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江寒枫怒斥花主

江寒枫看着眼前之景,恍若进了画卷中,分不清虚实。

江寒枫上前,忽然有些舍不得离开了。

他微微一笑:“你知道我要来?”

沈映雪点头,如果江寒枫刚对他表白,就不告而别,那他可以直接死了。

江寒枫兴致勃勃地走上前,对上凌云的眼睛,迫不及待地想知道,凌云此刻是否清醒。

他已经做好和疯癫的凌云过一辈子的打算,凌云能醒过来,还能记得他,真的太好了。

沈映雪依然低着头,看天空,看树叶,就是不看江寒枫。

江寒枫以为他还在害羞,踱步过去,来到凌云身侧,他个子与凌云相当,只高出一丁点,二人并肩而立,旗鼓相当。

这个人,也是江寒枫理想中的知己和对手。

种种复杂的感情混在一起,江寒枫想伸手牵住凌云的手,又觉得他们两个大男人,拉拉扯扯,未免不妥当。而且他从来没有问过凌云的意思,也怕这个面皮薄的人恼羞成怒,更怕让他回想起当年经历的事情,陷入魔障。

“现在的时节虽不算冷,夜里还是有些凉的,你身子单薄,恐受不得风,不如到屋里去吧。”江寒枫说。

沈映雪点了点头,转身往屋内走。

江寒枫以前和凌云相处过两个多月,那两个多月,他没有耗费太多心思,也没有特意将注意力放在凌云身上过,那时候江寒枫虽然纠结,但也没有今日这般忐忑。

此刻他觉得凌云就是冰雪般的人,脆弱美好,只想把他捧在心里,不敢丝毫逾越,只远远地看着凌云,每一次出言都要斟酌许久,怕凌云伤心,也怕他生气。

偏偏江寒枫素来冷漠,常年以剑为伴,对那些人情世故都不太清楚,只是略懂一些生活待客的礼仪,哪里知道该怎么与心上人相处?他沉默好久,都不知该如何开口。

沈映雪感觉到了江寒枫的异常,江寒枫进屋之后,像根木头似的杵在那里,不坐不动,半低着头,也不说话。

沈映雪扭着身体,歪了歪上身,跟他面对面,“你找我干嘛?”

江寒枫这才放下情爱,想起了正事:“我明日就要离开簪花巷,要前往青羽宫了。青羽宫离此处不近,我大概要去很久,今日过来,是要与你告别。”

他看着沈映雪活泼的模样,心中喜爱非常,只是等他说完,沈映雪就站直了身体,回头两步,像是满意了似的,不再理他了。

这屋子里地上铺了一块厚厚的毯子,是不久前兰锦刚从外面弄回来的。这毯子是用带着毛的羊皮做的,用硝制过以后,一点膻腥味都没有。沈映雪有多了一个地方趴着,看剧打游戏可以随意扭动,空间充足。

他坐在毯子上,等着江寒枫开口。

也不知道继外甥和舅舅的剧情后,江寒枫的脑补进行到哪一步了。可惜没办法撬开他的脑壳看看他在想什么,不然可比电视剧精彩多了。

“你不高兴了吗?”江寒枫怎么看,沈映雪都像是在发呆,可是凌云刚才还好好的,等他说完告别的话,凌云就变成了这样,应该是不高兴了吧。

沈映雪说:“没有啊。”

他是真的想和江寒枫正经谈恋爱的,可是一想到面前这个人是江寒枫,沈映雪就一点都不想主动,只想听这个人讲话,“你过来坐。”

江寒枫听到这句话,觉得语气很熟悉。仔细一想,花主讲过很多次。只是花主的声音低沉,说话时语调缓慢,但是干净利落,很有威严。

凌云讲话也慢吞吞的,话中的情绪不多,不了解他的人,可能会觉得他清冷不好接近,江寒枫却知道,凌云因为病情,其实有一点呆,好像随时都可以走神。

江寒枫过去,跟他一样坐在毯子上,“这里几个人伺候你?怎么每次来,都不见别人?”

