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簪花巷

冷翠山庄名声败裂后,揽月楼的威信也岌岌可危。

玉鼎山庄武功最高的江寒枫身陷桃色绯闻,小庄主突然成了沈映雪的义子,暴露身份后到处逃窜。龙捲坊又是没脑子的,名门正派乱成了一锅粥。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新的势力悄悄在江南小镇诞生。

这个势力最开始还很不起眼,就是由一批鱼龙混杂的江湖人组成的。那些江湖人有一些是曾有深厚背景的大奸大恶之徒,也有些是混不出名声的小喽啰,都是被正道排斥或者无视的人。

可就是这么一群人,突然出现在大家的视野里,做了一件谁也没想到的大事。

他们杀死了万宝贵。

万宝贵人如其名,是个很会经商的人,他名下的财富数不胜数,可以说是富可敌国。他甚至还与朝中大臣,皇室子弟又来往,哪怕是皇上也不敢轻易动他。

武林中人不怕有钱人,他们中很多都做过劫富济贫的事,对乡绅富豪毫无畏惧。可是这个万宝贵和普通的商人还不一样,他与春江颜家、辛陇孙家都有来往。

颜家是有名的医药世家,虽然医术比不上药仙谷这等隐世门派,却是做医馆生意的,城中大部分中药铺子、春晖堂、济仁堂,都是他们家的。而且颜家还有家传刀法,他们不止会医术,还会武功,谁也不敢得罪他们。

孙家就低调很多,但是同样是个很厉害的家族。他们家的人就喜欢研究暗器和火器,一直在思考将这两者合二为一。据说很多刺客组织,都与他们有来往。

钻研这些需要钱,万宝贵与颜家做生意,给孙家提供钱,也享受到了良好的医药服务,和安全保障。孙家还给了他几十个配备□□暗器的暗卫,听由万宝贵调遣。

万宝贵是个很惜命的人,为了让这层关系更牢靠,还与颜家和孙家结了姻亲。

但是万宝贵死了。

死得不明不白,死状非常凄惨。

在万家当差的下人说,当日一直很安静,没有奇怪的人和声音。万宝贵就在账房里算账,不准许任何人进来。等他们察觉到不对劲,万宝贵的尸体都已经僵硬了。

屋里没有打斗的痕迹,只有那面雪白的墙上,用鲜血写了几个字——

江南簪花巷,烟雨自风流。

韩敬坐在琴前弹完一曲,慢慢放下手,侧耳倾听恩客们谈论万宝贵的死。

簪花巷只是个再寻常不过的小巷子,只有江南附近的人清楚,那边聚集了一群怎样的黑户,只是他们不常闹事,也就没人去管。

韩敬身为沈映雪的义子却清楚的很,那里是魔教的地盘,是沈映雪一手组建的暗部。

暗部一直很低调,突然闹得满城风雨,还在墙上写下那几个字,肯定是义父的意思。

他就知道,义父绝对不会甘于平凡。失去的魔教他会讨回来,害过他的人,他也一个都不会放过。

“晶儿姑娘听得入神,莫非是有什么见解?”在桌子上吃酒的公子哥儿朝韩敬微笑,“不如过来一起喝杯酒?”

韩敬缓缓起身,走过去提起酒壶,给他倒了一杯,接着被那人一把揽住,坐在了他怀里。

以前都是韩敬这么对待花楼里的姑娘,那时候他也自诩风流潇洒,现在轮到他被这样对待,只觉得这些臭男人油腻恶心。韩敬压下心底的不适,笑得温柔,捏着嗓子说:“多谢公子抬爱。”

另一个儒生模样的长衫男人,带着些许南边的口音说:“想来晶儿姑娘是听到了后面那句‘江南簪花巷,烟雨自风流’才忍不住好奇的。这一句,诗不成诗,词不成词,初听时只觉得是附庸风雅之物,其实不然。”

公子哥道:“哦?”

“那就江南簪花巷,确实有这个地方,初时只是落魄的风尘女子在那处小住,赚几个钱养活自己,故而名为簪花巷。那地方乱糟糟的,正经人家不往那处去,后来一群犯了事儿的江湖人躲到那里,不知什么时候起,那条小巷子住满了那种见不得人的人,风尘女子倒是少了。”

那公子哥拍拍韩敬的后背,非常体贴地安抚他,“后一句又是什么意思?”

