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蓦然回顾,情感乍现

蓦然回顾,乍现心底的,是由亲情质换成的爱意……

周一再见到一祺时,曾雨没有来得及跟一祺说些什么,就被领导派去跟上级部门汇报工作去了。之前的那件集体占地事件本来以为处理好且平息了,谁知道某户愣是不肯退掉一半的地,并且强行下了地基并且往上建了一层。前些天国土局的好些领导去现场进行了劝诫,却未见成效,于是其他几户纷纷效仿,这周一一大早,本部门在请示了上级部门并联合政府及相关政法机关一起到场后,对违法占地的用户的房屋进行拆除式的现场清理,不料这一行政行为却引发了强烈的矛盾冲突,最终还发生了流血事件。屋主爬到自家楼上,从刚建好一层的砖体上跳了下去。

于是,曾雨他们被上级领导部门召去对整个事件进行汇报了。

曾雨对这起事件的整体情况十分了解,因为从最初的测量划地,到之后解决方案的实施,她都挨家挨户地征询过意见,进行过调解与劝诫,手里也有所有的用地面积数据。单位里,她对事情的了解程度甚至超过了她的直属领导,她那么多天的日晒雨淋,并不是站在边上玩的。因此,事情一发生,她就成了局领导第一个召见的对象,局里那么多人,局长就带着她去汇报了,这一汇报,便去了整整三天。

这三天,别说见王一祺了,她连回家都不可能。汇报从区国土局到市国土局再到省国土厅,一级一级,逐级上报。她跟着领导转了一道又一道门槛,将连续三级的大小领导见了个遍,最后晃在她面前的脸,她已统统记不住,逢人只喊“领导”。而另一方面,伤者家属纠集了几百人,将省国土厅的大门堵住了,无疑给省厅又设了一道门禁。那些围堵群众一边讨着说法,一边对进出的人员进行盘查,叫嚣着要让区国土局的局长好看。当时他们正好就在省厅跟接手这件事情的某副职主管领导进行不知道第多少遍的重复汇报,于是他们刚好被困在了省厅里,出入不得。

省厅的领导十分生气,将小雨的直属领导骂了个狗血淋头,责怪事情不该闹到这种地步,太影响和谐的大局面了。曾雨无奈地看着领导灰头土脸,虽然有理,却无法申辩,于是自己也灰不溜秋地在一旁装小透明。

曾雨也着急,出来三天,虽然有吃有喝,但是什么都不方便,省厅领导给他们在旁边酒店开了房,可是当时曾雨只以为是来汇报的,除了材料什么也没带,衣服都是晚上洗澡后手洗干净,再用电吹风吹干,第二天又穿,手机的电池充电器也没带,早没电了,于是用酒店里的电话打回家,跟家里说了这事儿。虽然她已经一个劲儿地说没事没事,但曾妈妈还是着急了,说这都三天没回家了,要是那些围堵的人再把事情闹大,纵火啊、打人啊,可怎么办?

曾雨觉得妈妈的担心多余了,笑道:“怎么会呢,再怎么着,他们也不会在省厅闹出那样的大事来的,省领导已经在跟那些人交涉了,而且听说如果那些人再闹的话,可能会采取法律手段跟强制措施了,不会有事的。”

围堵的人,确实没有再闹大事情,却一拨换一拨地在省厅门口进行静坐,那些横幅扯得到处都是,曾雨从房间的窗户刚好可以看到外面的情况,人群不退散,她便要一直留在省厅里。

这些年房价飞涨,地皮更是相当热,曾雨非常明白,老百姓可以为了一块地做出什么样的事来,有一些人就是希望事情闹得越大越好,便可坐收渔利。而外面那些围堵的人,终究就是为了一个“利”字,利益摆在那儿,没有利益交换,围堵的人群是不可能散去的。

省厅的领导与围堵人群的代表进行了协商,曾雨旁听了一下午,不但听得头昏眼花,也被满室的二手烟呛得呼吸困难。整个谈判场面都充斥着随时可能爆发的火药味,平时在自己面前威风八面的局领导,完全没有了平日里的光鲜,有些灰头土脸,谈判时对方甚至不容他置喙,他只能蔫蔫地与曾雨并排坐在一块儿。

群众方的代表突然一言不合拍了桌子便破口大骂,曾雨心惊肉跳地退至某个角落时,恰巧此时有人走进了偌大的会议室,来人并不引人注意,但谈判双方都有些着急了,谁也没管他,连曾雨也因为不认识来人,只瞥了一眼,仍关注着吵得不可交的矛盾中心。

来人跟省厅的某领导耳语了几句,曾雨瞧那个领导向自己的方向看了一眼,似是点头认可了什么,来人便直直地向自己走来。

“小曾,跟我出来。”来人知道她是谁,直接唤她。

曾雨疑惑了,她不认识这个人啊,这个时候,谁知道这人想干什么啊,于是她回头看向自己的直属领导,领导居然点头示意她可以出去。

走就走吧,既然领导认识,应该就没有问题。

曾雨跟着来人,走出了此刻闹翻了天的会议室,疑惑不已。

“领导,找我有事吗?”行至一处安静的地方时,曾雨问道。

来人听她如此称呼,笑道:“我不是领导,也不是我找你,是高级法院的领导找你。”

高级法院?曾雨觉得自己真的是被会议室里的情形吓傻了,抑或是这几天心神不宁的脑袋短路了,高级法院啊,人家如此说时,她一味以为是不是高级法院介入调查这起案件,找她问话来了。她完全将某个在高级法院的家属忘得一干二净,直到在一楼的省厅办公室里看到他,她才幡然醒悟。

他啊,高级法院的啊,领导啊!多少年了,他们住在同一个屋檐下,她似乎完全忽略了他,他之于她,就是曾妈妈耳提面命却仍是一个概念的同住家属啊……看到省厅的人十分礼貌恭敬的模样,她才想起来,他原来还有那样一重身份啊,加在他身上的光环,竟已超过了自己的直属领导。

她想起了那天晚上他穿白T恤大裤衩的模样来,他本来就应该像今天这样,衣着整齐,气度非凡,可是他因为她胡诌的一些话,变成了那副模样。她一时间觉得自己心里落差得厉害,于是只呆呆愣愣地看着韩孟语跟省厅的一些领导虚与委蛇,讲些官话客套话,之后他便领着她,出了她待了三天的省厅,进了他的车子。

车子行至省厅门口时,门口仍围着不少人,他们都在等里面谈判的结果,人群见到他们的车子要驶出去,让开了一条道,也没有像之前那样群情激愤得不予放行。曾雨看着外面的人群,心有余悸,这几百个人啊,让她在里面禁足了三天,自己的领导,恐怕是一时还脱不了身。而外面的这些人,再闹下去的话,其实也是无益的,她很明白,有些规矩是不能破的,省厅的让步,也是有限度的。

曾雨看着外面的人群,轻轻叹息了一声,心情无比沉重。

韩孟语侧头睨了她一眼,缓缓地将车驶出了省国土厅,驶上了宽阔的街道,将那些纷争远远地抛开了。

曾雨转过头去,脸上浮上些笑来问韩孟语:“是我妈要你来‘救’我的吗?”

韩孟语状似不经意地看着车外路况,轻声嗯了一声,然后又不说话了。

曾雨突然觉得人家好心来“救”自己回去,自己这样沉默,太不够意思了,于是她努力地想找些话题来说。

“我妈这几天有没有帮我的花花草草浇水?特别是那株紫罗兰,之前被我养得很脆弱了。”

“她浇水了。”

“我晾在阳台上的衣服,我妈有没有帮我收?”曾雨想起了阳台上她晾的小内衣、小**,这个只能让曾妈妈收。

“她收了。”韩孟语的视线专注地投在前方的公路上。

“韩爸爸周一时要我下班回去时顺便给他买把好点的剃须刀,我后来没有办法回去,又忘了打电话了,他买了没有?”

“他买了。”

“我有个网友要给我寄书,那个收到了吗?我一直担心快递员打不通我的电话,不给送了。”

“我们帮你收了。”

“你后来有跟一祺见面通话吗?我都来不及跟她说些什么,就被叫来汇报了。”

韩孟语这时才转头看曾雨,问:“你要跟她说些什么?”