沈映雪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不过有人在的,想叫人随时都有。”

“那就好。”

凌云坐了一会儿,又拿起他的头发玩,江寒枫想到上次扯掉的那几根头发,用玩笑的语气问凌云:“你怎么不玩自己的?”

“不一样的,你摸摸,不一样。”沈映雪也把自己头发递到他手里,细腻的手感让江寒枫心中一**,仿佛闻到了淡淡的清香,尽是凌云身上的味道,很想凑上前去,深深地吸一口气。“很软。”

“对。”沈映雪说,“打结了不好弄开,你的方便。”

江寒枫哭笑不得,由着他去了。

沈映雪玩了一会儿,江寒枫就在旁边看着他,一点动作都没有,好像这样就已经心满意足了。不多时沈映雪就觉得无趣,顺着江寒枫的头发向上摸,揉了揉他的后脑勺。

“你为什么不看我?”江寒枫发现了沈映雪视线的躲避,“几次见面,你都没有正眼瞧过我。”

江寒枫以为他是害羞,可是连续多次都是这样,再说害羞就解释不通了。

“看了晕。”沈映雪说,“看久了会头晕,恶心,想吐。”

江寒枫:“……”

江寒枫陷入了自我怀疑,他一直觉得自己样貌还可以,怎么会让凌云觉得恶心?

“在你眼里,我是什么样的人?”江寒枫问。

他难道比忠信王还要不堪吗?

忠信王脸上是一张阴森森的美人图,那他在凌云眼里又是什么模样?江寒枫突然想起一件事情。

以前在玉鼎山庄的时候,凌云跟他说过很多次,他们两个曾经见过面。

那个时候,江寒枫以为凌云就是沈映雪,自动带入了六年前那一战。如果凌云不是沈映雪,他说的当然不会是六年前那次见面。

沈映雪低着头说:“你的脸,模模糊糊,就像是湖面的倒影,但是五官都皱成了一团,比铜镜里的还要模糊,什么都看不清。”

“那你如何知道,我们曾经见过?”江寒枫问。

“我们见过吗?”沈映雪反问了一句,想起来遇到江知意时,突然出现在脑海中的画面,恍然大悟,“啊,剑鞘!”

“剑鞘还在玉鼎山庄。”江寒枫说,“你若是想要,我可以去拿。只是你要告诉我,为什么想要剑鞘?”

“我小时候,遇见了一个少年,他的手边放了那个剑鞘,好显眼,真漂亮。他邀请我比剑,我答应了。”沈映雪的记忆到这里就结束了,如果那个人就是他和江寒枫,比试的结果应该没有伤亡,“你记得吗?”

“是你?原来那个人是你?”江寒枫很惊讶,注视着沈映雪,企图在他身上看到与记忆中相同的地方。

他对那一幕的印象也很深,因为那个看起来比他小很多的孩子,实在太惨了。

当时的江寒枫只有十几岁,他虽然是个孤儿,但是从小被师父收养,在玉鼎山庄里的日子,跟武林世家的小少爷差不多。江寒枫的师父是个很随和的人,从来不会强求他什么,见他喜欢习剑,就教他剑法,顺从他的心性,把琐碎杂事交给擅长的弟子。

十几岁的江寒枫骄矜傲慢,自以为天下无敌。

那时候的他也是高傲冷漠的,任何比他弱小的人,他都不会放在眼里,就连江知意,在江寒枫心里也是个只会哭鼻子的小屁孩。他的师父和师兄,都觉得他年纪小,并未放在心上,看到江寒枫的模样,都说是小孩子该有的样子。

江寒枫一发不可收拾,每天冷着脸,拿着剑,穿着花里胡哨的衣服,他居住的水榭里,都是一些他自己找来的珍宝。那时候的他,觉得自己练剑练到这个份上,再也没有对手了,高处不胜寒,无人可以理解他。

