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第98章

季昭这一去公司,就去了六个小时。

到七点他还迟迟没动静,打电话也不接,闻寒停下给陈默发消息催问,直接离开休息室,去敲他办公室的门。

来开门的是陈默。

看见是闻寒,他怔了下,恭敬把他让进来,咳了一声,提醒季昭:“老板——”

季昭从文件堆里抬头,面色严肃:“什么事——闻老师?”

“你怎么来了?”季昭下意识想站起来,腿受力一疼,他才想起自己站不起来,于是整个人反应迟钝地呆坐在椅子上……

“老板,闻老师早就来了,一直在休息室等您。”陈默插话。

“那你不早说?”季昭瞪向他。

陈默嘴角抽了抽,他倒是想说,闻老师说不用,何况老板也不给他机会——

快半年没见着老板了,他激动得很,一肚子话要说,又见老板坐在轮椅上身形消瘦,还一度想哭,可惜老板就像只跟他隔了个周末没见面一样,平淡得很,沉稳得很,咔咔一串公务上的问题砸下来,他头都大了,只顾着整理资料汇报了,没分出来旁的心思。

“我没让他说。”闻寒替陈默解围,看向季昭,“给你打电话怎么不接?”

季昭眼神闪烁了下:“对不起,我没听到。”

他说着,咬了下唇,抬起头来:“抱歉,闻老师,我还有很多工作要忙,你有事,能不能等我回家再谈?”

呜呜今晚他就住这儿了!

想到对策再回家!

“忙到晚饭也不吃吗?”闻寒看了眼时间,已经晚上七点半。“你是想再晕过去?”

“没有,正打算吃。”季昭说着,看向陈默。

陈默觉得不大合适,看了闻寒一眼,可毕竟季昭才是他的老板,他还是听吩咐拿出手机,准备叫人送餐过来。

刚解锁屏幕,还没翻出电话,眼前一花——闻寒擦过他,快步绕过办公桌,直接……拽着轮椅把老板从桌后拖出来了……

“拿外套来。”闻寒抬头,清清冷冷看了眼陈默。

陈默一凛,正要去拿老板的外套,又听老板开口:“不要!”

老板伸手,扒拉向办公桌,试图把自己挪回去:“我工作还没忙,忙完!”

闻影帝在他的手眼看就扒拉到的一瞬,把他轮椅往后挪了……一寸——就差一寸啊,老板可怜的,陈默都直替他着急,并……转身拿来了他的外套:“老板,保重。”

老板你醒醒,那是你每回一听到对方要回来,就取消会议、取消行程迫不及待去见的人啊……现在这是在闹啥?

季昭就这么被闻寒“绑架”走了。

一上车,不等闻寒开口,他就闭上眼睛:“有点累,我先睡会儿。”

他睡了,不能和他谈话!

闻寒到口边的话憋了回去,好气又好笑地看他一眼,帮他放平了座椅,盖上毯子,摸了摸他额头,又揉揉他头发。

算了,先让他睡。

季昭闭着眼睛,脸却红了红:闻老师,怎么又,又揉他脑袋……

下处决前对他的怜悯吗,呜呜……

他很乖的,从来都不缠着他,也努力做个沉稳的人,为什么他还是不要他……

季昭眼球颤了下,眼睫都湿了,无声偏转过头。

“睡不着?”

闻寒开着车,依然察觉到他细微的动作。

“睡着了……”季昭委屈地答。

答完他更委屈了——尤其是听到闻寒轻笑一声后:怎么回事呜呜……脑子怎么变得这么笨!

到家时,季昭真睡着了。

闻寒停好车,叫他他不应,起先以为他是装的,看到他脸色潮红,才意识到不对劲。

“昭昭?”他摸了下他额头——热得烫手。

笨蛋!

闻寒脸色一变,锁也该把他锁在家里的,身体这样,去什么公司!

他深吸口气,冷静下来,下车准备好轮椅,打开车门,用羽绒服裹住他,把他抱到轮椅上。

空气凉,外加动作有些大,季昭迷迷糊糊醒了:“哥哥……”

“嗯。”闻寒心跳了跳,半蹲下来,帮他把脚放到轮椅的脚踏上,握住他的手,试探着叫:“昭昭?”