曾雨一噎,是啊,自己要跟她说什么呢?自己在酒店里百无聊赖时,就在想以后见到她,要怎样呢。

她愣了好一会儿,才悻悻地道:“没说什么,我也不知道要说什么了。”

此时,曾雨才看到一直阴郁着脸的韩孟语,脸庞似是露出些笑意来,她不明白,有什么地方让他觉得好笑了。

他们回到家,曾妈妈正在地里给菜浇水,看到曾雨回来,她丢下水壶马上跑了过来,拉着曾雨嚷嚷道:“姑娘,他们终于肯放你回来了?可担心死我了,我一直问你韩叔叔,你是不是被双规了,瞒着我们呢。”

曾雨一脸笑嘻嘻的模样,轻松地跟妈妈调笑了好一会儿,回头看锁好车门的韩孟语正朝她们走来,于是拉着妈妈一边进家门,一边说话,表面轻松,却掩盖不了心中的波澜。

不是曾妈妈要求他去“救”她的,不是曾妈妈要求他去“救”她的……不是!不是!不是!

曾雨忽然意识到,十年来,她能与继父继兄解开心结,并不是他们两两沉默至今造成的局面,像韩孟语这样帮她,不是第一次,他与继父从始至终都宽容她包容她,默默不语地帮助她,不计回报地给予她,才使得她能像今天这样与他们和谐相处,换一个人,换一种方式,她定是越走越偏激,说不定到现在,还没有一种家的归属感。

晚上登录微信时,发现群里少了她,一如既往地热闹着,看到她出现了,群友都在抱怨她的消失。于是,她这才如开闸般,将不敢对妈妈说的、不好对韩孟语说的话,一股脑儿地倒给群里的朋友们。

说自己被困的时候,虽然对于她来说没什么事,可是她仍然彷徨;她面对的人全部是领导时,说话是多么小心翼翼;看自己的顶头上司被更大的领导骂得狗血淋头时,她又觉得自己是多么卑微与无力;说禽兽哥哥“救”自己出来时,突然才意识到原来禽兽哥哥其实跟自己的认知很有距离,她觉得那个时候的禽兽哥哥其实很帅!

于是群里一下就安静了。

淅淅沥沥:怎么了?你们听我感慨听得都睡着了?

小鸟:我觉得那个时候的禽兽哥哥其实很帅!

往南续北:我觉得那个时候的禽兽哥哥其实很帅!

只爱小鲁:我觉得那个时候的禽兽哥哥其实很帅!

蓝色沸点:我觉得那个时候的禽兽哥哥其实很帅!

曾雨奇怪地看着满屏的截图,不明所以。

淅淅沥沥:你们为什么重复我的话?

然后收到的就是所有人或奸笑或大笑或偷笑的表情,曾雨觉得是不是因为她被关了三天,跟她们脱群了还是怎么的,有些不理解她们的想法了,又问不出个所以然,然后她在群里丢个炸弹,就屏蔽掉群消息,刷微博去了。

晚上十点时,正在充电的手机响了起来,曾雨拿起来看,发现是颜南北,一看到这个名字,曾雨一呆,自己把这个人忘得可真够彻底的,她想到了自己家的花花草草、晒的衣裤、继父的叮嘱、妈妈的唠叨,就是没有想起过颜南北。

“喂,曾雨吗?”

“嗯。”

“我终于能打通你的电话了,你这几天干吗一直关机?”

“出了点事……你找我有事?”曾雨知道不会有什么事,可是她知道这样说,能拉出距离感来。

“哦,没事,你说有空的时候给我打电话,我一直没有等到,所以就打过来了,看你最近好不好。”

不得不说,其实颜南北真不笨,脸皮也没有曾雨想象的薄,他的姿态已经露出了明显的追求之意了。

电话打了半个小时,颜南北抽丝剥茧地将曾雨这几天的事情盘问得一清二楚,不断地在电话里道要是他早知道就好了,就可以在她无聊的时候,打电话陪她聊天,又说国土局有他认识的人,若早点知道,他还可以进去看看她。

说到这儿的时候,曾雨突然觉得,他的想法竟是那样简单。她被困在里面三天,并不是领导的原因,而是群众的原因,进出已不是里面有没有熟人可以解决的了。她不知道韩孟语是怎样进去的,又怎样能看似毫不费劲儿地将她弄出来,她只是觉得,他没有办法像韩孟语一样,将她轻易地弄出来,他所说的陪她聊天、进去看她,并不是她所需要的。

电话一直聊到十一点多,曾雨瞄了一眼时钟,电话里颜南北还在不断地问着一些有的没的,曾雨不知道为什么颜南北会有那么多的话可以说,她好几次想打断他,却觉得不太礼貌而又隐忍了下去。她觉得自己的性格可能偏内向,甚至有些闷骚,跟熟悉的人可以叽叽喳喳聊半天,但是更多的时候她喜欢安安静静地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不喜欢跟陌生人进行过深的交流。

听到有人敲门,曾雨夹着电话去开门,门外站着韩孟语,曾雨似是抓到好借口了,急急跟电话里的人说:“我哥找我有事,我们以后再说吧。”

匆匆挂了电话,她扒扒额前的乱发,抬头问道:“什么事?”

韩孟语拧了拧眉头,看她乱七八糟的头发,忍住没去替她拂好,问:“你跟谁打电话打那么久?你们领导找你,说打你电话一直打不进。”

曾雨一惊,哭丧着脸问:“领导找我?不是吧,不会又让我去吧?”

曾雨趿着拖鞋,噔噔噔地下楼去接电话,身后的韩孟语道:“不用着急,我让他过五分钟再打来,只是问你一些数据。”

曾雨当然不是因为接电话才表现得那么急,她是不知道要怎样回答他说她接的是谁的电话。她在他面前,老是莫名慌张,然后老做一些自己觉得很蠢的事情或表情,她觉得跑得远远的,她才比较正常。

曾雨接完领导电话后,韩孟语正在楼下倒水喝,眼神淡定地问:“没事吧?”

曾雨看他即便穿着大T恤大裤衩的模样也十分挺拔,突然觉得自己好像是心动了,于是看了一眼,又看了一眼,胡乱地点点头,又飞快地朝楼上跑去。转角时,她忍不住又看了一眼,楼下淡淡的灯光下,他举着杯子仰头喝水的模样十分好看。

当晚,曾雨失眠了。

曾雨不知道她翻来覆去在想什么,很多很乱很零碎的片断在脑海里充斥着,一会儿是十三岁的自己与妈妈赌气,离家出走去找小汤圆的回忆;一会儿是今天下午在省厅初见韩孟语时他淡定从容的模样;一会儿又想起了下午到家时他一只手插进口袋,低头跟在她身后的模样,她甚至想起了小鸟问他的**晒在哪里的问题……

乱七八糟的想法,让她越来越烦躁不安。数着绵羊,她就会想起他刚刚喝水的模样。她觉得自己要疯了,一想着与她一墙之隔的某人,此刻正呼吸轻浅地沉入睡眠,就更加觉得抓心挠肺。于是,她自我折腾地不断坐起,又躺下,又坐起……

具体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她不记得了,第二天醒来时,她只在自我庆幸,终于是睡着了……

上班时,曾雨终于见到了王一祺,当时莱宝与小七她们正围着一祺,讨论哪里的商品打折了,哪里的店子到新货了,曾雨看到一祺身上穿的是那天韩孟语让她试的那条白裙子,突然觉得眼睛像是被戳了一下,心里翻滚着连自己都讨厌的卑劣情绪来。

莱宝与小七一看到曾雨回来,便中断了与一祺的聊天,跑过来探听曾雨在省厅时的见闻与消息,小七甚至羡慕地说可以见到那么多领导,什么都不用做,免费住三天宾馆,定是十分惬意。

曾雨在说话的空当,偷偷瞧了一祺一眼,她仍坐在位置上没过来,埋头做她的事情,不受这边的打扰,似乎也不想知道什么。

韩孟语跟她说了吗?分手了?