“从字面上看,倒像是江南多雨,总是薄雾朦胧,风流亦有指代风尘之意。不过凶手特意将这句话写在墙上,应该还有别的意思,恕我愚钝,实在不清楚。”

“那个万宝贵为富不仁,硬说那些庄稼汉的田地是荒地,低价强买,偏又被高官包庇,逼的别人没有活路,死了也是活该。”公子哥说,“要我说,簪花巷那群人也算是做了件好事。”

韩敬举杯:“两位公子博学多识,见识长远,妾身不及,在此敬您二位,请。”

所有人都在疑惑万宝贵和簪花巷有什么仇怨时,荀炎飞速回到了淮城那间小院。

沈映雪正躺在椅子上晒太阳,旁边放着花盆,盆里的草已经长出来了,小乌龟就趴在草上,看起来和沈映雪一般悠闲。

荀炎见他没事,一颗心放下,到屋里去换了一身衣裳出来,“公子交代的事情,我已经办好了。”

沈映雪迷迷糊糊快睡着了,听到有人说话,困顿地睁开眼睛看了他一眼,接着又闭上了。

荀炎一看就知道沈映雪没睡醒,没有喊他起来,而是去屋里拿了件毯子,盖在了他身上。

几天前,沈映雪对他说,需要一个新的身份,组建新的势力,在江湖中占据一席之地,才不会像现在这样,任由别人喊打喊杀。

荀炎担心沈映雪的病情,也怕暗部的人怀有异心,不敢让沈映雪直接接触那边的人。

他思来想去,觉得这事儿还是得自己上,他从诸多仇家里挑选了名声最大的万宝贵,易容成了万家的侍卫,静静等待时机,悄无声息地杀死了他,并留下来那行血字。

如此,簪花巷的名声就打响了。

沈映雪一觉睡到傍晚,被饭菜的味道馋醒,他坐起来还有点懵懵的,揉揉眼睛看到熟悉的马赛克,“你回来了。”

“今天下午回来的。”荀炎在厨房转了一圈,发现临走时准备的食物还剩了很多,一看就知道沈映雪没好好吃饭,“公子这几天有没有按时吃饭?”

沈映雪指了指外面的高墙,“祝凌天天让人递吃的过来。”

他俩住的这间宅子也很好,但是这间宅子原来的主人身份不够高,墙壁高度不到两米。但是隔壁郡王府非常大,那边就是郡王府的后花园,墙特别高,普通人想翻墙,必须要用梯.子。

荀炎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应了一声,拿过碗来盛上豆粥,“您交了个不错的朋友。”

沈映雪一边看剧一边扒拉饭,吃完之后,荀炎收拾好碗,没有立刻去做别的事,而是把他做的事情给沈映雪讲了一遍。

“您的旧伤尚未痊愈,不易过度劳累,属下自作主张,还请公子勿怪。”

“你不必忌讳我,想说什么就直接说。我知道自己有时疯癫失常,行为诡异。”说到这里,沈映雪反思了一下,他明明是个正常人,只是带着马赛克而已,为什么会变成那样?

最后得出结论,就是因为系统总是去掉他的记忆,沈映雪也懒得解释,懒得追根究底,于是放飞自我,常常把一些现代用语挂在嘴上,就跟真的疯子差不多了。

沈映雪觉得这样下去不行,他问系统:[什么时候可以不再改动我的记忆?]

系统说:[与任务有关的记忆一直没有动过。]

沈映雪的任务是成功扮演原主,建立一个帮派,用原主的身份融入这个世界,活下去。

这么一想,他以前都太被动了,虽然正道的那些人,每一个都可能杀死他,但是他不能一直逃避,最重要的还是让自己强大起来。

沈映雪说:[我明白了。]

荀炎看他说到一半又开始走神,心想教主也意识到自己状态不对,只是他终究是病了,就算知道言行有异,也控制不住自己的行为。

以前沈映雪什么都不记得,从前的身份地位,还有他的一切荣耀都与他无关。如今沈映雪病情渐渐好转,记起了一些东西,与从前那个傲慢强大的魔教之主越来越相似。

他能接受自己的病吗?