然后他遇到了一个穿的破破烂烂的小孩子。

那个孩子又黑又瘦,身上脏兮兮,头发很乱,上面都是泥土,只有一双眼睛非常亮。这孩子趴在树上,借着树枝遮挡,就像一只悄无声息的虫子,无人注意到他的存在。

江寒枫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来的,等他留意到这孩子身上的杀气时,猛然一惊。

就这么一个小叫花子,也有如此冷厉的剑意。

江寒枫看看那孩子干瘪的手臂,余光留意到水榭的富丽堂皇,内心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他那时还不知道,那种感觉叫什么,他只知道自己并不讨厌那个孩子。少年江寒枫拿起剑,向对方发出比斗的邀请。

那个孩子答应了,或者说,他误会了。

他把江寒枫当成了正在追杀他的人。

他拿出藏在身上的匕首,身手灵巧迅速,就像一只小猴子,几下从树上跳下来,就要往水榭这边冲,忽然此时从岸上冒出几个黑衣人,齐齐地杀了过来,江寒枫目光森然,举剑与那个孩子一同作战,把那些纠缠不休的黑衣人杀了个干净。

“你叫什么名字?”江寒枫问他。

那孩子没有说话,只是用冷冷的眼神看着他,接着收起匕首,很快离开了水榭。

江寒枫喊来山庄内的弟子,检查那些尸体的身份。他当时年纪小,不把手下败将放在心上,没有主动问起过那些人的来历,只隐约记得,师兄说那些人,极有可能是朝廷派来的。

那个乞丐似的孩子,应该是哪里培养出来的杀手,得罪了朝廷。或者是某个正在逃匿的罪臣之子。

江寒枫对他的身份不感兴趣,能让他记住的,只有那个孩子的身手,还有他冷冷的、寒星一般的眼睛。

江寒枫将凌云与那个人做比较,年纪对的上,除了这个之外,再没有一点相似之处。

凌云肤色很白,眉目凌厉,英气逼人,只是患有重疾,虚弱得很,目光也总是涣散,神情中透着一股天真懵懂,缓和了那股摄人的气势。

江寒枫记忆中的那个少年,除了那双眼睛,就只剩下一个脏字可以形容。偏偏凌云已经疯了,他的眼睛与清醒时,几乎没有相似的地方。

“真的是你?”江寒枫不可置信道。

如果那个孩子是凌云,他被那么多人追捕,是怎么逃脱的?他那个时候,连件像样的衣服都没有,又那般瘦小,肯定经常饿肚子。

沈映雪见他终于记起来了,朝着他笑:“是我啊。”

江寒枫看到他纯粹的欣喜,喉咙酸涩,眼睛干痒,几欲落泪,“很抱歉,没能认出你。”

如果那个时候江寒枫没有那么目中无人,多少懂一点人情世故,把那个孩子留下来,给他洗干净,换身新衣,就是另一个故事了。

“没关系,其实我也记不太清。”沈映雪说,“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想和你说一下。”

依照他多年看剧的经验,这种事情如果不早点摆明了,容易节外生枝,比如说不知道突然从哪里冒出来一个人,假扮成真的他,他只能沦落到给自己做替身之类的。

“我忘记了很多东西,可是那一幕一直忘不了。但是我的记忆停止在我答应和你比剑的时候,后面的事情就不记得了。”沈映雪感受到了那个时候原主的情绪。

他见到江寒枫的时候,战意盎然,很想跟这个人打一架。但是因为年纪和体型,又有些忐忑畏惧。除此之外,还有淡淡的羡慕。

这个人真有钱啊,住在那样神仙似的地方,那个剑鞘镶嵌着这么多宝石,随便拿出一颗,就能卖不少钱吧。

江寒枫简单讲了一下后面的事情。

“朝廷的人……”沈映雪轻声念了一句,“原来这么早就盯上我了……”

“凌云?”江寒枫看他状态不对,晃了一下他的肩膀,“不要想这些了,明日我会转告花主,这些事情,只管交给花主处理就好。”

沈映雪幽幽道:“有什么区别吗?”