不可能!曾雨虽然不是十分了解一祺,但是她知道,如若韩孟语已经跟一祺说明白了,凭一祺的骄傲,定是不会穿他送的裙子的。所以,一祺并不是对她有成见了,只是不想探听八卦消息而已,仅是这样而已,她自我解释着。

上午,领导打了很多个电话找曾雨核实数据,连省领导都打电话来了,问她一些占地用户的基本情况,直属领导在电话里抱怨了好一会儿,说自己已经焦头烂额了,隐晦的意思她也听出来了,就是责备她不应该在这个时候独善其身,丢下他跑回来了。当然,领导只是小小的抱怨,还没有严重到对她发飙的地步,她想,或许是他顾忌到了什么。

相安无事到下班,曾雨跟家里说晚上不回去了,她买了些曾媛爱吃的水果零食,去自己亲生父亲那里,看望放假回来的曾媛。

曾媛见到曾雨的第一句话就是:“姐,听妈说你找男朋友了。”

曾雨愕然,不知道该不该点头,斟酌一会儿用词后,不自然地道:“是相亲。”

曾媛显然对自己姐姐找男朋友的事情相当感兴趣,嚷嚷着要求姐姐带男朋友给她鉴定,那边,曾爸爸与赵阿姨做了曾雨爱吃的菜,喊着边吃边聊。

赵阿姨是曾爸爸的现任妻子,可以说,曾爸爸与曾妈妈离婚,赵阿姨多多少少是一个因素。曾雨与曾媛当初极厌恶自己的爸爸,更怨恨赵阿姨,曾雨觉得自己比曾媛幸运些,没有跟爸爸及赵阿姨住在一起,而是跟了妈妈,韩叔叔比起赵阿姨,能让她更容易接受。但是小汤圆就可怜了,在曾爸爸跟赵阿姨结婚初期,小汤圆变得十分极端,甚至叛逆到逃学。曾爸爸常常让她去帮忙找离家出走的曾媛,她每每找到躲在姨娘家或者舅舅家的曾媛时,两姐妹就抱在一起大哭一场。她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跟曾媛同仇敌忾,一起怨恨着赵阿姨,但她毕竟与赵阿姨相处得少,才没有像曾媛那般与赵阿姨针锋相对,但同理而论,因为相处的时间少,所以她比起曾媛来没有那么容易接受赵阿姨。年龄大了些后,她明白了亲生父母这一世算是木已成舟,于是对于父母婚姻破裂的事实看得淡了,但即便如此,她也绝对不会对赵阿姨表现出亲昵来。

曾媛上大学后,假期也极少回家,所以每每回来,曾雨总是跑来陪她,顺便与不常联系的父亲相处一段时间。赵阿姨替父亲生了一个儿子,已经八岁了。曾雨犹记得以前她常常趁大人不在时,欺负小弟弟,那个时候曾雨也会劝劝她,要她看开些,毕竟他跟她们有一半的血缘关系。可是现在在餐桌上看到她替小弟夹鸡腿时,曾雨的心莫名空落落的。

并不是她不希望如此,曾媛肯渐渐接受事实,不再极端叛逆,也是她所希望见到的。她希望自己的妹妹可以过得开心快乐,她甚至越来越希望小汤圆与继母可以相处得像她跟韩叔叔一样。可是,让她觉得难过的是,她们终究变成了两家人,事实强过人所愿,她们曾互相拥抱哭泣着鼓励对方,承诺等到一长大,她们就脱离父母,要做永远生活在一起的姐妹,可到了现在,她们真正长大了,那样的愿望却已经变得无所谓了。

曾爸爸对于没有能亲自抚养大女儿,不是不愧疚,但是因为两个女儿都不怎么原谅自己的行为,所以这十多年来,父女三人并不亲昵。曾爸爸总是一味地讨好姐妹俩,饭桌上听到曾媛说曾雨相亲谈男朋友了,他殷切地表达了希望见一见曾雨男朋友的愿望。

曾雨缓缓放下碗筷,为难地看着自己的父亲,道:“其实,我跟他还没有正式发展,还没有到见家长的地步。”

曾爸爸一愣,夹了一个鸡翅给曾雨,涩涩地道:“没关系,没关系,等你们哪天确定了,让爸爸看一眼就好。”

曾雨低头戳戳碗里的米饭,艰涩地点点头,父亲的小心翼翼,有的时候又让她觉得他很可怜。

“姐,这个周末,你叫上他,我们带着小宝一起去方特乐园玩吧。”曾媛提议道。

曾雨排斥了,那个要求在他们看来其实并不过分,可是曾雨就是排斥了。然而看着小汤圆跟小宝用一副期待的目光瞅着她,她无法拒绝。她转头看着曾爸爸,曾爸爸讨好地拍拍胸膛,道:“去去,你们好好地玩上一天,费用爸爸全包了。”

曾雨没有当场应承,却经不起曾媛与小宝接下来的软磨硬泡,终于万分不愿地拨了颜南北的电话。

颜南北对于曾雨的邀约非常欣喜,一听到曾雨还会携家眷,在欣喜的分上又多了些语无伦次,曾雨听他在电话里语速极快地说要带着她们去玩什么时,懊恼无比!

因为,她已经明显察觉出了颜南北的重视,她明白自己的行为,已经被颜南北理解为她的一种认可,莫名其妙地,她就在自己与颜南北的道路上,心不甘情不愿,却又不可理喻地狠狠地将自己推了一把。

电话里颜南北沾沾自喜道:“小雨,你上次介绍了哥哥给我认识,这次又让我见你的妹妹弟弟,可是我还没有带你见过我的朋友亲戚呢,哪天,你也来我家见见我的其他亲友吧,他们也一直很想见你呢。”

就是这一句话,让曾雨悔得肠子都青了,为什么她竟把自己弄到了与人见家长的地步了,事情的发展跟她所设想的完全不一样。

曾雨不再只是失眠,而是整晚整晚做噩梦,什么都梦,梦到考试迟到,梦到被蛇追着满世界跑,梦到爸爸跟妈妈说再也不回来了,每每被急醒后,她坐在**发呆良久,就觉得满肩满背的都是压力,却不能与任何人说。她不能说自己不想交男朋友,不能说不想跟颜南北在一起,不能说,她什么也不能说。现在,颜南北就是她的一个壳,罩住自己给父母看,罩住自己给韩孟语看,还有罩住自己给自己看。

凌晨时分,曾雨轻轻摁亮了手机,上了微信,看到微信群里安静万分,平时欢腾的那些人此刻应该都在沉睡中,曾雨敲出一个表情上去,然后就盯着万籁俱寂的微信群持续沉默着。

“你怎么了?”突然群里有人应她。

曾雨看看时间,已经是凌晨两点了,这个时候,还有和她一样无法入眠的人,她突然就有了倾诉的欲望。

“我做噩梦了,睡不着。”手机亮出来的光,照亮了曾雨的脸庞,聊天窗口的对话跳得缓慢,两个人在聊天群这个公众之地进行着类似心灵探讨的交流。

“我有压力时才会做噩梦,考试时、工作忙碌时、与父母吵架时,会做噩梦,但是这次做的噩梦让我觉得太痛苦了,像是陷进了泥沼,周围软乎乎的,没有着力点。”

“那你就伸手求救吧!”

“我不能让人发现我在泥沼里,他们会对我失望。”

“谁让你陷进泥沼的呢?”

“我自己不小心掉进去的,又不小心让自己越沉越深,有一只手本来想拉我,可是我拒绝了,我常常懊悔又难过,但是我不得不拒绝那只想拉我的手,因为我知道,那只手将我拉进的可能是另一个更加稠腻的沼泽。”

“可是你仍然有着美好的期盼,你期盼那个结果不是另一个沼泽,否则你不会难过和懊悔。事实上,反正最坏的结果同样是泥沼,何不置之死地而后生呢?”

