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第68章
闻老师?
闻寒僵了僵,止住动作,失神地看着他。
接触到闻寒异样的眼神,季昭意识到自己还是个五体投地的姿势——这很不好。非常不好。
他尴尬极了,努力维持着镇定撑起上半身,手却火辣辣一痛,他低头看了眼裹着纱布的手,还在愣神,余光扫到闻寒再次把手伸向他,连忙抬头:“别,你不能弯腰。”
闻寒怔了怔,半晌才出声:“我没事。”
“没事也应该小心。不好好保养,腰伤容易复发。”季昭面色严肃,声音沉稳,一本正经劝诫——如果不是还半趴在地上,效果想必会更好。
闻寒居高临下看着他,迟缓地,配合地,一本正经地点点头:“嗯。”
但事实上,他说了什么,他一句也没听进去,只心急他手上伤口会不会裂开,担忧他会不会再次晕倒。
越是担忧,他越是不敢轻举妄动。
直到看见季昭手抓着门框,扑腾了两次都没站起来,他才猛然反应过来,从他身后揽住他的背,托着他站起来。
虽然站起来了,可季昭左腿轻飘飘的,右腿也不是那么板实——它们显然是他的腿,又似乎……不是他的腿?
他一手扒着门框,一手抓着闻寒,勉强站稳,垂头看向自己的腿,神色困惑非常。
“昭昭。”小心看着他神色,闻寒怕他硬想又把自己想晕,纠结地开口,“你出了些事,腿——”
“我知道。”季昭沉吟,“我出了车祸。”
“你知道?”闻寒紧紧盯着他,眼神复杂。
“我当然——”说到一半,季昭怔住了——他出了车祸,然后呢?
他怔怔抬起头来——抬得急了些,头有些晕,眼前的闻寒似乎在晃,焦急不安的神色像晕散在水中,模模糊糊,像他车祸刚醒来时一样……
“昭昭?”
“昭昭!”
声音时远时近,是闻老师——是哥哥在叫他——等等,他怎么能叫闻老师“哥哥”,好羞耻……不过,哥哥默认他可以这么叫了诶——不对,他什么时候默认的?
季昭眉头紧蹙,脑子里左一个念头,右一个想法,咬来咬去,咬得他头盖骨突突的疼。
疼痛驱使,他抬手捂向额头,腿却失了支撑,软了软,身子歪歪斜斜要往下倒。
闻寒早有准备,立时拥住他:“昭昭,你先别想——”
“哥哥。”季昭趴在闻寒肩上,软软叫了一声,很快又红了脸,“不是,闻老师!我……嗯……”他头抵在他肩上,痛苦地哼出声来。
闻寒心疼地抱紧他:“没什么的,就是大脑受伤记忆不好而已。你别想,会头疼。”
原来是这样。
头确实疼,季昭本能也不愿多想,可——“我的腿,残废了吗?”
他声音还镇静,身体却紧紧绷起来。
“没有!”闻寒连忙否认,心更疼了,“没有,昭昭,你可以走路的。”
“可是我——”季昭蹙着眉,挣脱闻寒,试探着迈步,右腿刚一提起来,左腿便一软——
他被闻寒再次接在怀里,半晌,沉重出声:“不用瞒我。”
“……没瞒你。”闻寒哭笑不得:脑子是单行道吗?顾得了这头就顾不了那头,人清醒了,路就不会走了?
季昭不信。
他肯定是残废了,不过闻老师同情他,才——他心情沉重地想着,视线无意扫过房间,看了眼**凌乱的被子,忽然怔住:“我睡这里?”
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问,怕牵扯出别的让他联想更多,闻寒只简洁“嗯”了一声。
季昭却并没有少联想:三年之期到了,他却出了车祸,以闻老师的品性,肯定不会在这种时候抛弃他,所以——
他还住在家里,却睡在客房。
他们没离婚,但是分居了……
合情合理推测出“真相”,他沉默了。
他不说话,闻寒也不敢乱开话头,稍稍松开他:“我扶你到**坐?”