任何一个人知道自己得了疯病,恐怕都无法接受吧,更何况是沈映雪?

荀炎不敢刺激他,静静地等待,过了好一会儿,沈映雪才回过神。他好像不清楚自己刚才在走神,若无其事地继续说:“暗部从前听任我的调遣,你怕他们知道我疯了,生出异心来?”

荀炎说:“公子明察秋毫。”

“其实这个不难解决,你应该看得出来,我现在比从前好了很多。”沈映雪道。

其实是沈映雪以前太咸鱼了,现在终于等到任务送上门,不再追剧看电视,开始主动行动了。

荀炎仍旧犹豫不决:“可是难免出现意外。”

沈映雪知道自己是个正常人,除了马赛克不能控制,自控力跟正常人是一样的,绝对不会关键时候掉链子。但是荀炎不知道,他也不好解释,沈映雪早有准备,带着笑,对荀炎说:“一个疯了的人,难道不比正常人更可怕吗?”

荀炎沉默了。

别人或许会畏惧疯子,他照顾沈映雪太久了,对沈映雪的印象,除了发呆,就是像小孩子似的好奇心,根本不具备威慑力。

可是眼前的沈映雪确实与从前不一样了。

“公子说的是。”荀炎说:“只是您身上的伤还未痊愈,恐怕不能动用内力,还请公子保重身体。”

这确实是个问题,沈映雪也考虑过这种情况,“不是还有你吗?”

沈映雪一意孤行,荀炎说不过他,只好同意让他亲自出面,前往暗部。簪花巷离着这里不远,无须多做准备,最多一个时辰就可以到达。

荀炎熬好了药,看沈映雪喝下,等沈映雪入睡之后,他又打扫卫生,收拾房间,把沈映雪这几天换下来的衣服洗了,晾在后院,等他睡觉的时候,已经是后半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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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怎么这么多人在附近转悠?”柳秩在外面买了些几十斤米面,用小木车推着回来,其他兄弟过来帮着一起往回搬。柳轶往回看了一眼,早已拐了好几道弯,外面那些人没跟着一起进来。

“你还不知道吧?万宝贵死了,凶手还在墙上留了几个字,嫁祸到簪花巷,说是咱们的人杀的他。”帮忙的一个弟兄扛起一袋米,抡了个半圆,背在身上,“万宝贵不干人事,指不定是谁气急了眼杀了他,又怕被寻仇,看咱们好拿捏,用来当替罪羊了。”

“是吗?”柳轶也跟着用讽刺的语气说了一句,“真难得,我还以为没人记得咱们呢,自从教里出事之后……不说了。”

“那些伪君子还想拿教主做幌子内斗,就不怕教主半夜去找他们。”

兰锦就站在门口,清楚地听到底下的人谈话,呵斥道:“胡说什么?要是闲的没事做,不如去给我把毒试了?”

柳轶等人连忙闭上嘴巴,讪讪地搬着粮食去厨房。

院子里清净了,兰锦依然站在屋檐下出神。

暗部的人都觉得沈映雪死了,按照他的性格,如果没死,怎能一点音信都没有?前不久外面有传言说沈映雪还活着,韩敬站出来之后,风向又变了,大家开始疑神疑鬼,都觉得是韩敬或者揽月楼搞出来的阴谋,沈映雪的死亡,也有更多的人相信。

好在沈映雪还活着,他没有忘记暗部,他又回来了。

巷子里又有脚步声,兰锦回过神,随意地往门口看了一眼,没想到竟竟是他心里想的那个人出现了。兰锦快步上前,单膝跪地,对沈映雪行了礼。

荀炎低声对沈映雪说:“他就是兰锦。”

沈映雪点头:“抬起头来。”让我康康你的马赛克。

顾莲生是一朵会发射激光的莲花,这个名字里带“兰”的,会不会是兰花样子的图片?

兰锦不明所以,但还是抬起头,正对上沈映雪的冷彻的眼眸,余光留意到旁边的荀炎,像是冬天里被泼了一盆冷水,从头到脚都凉了。

这个人和之前的沈映雪,不是同一个人!