曾雨觉得他说得对,她确实很多时候都在偷偷地冀盼着,却又不敢不顾一切,她觉得可怕的不是掉进更深的泥沼里,而是怕那种有了希望又绝望的感觉,所以很多时候她宁愿不去努力。

“你为什么叫君问?我以前没有见过你。”

“君问归期未有期,我在等人。”

“我知道这首诗,君问归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涨秋池。诗人在思念他的妻子,你等待的是你的妻子吗?奇怪,你是男的吗?”曾雨很奇怪,这个群里竟然混进了一个异性。以前,群里为了可以让群友聊得肆无忌惮,是拒绝加入任何一名男性的。

“(微笑)嗯,我在等她。”

“真好,你妻子有你这样心心念念地等她,很幸福。”

“她觉得我不够好,我还达不到她的要求。”

“虽然我今天才认识你,不过我觉得你的妻子未必就嫌弃你,我觉得你是一个睿智的人,你的妻子肯定也会发现的。”

“(微笑)谢谢。”

曾雨觉得真好,和一个陌生人很安静地聊天,各有各的小烦恼,又互相安慰鼓励,那些喧嚣不安的情绪,在一来一往的聊天中渐渐平复,她的心态越平和。终于,她察觉到自己平静了、安逸了,跟君问说了拜拜,放下了手机,便沉沉睡去,一夜无梦。

隔天,曾雨再登微信群时,群里一如往常的活跃,看到她也是嬉笑亲昵地叫着,没有人提起那个新进人员。昨天晚上她与君问的聊天,似乎没有人看到,无人论及。她恍惚觉得前一天的深夜交谈,像是南柯一梦。

之后好几日,君问都没有再说过话,曾雨渐渐便忘却了,毕竟只是一面之缘,只是偶尔想起他和他的妻子来,总是希望他能如愿以偿。

有一件事让曾雨真正谢天谢地了。周末,一场瓢泼大雨将整个城市浇了个透心凉,除了降温给曾雨的身体带来了愉悦感外,无法游玩更是让曾雨打心底觉得快乐。曾雨好心情地收拾着东西,一边用肩膀夹着电话听着颜南北十分懊丧地跟她抱怨天气,一边安慰他说以后还有机会一起出去玩。

曾媛不乐意地看着自己姐姐心情甚好地挂了电话,继续往包里塞衣物,不满地说:“其实玩不玩是一码事,重要的是我想帮你看看那个人啊,我们找一个地方吃点东西就可以了啊,没有必要推掉约会,更过分的是你还打算走人。”

当然得走人啊!曾雨觉得她如果不走的话,肯定会被曾媛再磨着去约颜南北,她好不容易觉得老天帮了自己一个大忙,可不希望再往沼泽地里钻。所以,她干脆打包逃跑比较省事。

一想到回去,一个星期前她带着些逃避的心态早已**然无存,她天不怕地不怕,甚至期待着回去。即便自己还是会防不胜防地沦陷,可是她觉得,与其陷在颜南北那让她彷徨失措的泥沼里,她似乎更愿意溺死在那个爬满蔷薇的深渊里。

中午过后,她回到家中时浑身上下都被雨水打湿了。进屋关上门,她甚至在这样的夏天里感觉到冷,哆嗦了一下,家里十分安静,想是父母外出打麻将去了。她拎着自己的东西直接去了卧室,打算换身衣服。上了楼,她不自觉地瞥了眼韩孟语的房间,他的房间门闭着,不知道他在不在里面。

拿了干净的衣服,洗了澡出来,曾雨觉得一身轻松。曾雨擦拭着头发,打算去书房里拿本书回卧室里看,将书房的门一打开,她就看到了坐在书桌前的人,绷直着背脊在奋笔疾书。

桌前的人似乎将整副心思都沉在了书写的事情上,对于有人进来,他的头都没有偏一下。于是曾雨轻手轻脚地走向书架,踮着脚去抽自己想要的那本书。

“你回来了?”

声音突然响起,曾雨被这声音吓得手一抖,刚抽出来的书就掉落下来,书角砸在她的脑袋上又掉地上去了。她抚着疼痛的额角,龇牙回头看韩孟语,含糊地嗯了一声。

躬身捡起掉落的书,站起身时,曾雨便看到韩孟语已离开书桌步至她面前,他的掌心轻轻揉上她的额角时,她感觉到了一片温暖。他有一双温厚的手,她敛下眼睑,额上温柔的抚触让她舒服得一时忘了应该要避开。

“外面下那么大的雨,你怎么就回来了?”揉完额角后,他主动拿起搭在她肩上的毛巾,替她揉着还在滴水的头发。

“哦,本来今天我说带小汤圆跟小宝去游乐场玩的,却下大雨了,就索性回来看书了。”从城北到城南,下雨路滑,坐公交车坐了一个小时,下了车走至家里时,雨已经很小了,只是曾雨觉得她已然被淋了彻底。

“下次遇上下大雨,你就打我电话,让我去接你。”他说这话时,曾雨神思一恍,就想到了十四岁上初三的她,在某个下着瓢泼大雨的夜晚,晚自习散学后,在校门口看见拿着伞来接她的韩孟语。

他那时十九岁,身材瘦长,站在乳臭未干、泼皮撒野的初中学生堆里,显得鹤立鸡群。她出校门一眼就瞧见了他,他仔细地盯着每一位出校门的学生,在群涌而出的人堆里,终于看见了她,他避开人群,艰难地朝她走来。

曾雨本来是打算冒雨冲回家中的,却在他的叫唤声中顿住了脚步,同行的女同学朝她笑得暧昧,她恼怒不已,愣是不管不顾地朝雨里奔去,她听到他在身后叫唤了两声,那时她巴不得他马上消失。

从那之后,每每下雨忘了带伞,总是曾妈妈或韩爸爸去接她,韩孟语再没有去接过她。

她现在想,他那时定是十分生气的,他好心去替她送伞,她却践踏了他的好意,所以后来他已经懂得不再做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而他现在对她这样说,是好了伤疤忘了疼,还是他本身就不适合去计较这些鸡毛蒜皮的事情?

“我大伯病了,爸妈他们去乡里看大伯了,本来不知道你会回来,所以没通知你,我昨天才赶回来的,他们可能要过两天才回。”

曾雨觉得他说的话哪里不对劲儿,正琢磨着,突然觉得鼻子一痒,一个喷嚏避无可避地对着他打了出来。曾雨慌忙地一捂鼻子,也不知道有没有将鼻涕喷到他身上去,扯过他手中的毛巾就捂着鼻子,窘迫地道:“我自己来吧,你忙吧。”说完,她落荒而逃。

到了卧室将门一关,她才想起他的话中哪里不对劲儿了。他在她面前,称呼家长总是“爸爸和阿姨”,很久以前,久到曾雨也不记得是什么时候,他曾一时语快说“爸妈”时,她像只刺猬一样恶狠狠地斩断他的话,道:“她是我妈妈,不是你妈妈。”

后来,他都不忘在任何时候,总是称呼曾妈妈为“阿姨”。

曾雨越来越多地想起自己以前的蛮横来,她曾那么天不怕地不怕啊,她敢踢他,敢冲他吼,敢向他张牙舞爪,她以前在他面前是多么彪悍啊,可是从什么时候起,她开始反省自己的所作所为,收起了她的爪牙,开始回避他的眼神,对他有所保留,对他欲言又止了呢?

曾雨头发半干地躺在**,拿来的书一页未翻,她的视线不知道落在哪一点上,想着想着,便觉得有些晕晕沉沉的,不知不觉竟睡着了。

等到门板被大力拍响时,曾雨才惊醒过来,初以为是打雷了,好一会儿才发现有人在拍门,于是急急匆匆地下床来,可是一站起来就觉得一阵头晕目眩,她这才发现浑身莫明其妙地疼痛着,动了动特别酸疼的背颈,不知道肌肉为什么会像被火灼过一样,嗓子眼更是干得难受。

打开门,她看到韩孟语站在门外,看着外面的灯光已亮起,一时间不知道已经是什么时候了,正想出声询问,发现嗓子干涩得几乎发不出声音来。

还未等她询问,韩孟语的手就捂上了她的额头,上面一片滚烫。她不明白韩孟语的手为何会那般冰凉,韩孟语的眉头却已郁结成川。他二话不说拉着她就往楼梯走去,下至楼梯转角时,她闻到了一屋子的菜香,猜想已是晚饭时间,本应胃口大开的时分,此刻却觉得全然没有食欲,于是哑着声音问:“是要吃晚饭了吗?我不是很想吃,我还想再睡一会儿。”

