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一月之约

夜色已深,昏暗的祠堂中闪着几点烛光,正中点着一盏极大的长明香,燃得极慢,半晌也没下去多少。

初月跪在一旁,看着案台上密密麻麻的牌位。一阵夜风吹过,她打了个寒颤,不由双手合十,默念道:“薛家各位列祖列宗,英雄好汉,我可没做过什么亏欠你薛家的事情,况且我就要走了,你们大可不必为难我。”

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巨响,初月吓得瘫坐在地,回头一看,见大门洞开,闯进来一个身影。“薛曜?!”初月惊叫出声,一时急怒攻心,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薛曜冲过来,把她抱在怀里。周嬷嬷本在门口看着初月,犹豫着上前:“将军,老夫人有命……”

薛曜径直往外走:“我自会和老夫人解释。今日但凡夫人有个三长两短,你们几个就都洗干净脖子等着吧。”

他把初月抱回房里,轻轻放下。她这样连番的折腾下来,怕是累极了,昏睡中却还是不安稳,紧紧皱着眉头。薛曜握住她的手,凉丝丝的没有温度。他心疼地喃喃道:“离人花……我看到了,多谢你。”

门外传来杂乱的脚步声,老夫人在仆从簇拥下,拄着杖走了进来。薛曜连忙跪下:“侄儿见过姑母。”

老夫人坐下,余怒未消:“曜儿你这是在做什么?你不要以为我在山上,就不知道府里头都发生了些什么。自从这个公主嫁过来之后,咱家有一天安生的吗?!”

“姑母!”薛曜急急地解释,“之前的确是有些误会,但如今……”

“你不用替她解释!”老夫人瞥了一眼榻上的初月,满面不屑,“她对老身是什么个态度,老身今天看得一清二楚!这公主性格蛮横,不成体统。想到你因为娶了这么个女子,就要避嫌交出兵权,我就气得慌!”

“姑母,侄儿打败西昭,已然完成了父兄的遗愿,了无遗憾。交出兵权一事,本就是急流勇退,明哲保身之举,与初月无关。”薛曜扭头看了看初月,神色软和下来,露出一抹温柔,“初月性子是任性了些,但其实是个心地善良之人,姑母与她相处久些,就知道了。”

老夫人看在眼里,摇头叹气:“这些大道理,姑母说不过你。可这世上女子何止千千万,你怎么就偏偏中意这么个病秧子?!”

“她……很好。”薛曜叩头,直视着老夫人,“侄儿都听说了,她今日的确是顶撞了姑母,但那都是因为侄儿有错在先,惹得她心情烦闷。如今她身体不适,祠堂里那一盘长明香,就让侄儿代她去跪完,给姑母赔罪吧。”

薛曜说完,推门走了,老夫人恨铁不成钢地敲了敲拐杖,长叹了一口气。

明月西沉,初月躺在榻上,早已陷入梦境之中。

她走在一片浓浓的迷雾中,远处隐隐约约透着些亭台楼阁的轮廓,不知身在何处。初月迷惘地挪动着脚步,口中呼喊道:“有人吗?”

四下无人应答。她走了半晌,眼帘中终于映入一男一女两个人影。女子背对着她,看不到面容,只见她满头青丝高高盘成一个飞仙髻,身姿妖娆。

二人对坐在几案两头,案上摆了些酒菜等物。女子伸出手去,纤纤玉指中端着一个瓷杯,递给对面的男子。那男子仰头喝了,过了片刻,突然一手撑住几案,半站起身来,口中说了一句什么话。

女子又伸过手去,娇媚地勾住他的肩膀。男子顿时如饿狼一般扑倒了女子,二人纠缠在一起。

初月尖叫一声,连忙抬手捂住眼睛。听二人没有丝毫反应,她忍不住好奇,悄悄把手指张开一条缝。

男子喘着粗气,从女子脖颈间抬起头来,面色酡红,眼神迷乱。初月这回看了个清楚明白,大惊失色:“薛曜,你竟然?!”

初月又惊又怒,睁开眼来,一时分不清是梦境还是现实,抓过旁边的枕头乱捶一气,口中尖叫道:“啊——薛曜!你无耻!”

桃幺赶忙推门进来:“公主,怎么了?谁无耻?”

初月回过神来,见窗外晨光熹微,哭丧着脸:“我又在禁忌时辰睡着了?”

“公主昨晚晕过去了。”桃幺小心翼翼地看着她,“公主可是……又做梦了?这回又是谁死了啊?”

祠堂内,薛曜直挺挺地跪着,面前的长明香终于将要燃烧殆尽。白里起推门进来:“将军不好了,夫人醒了!”

薛曜皱眉:“醒了不是好事?”

“她闹着要回宫呢!将军快去看看吧!”