花主不也是他?

江寒枫心疼地说:“别这么说,他是你的父亲,就算他如今待你冷淡,心里其实一直都很在意你。如果花主知道了,虽有可能不会立刻给你报仇,他绝对会记在心上,等时机到了,把害你的人一网打尽。”

“你怎么知道有人害我?”

江寒枫默默靠近沈映雪,冲他笑了笑,嗅到沈映雪身上淡淡的药香,心中怜意更甚。他抬起手来,慢慢摸了下沈映雪的脸颊,“以后要是有人欺负你,只管告诉我,我绝不会袖手旁观。”

沈映雪点头,察觉到他摸的位置,险些以为自己易容没掉,他后退一下,从江寒枫手下躲开,也摸了摸那边的位置,“别这么碰我。”

会让他有种即将掉马的危机感。

江寒枫怔了一下,“你放心,我不会混淆你和花主。”

哪怕这两个人给人的感觉再像,他也不可能拿其中一个,当做另外一个的替代品。

江寒枫说完,意识到自己失言,凌云根本就不知道他对花主也曾经抱有那样的心意。他已经非常脆弱,又何必多说,白白惹他多心难过?只要他断了对花主的旖旎念头,凌云自然不用忧愁。

沈映雪听到江寒枫的话,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他和江寒枫都这么亲近了,竟然完全不用担心掉马。有了这一层父子关系,哪怕再相像,江寒枫都能给他找到合适的理由。

他很想问问江寒枫:都这样了,你内心不拧巴吗?

这个人真的心理素质强悍,能在这种情况下肆无忌惮地谈恋爱。沈映雪很佩服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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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江寒枫自己所说,第二天一大早吃完饭,他就来花主这里汇报昨天的事情。

因为荀炎也要出门,沈映雪没法赖床,早早地被荀炎从**挖起来,带到花主的住处,把易容用的东西糊在脸上,描画成花主的模样。

过来的时候,荀炎刚画完最后一笔,放了他进来之后,继续给沈映雪梳头。

“花主。”江寒枫道。

“嗯?”沈映雪似笑非笑看他一眼,带入凌云父亲的身份,“昨夜你与凌云相处得可好?”

江寒枫听到他这样打趣,猜测花主对他的戒心已经放下了一半,再过一段时间,应该就会同意他和凌云在一起了。

“凌云昨天很清醒,我们聊了很久,提起幼时往事,才知我二人其实见过一面,按照那时的情形,我和凌云也算是生死之交。”他们一会儿就要出发了,没有那么多时间耽误,江寒枫省下多余的口舌,直入正题。

荀炎昨天没跟着江寒枫一起过去,不知道他俩说了些什么,听到江寒枫的话之后,透过镜子看了下沈映雪的表情,发现沈映雪神色毫无变化,也不知道是胸有成竹,还是压根不记得了。

沈映雪没有说话。

江寒枫继续道:“当时我年纪尚小,一心习剑,不爱操心杂事,没有关注过那件事情。当日有许多黑衣刺客追杀凌云,甚至跟着凌云闯进了玉鼎山庄。我和凌云合力突围,那些刺客不依不饶,拼死也不退缩,一定要置凌云于死地,最后被杀了个精光。”

沈映雪自己觉得,那些人可能是魔教的人。

魔教少主都是心狠手辣之辈,但是没有哪个孩子一出生就能毫无芥蒂地杀人。魔教培养人才的方法非常残酷,逼着原主动手也是有可能的。

但是江寒枫说,那些人像是朝廷的人。如果是朝廷的人,极有可能是忠信王派来的,忠信王是沈映雪的父亲,按照情理来说,不该痛下杀手。

江寒枫说:“忠信王与凌云的仇怨已经积攒多年,凌云当日实在可怜,若不是他亲口所说,我没有办法把那天的乞丐和簪花巷的公子当做一个人。想来凌云后来做的事情,也应该是忠信王逼迫的。”

沈映雪冷下脸:“他做了什么事?我怎么不知道?”