不止是这段日子,甚至从前也一样。

这两个人真的很相,哪怕有细微的不同,兰锦也以为是时间过去太久,自己记错了,或者是沈映雪心情不好,所以才有这样的区别。当他留意到荀炎的那一刹那,又感受到了熟悉的特质,瞬间想明白了真相。

从来都是两个沈映雪,一个是真的,一个是假的。

之前出现的那个沈映雪,不过是他的替身而已。

这么多年了,他竟从来没有察觉到,还抱着替身痛哭流涕,倾诉衷肠!

沈映雪看到了一个流泪猫猫头。

猫难过的时候是不会流泪的,脸上的肌肉也很少,做不出人类的复杂表情。沈映雪看到的就是p出来的那种表情包,眼睛鼻子都湿漉漉的,神态也像人类靠拢,非常有感染力。

沈映雪忍不住笑了,“起来吧。”

兰锦哭得时候没觉得尴尬,现在越想越尴尬,同手同脚地站起来,不知该怎样面对沈映雪。

难怪那个假的沈映雪不信任他对教主的忠心,他为了沈映雪吐血,酗酒颓废,不修边幅,浑浑噩噩过了这么久,却连真正的沈映雪都分辨不出来!

沈映雪看到猫猫头更加难过了,没忍住笑出了声,他及时克制住,咳嗽了一声,对兰锦说:“你别哭啊,我有这么可怕?”

兰锦愣住,他没有哭啊。

沈映雪伸手撸了把猫头,“再说句话听听。”

兰锦:“教主……”

沈映雪有点失望,流泪猫猫头的声音竟然是正常的,而且还是男人的声音,如果是小姐姐,会更可爱一点。

沈映雪面对可怜的猫猫头,都不好意思大声讲话,温和地对他说:“把你们这的负责人全都喊过来。”

兰锦领命,去通知其他人。

荀炎看着沈映雪站在院子中央,用平淡的眼神打量四周,好像从来没有来过似的。再想到他刚才的奇怪表现,有些担心:“公子,您还好吧?”

“没事。”沈映雪挥了挥手,好像要赶走什么东西,“就是有点多……”

“什么?”

“马赛克,比想象中多。”

马赛克是谁?好奇怪的名字。

荀炎更担心了。

兰锦带了七八个人过来,这几个人都知道沈映雪还活着,见到他之后也没有太吃惊,像从前一样对沈映雪行礼。

沈映雪一个都不认识,回头找了个地方坐下,“你们几个,自我介绍一下,简单说说自己的姓名,年龄,性别,兴趣爱好和特长。”

暗部那几个首领面面相觑。

这个人真的是教主吗?怎么跟从前不一样?这都是什么奇怪的要求?该不会是别人假扮的吧?

兰锦也觉得沈映雪很奇怪,但是他以前在碎影山跟着罗浮学习医毒,和沈映雪认识的比较久。他的识人之术也不错,凡是他见过的人,都能记得住。

混淆荀炎和沈映雪,是因为荀炎的易容术做的太精细了,连细节都是一样的。

兰锦上前一步,第一个站出来,按照沈映雪的要求做了自我介绍:“属下兰锦,是岁虚年二十七,男人,特长医毒。”

李百七第二个出来,其他人看到他们两个都站出来了,也随波逐流,简单介绍了自己。

这几个人自我介绍的时候,荀炎也在一边小声补充。

沈映雪把他们的名字和马赛克对上了号,大概了解了暗部的构成。幸好他加了个性别,这里面还真的有一个人的马赛克和性别不符,表面看起来小巧娇媚,讲话的声音粗的吓人,还是个将近四十岁的汉子,实在令人震撼。

等所有人都讲完,沈映雪站起来,“许久未见,不知各位可还认得本座?”

他的态度说不上强势,甚至还带着几分笑意,非常随意。可是在座的众人,没有一个敢轻视他。

荀炎假扮沈映雪出现的时候,也是拿出不善的语气,敲打了一下他们,与沈映雪的做法殊途同归,那个时候他用了很大的力气表现沈映雪的强势,还有性格特质,如今亲眼见到沈映雪这般轻描淡写,收放自如,更加觉得两人之间如有鸿沟。

哪怕沈映雪疯了,也不是普通人能比得上的。

如果说荀炎是隐性的沈映雪迷弟,兰锦就是显性的。他非常狂热毫不遮掩,沈映雪说什么,他都很捧场,“教主功业千秋,神威**日,属下不敢忘怀。”

沈映雪的嘴角都抽了,“……倒也不用这么夸张。”

说的他跟东方不败似的。

沈映雪思维发散了一秒,赶紧问系统:[我的jj应该不是你打的马赛克吧?]