韩孟语一直拉着她,她觉得应该挣开,却一点力气也没有,心里有股小火,烧得她烦乱不已。她便随他拉着,一步一步像踩在云里,每一步都累得全身酸疼。

韩孟语将她安放在沙发上后,又去忙活了,她坐不住,往沙发上一歪,趴在那儿上面,又想睡。

感觉到身上覆了什么布料,曾雨才睁开了眼,看到韩孟语给她披了一件他的外套,又将她扶了起来,半抱半拥着她往外走。

曾雨有些迷糊,不知道这是要去哪儿,一切都有些不真实,门啊、地板啊、鞋架啊,甚至帮她换鞋子的韩孟语啊,都不真实。门一开,外面的空气夹着些水汽扑面而来,曾雨又是一哆嗦,觉得冷得有些瑟瑟发抖,于是将身上的衣服裹得更紧些,鼻间淡淡的味道,让她想起了久远前的某天,她坐在他的单车后面,偶然间嗅到的那种味道,这么多年来,一直没变,一种像极了书卷油墨却又醇和舒服、清新淡雅的味道,她没有从其他人身上闻过这种味道,似乎只有他才有。

“走,我们去医院。”身旁的人轻哄着,曾雨闻言,侧头看近在咫尺的韩孟语,他正低头注意着脚下的路况,他们之间的距离近得让她可以看到他发鬓处浅浅的发根。曾雨又低下头去,看他捉住她的那只手,扣在他黑色外套上,显得特别白,胳膊传来的感觉,让人觉得那只手十分有力,即便她晕倒,他也不会让她滑到地上去。

医院的人很多,医生给曾雨量了体温,问了些情况,就给曾雨打试验针,那一针下去,一直混混沌沌的曾雨清醒了不少,真疼啊!她多久没打这种针了?

没有可供躺着休息的病床,曾雨就在注射室的椅子上蔫蔫地坐着。注射室里有好几个哭闹不止的孩子,让曾雨觉得心里更加烦躁不安。韩孟语交完费用,看到她一副混沌无力的模样,眉头就未松过。他在她身旁坐下不久,医生就过来查看手腕,让护士给她进行静脉注射。

曾雨感觉随着冰凉的药水进入身体,整条胳膊一点一点像被冻住了一样,有点疼痛,加之身体不适,一想到还要在这里一直坐着吊完水,就烦躁难受得想要哭了。

然后,她感觉到肩上一沉,看到韩孟语的手拢住了她的肩,对她轻声道:“你靠着我躺一会儿吧。”

曾雨没作声,也没动,她还在犹豫,他却施力将她的头轻按到他的肩上。曾雨想,幸好是肩上,总归不是太过分,靠着便靠着吧,有个肩膀靠靠,至少她没有那么难受了。

曾雨觉得她睡得极不安稳,耳边总有人走来走去的声音,还有小孩的哭声,吵得她的神经敏感脆弱极了。后来她换了好几个睡姿,觉得舒服了,才恍惚睡去。她中间有一段时间睡得还好,后来又被什么声音吵醒了,似乎还听到韩孟语在跟谁说话,说在医院什么什么的。

曾雨再次醒来时,觉得自己似乎被焐出了一身汗,有小护士在给她换药水,她惊觉自己不知道怎的竟滑到韩孟语怀里去了,身上被他的衣服盖得好好的,他僵着身子一动不动。她撑着手想要坐起来,他急急拥住,道:“那只手不能用力,会跑针,就这样躺着,我们只剩这一小瓶了,坚持一会儿,吊完就可以回家了。”

她突然觉得很安心,先前难受的感觉似乎缓解了不少,于是便依言继续躺着,可是这一醒来,便又不想再睡了。她抬眼看韩孟语,他正低头看她,两人眼光一相触,她便慌乱地把眼闭上,可是隐隐觉得他肯定还在看自己,想睁眼,又怕被他逮个现行,于是眼皮就那样抖啊抖,直到她听到他发自胸腔的笑,她才又睁开了眼睛,一睁眼,便瞧见他果然含笑盯着她看。

“我还是坐起来吧。”曾雨不安地动了动。

他也不说什么,小心地避开她扎着针的手,轻轻地扶着她坐正了,伸手摸了一下她的额头,眉头不再郁结。

韩孟语看了一眼吊瓶的药水,揉了揉曾雨的头顶,像哄小孩一样道:“不多了,我们吊完它,这样明天来打一次针就行了。”

“明天还要打针啊?我觉得我真的好了……”只是她的声音还有些有气无力,想想自己没有吃晚饭,定是饿的。

“哥,你饿了吧?”他也没有吃饭。

她叫他哥,是一时感慨,觉得他对自己很好,她觉得对他说“谢谢”是一件很生分很别扭的事情,所以叫他哥,其实是想讨好他,又或许,是在给他或自己一个暗示,尽管她没长大时,曾对他吼过,说他才不是她的哥哥。

“我不饿。”他的唇抿着,眼睛盯着药管里的药水,一滴一滴滴落,一时间,两人又无语了。

从医院回来,已经是夜里十二点了,韩孟语让曾雨靠在沙发上看会儿电视,便去厨房里热饭菜了。

饭菜热好时,曾雨闻到了一股让她食指大动的香味,她关掉电视走到餐桌旁,桌上摆了一桌子的菜,却只热了一两个。韩孟语还在厨房忙活着,她面对着一桌子的菜,垂涎不已。

那感冒来得急,去得也快,一旦曾雨觉得舒服了,便觉得应当已经痊愈了,看到什么都想吃了,何况那一桌子的菜都是她爱吃的。

他因为她回家,下午为她做了一桌子她爱吃的菜啊,却没想到,白忙活了一下午。

“来,你吃这个,那些你现在不能吃。”正盯着那些菜出神,就见韩孟语系着围裙,微弯着身子,小心翼翼地从厨房端来一碗素粥。厨房橘色的灯光洒在他的身后,氤盎出一片温暖的氛围,他将粥摆在曾雨面前,又替她找好了勺子。

白粥的热气一冲,曾雨觉得她的眼眶就湿了,用勺子舀了两勺粥吞下去,那热度烫过喉咙直达心里,眼眶的那股湿意便泛滥起来,她只得将头低了下去,不让他看见她的不自在。

她为什么要抗拒呢?她为什么不能接受呢?他足够包容,也足够细心,他还肯为她洗手做素粥。

她看到他因为被她睡麻了手臂,用左手去掏右边裤袋里的车钥匙,在医院那么久,他一直身子僵着也没让她知道。

可能他为她做的,很多都没有让她看到知道,但是他一一为她做了。

第二天是周日,曾雨什么也不用做,就在家休息,一切的家务活都由韩孟语包了。下午韩孟语开车带她去医院打了一针,她觉得自己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只是有些小咳嗽而已,但是韩孟语还是要她周一再请上一天假,在家休息一天。

傍晚时分,曾雨百无聊赖地站在二楼卧室的窗前,刚好看到韩孟语拎着垃圾去丢,隔壁的邻居问了他一些什么,他彬彬有礼地回应着。曾雨看他将垃圾丢进了垃圾桶,往回走时,抬头看了一眼,曾雨一闪,躲到窗帘后,又悄悄探一点点头,看他已走至家门,消失在她的视线所及范围内。

颜南北打电话来,问候了一声,问她的身体是否好些了。

曾雨愣了好一会儿,不明白他为什么会知道她生病了。他说前一天晚上打电话给她时,她在医院里,是韩大哥接的。

颜南北在电话里道:“听到你生病,我真着急,你得快点好起来,否则我会心疼的……”

曾雨觉得她被雷焦了,以他们的交往程度,他怎么能说出这样肉麻兮兮的话呢?他要是少说一些,她或许会喜欢他一些;他要是少做些,她或许会喜欢他一些。想到这儿,她突然想起了亦舒的一句话来:你若不爱他,他静默是错,哭闹是错,活着呼吸是错,连死了都是错。

没错,错误不在他说了什么、做了什么,他即使不说不做,她仍然会嫌他,原因就在于,她根本不爱他。

曾雨一发觉,便觉得再也受不了与颜南北虚与委蛇了,她鼓起了勇气,打断了颜南北的话道:“南北,对不起,我觉得我们还是做朋友好了。”

对方似乎一下子语噎了,长久才喃喃问道:“小雨,你的意思是我们不适合吗?”