江寒枫知道花主生气了,上次他提起沈映雪的时候,花主也是这样气愤。当时江寒枫已经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没有追根究底,现在为了凌云着想,一定得把事情说明白,不然他离开的这几天,忠信王还不知道会对凌云做出什么事来。

“凌云出卖色相,勾引忠信王父子二人,在他们中间徘徊不定,令两人痴迷于他。我都已经知道了。”江寒枫说,“这一定是忠信王的阴谋,说不定忠信王早就知道凌云的身份,才会顺水推舟,引凌云上当。凌云已经为此事付出了代价,他毕竟是您的儿子,花主原谅他吧。”

沈映雪:“……”

荀炎:“……”

什么玩意啊?

江寒枫说的真的是凌云吗?确定不是诸成玉吗?

荀炎差点没拿好沈映雪的头发,赶紧捋了一下,又用梳子理得平整,簪好了一根乌木簪子,将长发理顺,抱起沈映雪,把他放在了那边的榻上。

沈映雪想了一下江寒枫说的东西,还真有点刺激。

有这么一个人在,他完全不需要看小说了,要是没有马赛克就更好了,连道具都不用,每一天都是浸入式的剧情。

江寒枫见沈映雪不说话,有几分恼怒。他一直劝凌云相信他的父亲,谁想到花主竟然无动于衷。

难道花主真的没有把凌云放在心上吗?

还是说,在花主的心里,凌云根本比不过权势?

“您已经是天下少有的厉害人物,您和忠信王结盟的目的,如果是给沈映雪报仇,岂不是可笑?”

“你说什么?”沈映雪声音愈发低沉,不难听出其中压抑的怒火。

荀炎没以为他是在假装,“沈映雪”“魔教”之类的字眼,就是沈映雪的逆鳞。现在江寒枫拿着他们的仇恨说事,就算是荀炎,心里也很不愉快,更何况沈映雪是个疯子。

英雄大会的时候,他已经被逼得发过一次疯,如果江寒枫还要步步紧逼,沈映雪不知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荀炎按住沈映雪的肩膀,“公子。”

沈映雪看一眼荀炎:“我没事,让他说!”

江寒枫说:“你对凌云,对诸成玉确实无微不至,但是你可曾尽到过父亲的责任?”

沈映雪沉默,他当然没尽到做父亲的责任,他压根就不是这两个人的父亲。

江寒枫看他神色毫无波动,就知道这个人固执极了,根本没有听进去他的话。他渐渐生出些许怒气:“你可有替他们着想过?若非是你的失职,凌云怎么会剑走偏锋?他当真是喜欢爬男人的床,被父子两个一起侮辱吗?诸成玉做出这样的事情,也是他真的想做吗?他们根本就没有退路,只有这一条路可走!”

沈映雪带入花主,觉得江寒枫说的好有道理,确实是这样的。

“你武功高强,权势通天,又心机深沉,满心都是你的谋划,可是凌云和诸成玉呢?你连亲生儿子都不愿认,何曾给过他们一点庇护?”

沈映雪对荀炎说:“茶。”

荀炎倒了杯茶,双手奉上。

“你计划这么多年,就是为了给沈映雪报仇,那凌云的仇,谁来报?”江寒枫替凌云难过,“沈映雪是你的妻弟,凌云难道不是你的儿子吗?”

沈映雪喝茶的动作顿住,茶杯放在唇边,迟迟没有动。

“你纵然深爱那个女人,难道凌云就不是她的骨血吗?”江寒枫觉得,疯了的人不知凌云一个,在失去妻子的时候,花主也跟着一起疯了。

所有的人都是他复仇的筹码,也是他复仇的工具,包括他自己。

沈映雪默默看了一眼荀炎。

他知道沈映雪是凌云的舅舅,但是关于花主的妻子,这个角色从来都没出现过吧?这些人是怎么脑补出来的?

