第21章 争对争错争责任
逐客的话从许萍的口中射出：
“哎哟！李老师，天晚了，你看，路又不好走，你家里还有伢要带……竹伢子啊，快点把鹅赶去关了……”
说罢，许萍拽了尚青竹就去关鹅。
听了李小燕生气的话，尚守田却没哼声。
尚青竹依依不舍地看着李小燕，目光黏糯着。他不情不愿地将她给自己裹的外套脱下来，放在李小燕手里，却也不敢说话，只是拖着步子撵了鹅去屋中的笼子里。
李小燕望着学生单薄无助的背影，追了一句叮嘱：“这几天就算不上学，也要记得读书！语文、数学都要自己看，别胡乱跟着人打架、闯祸！”
尚守田终于开了口子：“李老师，你也说了，偷煤球、点了学校柴垛的祸事，是竹伢子听吴向挑唆的，那就不是他的错。学校就不应该再处分他了！假如你们不要他再赔那堆柴的钱，也不用他在大会上做检讨，就让他再去上学吧。”
“伢他爸……”拿起筛子筛着糠作鹅食的许萍，不由一愣怔。
尚守田回瞪了她一眼：“叫什么？……李老师说的，也不能算错。”
李小燕深深看了他俩一眼：“就算主意不是尚青竹出的，可他确实跟着吴向做错了事。做错了，就该受处分，赔柴堆的钱，做检讨，肯定免不了。”
“那他就不用再去了！”尚守田顿时感觉没了面子，脸上堆起了霜，“李老师，我要关门了！”
李小燕伸手挡着木门，撂了一句话砸到人声疏落的黑夜里，很是清楚干脆：“柴是两个伢点的，不赔是不对的，这柴钱我帮尚青竹垫了！但做检讨、保证以后不再糊里糊涂做错事，必须由他自己来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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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儿，燕儿！你跑哪里去了？我和晓小快急死了！和你吵是我的错……”
“哎，李老师，有什么意见可以反映，咱们好好说，一伤心就跑可就不对了！……”
李小燕又一次顺村路骑着心思不定的自行车回乡里，还没靠近乡小学，就见路边焦急守望的丈夫和校长迎了过来。等她再骑近停了车，就看见女儿晓小趴在丈夫周春杰的背上已经睡着了。
她想起自己忘了托人给家里打招呼，愧疚从身体里涌出，伸手赶紧抱过女儿：“对不起，我忘了说去找尚青竹。”
周春杰和胡校长这才知道她的去向，双双松了一口气。
周春杰想责怪，可看着妻子又累又饿的样子不忍心，只能伸手帮她推了车子：“那个学生不是说做错事，他叔婶不让他再读书了吗？”
李小燕嗔了丈夫一眼：“我们国家普及九年义务制教育，费了多大的力气，伢犯错，就可以说不来上学就不来了？”
她话是对着周春杰说的，可眼睛却瞄着一边的胡校长。
胡校长知道李小燕话里有话，苦笑两声：“你呀，我就知道你心疼那伢子！要走可是他叔说的，我从来没说不让那伢再回来读书，说开除不过是希望伢子能重视这次错误！走吧，先去办公室暖和暖和，我那里还有两包方便面，给你们煮了吃，垫垫肚子。”
李小燕听了，抱着女儿紧跟两步：“校长，我去找尚青竹，是因为怀疑，出主意偷拿煤球热饭的，不是他。错得多的，是吴向那伢。”
胡校长脚步顿了顿：“我是早就猜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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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北京麻辣方便面在小铝锅里“咕嘟”着粗朴的面条，氤氲出喷香的热气，给陈旧、寒冷的校长办公室里，塞进了一份温暖而柔和的味道。
“小李，我这里只有一个碗。你们俩就着锅子吃吧。”胡校长取了筷子，从面锅里挑了一些面条，将其余的连面带汤都递到了李小燕夫妇面前。
周春杰心疼妻子，让李小燕先吃，把她怀中睡熟的女儿接抱在怀里轻轻拍着。
李小燕饿极了，也不再推让，接过锅子，眼睛却依然看着胡校长。