系统:[放心吧,我不会冒犯你的隐私。]

沈映雪安心了,这么一打岔,他差点忘记自己要说什么,想了一下才记起来:“暗部的斤两,本座心里清楚,也不怕你们翻出花儿来,今日找你们过来,只是想告诉你们,本座如今回来了,只是不打算再用以前的身份,你们几个若是想追随,本座这里便有你们一席之地,若是不想来,尽可以离开。”

兰锦立刻表示忠心,站在沈映雪这边,李百七也很喜欢这里的工作氛围,选择了留下来。

见其他人仍在犹豫不决,李百七沉声道:“簪花巷是暗部的地盘,你们几个应该知道。暗部是谁的,你们几个也该知道。若你们不想跟随教主,也不必留在簪花巷了。”

簪花巷就像一条臭水沟,收留了这些无家可归的老鼠。离开这里,老鼠出现在地面上,只有人人喊打一个下场。

沈映雪看似给出了选择,其实他们早已绝了自己的后路,唯一的生路就是跟着沈映雪混。

那几个首领跪拜沈映雪:“属下誓死追随教主,肝脑涂地,在所不惜!”

“好。”沈映雪给荀炎使了个眼色。

荀炎拿出来之前沈映雪让他买的糖豆,给每个人分了一粒。

沈映雪说:“此物是什么,我不会解释,你们只要知道,吃下它之后,忠诚于我便无事发生。若是好奇它的作用,尽管背叛试试。”

这是沈映雪看了多部电视剧研究出来的套路。

如果把药效副作用全都解释的很明白,总会有人铤而走险。要是像东方不败那样,给他们三尸脑神丹,每个月都要服用解药,掌控力确实变强了,可是给他们的压力也大了,就会催生出一股势力,拼死也要背叛他。

倒不如什么都不说,仍有他们猜测,未知的才是最可怕的。

如果真的有人背叛……沈映雪就不信这些刀口舔血的江湖人能一直平安顺遂,总有他们倒霉的时候,光靠脑补也能把自己吓死。

沈映雪说:“愿意留下的,就吃了吧。不想留的,现在走还来得及,本座绝不阻拦。”

那个被打码的全身乌黑,只有牙齿是白色的人,颤颤巍巍地拿着药丸,半天都没敢吃下。他朝沈映雪磕了三个头,因为太过恐惧,说不出话来。

沈映雪挥手,“让他走吧。”

黑色的人形马赛克逃也似的离开了。

沈映雪说:“你们几个都看到了,本座说话算话,绝不强制。”

剩下那几个人一想到离开簪花巷之后的下场,咬牙吃掉了糖丸。他们尝到了外面的甜味,只以为那个毒的味道就是这样的,没有任何异议。

沈映雪笑道:“好,不愧是本座的得力干将,本座当年收留你们,也算是没看错人。”

兰锦仰望他:“莫非教主当年就算到会有今日?”

沈映雪看了一眼猫猫头,竟然是只舔猫吗?

荀炎看到沈映雪又要发呆,其实从刚才到现在,沈映雪走神了好几次,幸好每次的时间都不长,看起来像是在深沉地思考,没有让这些人发现不对劲。但是这次,沈映雪的情绪明显被带起来了。

不知道为什么,沈映雪对上兰锦,就很容易情绪激动。

似乎他在顾莲生面前也是这样……兰锦和顾莲生,有什么相同之处吗?

这个相似之处太过明显,就算是荀炎这种单身将近三十年的钢铁直男也看出来了,顾莲生和兰锦一样,都喜欢沈映雪。

那沈映雪为什么会是这种反应呢?

是与那天提到的花鹿鹿有关吗?