曾雨听着他小心翼翼的声音,顿时觉得被巨大的罪恶感淹没了,可是言已至此,她不想出言补救,只得沉默半晌,最后,对方终于在她的沉默中挂了电话。

吃晚饭时,韩孟语看曾雨一直郁郁寡欢,又抚上她的额头,她飞快地躲开了,吃了一半的饭也不吃了,匆匆丢了碗筷,又躲回了自己的卧室。

她不仅因为拒绝了颜南北而感觉到有罪恶感,甚至在看到韩孟语时,她将这罪恶感翻番了,她多坏啊,因为自己心里的邪恶思想,她拒绝了颜南北,还那样嫌恶人家,她多坏啊!

她在群里跟众姐妹这样说时,群里的人惊奇万分,被她噎得半天没人说话。

“你们真分手了?”有人问。

“嗯,省得误人误己。”

“那正好啊,摒除一切外在干扰,你可以跟哥哥好好处处啊。”

“不好,我哥他有女朋友的,还是我的同事,更重要的是,他们是我牵线介绍的。”

此话一出,所有的人仿佛被雷劈了。曾雨又道:“我哥前不久还替他女朋友买裙子了,我既然先前拒绝了我哥,如果现在又去破坏他们,会很无耻。”

“自作孽,不可活啊!”往南续北感叹。

“那可不一定,哥哥肯定不是这样想的。你想一下,你替你哥介绍女朋友后,他才跟你表白的。”小鸟乐观地说。

可是他在她拒绝他之后,才去给王一祺买裙子的啊。

这个问题在晚上接近凌晨时分,突然有答案了。

曾雨的房门被敲响时,她还混在某论坛看一些乱七八糟的帖子,知道这个时候敲门的只可能是韩孟语,她把那些网页统统关掉后,才去开门。

他脸上的表情,是喜还是怒啊?

“一祺不是问题,我给她买裙子,是因为前一天她掉进了泥坑,那条裙子除了作为让她不小心掉泥坑里的赔礼外,也是我拒绝她的赔礼。”

曾雨倒吸一口气,他这是什么意思?他这大半夜的来这么惊悚的一段,唱的是哪出?

曾雨掐了自己大腿一把,证实这不是自己因为生病而产生的幻觉。

“我当时没有说明,是我生气了,我气你对我有太多的顾忌,可是我现在跟你说,你若是顾虑那个问题,现在它已经不是问题了,我已经跟一祺说清楚了。”

曾雨觉得她的血液在耳朵鼓膜处横冲直撞,若是现在测试她的面部温度,她想定是达到了昨天发烧时的体温。他目光灼灼,盛满了期待,她却愣在当场,不知道要如何回应。

“之前我的行为太过急躁了,所以会吓到你,你躲得远远的也没有关系,我不为自己的鲁莽行事懊悔,我可以等你,等多久都可以,但是,前提是我得让你知道我在等你。”

他的这些话,为什么听在她的耳中明明觉得如雷滚过,却又感觉字字披荆带棘?在震撼到了她的同时,可又确确实实地吓到了她,像是充满**的罂粟,一边吸引着她,一边扎着她。她觉得电视里男女主人公的对白,旁观时往往那么唯美,一旦身临其境,听出来的情意显然不如旁观时来得心倾神往,她常常责怪女主角不知好歹,现下,自己是不是也不知好歹?

不行不行,她习惯他是那个温文尔雅的韩孟语,她得冷静,冷静了才能好好地想想,她总是需要好好想想,才会权衡轻重,才会厘清始末。

“我要想想。”两两相望良久的结果,是曾雨如此嚅嗫地回复。

“好。”韩孟语不多说话,转身离开。

曾雨像游魂似的回到室内,坐在**,开始努力地想他的话。其实在他的逼视下,她差一点就点头了,最终她能忍着没点头,就是因为觉得有个地方不对劲儿。

然后,她想通了。

她噼里啪啦地摁着手机虚拟键盘,将本来和乐融融的微信群炸了个七零八落。

淅淅沥沥:你们谁加我哥了?出卖我了?

淅淅沥沥:你们谁加我哥了?出卖我了?

淅淅沥沥:你们谁加我哥了?出卖我了?

……

在一顿狂轰滥炸的同时,她一个一个地查阅群友栏,试图查出一些蛛丝马迹,最后目光停在了“君问”的头像上,点击头像,原本“君问”的名字突然更新成了“子于皿上”,这个昵称,她好像在哪里见过。

电光石火间,她想起来了,他是之前加过她,却被她拉到黑名单的人,子于皿上,子于皿上,不就是孟盂吗?

之后,很多她以前忽略掉的问题都统统想了起来,往南续北的倒戈、她在群里说过的一些话、她那些担心犹疑、她偶尔的口无遮拦、她们别有心机地艾特、她跟他深夜的交谈……

天哪,她不想活了。

她在跟她们聊天时,他看着;

她在跟他聊天时,可能她们在看着……

所有的人联合起来将她设计了。

她跑到群里,又泄愤似的发了一大通话,微信对话框又出现了满屏的刷屏式发言。

淅淅沥沥:我恨你们,我恨你们!

淅淅沥沥:我恨你们,我恨你们!

淅淅沥沥:我恨你们,我恨你们!

淅淅沥沥:我恨你们,我恨你们!

……

然后曾雨点了群设置,删除并退出。

做完这些,她把自己往**一扔,蒙住头号叫不已,太丢脸了,丢脸到她再也不要跟群里的任何一个人联络,包括韩孟语,特别是韩孟语,这个罪魁祸首。

于是,对韩孟语原本已经培养出来的那一点儿好感,在这次露馅事故中,又被曾雨完全摒弃掉,现在别说给他一个结果,她连看他的眼神都是怨中带恨。

韩孟语显然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周一早上韩孟语十分讨好地做了一顿丰盛的早餐,曾雨却极不赏脸不愿意吃,拎了包包就准备饿着肚子去上班,走到玄关处被韩孟语拉住了。

“你病才好呢,别不吃早餐,还要吃药呢。”

曾雨就想折腾折腾他,他让她懊悔了一个晚上,每每忆及她在群里的一言一行,她都死去活来的。她知道他现在想要什么,她觉得自己正好可以利用他对她的期待,趁机折磨折磨他,他想要怎样,她偏偏要逆其道而行。

“‘君问’同志,你自己一个人吃去吧。”她气鼓鼓地冲他道,闻言,他扑哧一笑,笑得眼弯牙白,曾雨突然想起了那晚她问他是不是在等他的妻子的话,面上腾地火烧一样红了起来。她急急挣脱了他拉自己的手,慌不择路地撞上了门板也无暇顾及,抚摸疼痛处,拉开门便急匆匆地跑了出去。

在单位见到一祺时,曾雨才觉得不对劲儿,如果韩孟语是送裙子时说的分手,为什么王一祺为什么会在之后还穿那条裙子呢?

实在是匪夷所思,也不知道韩孟语是怎样跟一祺说的,曾雨就怕他说话太直接,伤害了人家,可是她又不好意思去问一祺,甚至她觉得见到一祺都会尴尬,虽然一祺没对她表现出什么,可是她就是觉得一祺不待见自己了。

上午快十点时,办公室有人喊曾雨,曾雨从一推报表中抬起头来,茫然四顾,小伍大声吆喝道:“小雨,小雨,你哥找你。”

她哥?

韩孟语从没有来过曾雨的单位,曾雨不觉得他会来找她,她一度以为他是来找一祺的。可是小伍现在喊的是她,即便她现在跟韩孟语怄着气,却总不能让同事们看笑话吧。

曾雨出了办公室,韩孟语就在走廊上等她,她走近他,狠狠瞪了他一眼,他也不以为意。

“上午耽搁了一会儿,这是灌汤饺子,你小心些吃,还有这个是药,饭后服用,别空腹吃啊,会伤胃。”他絮絮叨叨得像个小老头。

“庭里还有事,我得马上走了,你别因为赌气就不吃早饭啊,不然就得去打针了,我先走了。”

“咦?这就走了?”曾雨拿着这些东西,愣头愣脑地看他。

韩孟语一笑,伸手揉了揉她的头顶,转身离开。

“一祺……”在里面呢……他不是找她的?光是来送早餐的?曾雨想起了一祺引颈张望的模样,这叫人家情何以堪啊?