“哥哥,难受……”季昭反握住他的手,抓起来,贴在自己额头上,“哥哥贴贴……”

闻寒眼睛一热——用手贴贴哪里够——他把脸贴过来,嘴唇轻轻碰了碰他额头:“乖……”

季昭羞涩躲了躲:“哥哥不要……”

“怎么不要?”闻寒嗓子沙哑。

季昭抬起眼来,一双眼睛烧得水汽氤氲,看一眼便叫人气短:“不要在这里……回家,再贴贴……”

闻寒心软的一塌糊涂,忍不住又亲了亲他脸颊:“好,都听你的。”

他帮他扣好外套上的帽子,又拿毯子把他捂得严严实实,推着他进了电梯。

电梯里那一小会儿工夫,季昭竟然迷迷糊糊又睡着了。

到家时他迷迷糊糊又醒过来,见闻寒帮他脱衣服,迷迷糊糊道谢:“谢谢,闻老师。”

闻寒动作顿了顿,叹息了声,捏捏他脸蛋:混蛋,变来变去的,他还能不能贴了?

到底是烧迷糊了,季昭连自己怎么上的床都不知道,有人喂药他就吃,有人喂水他也喝,有人帮他掀开衣服擦洗身体时,他象征性地拦了拦,听见一道熟悉的声音让他“乖”,他就不假思索撒了手……

第二天早上,季昭醒来,睁开眼睛,闻寒的脸近在咫尺,合着眼,睡得正香,鼻息就吞吐在他脸上。

他怔了怔,傻乎乎看了好一会儿,察觉心跳越来越快,忽然反应过来,红着脸,往后躲了躲。

又过了片刻,他屏气敛息,做贼一样放轻动作从**爬起来,看了眼几步开外地轮椅,伸出手,绝望地够了够——呜呜,胳膊短了……

闻寒这时动了动,季昭浑身都僵住了,又屏气敛息,做贼一样躺了回去。

闻寒唇角勾了勾,一翻身,手臂自然而然搭在他身上,脸往他肩上贴了贴,自在地继续安睡。

“睡”了足足十分钟,他才“醒”了。

季昭还在“睡”。

他笑笑,也不说话,摸了摸他额头,起身自去洗漱。

“哗哗”流水声传来,连续不断,季昭双腿难受地绷了绷,不得不“醒”了。

闻寒从洗手间出来,他已经坐好,把双腿放下了床,看向他,语气老成持重——但脸十分红:“闻老师,麻烦你。”

“什么?”闻寒故作不解。

“轮椅,推给我一下。”季昭脸更红了,有羞的,也有憋的……

闻寒没再逗他,把轮椅推近了,扶着他站起来,坐到轮椅上。

季昭松了口气,二话不说就往洗手间冲,闻寒在他背后忍不住提醒:“站稳再脱裤子,别摔了!”

季昭动作僵了僵,人都冲进洗手间了,脑子还恍恍惚惚飘在外面:闻老师在说什么?!他急得有这么明显吗?!

他当然知道站稳才脱裤子,为什么要提醒他这个,他又不是三岁……没脸出去了呜呜……

他扒着扶手,羞耻地从轮椅上站起来,人忽然又僵住了——

一段极其,极其,极其丢脸的回忆忽然闯入他脑海。

急切的便意,站不稳的腿,卡住的裤子拉链,不听使唤的手……以及,换掉裤子后,闻老师似笑非笑的眼神!

要命!

磨磨蹭蹭从洗手间出来,季昭垂着脑袋,看也不看闻寒一眼。

又怎么了?闻寒看他往衣帽间走,叫住他:“先吃饭,给你煮了粥。”

“你煮的?”季昭终于抬起脸来,十足惊愕。

他那是什么表情!闻寒神色微僵:“电饭煲煮的!”

他就是把米和水放进去而已,不好吃,但也不至于出差错。

“哦。”季昭重新又把头埋下去,手指在轮椅上敲了敲,“不了,我去公司再吃。”

“公司今天放假。”已经腊月二十九了,昨天他去公司,就看到大部分工位都空了。

“他们放,我不放。”季昭倔强。

闻寒吸口气,耐心解释:“你还有点儿低烧,出门一折腾又要烧起来了。”

“不会。”季昭嘴硬。

闻寒目光硬了:“是不是要我给叔叔阿姨打电话才行?”