沈映雪真正的爱人,与他定下终身的妻子,一直在暗处不为人知,直到香消玉殒。沈映雪用情至深,悲痛至极,决心为她终身不娶。

但他心性坚韧,从不会将儿女私情与魔教事务混为一谈,那个女人深埋在沈映雪的心中,再也不被提起,再也没人知道。

荀炎留意到过,沈映雪看人时,总是喜欢观察对方的眼睛。

顾莲生的眼睛,还有兰锦的眼睛——哪怕性别不对,这双充满情谊的眼睛也是一样的。

沈映雪沉默了看了一会儿舔猫才回神,他都忘了舔猫刚才说的啥了,直接无视他的问题,抛出下一个话题,“你们应该知道,三年前本座受了重伤,险些丧命在伏晟手上。”

这话没人敢接,荀炎也紧张地看着他,怕他回想起不愉快的经历突然发病。

沈映雪的手放在腹部上,笑容变得阴狠,“这里被人捅了两剑,你们知道那是什么感觉吗?”

“教主。”荀炎轻声提醒道,“伤害过教主的人,都要付出代价!”

“你说的不错。”沈映雪说,“伏晟、桑子尘、顾莲生、庭轩、莫卿颜、龙禹、陈规、李惊梦……这几个名字,本座时时刻刻都在念着,只等一个机会,挨个取下他们的性命。

“但机会不是等来的,本座一个人,也难以与千万人为敌。如今正是要仰仗你们的时候。”沈映雪说,“你们也不必害怕,本座并非莽夫,不会让你们白白送死。看看万宝贵,你们就知道了。”

兰锦问:“万宝贵是您杀的?”

“也该认识一下了。”沈映雪拍了拍荀炎的后背,“今后我的指示,都会由他传达,你们也不是第一次见他,从前也见过很多次面。”

荀炎冷冷地看着众人,不带一丝感情,“我是教主的贴身暗卫,跟随教主十六年之久,也是曾是教主的替身,承蒙教主提拔,如今不再是教主的影子,我名叫荀炎,你们记住了。”

他的声线和沈映雪有些相似,尤其是不久前见过他的人,都能听得出来,这个人讲话时的声音,完全就是沈映雪发脾气时的声音。

沈映雪积威已久,荀炎又曾经作为沈映雪出现过,没有人敢质疑他,顺理成章地接受了这个新上司。

沈映雪看着荀炎规定了一些新的规矩,暗部也从一个后勤部门,变成了作战部门。

这边的江湖人,都是逞凶斗狠之徒,所以才会惹下祸端,躲在这里。以前低调行事是迫不得已,现在听说还有机会重见天日,一个个激动地不得了。

沈映雪很欣慰,觉得完成任务就在眼前。

等荀炎立完威,讲明白组织要往哪个方向发展,沈映雪说:“既然要有一个全新的势力,自然不能再叫做魔教或者暗部了。”

兰锦说:“教主的意思是?”

沈映雪想了想,不叫暗部,难道改名成根部吗?那他作为老大,是不是应该叫部长?太奇怪了吧。

可是又不能带复仇之类的字眼,容易被人扒出真正的身份。

他想到了荀炎转述的,他在万宝贵墙上留下的两句话,“不如就叫簪花吧,簪花巷,如何?”

沈映雪当时问荀炎,为什么要留这两句话?

荀炎回答说,因为暗部所在的那条巷子就叫簪花巷,江南很多人都知道。至于后半句,就是他给沈映雪留的发挥空间。

教主在他心里,当得上风流人物。

他不只是武学第一,论心性坚韧,也是第一。不过现在可能多了另一个“风流”的含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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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映雪趴在**,解开外衫,摘下束发的簪子,又变成了宅男模样,他把枕头抱过来,垫在下巴底下,遮住一半的脸,用眼睛看着荀炎,“怎么样,我表现的不错吧?”