她找了一个没人的地方,三两下将水饺全塞嘴里了,擦好了嘴才回到办公室。一进办公室,她就与一祺的目光对上了,她挠挠头,冲一祺笑笑,一祺没什么表情地低下头去。她似是看到了一祺沉下眼睑前的眸光中,盛满了失望。

于是,王一祺,便成了曾雨的一个外忧。

内患相随而至,曾妈妈和韩爸爸风风火火地赶了回来。曾雨回到家见到他们时,还奇怪地问他们不是还要待上几天才回吗,怎么突然就回来了?

曾妈妈一听,气不打一处来,叨叨就念上了:“你说好好的一个人,你咋能说不要就不要呢?南北哪里不好了?他妈妈还跟我说过,如果你嫁到他们家,就给你们买房子,什么都是他们家包办了,人家多看得起你啊,你咋能一声不吭就给推了呢?甚至还不跟你妈我说一声,你知道怎样做人吗?”

曾雨听得很郁闷,坐在沙发上任老妈发泄怒火,一声不吭。

“女孩子不能太挑,你上哪儿去找与你这么登对的人才与家庭啊?太好的人家,咱们家也高攀不上,长得太好的人,就算现在看上你,日后也难免受不了其他的**,说不要你就不要你,你没见你妈我吃过的亏啊,你还想走我的老路吗?人家南北一点都没做错,你给我说说,你为什么就看不上人家呢?”

说这话时,韩孟语正好回来,在玄关处换鞋的他疑惑地看着坐在客厅中火药味很浓的两母女,不明所以地静静听着。他听了一会儿,便明白是怎么回事了,眼光便时不时飘向坐在沙发上一言不发的曾雨。

“介绍的阿姨跟我说的时候,我还一头雾水,明明先前还听媛媛说你们要一起去玩,我还以为你们相处得很好,突然间你就把人给推了。你说,你这是中了哪门子的邪?你让我怎么答复人家啊?”

直到曾妈妈的手戳上了曾雨的脑袋,曾雨才受不了地愤然站起来,在妈妈高一声浅一声的责怪中,扭身上楼,不再待在客厅里任妈妈发泄,任韩孟语参观。

曾雨将自己关在房间里,不再出去,谁敲门也不开,她能听到妈妈还在外面念叨,韩爸爸一个劲儿地劝谏,她打开电脑上网追剧,不想理会,偏偏妈妈的任何一句话,她都听了进去。

妈妈说得难听的时候,曾雨突然委屈得就想哭了。她不明白妈妈为什么这么希望把她嫁了。现在是她嫁人,她不喜欢颜南北,难道就因为对方的条件与自己匹配,她就一定要嫁吗?

晚上吃晚饭时,韩爸爸来叫曾雨出去吃饭,曾雨也不开门,接着便听见曾妈妈又恼火了,嚷道:“她不吃就不吃,少吃一顿,饿不死她。”

曾雨一听,忍不住就哭起来了,坐在椅子上抽抽搭搭的,越想越觉得委屈,自己生病了,妈妈都不知道,一回来就骂她,逼她嫁人,她又不是嫁不出去了,为什么要这样逼她呢?

电话响起时,曾雨正哭得欢,铃声响了三遍,她才忍住抽噎去接,电话通了后,一听是韩孟语的声音,她又抽噎上了。

电话里传来一声叹息,道:“你先开开门。”

“不……开。”她就是要犟到底。

“我去跟阿姨解释吧,说是我让你推掉的,让她责备我就好了。”他如此说。

曾雨飞快地抹了把哭得一塌糊涂的脸,三步并作两步地跑去开门,韩孟语一只手举着电话,一只手端着碗饭,立在她的房间门口。

她开了门,他闪身跟了进去,她擦拭着脸,瓮声瓮气地说:“你不准乱说话。”

他将碗放在桌上,抽了面巾纸给她,安慰道:“阿姨是生气,怪你没有早些告诉她,让她从别人那里知道了这件事,过一会儿就会消气的。”

“她才不是,她一点也不为我着想,就想着把我嫁了,她就省事了,才不管我是嫁给什么样的人。”

“行行行,你怎样想都行,先洗把脸,把饭吃了,吃了饭好吃药。”

曾雨脑袋一偏,犟道:“我不吃。”

忽见韩孟语嘴角含笑,曾雨又愤愤地道:“你就看戏吧,你就得意吧,我就不吃。”

“我没有看戏,我只是觉得这样很好。”他止不住地将笑容扩大。

很好?不吃饭很好?冲他发脾气很好?曾雨觉得她的脑子又成了一团糨糊了。

“什么好?”曾雨抽抽鼻子,抱怨地盯着他。

“你在我面前这个样子,很好。”他说这话时,难得地眼神突然开始躲闪。曾雨低着头想了一会儿,才明白他话里的意思,然后再看向他时,似是看见了他面上有抹红晕,明白他居然在不好意思。

天哪,韩法官害羞啊!

这有什么好害羞的?

呃,他不会以为刚刚她在他面前撒娇吧?

曾雨马上收住差点破涕的笑来,脸腾地红了。她刚刚那是在撒娇?

曾雨慌忙端了饭,扒了几口,一边胡乱地说:“你出去吧,我先吃饭。”

韩孟语顿了一下,才离开了她的房间,到了门口又转过头说:“你别忘了吃药。”

韩家接下来的一个星期都有些低气压,曾雨跟自己妈妈怄气,两人谁也不搭理谁,韩爸爸尽量哄两人开心,可是气氛一直僵持着,而这一切都没有影响到韩孟语,他常常在曾雨不经意望向他时,笑得轻快。

曾媛从曾妈妈那里得知曾雨这么快就与颜南北分手了,马上打了电话给曾雨,追问原因。

“他很好啊,可是我不知道为什么,就是不喜欢他啊,他说的话都对,可是我就是一会儿觉得这句话说得不恰当,一会儿觉得那句话没有顾及距离感,跟他在一起时,我希望他坐那个离我最远的位置,他要是不小心碰到我,我会觉得他是故意的,觉得他那个人很坏心眼,很不喜欢。”曾雨如此跟妹妹说了一大通。

“姐!”曾媛最后做总结性的陈词,道,“如果你不是同性恋,那么就是有了喜欢的人了。”

曾雨一噎,她对那些情情爱爱的道理不是很明白,可是显然曾媛非常懂这一套,竟能一语中的。然而,曾媛接下来的提问让她招架不住了,曾媛问:“你喜欢的人是谁?”

她怎么能说自己喜欢的人是谁呢?

她宁愿告诉曾媛自己是同性恋,也不能告诉曾媛自己喜欢的人是谁啊!

“我没有喜欢谁。”曾雨飞快地回答。

“没关系,没关系,你不告诉我没有关系,我会知道的。我正在收拾东西,明天去你那儿。”曾媛如是说。

从这句话起,曾雨就开始进入全副备战状态。傍晚时分,她偷偷跟在出去丢垃圾的韩孟语后面,企图找个机会对他叮嘱一番。走到某个转角处,他突然转身,曾雨被他的转身吓得突然一顿,在脑海中斟酌良久的话被打得七零八落。

“你有话要跟我说?”他出门不久就发现她鬼鬼祟祟地跟着他了,转过身看到她傻乎乎的模样,他止不住就笑了起来,心情飞扬,眉梢眼角愈显英气,他期待着她会跟自己说些什么。

曾雨重新组织了一下说辞,才道:“明天我妹妹要来家里住上一段时间,你……”她挠挠头,又道,“你不能让我妹妹发现了。”

他缓缓地收起笑来,眼眸中的亮光转为深沉,质问道:“你这是变相地告诉我,我们之间现在确立了一种隐秘、不可告人的情侣关系吗?”