季昭没拒绝,沉默着被他扶到**,神色复杂地看他一眼,张了张嘴,只憋出两个字:“谢谢。”
简洁,生硬。
闻寒皱皱眉,看出他情绪不对:“你别多想,腿真的没事,你还在恢复期,医生说能正常走路的。”
真的吗?季昭“啪”地抬眼看向他,眼睛亮了亮。
他没开口,闻寒却“听”懂了他的意思:“真的,没骗你,你现在是因为发烧虚弱,才走不了。”——还因为他不记得怎么走,大概?改天他要咨询下医生怎么回事……
“哦。”季昭缓了片刻,心定了定,沉稳且惜字如金地应了一声,“好。”
……这是脑子回来,嘴巴又锯掉了?
闻寒捏捏手指,起身把药片和水杯端过来:“你先把药吃了,睡一觉,休息好,起来就能走路了。”
季昭确实感觉浑身难受,烧得发软,没有拒绝,看见那一把药片胶囊,眉头皱了一下,又很快舒展开,一言不发把药接过来吃了。
“乖。”闻寒见他这么配合,不像下午在车上吃药时那么费劲,下意识夸了一句,伸手揉揉他头顶,揉着揉着,两个人都僵住了——
季昭抬头看着他,清湛的桃花眼渐渐失焦:闻老师……夸他乖?
闻寒收回手,干咳一声:“躺下睡吧。”
“哦。”季昭呆呆应了一声,下意识照做。
他掀开被子,躺到一半,眼睛却被**毛茸茸的东西刺了下——熊仔?
它是怎么出现在这个家的?!
震惊一瞬,季昭猛地回过神来,“嗖”地把熊仔塞到枕头底下,心虚地看了眼闻寒:“闻老师,晚安。”
闻寒笑了下,又很快隐去,神色平静,只当没看见他的动作:“你睡,我陪你待一会儿。”
“不,不用了。”季昭拒绝,语气镇定,脸却微红,“我想自己待会儿。”
他心有点儿乱,要静下来好好想一想。
闻寒哪里放心他一个人待。
可他很坚决要一个人待。
闻寒没办法,退出房间,却没走开,就在门外守着,听着他的动静。
季昭没什么动静。
他躺下来,本意是要好好想一想自己的处境,理一理和闻老师的关系,思考思考接下来的路该怎么走——可他真的躺下后,满脑子都是闻老师……那句“乖”。
腿到底怎么样了——闻老师夸我“乖”耶。
手又是怎么回事——他语气好温柔地夸我“乖”。
闻老师是不是可怜我——可是他夸我“乖”……
和闻老师还能继续吗——他还揉我脑袋了!
本就不大健全的脑子被一个“乖”字冲得七零八碎,季昭放弃了思考,红着脸从枕头底下拽出被压瘪的小熊,抓在手里捏了捏,捂在心口——好压住快要膨胀起来的心脏。
乖。
他在脑子里又重复了一遍,回味无穷了。
闻寒在门外等了约莫半个小时,听他一直没动静,试探着轻敲了敲门,没人应声。
他小心推开门,借月色看他一眼,见他胸膛匀速起伏,已睡得深沉。
闻寒放了心,轻手轻脚走进来,看一眼趴在他胸口跟着他起起伏伏的熊仔,勾起嘴角,拿下来,顺了顺它皱巴巴的毛,放在季昭枕边。
把它放好,他才轻轻拉过季昭右手检查,见纱布外没有渗出血迹,终于放下心来。
把他手放在胸前轻轻归置好,闻寒静静地看了会儿他的脸,浮动了一天一夜的心,渐渐落到实处。
手指悬空在他面孔上方,闻寒迟疑了一瞬,指腹还是轻轻落在季昭脸上,温柔地摩挲了片刻,直到听见他咳嗽,他才回过神来,收回手。
只咳了两声,季昭又平静下来。
闻寒试了试他体温,手伸到他颈后摸了摸——摸到一层细细的汗,他松了口气。
发了汗,烧应该能退。
正准备起身去拿毛巾,季昭睫毛颤了颤,睁开眼:“哥哥?”