荀炎看他就像个求大人夸奖的孩子似的,笑了一下,“公子自然是最好的。”

“我就说吧,我可以克制自己,不会出差错的。”除非遇到比流泪猫猫头更魔性的马赛克,非要逗他笑。

荀炎去打了盆水,端过来给沈映雪擦手擦脸。

沈映雪身体太差了,来回跑这一趟就很耗费精力,更别说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更要打起精神来。回来之后累得不行,没等荀炎给他擦完,就陷入了沉睡。

荀炎看他脸都埋在枕头上了,鼻子被枕头堵住,呼吸困难,帮他翻了个身,盖上被子,从屋里出来。

他身上的钱,都是顾莲生赠的,买下两座宅院就花了不少,虽然还有另一个院子的租客会给租金,依然不太够用。荀炎放心不下沈映雪,不敢出去找活儿干。

沈映雪好起来之前,荀炎还在忧愁以后的日子该怎么过,现在倒是不必担心了。

有簪花巷在,他们很快就可以拥有一些产业,慢慢壮大起来,招兵买马,与其他门派抗衡。

外面有人敲门,荀炎过去透过门缝看了一眼,发现是郡王府的小公子,打开门对他说:“我弟弟刚喝了药,如今正睡着,您还是晚些时候再来吧。”

祝凌说:“我不打扰他休息,就是来送点东西,马上就走。”

说完他递过来一个食盒,荀炎想着,里面装的可能是吃的,就收下了,对祝凌道了声谢,目送他离开才关上门。

祝凌是隔壁忠信郡王府的二公子,他们府上原本还有个大公子,听说聪慧可爱,融合了王爷和王妃的所有优点,两个人都很疼爱大公子,对他寄予厚望。

没想到天妒英才,大公子没活过两岁就夭折了。

王妃大病一场,不到半年也跟着薨了。王爷悲痛不已,从此没有再娶,也不再踏足后院。他心里念着大公子,一直没有请立世子,故而外面的人,只称祝凌为公子,不敢喊他世子。

郡王对祝凌的教养不上心,这位公子又心性宽大,性情随和,虽有些骄矜烂漫,但是心眼不坏。只是他的身份太高了,就算祝凌本人没有坏心思,他身边的人未必没有。

荀炎虽然是江湖人,但也知道忠信郡王和另外几个王爷关系不太好,民间都有关于他们的传说,酒楼茶馆里一些讲评书的,说的神乎其神。

荀炎不想沈映雪和这个小公子有太多接触,可这也不是他们说了算的,这件事情只能往后推推,先处理最要紧的。

他杀了万宝贵,万宝贵的儿子和女婿绝不会善罢甘休,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带着人马来血洗簪花巷了。

荀炎带着一肚子想法,带着食盒去了堂屋,打开盖子一看,发现里面并不是祝凌往常送过来的饭菜点心,而是一些药材。

他照顾了沈映雪这么多年,也算是略通医术,谨慎地拿起药材来观察。

这药上应该没毒,而且都是难得一遇的好药,就算有钱都难买到,大概是郡王爷私库里的。

看来祝凌是真拿他家公子当朋友,才会把这种价值连城的神药都送过来。

荀炎怕惹上麻烦,小心将要收好,不敢直接给沈映雪吃。不过祝凌这一举动也勾起了他的心思,确实应该给教主好好补一补,只是他们没有这么多钱,也没有那么大的权力买这样好的药材。

荀炎想着以前在石头村的时候,还养了好多鸡鸭,现在的院子倒是空旷,干脆出去买一只鸡,给沈映雪做鸡汤喝。

他带上钱出门,一打开门,就看到了徘徊在门口的白衣剑客。

荀炎眼神一冷,悄悄拿出袖中的武器。

江寒枫漠然看着他,好像不认识他似的,转身进了另一所宅院。

荀炎看着那边的红木高门,那边似乎是丰国公的旧宅,现任丰国公早些年就在京都做官,几十年前一家人都搬过去了。这边的宅子里,似乎只有几个仆人负责修葺和日常清扫。

玉鼎山庄离着京都不远,江寒枫是得了丰国公的准许,还是在此借住?

他究竟有没有认出来自己?他是不是知道,沈映雪就住在这里了?

荀炎不敢去买鸡了,转身回去,刚想关门,祝凌又跑过来了。

年轻的小公子跳下台阶,几步就来到了他家门前,努力给荀炎使眼色,“你看到了吗?刚才那个人是那个练剑的吧?他肯定是对凌云图谋不轨,紧追不舍地追过来了!”