季昭僵了僵,闷闷抬头看他:多大了,还搞告家长那一套?

可恨他还挺怕这一套。

见他不吭声,闻寒给他递台阶:“我知道公司很多事等着你处理,但身体也要兼顾,你要实在不愿意耽误,可以让陈默把材料送来家里。”

季昭还是不吭声:可以是可以,可不去公司,被他抓着谈那件事怎么办……

“怎么,一定要出门?嫌我煮的粥难吃?”

“不是!”季昭急忙答。

难吃自然是难吃的,但他从来没表现出来过!

“那就出来吃,吃完你到书房工作,我不打扰。”闻寒说着,又把他连人带轮椅从衣帽间拉出来。

季昭委屈死了:坐轮椅的人没有人身自由吗?

委屈归委屈,怕闻寒误会他嫌弃饭难吃——尽管他做饭真的很难吃,季昭还是乖乖坐在了餐桌前。

沉默寡言,除了机械地喝粥,一声不发。

一副非暴力、也不合作的样子。

笨得气人。又让人心软。

闻寒看他一眼,斟酌着开口:“昭昭,你误会了,我——”

“我吃好了。”故意的一样,闻寒不开口,季昭也不开口,闻寒一开口,他立刻放下勺子。

“你才吃半碗。”闻寒看一眼他的粥。

“没胃口。”季昭说着,向后挪动轮椅。

闻寒没思考,一把按住轮椅,把他拉回来,放下刹车。

季昭脸一白:坐轮椅果然就任人宰割,呜呜。

“再吃两口,乖。”闻寒举起勺子,递到他嘴边。

乖?

季昭脸一红,说不出的羞涩。

偏偏闻寒又把勺子往他嘴边递了递,轻轻碰了碰他唇瓣:“张嘴。”

季昭脑子木木的,什么也没想,本能张开嘴,把粥吃下去。

一口热粥下肚,他反应过来了,羞愤得要死:“闻老师,我自,自己来!”

看他脸红得快要滴出血,闻寒没说什么,把勺子还给他:“至少再吃一半。”

“嗯。”季昭应了一声,拿起勺子喝粥,头低得恨不能埋到粥碗里去。

一边喝,一边控制不住,红着脸回想……闻老师刚才喂他的一幕……想着想着,他顿住了——

[手疼,哥哥喂。]

[勺子总是掉,哥哥喂。]

[夹不起来,哥哥喂……]

许多画面骤然涌入他脑海,伴着让人羞耻的对话……

是谁这么娇气,这么恬不知耻?画面从模糊渐渐清晰,季昭看见了:哦,是他啊……

是他!

季昭捧住头:不对,这肯定不是他的记忆,快退散!

“头疼?”闻寒皱皱眉。

“不是——”季昭摇摇头,又顿住,改了主意,“是……有一点。”

他又吃了两大口粥,自觉达到了闻寒再吃一半的要求,放下勺子:“我先去休息会儿。”

……他有病,要休息,不能和他谈事情。

“疼得厉害吗?”闻寒不放心。

“不厉害。”季昭摇摇头,“安静躺一会儿就好。”

……关键是“安静”。

闻寒听出点儿什么,扫过他心虚的脸,紧了紧手指,强忍住没掐向他的脸:“那你去吧。”

季昭松了口气,转过轮椅,正要去卧室,路过鱼缸时,愣了愣:“这是哪儿来的?”

昨天刚回家他还没注意,现在才看到,他漂漂亮亮的大鱼缸一角,多出来几块黑乎乎的石头,石头顶上还趴着一只外来客——一只黑乎乎的小乌龟。

“乌龟吗?”闻寒施施然看他一眼,故意逗他,“你养的。”

……也不全是逗他,小乌龟每天都是他在喂,那几块石头也是他给小乌龟亲手搭的家。

“我养的?”季昭不大信,“我养这个干嘛?”

一点儿都不好看,凭一己之力拉低了他这一缸宝贝的平均颜值。

“谁知道呢。”闻寒慢悠悠道,“也许是喜欢它慢慢吞吞,又缩头缩脑?”