江寒枫看到沈映雪的神色渐渐凝重,递到嘴边的茶水也没喝下去,他放下了茶杯,直直地看向自己。江寒枫道:“你整日对着魔教的牌子睹物思人,却不知逝者已矣,生者才是你该珍惜的。”

沈映雪觉得委屈,他玩自己的游戏机有错吗?哪里就没珍惜身边的人了?

江寒枫目光锐利,没有错过花主眼中一闪而逝的复杂之色,只是花主向来擅长藏匿感情,更深的江寒枫就读不懂了。

江寒枫说:“倘若忠信王此时与凌云没有牵扯,你大可以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可是既然知道忠信王要凌云死,你怎能坐视不理,还任由他接近凌云?”

沈映雪陷入沉思,这是个好问题,他得好好想想怎么回答。

“你是凌云的父亲,凌云疯了,你脸上无光,簪花巷也无光,但是我始终不信你和凌云一点感情都没有。”江寒枫语气弱了下来,站在凌云的角度,以女婿的身份恳求,“凌云畏惧忠信王,他如今才刚好一些,何必再让他与忠信王见面?您难道不想凌云恢复正常吗?”

荀炎刚才还很生江寒枫的气,听到这里,心里的怒火一下就散了。

江寒枫的心情,与他其实是一样的。

只是江寒枫不知道真相,守护的人是一个虚无缥缈的凌云。而他守护的就是面前的教主。

教主的逆鳞是魔教还有仇恨,凌云的逆鳞就是忠信王。

虽然不知道江寒枫为什么觉得凌云是被忠信王逼疯的,荀炎很难不同情江寒枫。

江寒枫说完,定定地看着沈映雪,不再多言。

沈映雪等了一会儿,他依然没说话,才开口:“说完就下去吧。”

“花主!”江寒枫喊了一声,看到花主依然沉重的表情之后,突然意识到,花主也把他的话听进去了。虽然此刻他并没有给出答复,这也是迟早的事情。

只要花主不被仇恨蒙蔽,把他的心思从花鹿鹿身上,放在凌云身上,不难发现凌云此时处境艰难。

等他想明白,凌云也就得救了。

江寒枫行了一礼,离开了花主的房间。

荀炎有点担心地看着沈映雪,“公子。”

连他都听不明白,公子还病着,大概更糊涂了。

沈映雪说:“江寒枫的话,有理有据,很难辩驳。除非告知他真实身份,否则我只能认了。你说,要不要告诉他,我就是凌云?”

荀炎听到他讲话的语气,暗暗心惊。

这段时间公子的言谈举止与常人差不多,但他依然每日都在喝药,兰锦也说,公子的病情只是看起来好了些,实际上并未好转,甚至他的内力得不到压制,还在渐渐恶化。

他之所以看起来像正常人,只是因为他在努力假装成正常人。

就算装的再像,他也是个疯子。

疯子的世界,和普通人是不一样的。

沈映雪曾经对兰锦说,他看不到所有人的脸,那些人在他的眼中,全都是禽兽。哪怕自己给沈映雪做出的易容,沈映雪也看不到,在沈映雪的眼中,他依然是原本的模样。

荀炎很担心。

担心沈映雪做了太久的花主,忘记自己的真实身份。

担心江寒枫编的故事太过合情合理,让沈映雪身陷其中,真的以为自己就是凌云,迷失了自我。

“公子,您还记得,您是魔教之主吗?”荀炎问。

“我当然记得。”沈映雪说,“可是现在魔教已经没有了,魔教之主的身份,只代表着麻烦,不必要的时候就不要提了。不过那些害过我的人,还是要付出代价的。”

“您一定要记得,您就是沈映雪。“荀炎忧心道。

“你的意思是,告诉江寒枫我的真实身份?”