初月怒气冲冲地收拾着细软,桃幺追在她后面,十分好奇:“我说公主,既然这一次没有死人,你倒是告诉奴婢,你究竟梦到什么了?”

初月回想起梦中场景,咬牙道:“我、我说不出口。我倒是宁愿他死了!”

说曹操曹操就到。门吱呀一开,薛曜出现在门口。初月手中正拿一件衣裳,扬手就冲他扔过去:“**贼,你给我出去!”

薛曜侧身躲开:“你这是做什么,有话不能好好说……”

“薛大将军要好好同我说什么,说您这些个风流韵事?”初月索性走到他跟前,恶狠狠地瞪着他,“你倒真有本事,手上的女儿香都还没散,又在帐中迫不及待地赏起女人花来!”

薛曜自认理亏,看她瞪圆了眼睛,跟个炸了毛的猫儿似的,柔声道:“那女儿香,是师妹胡闹,骗我去苏府时沾上的。至于军营里那个女人,是我手下自作聪明送来的,我碰都没有碰一下,都是误会。”

初月一愣,见他目光坦**,心中信了三分。但想到梦中场景,火气又腾的上来了:“好,就算这两桩事情都是误会,那下一回总不是误会了!”

薛曜皱眉:“你这说的又是什么话?”

“我梦到……”初月想了想,还是调转话头,“算了,说了你也不懂。你走吧,我不想见到你。桃幺,车可备好了?我要回宫!”

薛曜忍着脾气:“你别忘了,你已经嫁入薛府,这皇宫岂是你想回就能回的?”

“你还瞪我!”初月一跺脚,“我告诉你,我此番回宫,一定要求得父皇同意我们和离,再也不回你这劳什子薛府了!”

“和离?你敢!”

“我怎么就不敢了?”初月走到案前,“桃幺,笔墨伺候!”

桃幺抖抖索索地铺开一张纸。初月道:“我说一句,你就写一句!就写——前世三生结缘,始配今生之夫妇,奈何夫妇结缘不合,数日不悦,猫鼠同窠,安能得久,夫若举口,妇必有怨。夫恋花草,家花野花,处处留情,妇何能忍?!”

“好一个处处留情,妇何能忍!”薛曜也火了,拿了另一张纸拍在案上,“桃幺,你在这里写——盖说人妇,温柔体贴,恩深义重。公主高傲,不贤不惠,无情无义,二心不同,岂能合卺?”

桃幺看看二人,左右为难:“这……”

薛曜挑眉:“和离书,按例得有双方之言,否则无效。”

“写就写!好你个薛曜,居然敢这么说我!”初月气得简直怒发冲冠,“桃幺,写他好酒好色!”

“写她贪吃贪睡。”

初月气急:“说我贪吃也就罢了,我何时贪睡过?”

“日日大白天都在睡觉,不是贪睡是什么?”

“你!”初月转向桃幺,“写他粗鲁莽夫,不懂温柔!”

“写她骄纵公主,不识疾苦。”

“你莫名其妙!”

“你无理取闹。”

桃幺苦着脸提着笔,左边看看右边看看:“公主……将军……”

初月和薛曜一起冲着桃幺,异口同声:“写!”

桃幺连忙埋头写起来。二人又吵了一通,桃幺写了满满两页纸,终于停笔。初月拿起自己那份,满意地读了一遍,又偷瞄薛曜的:“我看看,是不是我的理由多一点。”

她那点攀比的小心思全写在脸上。薛曜早已不气了,却也不愿输了阵仗,在自己那份上按了个指印,大大方方地递给初月,斜眼道:“你看,你慢慢看,我看你还要怎么闹。”

初月冷哼一声,将两份和离书收进袖子里:“这样吧,为免你又不服气,说我无理取闹,我让你做个明白鬼。你可敢和我打个赌?“

“什么赌?”

“简单。”初月背着手,故作高深,“就赌一个月之内,我一定能拿到你拈花惹草的证据。到了那个时候,你就随我进宫,带着这两份和离书,一五一十地禀明父皇,让我堂堂正正地离开薛府。”

“尽说些怪话。”薛曜嗤之以鼻,“一月为期?”

“一月为期。这一月之内,你不得限制我的行动,还要全力配合我。只要我想,就可以时刻跟在你身边,搜罗证据。”初月抬起手掌,“怎样,敢不敢?”

她的眼睛亮亮的,斗志昂扬。薛曜嘴角不自觉地扬了起来,哭笑不得地轻轻击了一下她的手掌。

白里起在外间叩门:“将军,顺王爷又来找公主说话了,这回还带了国师一起。”

初月欢欢喜喜地跑了。白里起扭头看了一眼被撇下的自家将军,见他直勾勾地盯着夫人的背影,脸色早已晴转阴,脸都快垮到地上去,不由心中叫苦:顺王爷,您可别见天往这跑了,再跑下去,这府上怕是要被醋给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