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谁是那枚关键的棋子(3)

深夜的相府大院大红灯笼高高挂,一片灯火辉煌。

雅致清净的书房内,“恶吏”宋濂挥毫泼墨,龙飞凤舞,一幅远山近水的写意市井图跃然纸上。

丞相史弥远在旁边饶有兴致地欣赏,不禁由衷赞叹。

“宋大人书画造诣堪称一绝,纵观百年水城笔墨之佼佼者,大多平庸之辈,泛泛而已。您这幅写意市井图更是书尽水城繁华,笔力画风,无出其右。”

宋濂得意地说:“丞相过奖了。宋某随手涂鸦,不值一提。”

两人落座,相互敬茶。

史弥远试探地问道:“这么说,日本武士九条苍介、中村半岗之死,确与沂王有关?”

宋濂点点头,解释道:“沂王赵蘅与韩侂胄交情不浅,这是意料之中的事情。不过沂王年轻气盛,且心胸狭窄、睚眦必报,日后恐难成大器。宋某以为不足为虑。”

史弥远附和道:“对对对,宋大人一语中的。赵蘅愧为皇亲贵胄,不思进取,狂妄自大,比起城主那肯定是差远了。”

宋濂冷笑:“丞相居然高看城主一眼?”

史弥远语气真诚地说:“不瞒宋大人,史某与城主多年交往,发现他绝非凡人啊!德行高尚自不必多讲,他知进退,识荣辱,胸怀大智慧,始终高人一筹。得此英明城主,乃我水城百万民众之幸。”

平日里与权相交往不多,这次居然被请到相府来,宋濂心里直犯嘀咕。

坊间有关史弥远恶行累牍的种种传言,其实他早已耳熟能详,今日近距离接触,竟然至交好友之感顿生,让人大惑不解。

城主绝非一般人,权相似乎更加高明。

想到这里,宋濂不免多加了几分小心,字斟句酌地说:“宋慈奉旨办案,屡有斩获,矛头直指相府,对此您怎么看?”

史弥远苦笑着摇摇头。

“城主对史某并不信任,这一点我心知肚明。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为水城社稷安危考虑,我已经顾不了太多了,杀伐果断,斩草除根,也因此惹来了众怒。如今种种负面传闻不绝于耳,恶谤缠身,换做是我也会加紧提防。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史某身正不怕影子斜,想必城主早晚会认得老臣一片苦心。”

宋濂不失时机地提醒道:“丞相心底无私天地宽,可是有些人却急欲除之而后快,所以您还是不得不防啊!”

史弥远缓缓起身,朝宋濂拱手施礼。

“宋大人这句话委实说到我心里了,虽说并不在乎那些闲言碎语,但是久而久之也会感到悲苦。众口铄金,积毁销骨,如今史某心神俱疲,已萌生挂靴离职告老还乡的念头,只怕韩党组织不会让我安静离开,颐养天年。”

听到史弥远这番肺腑之言,望着他鞠躬施礼的卑微,宋濂竟一时恍惚,怀疑此时站在自己面前的只是一位花甲之年的普通老人,而非当朝权相。

这不太对劲啊!

宋濂一边搀扶史弥远落座,一边察言观色,忽然恍然大悟。

丞相此次邀约,尽显卑微姿态,如此表现的目的应该是“主动示好”无疑,接下来就该京畿提点刑狱司表明态度了。

宋濂心里非常清楚,自己之所以能有今天较为显赫的位置,除了断狱手法高超外,还因为他从未参与任何一派朝野势力集团,始终保持政见独立的做法,我行我素,采取坐山观虎斗的策略。

如今史弥远屈尊极力拉拢,看来必须做出抉择了。

宋濂皱眉思索着,露出为难的表情。

“丞相的难处,宋某都看在眼里。您一心为民,忠心护主,却遭人嫉恨,简直没有天理。宋某不才,区区一任京畿提刑官,不能替丞相分忧,实在惭愧。但是我能保证一件事情……”

“什么?”