这么一来,所有的剧本都要停下来了,沈映雪还有点不舍得。他还想看江寒枫在花主和凌云之间犹豫不决,上演一出父子伦理替身文学呢。

荀炎想了想,还是否定了这个提议,“现在还不是时候,等时机成熟,再告诉他吧。”

沈映雪当初被很多人背叛,就是因为识人不清。江寒枫再怎么说都是玉鼎山庄的人,他们相识的时间不长,也不能完全肯定,他对凌云的心思是真的……他连凌云和花主都分不出来,谁敢相信他的爱情啊?

万一江寒枫把这件事告诉别人,正道的人反应过来,朝廷的人也反应过来,教主恐怕要再经历一次被人围剿,怕是要死无葬身之地了。

荀炎以前觉得沈映雪天下第一,再没有人能比得过他。可是沈映雪被人打成重伤,几度濒死时,荀炎的念头就被打碎了。

他想不通,为什么沈映雪这么厉害,还会差点死在别人手里,被人算计成了不能动用武功的废人?

后来荀炎想明白了,是对方人太多了。

一个人就算再厉害,也不可能把所有的事情全部做了,沈映雪总得有些亲信,正如他和兰锦。身边的人背叛了他,正道的人又那么多,就算光明正大地武斗,沈映雪也会筋疲力尽,最终难逃一死。

再者就是,如今的江湖,只记得最近成名的人,以前的前辈,渐渐被江湖遗忘。但是那不代表他们不在人世。遇到需要他们出手的时候,他们是不会袖手旁观的。

名誉能让一个人变得傲慢,傲慢了就不会把其他人放在心上,就容易行事出格,临死前才发现,原来世上比他厉害的人,多得是。

荀炎对沈映雪说:“您还是暂且不要暴露身份,我会告诉兰锦,让他提醒您的。我离开之后,每日的药,您记得按时喝。”

“我知道了。”沈映雪说,“你放心好了,我绝不会弄混自己的身份,除非……”

除非马赛克给他码掉了。

不过他的身份关系到主线任务,马赛克应该不会这么拖后腿,直接给他把最根本的码没了。

荀炎看到沈映雪的沉默,心下一沉:“除非什么?”

沈映雪拿起茶杯,喝了一口:“没什么。”

荀炎他们今天就要出发前往青羽宫,早就提前准备好了盘缠和行李,带上东西就能走。

诸成玉扭扭捏捏,想去和沈映雪告别,但是上次他离开的时候,沈映雪说了,等他想明白,自然会找他。沈映雪一直没找他,诸成玉不敢主动去,最后上了马车,也没能和沈映雪道别。

他小小地缩在江寒枫身边,轻声问他:“爹爹真的没有出来送我们吗?”

江寒枫刚把花主训斥了一遍,说的时候不觉得有什么,现在冷静下来,感觉那番话说的太重了。

花主本来就因为两个儿子的事情心情不好,他还那么说,简直就是火上浇油,花主年纪大了,身体又不好,千万别气出病来。

听到诸成玉问,江寒枫掀开车帘,回望一眼:“没有。”

诸成玉有些失望,“我真是没用,惹爹爹生气了。”

江寒枫亦有同感,但是一想到花主会改变对凌云的处置方式,就觉得这么做是值得的。他道:“花主身体不便,又身份高贵,不出门送也是应该的。”

诸成玉难过道:“可是他已经三天没见我了。”

江寒枫没再说话。

他觉得自己没比诸成玉好多少,这么一闹,花主也可能不想再见他了。

出差的人愁云惨淡,屋里的沈映雪没有了不知情人士的约束,快乐极了。

只要忠信王不来,他就不用扮演凌云,可以一直躲在屋里做咸鱼,想看电视看电视,想打游戏打游戏。可惜他的身体还是不好,没法熬夜,兰锦也不愿给他吃那个可以提神醒脑的药丸,沈映雪只能用最正常的作息,过最咸鱼的生活。