荀炎点了点头。

祝凌说:“你认识凌云的时间不长,要是不想管他,就把他交给我,我肯定能护住他,不让那个练剑的欺负他。”

荀炎思考了一下,这正是与祝凌切断关系的好时机,“不必了,我会凌云搬走。”

“搬走?你们不是才刚搬来吗?”祝凌不乐意了,“我爹昨天还问呢,知道我交到了朋友,他高兴地很,立刻就从库里拿出来那些药,让我交给凌云补补身子。我爹还说,有时间带凌云来府上玩玩,我都没见到他的面,你就要搬走。”

沈映雪怎么入了郡王的眼?

那样的大人物,从来不会把江湖草莽放在心上,看看祝凌对待江寒枫的态度就知道了。

“凌云”这个身份,除了江寒枫的爱一无所有,不值得郡王另眼相待。

除非郡王知道了他的真实身份。

荀炎更觉得要搬走了,只是郡王既然亲自提了,就这么离开,岂不是不给他面子?万一他什么都不清楚,是真的邀请儿子的朋友去府上做客呢?

荀炎谨慎道:“多谢王爷和公子的好意,这份礼实在过于贵重,我和凌云都承受不起,明日我会亲自登门致谢,将礼物退回。”

“本公子送出去的东西,还没有被退回来的!不信你问凌云,本公子给他的衣服,他就没有退回来!”

荀炎当时听祝凌说起这件事,并没有太多想法,现在知道了沈映雪和另外几个人的风花雪月,觉得非常不妥。

祝凌给沈映雪换过衣服,还给他请太医,又是送吃的又是送药,该不会是看上他了吧?

那沈映雪呢?

荀炎突然记起来,祝凌和沈映雪见面时,他从外面回来,一眼就看到沈映雪往祝凌面前凑……那个姿势,那个角度,莫非是要亲他的脸?

教主,你怎么可以背叛花鹿鹿!

不行,还是得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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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映雪半夜醒来,就着烛光看到一个人影在屋里走来走去,不知道干什么。他还以为这是新形马赛克,醒了会儿神才想起来,带着犯罪嫌疑人马赛克的人是谁。“你在做什么?”

“我吵到您了?”荀炎放下手里的东西,“那我明日再收拾这边,您继续睡吧。”

“你不吵,只是我睡够了。”沈映雪揉了揉眼睛,“要搬走?”

“既然公子已经决定建立簪花巷,也是时候应该搬过去了。那边离着这里,终归是有些路程,实在不方便。”荀炎知道,在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上,沈映雪都不会细究。

果然听到这个回答,沈映雪点了点头,“你说的不错,今夜就走?”他笑了起来,“说不准明日簪花巷的人看到我们,更觉得我们神出鬼没,深不可测。”

荀炎看沈映雪没有抗拒的意思,连夜收拾东西,除了祝凌送来的药材放在屋里显眼的地方,其他值钱的东西全都带走,塞到了马车里。

沈映雪坐上马车,躺在被褥上,抱着旁边放着衣物的包裹,昏昏沉沉地睡了一觉,等天亮之后,他已经来到了簪花巷兰锦的住处。

流泪猫猫头今天没有流泪,但是眼睛里依然泛着亮晶晶的光芒,他好像是在一旁念书,沈映雪一睡醒,他就放下了书本,“教主,属下没想到,您身体竟颓败成这副样子,那些人果然该死!”

另一头,江寒枫一大早就摸进了沈映雪的住处。

自从沈映雪被人带走后,他就一直念着,离开山庄也是出于对伴侣的责任感。不过与沈映雪分别的时间见长,他好像慢慢冷静下来了。

为什么到了他这里,反倒没那么念着沈映雪了?

莫非,他竟是个薄情渣男?

江寒枫的责任感还在,他没有放弃寻找沈映雪,一路打听凑巧来到了这里,凑巧遇到了那日将沈映雪带走的人。

他不打算与沈映雪见面,只想远远地看他一眼,确定他人没事就离开。

翻.墙进来之后,江寒枫傻眼了。

为什么一个人都没有?这里昨天晚上是遭到了土匪打劫吗?各种生活用品都不见了,沈映雪是不是也被抓去做压寨夫人了?

作者有话要说:江寒枫(大惊失色):渣男竟是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