“如果有朝一日丞相落难,宋某保证不会落井下石。”

史弥远感激地望着宋濂,眼睛湿润了。

“宋大人有情有义,史某能结交你这样的朋友,这辈子值了。混沌水城,百官狰狞,像你这样敢于直抒胸臆的朝廷重臣不多见啊!”

宋濂一乐,“丞相过奖了,宋某只是实话实说而已。”

史弥远摆摆手,语气坚定地说:“为官几十载,我看人不会有错的。宋大人看似冷酷无情、桀骜不驯,实则古道热肠、天理良心,你是唯一能救史某于水火之人。”

说着,史弥远颤颤巍巍就要下跪,宋濂眼疾手快,一把将他搀扶。

“丞相,使不得,使不得。”

史弥远真诚地望着宋濂,微微点了点头。

从相府出来之后,乘坐家奴赵六的驴车回家。这一路上,宋濂的脸色那是相当难看,眉头纠结在一起,始终一言不发。

赵六本来有重要情况汇报,但是看到老爷阴郁的神情,也不敢轻易开口。

主仆二人乘坐驴车在夜色中默默前行。车轮撵过青石板,留下一串清脆的驴蹄声。

宋濂一声长叹,感慨道:“唉!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该来的总会来。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没想到宋某独来独往几十年,独善其身,保守节操,最终还是成为了他人冲锋陷阵的马前卒!”

赵六懵懂地望着宋濂,不知他的用意。

“权相的手段果然高明得很啊!”

宋濂摇头叹气,继续道:“我宋濂从今往后恐怕就身不由己了。”

赵六犹豫着,压低了声音说:“老爷,沂王府那边的眼线刚刚传来消息。”

“说。”

赵六勒紧缰绳将驴车停下,左顾右盼,待确认安全后,才凑近宋濂耳语。

“藩军副统张作昌和他的儿子藩军少将军闽兴已经复返水城,今夜与沂王赵蘅密谋,准备在城主视学之日有一番大动作。”

宋濂不动声色地说:“这是意料之中的事情,不值得大惊小怪,还有什么情况?”

“他们还准备收敛韩侂胄无头尸骨,秘密迁坟厚葬。”

宋濂眼前一亮,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

“此话当真?”

赵六肯定地点点头,“眼线自称亲耳听到、亲眼所见,所以才让小的急报老爷。”

宋濂琢磨着说:“权相联手大理寺卿杨元贵追查许久,水城韩党组织几乎销声匿迹。虽偶有传闻,但是沂王赵蘅与藩军副统张作昌之流是否为韩党成员,始终是个谜团。倘若他们敢为判定为韩党领袖的韩侂胄迁坟厚葬,这便是阴谋叛乱的铁证!啊!我好像明白了,这恐怕才是丞相约见宋某的真正原因吧?!”

赵六听得一头雾水,也不敢多嘴插话。

宋濂嘿嘿一乐,调侃道:“赵六,看来你扬眉吐气的日子很快就要来了。跟我说实话,想不想回沂王府?”

赵六极度难堪,低头嘟哝道:“老爷,您就别拿小的寻开心了。”

“不不不,我不是跟你开玩笑。重回沂王府,更名宗正寺,你的好运气来了谁也挡不住。”

赵六苦笑着感慨道:“当年为获沂王封号,赵蘅不顾亲情脸面故意栽赃陷害,当众打断小的一条腿,不仅将我逐出王府,还利用把持宗正寺的权势,将皇家族谱肆意更改。如今我赵六无名无分,无籍无户,想再回沂王府岂不是痴人说梦?小的已经想明白了,这辈子好好伺候老爷,老死宋府已是天大的福分。”

宋濂冷静地说:“知恩图报就好,也不枉我收留于你。不过,是否能回沂王府,还要看赵蘅的下一步动作。正所谓,一步走错,万劫不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