就这么过了两天,忠信王府又派了人来送东西。

李百七过去收了,兰锦拿着礼单给沈映雪过目,大体还是一些名贵的药材,或者难寻的食物。有了忠信郡王送的东西,沈映雪的伙食水平直线上升,每一餐里都带点新奇的山珍海味。

兰锦给沈映雪看完,却没有直接下去,他谨慎地建议:“忠信郡王看起来还算友好,他势力大,人脉广,又是皇帝的弟弟,主人不妨把那秘籍的事情告诉他,也让他帮忙寻找。”

沈映雪认真思考了一下,觉得可行。

兰锦怕他思虑不周,又补充说:“忠信郡王找到了,拿来做交易倒是可以,就怕他知道那东西对主人尤其重要,不肯送来,万一直接烧毁,也很难做。”

“那就以凌云的名义去。”沈映雪说,“告诉他凌云需要用那个东西来续命……似乎也不行。”

“为什么不行?”

沈映雪看了猫猫头一眼,想起来那天江寒枫骂他的时候,只有荀炎一个人在。荀炎听完就走了,没来得及和兰锦通气。

他说:“我幼年时遭遇过朝廷的人追杀,有可能是忠信王府的人,也有可能不是。”

“世人皆知,忠信王府的大公子幼年早夭,王妃思虑过度,缠绵病榻,没多久就死了。之后忠信王冷落了妾室,那位妾室没过多久也死了。”兰锦猜测,“说不准是妾室害死了王妃,忠信王才这么生气,一直不立祝凌为世子。”

沈映雪也觉得他说的有道理。

如果他就是那个早死的大公子,那他很有可能是被妾室丢掉或者卖掉的。妾室得知他还活着,派人追杀也很正常。

“这些只是猜测,当不得真。”沈映雪经历过太多背刺,腰子上的伤还没好全,让他冒着这么大风险相信一个人,实在太难了。

更何况他和忠信王总共也没见过几面,伏晟和祝让又是敌方阵营,谁知道是不是他们的计谋?

兰锦有些着急:“这边迟迟找不到那本秘籍,甚至一点线索都没有。如果以后也找不到,可该怎么办?”

“找不到就是命中注定,该找到的时候,自然会找到的。”

正说着,下属过来通报:“主人,外面有一个年轻公子,自称姓祝,前来拜访。”

沈映雪站起来,整理了一下衣服,对着镜子看一眼,确定易容在,对外面说:“让他进来吧。”

祝让穿着华美的锦衣,手上拿了一把折扇,发上系着两只小巧的玉坠,明明是三十来岁的人了,看起来竟有几分可爱。

沈映雪坐在榻上,看着他进来,祝让对他见礼:“见过世伯。”

沈映雪预备好的话一顿,茫然片刻,“什么世伯?”

祝让笑着说:“您是凌云的养父,凌云又是我的弟弟,论起辈分来,可不就是该叫您一声世伯?莫非世伯是嫌弃小侄?”

“不敢,怎敢嫌弃世子。”

不用祝让说,沈映雪已经猜到他要干什么了。

安忠郡王虽然说祝让的父亲,忠信郡王的哥哥,其实是个没有能耐的绣花枕头,肚子里一包草。安忠世子其实是跟着忠信王爷一道的。

祝让这次过来,肯定是奉了他叔叔的命令,来看望凌云的。

沈映雪看着这个比他大了五六岁的堂兄在自己面前充小辈套近乎,还挺有意思的。

祝让是个没脸没皮的,在花主跟前略有收敛,但也没好到哪里去。他表面温文尔雅,做足了小辈姿态,先是奉上礼品,又给沈映雪敬茶,“世伯请。”

沈映雪看了看四周:“按道理说,我该给你寻个见面礼,只是今日实在仓促,找不出什么好玩意儿来。”祝让道:“世伯的东西,自然都是好的。我岂能计较这个?不过要是世伯一定要给,我也不会推辞就是了。我瞧着您之前把玩的那块木头就很不错,雕工精致,世间少有,不如就把它赏了我吧。”

沈映雪震怒!

这个祝让果然不是什么好东西,好不容易过来示好,竟然敢抢他的游戏机!

那可是他老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