胡校长知道她心里有事，却闷头一筷子接一筷子吃着面条，直到碗里只剩些汤汁，才看了一眼李小燕：“明天，就让学生通知尚青竹那伢，回校上课吧。只是，他必须先写好检讨书。到了周末，我开个全校大会，他要在会上读过检讨书、当大家的面认错，保证以后不再犯同样的错误。”
“……”李小燕默默地点头，吃了一筷子面条，抬头问，“那吴向呢？”
“吴向的检讨书交给你就好了。学校会给两个伢一个记过处分，然后在两排教室的墙上都贴一个处分通知，让学生们都记住教训。”胡校长将最后一口面汤倒进嘴里，放下了筷子。
李小燕却停了不满的筷子：“校长，您刚刚也说的：早就知道出点子带着犯错的，是吴向！现在尚青竹的处分，倒比吴向重了一些？”
“小燕，你听领导的安排！”周春杰悄悄扯了扯妻子的袖管。
胡校长有一会儿没吱声，只等煤球炉上水壶里的水开了，拎起给周春杰手边的粗瓷杯子里倒水：“这情况，我们几个知道就可以了，其他老师与学生面前不要讲。”
“……”李小燕将手里瘦弱的筷子捏紧了，不顾丈夫一拉再拉袖管的紧张，争辩了一句，“尚青竹那伢有些委屈，他叔婶对伢读书也有些不通情理，这么处理，只怕伢子心里过不去，影响学习。”
胡校长眼盯着注入杯子的开水，手竟一抖，将开水倒在了油漆斑驳的桌子上。看着李小燕掏了手绢去擦，他深吸了一口气：“这次吴向他爸答应给学校装个锅炉。马上冬天到了，这样学生们在校随时都可以有热水喝，你们老师也不用一壶壶地去打井水往开水桶里灌了，弄得手上、脚上不是冻得冰湿，就是烫得发红……”
“对，对对！还是校长考虑得周到！”周春杰着急，连连点了头，将李小燕手里的锅往她口边送，“时间不早了，校长和你明天还要上班，你快点吃，吃好了赶紧回家！”
李小燕看着进到嘴里的热面，迟疑了几秒，还是把锅压了下去：“校长，那这样的话，是不是以后哪个学生犯了错，只要家长多出点钱或东西，就可以过了呢？”
“燕儿！”周春杰急得要跳起来，差点摔着怀里的女儿，“你不要乱讲！”
胡校长自己一口热水刚进嘴，这会呛了出来，黑黄的脸钻出一点红晕：“小李，你怎么能这样想？莫说我不是这样的人，就是上面的教育主管部门，也不允许这样的！尚青竹那伢毕竟也和吴向一起犯了错，让他做检讨，也不为过啊。”
“……”李小燕捧着锅子，不作声，也不再吃面了，只管看着窗外黑漆夜色塞满的校园。
由于学校里没有安装路灯，这会儿，莫说看不见对过的一排教室，就是附近等待修理的篮球架子也看不清楚，只露出隐隐约约、在风中颤动的可怜影子。
胡校长也看着窗外，慢慢地开口：“小李，你知不知道，为了给乡里、村里集资办学，从厂子、村里还有合作社那里拿到钱，武主任他们最近几乎跑断了腿。他一双鞋底子都磨掉了，嘴上发了一串的泡。他和我讲：县教育局也在四处帮着联系，还几次请了县里的领导出面……眼下，预订的集资款差不多收了八九成。下个星期，武主任要帮一个厂老板到市里去谈生意，因为他姨夫认识些人，你说，他上班时间做这个，是对是错啊？”
“集资的事情，我也听蒋老师他们说了。”李小燕闷声，低了头，用筷子拨动锅里思忖着的面条。
“可就是这样，我们的教室和办公室翻新、搭建锅炉，还是排不上趟。这一次，只能解决围墙、音乐教室和篮球场的维修。”胡校长重新看了回来，“两个伢一起犯的错，如果能借这个机会，赶在冬至前，让学校能为伢们和你们安装个锅炉，是对的吧？你们几个老师，为了伢们能喝到热水，一趟趟拎着壶跑不算，自己还经常舍不得先打一杯水，上课来不及，就那么干渴着，不要以为我这做校长的看不到，心里不难过！可是我能再怎么开口？地方上在尽力，地方上也有难处啊！”
周春杰听着，对妻子几分心疼几分责怪，劝说：“燕儿，你别一根筋，非要护着尚青竹那伢子。他大会上做一次检讨，又掉不了一块肉，能回来上学就好嘛！”
李小燕端着的锅里，面条几乎被她拿的筷子搅糊了。
眼看着面条一根根膨胀、断开，她忽然端了锅，也不顾烫，大口倒进嘴里，然后重重抹了一把嘴：“校长，尚青竹那边的检讨，我替他做。只是，明天我要找吴向那伢子谈一次，总不能让他得了他爸的便宜，看不见他自己要担的责，那就是错上加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