“反正你不能让我妹妹知道,也不准让任何人知道。我们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等我妹妹离开后,我再明确地答复你。”曾雨恶狠狠地警告后,不去理会韩孟语绷得僵硬的面孔,头也不回地跑了回去。

曾媛来了,一方面是做调解工作的,另一方面,她跟曾妈妈沆瀣一气,来查曾雨的底。曾妈妈还在生曾雨的气,曾媛一来,就明显对曾媛好得不得了,把厚此薄彼的姿态摆得十分明显。

曾雨对自己妈妈的性格十分了解,顾不上去计较她的心思,反而时不时注意着韩孟语的一举一动,衡量他的行为是否超过了一般兄妹的标准,一有风吹草动,就马上进行斩杀扑灭,她甚至在心里抱怨韩孟语看她的次数多了,晚餐时坐的位置离她近了,甚至……

他在餐桌下,脱了拖鞋,一只脚踩上了她的脚背……

当时,妈妈跟曾媛正谈得热络,韩爸爸也热情地替曾媛布菜,他们都没有注意到曾雨被憋红了的脸。曾雨一动也不敢动,差点将头埋进碗里了,趁其他人不注意,曾雨扭头去瞪韩孟语,那家伙慢条斯理地进食着,任谁也看不出他居然……居然如此恶劣!

除了韩孟语,其他人都知道曾雨在跟妈妈冷战,所以对她一言不发的态度不觉得怪异,只有曾雨担心死了,她企图抽出脚来,他却压得死死的,她不敢有大幅度的动作,生怕被其他人发现了,几次暗暗使劲儿未得逞后,只好忍受了下来。

曾媛说了句什么,然后扭头问曾雨,道:“是吧,姐?”

曾雨慌乱地猛点头:“嗯嗯嗯。”

然后就听曾媛对曾妈妈说:“你看吧,姐早就知道自己错了,只是不好意思跟你道歉而已,你还生什么气?”

曾雨一愣,刚刚曾媛说什么了?怎么突然变成了她在低头认错了?

脚背上的力量施加,踩得曾雨眉头都拧了起来,她小心地转过头去看韩孟语,便瞧见了他淡淡的笑意。她不由得恶从心生,也学他脱掉拖鞋,一只脚夹上韩孟语踩她的那只脚,用脚狠狠地拧了一把。

曾妈妈虽然脸色未霁,却未再多说什么,瞟了一眼曾雨,把最后一只鸡腿夹到曾雨碗里,仍旧冷着脸道:“你生了病也不知道多吃点。”

曾雨看着碗里的鸡腿,突然眼眶一涩,差点就要落下泪来,于是低下头来,又猛扒了几口饭。她感觉到脚背上一松,然后被轻轻抚了几下,压她脚上的那只脚终于移开了。

曾媛在韩家待了两天,都没有发现什么猫腻来。曾雨上网,她看着,有信息进来,她偷瞄着,电话一响,她就绕在曾雨身边想要探听是男是女,最终她却发现什么猫腻也没有。

“暗恋?”曾妈妈就不解了,这要是暗恋,那就难办了,不知道对方是谁,无从了解,也没办法撮合,这姑娘家的青春一旦拖上,很快就变成老姑娘了。

曾媛接受了老娘继续试探的任务,天天跟曾雨腻在一块儿,贴身地毯式地搜寻着蛛丝马迹。

对曾雨的“暗恋对象”还未查出个所以然来,曾媛在韩家就捅了一个大问题出来。

事情是这样的,曾媛觉得曾雨的暗恋对象若不是在大学时期的同学,就应当是现在工作单位的同事,通过她的观察,是大学同学的可能性几乎为零,因为曾雨仅跟大学时期几个要好的女同学有联系,她们的聊天,她看到了,毫无破绽。所以,她坚信,那个神秘人物在曾雨的单位。

那天,她揣着小心机,死磨硬泡地跟着曾雨去了曾雨的单位,美其名曰观察社会、体验生活,可一进曾雨的单位,她那双眼睛就盯着每一个年轻的异性不放。

小伍打趣地跟曾雨说:“你妹妹可比你强多了,对我们这些男士多上心啊!”

曾雨闻言头就疼了,招呼自己妹妹过去,让她安生地坐一边看书看报,可她看了一会儿,就坐不住了,拉了小七跟莱宝她们就唠上了,曾雨不用听也知道,她肯定在打探谁是自己的“可疑对象”。

于是,爆料的引线被曾雨自己导了出来。

曾媛兴冲冲地问姐姐,王一祺小姐是不是韩大哥的女朋友?她打算去跟人家热乎热乎。

曾雨生怕曾媛真的去跟王一祺说些冒失的话,现在韩孟语是王一祺的禁忌话题,自她桌上的那缸鱼消失后,小七和莱宝也只敢私底下议论,谁都不敢当面向一祺询问,生怕冒犯了一祺。所以,曾雨悄悄告诉了曾媛韩孟语跟王一祺分手的事。

于是,中午回家吃饭时,韩家又炸锅了。

曾妈妈不像骂曾雨一样去说韩孟语,却是惊异莫名地追问韩孟语为什么。

韩孟语一本正经地道:“一祺各方面都很出色,家世背景都很好,条件十分优越,所以我不得不放弃她。”

“这……好还要放弃?”曾妈妈恨不得他能找到最好的那一个。

“嗯,一祺是家里的独生女,从小倍受宠爱,虽然性格方面没有问题,但是我要娶的最好是懂得并且愿意做一些家务的女人,否则日后阿姨跟爸爸会过得很辛苦,我不希望那样。”

曾雨看自己妈妈一脸感动的模样,突然就对韩孟语佩服得五体投地了,自己为了那事,让妈妈骂了一下午,还冷战了那么久,他三言两语,就让妈妈觉得他简直就是贴心小棉袄,难道这就是她与他在智慧上的差距?

曾媛也觉得韩孟语是一个人才,当她私底下如此跟曾雨评价韩孟语时,曾雨的心突突多跳了几拍。

曾雨胡乱地应道:“应该是挺高的吧!”

“这样的男人,肯定会大男子主义,觉得自己太优秀了,少有女人能配上自己,就算有很好的女人跟他结婚,婚后也是他当家做主,要求老婆在家里养老人、带小孩,包揽一切家务,还要伺候他,啧啧,做他的老婆,肯定辛苦!”

曾雨歪着头,思考着曾媛的这一番话。

会吗?韩孟语会是那样的一个人?她开始想象自己被他奴役的模样来,于是一阵恶寒。

“姐啊,我觉得嫁人还是不要嫁韩孟语这样的人,要是颜南北跟韩孟语摆在一块儿让我选,尽管我没见过颜南北,尽管老娘说颜南北长得普通,可是我一定会选颜南北。”曾媛如此信誓旦旦。曾雨突然觉得背脊发紧,曾媛说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她发现了什么?

曾媛向来特别精灵,保不准发现了什么,当然也有可能是试探她的,她担心极了。曾媛的一番话让她如坐针毡,生怕自己答得让曾媛起疑,又怕自己的表情过于夸张让她看出猫腻,就附和着应道:“韩孟语和颜南北比较起来,当然是颜南北这类型的人适合做老公,韩孟语那样的肯定有很多女人惦记,要轮也轮不到我们这样的去挑他。”要是没有韩孟语在那里干扰,她觉得自己指不定真的跟颜南北发展下去了,颜南北那样的男人,看着比韩孟语要踏实得多啊。

“曾媛。”背后带着冷意的叫唤让曾雨不自觉地缩了一下脖子,他什么时候站在她的身后的?她看曾媛掩着嘴偷笑不已,无声地做个“死丫头”的口型,悻悻地不敢回头去望来人。

“曾叔叔来电话,说你们学校寄通知单来了。”

曾媛闻言脸就黑了,再不复刚刚的好心情,哭丧着脸道:“这个时候给我寄通知,不是挂科了吧?”

曾雨白了她一眼,道:“让你不好好学,看到时候能不能毕业。”

“不行不行,我得收拾东西,姐,你别跟妈说啊,韩大哥也别跟我妈说啊,我得先逃了。”曾媛一边说着,一边收拾东西,准备落跑。她回去老爸顶多说上一两句,要是被老妈知道了,她这个暑假就会被禁足了,她得在老妈知道前,先逃回家去。

曾雨揪着韩孟语问:“我妹妹真的来通知书了?”

韩孟语淡淡地瞄了眼曾雨扯着自己袖子的手,点点头,道:“来通知书了,曾媛到这里的第二天,曾叔叔就打电话来说她的通知书来了。”

只是他觉得她待得够久了,这个时候该回去了。

对于曾媛的离开,曾雨感觉松了一口气,她也不想假惺惺地多加挽留,省得曾媛真留下了,自己继续被监督。可是曾媛一离开,她又愁了,她跟某人说过,等她妹妹离开就给他答复,但是她还没有想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