缩头缩脑?季昭看了闻寒一眼,察觉他似笑非笑看着他,隐约觉得自己被内涵了,又不敢信……

他嘴巴张了张,什么话也没说出来,既不敢看闻寒,也不想再看鱼缸里的小乌龟,控制着轮椅准备走开,视线无意扫向一旁,又愣住了:“这又是什么?”

鱼缸上方,摆着一个奇奇怪怪的积木拼搭成品——姑且,算成品吧。

“花。”闻寒扫了一眼。

“花?”季昭愣了愣,仔细看,还真能看出那么一点儿雏形,“闻老师你搭的?”

“不是。”闻寒看向他,“你搭的。”

前几天,小笨蛋送他的玫瑰凋谢了,扔掉真花以后,他就用散碎的乐高积木搭了这朵假玫瑰送给他。

花倒是永不凋谢了,奈何人转头就忘,还不承认——

“不可能!”季昭斩钉截铁地否认,“这么丑!怎么会是我搭的?”

“丑?”闻寒又气又想笑——这话他听着怪耳熟,上次他说“丑”的是什么来着,哦,是他送他的气球……

闻寒想着,竟有些怀念,“哪里丑,我觉得很好看。”

哪里都丑!花瓣没有一点层次,颜色也乱七八糟!

他不允许家里有这么碍眼的东西存在——还是出自他的手!

他想着,伸手够向鱼缸顶,要把它拿下来,手触碰到它的时候头却一疼——

一模一样的动作,他看到他自己正把花摆上去:就摆在这里,哥哥下次看到鱼缸,就会先看到我的花,就不会想到狗男人了……

嘶……什么……狗男人?

季昭头这回真的疼了,脑子里有什么东西近在眼前,可偏偏又差了一线,让他死活摸不到,抓不着。

“怎么了?”见他安静的有些久,闻寒不放心地站起身来。

“没怎么。”季昭把积木花花拿下来,放在手里攥了攥,手心被硌得疼,脑子反倒清醒了几分,“我去休息了。”

他说着,没看闻寒,控制着轮椅转出餐厅,心里乱如麻:什么“狗男人”?

闻老师他……有别的男人了?

季昭深吸一口气,努力冷静:

不,不可能的,以闻老师的人品,绝对不会背叛婚姻……

可——他和闻老师的合约已经到期,婚姻关系……已名存实亡啊……

季昭呼吸一滞,手指一紧,却不小心压到了轮椅的控制杆,轮椅加快了速度往前,季昭出着神,完全没注意到方向,于是,几秒后,膝盖一痛,身体前倾,他才猛地惊醒——自己正以一种奇怪的角度贴在墙上……

“小心!”闻寒被他的动静吓了一跳,匆忙走过来,看到他的样子,笑也不是,忍又难受:“你这是干什么?”

他强压着笑意,把他从墙上拽回轮椅,揉了揉他发红的额头,蹲下身来检查他的腿:“撞到哪儿了?哪里疼?”

脸疼……物理及精神双重意义上的疼。

疼麻了,疼得不想说话呜呜……

他不说话闻寒也习惯了,自顾卷起他裤腿,看到他膝盖红了一小片——还好,不严重,他又把他裤腿放下来:“以后小心点。”

怎么恢复记忆了,倒比从前还笨?

他想着,站起身,装在裤子口袋里的手机却不小心掉了出来。

屏幕向上,露出屏保。

季昭下意识扫了一眼,愣住了:

屏幕上是两个男人肩并肩坐在一起的背影,其中一个侧过脸来,在另一个耳边说话——从那侧脸不难辨认,正是闻老师。

所以,另一个是谁?!

“喀嚓”一声,季昭攥在手里的积木花散架了……

“这是怎么弄的……”

闻寒捡起手机,怔怔看着散落在季昭腿上的积木颗粒,眼里闪过一抹深深的惋惜:

如果小笨蛋永远想不起来那段记忆,有这支花在,他一个人回忆时,还有个念想……

算了……他收拾了心情,拉起季昭的手:“弄疼没有?”

季昭倏地把手抽回来:“没有。”

他兜着满腿的积木绕过他:“我去重新拼好。”

闻寒隐隐觉得他脸色不太对劲,思考了下,尚未思考出所以然,忽然僵住——“等等!”

可是晚了,季昭已一把推开乐高房的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