又是“哥哥”了……闻寒心绪复杂,却很快接受下来:“睡吧。你出了汗,我拿毛巾帮你擦擦。”
“谢谢哥哥。”季昭乖巧说着,又咳嗽两声。
“要不要喝水?”闻寒问。
季昭正准备摇头,眼睛抬了抬,看见床头的橙汁,改了主意:“喝那个。”
闻寒扶着他坐起来,把枕头垫在他身后,枕旁的小熊因此滚出来,一双乌溜溜的小黑眼睛,无辜地瞪着他。
季昭神色一僵,迅速把它扫到身后。
“别藏了。”闻寒好笑地看他一眼:不管记得不记得,这动作倒是一模一样。
嗯,脸红红的样子也一样……可爱,想掐,还想……亲一亲。
喉结滚动了下,闻寒强行收敛了念头,把水杯拿给他。
季昭喝了两口,想起什么:“哥哥,我药还没吃。”
他要赶快好起来,后天不能丢哥哥的面子。
闻寒神色僵了僵:“不用,你已经吃过了。”
“吃过了吗?”季昭回忆了片刻,很肯定地摇摇头,“没有,哥哥记错了。”
闻寒抿了抿唇:什么记性,该好的时候不好,不该好的时候倒好起来。
“吃过了,一天两回。”
“可我只吃了一回。”
他还糊弄不过去了!
闻寒深吸口气:“晚点我叫你起来吃,现在时间间隔不够。”
季昭这才偃旗息鼓,躺回**。
躺了一瞬,闻寒正准备收拾杯子起身,他睁开眼,看着他,半羞涩半犹疑地,开口问:“哥哥,要贴,贴贴吗?”
这问题很突兀了。
闻寒怔了怔,一时没有反应。
室内显得过分安静。
一安静,季昭的心反而鼓噪起来,跳的很大声,不讲道理的大声,震耳欲聋了。
糟糕——季昭担心坏了——发烧要把他的心脏烧坏掉了。
好在闻寒终于出声打破了安静:“要。”
他勾勾唇:“谢谢昭昭。”
“不,不用谢。”季昭的心跳缓下来,又脚踏实地了。
他不明原因地松了口气,又微微提起心,不大好意思地问:“那哥哥可以,再给我呼,呼呼吗?”
贴贴换呼呼,公平公正。
……季昭自认自己的举动十分顺理成章,可真把爪子递到闻寒面前,他又莫名羞耻,半垂着眼皮,不敢看闻寒。
被呼呼的感觉很怪,痒痒的,也没多舒服,他就是老想着——肯定是小时候没被“呼呼”过,现在有点儿补偿心理。
太幼稚了,哥哥肯定会嫌弃他……
他有些后悔,正想收回刚才的话,闻寒动了。
他轻轻抓起他被纱布包裹的手掌,嘴唇贴近他手心,轻轻呼了口气。
贴近指根,季昭手指痒得颤了颤。
闻寒眼神一深,头又低下一分,上唇无意般贴上他手指,再次呵了口气。
季昭手指又颤了颤:“可以了,哥哥。”
太痒了呜呜。
闻寒握着他手腕,攥了攥,嘴唇控制不住又挨了挨他手指,才抬起头来,目光深沉地盯着他:
“轮到我了吗?”他哑声问。
“啊?”季昭愣了愣,反应过来,脸红了红,“嗯……”
得到确定,闻寒垂眸,在他身边躺下来,伸手抱住他,想用力,又未敢太用力,只稍稍勒紧些,静静抱了好一会儿,才不动声色贴近他,轻轻地,默默地,难以察觉地,用嘴唇碰了碰他额发……
……
早上一醒,身边空****的,季昭总觉得少了点儿什么。
他有些别扭地爬起来,手撑了下床,伤口一疼,他把手抬起来,望着绷带上碍眼的蝴蝶结,怔了怔。
闻寒来叫他起床吃早饭时,他左手正举着剪刀,对着自己的右手比划。
“你干什么?!”他慌的声音都变了调。
季昭被吓了一跳,剪刀晃了晃,差点戳自己手指上。
闻寒迅速上前夺过他剪刀,脸都白了:“别做傻事!”
季昭古古怪怪看着他:“我做什么傻事?”
他翻过手背,把那蠢蠢的蝴蝶结露给闻寒看:“我只是想把它剪掉而已。”
闻寒滞了滞,脸罕见地红了红,心里一阵尴尬,语气却更凶了:“那也不能动剪刀,你的手没谱你不知道吗?!”
他说的是事实,季昭的左手灵活和协调性格外差,拿勺子都拿不稳,别提拿剪刀。
可因为是实话,戳得季昭更难受了。
他垂着头,一阵自闭:“我有谱儿……”
闻寒心软了软,后悔自己话说的太直接——明知道他死要面子。
他嘴上没说什么,行动上却服了软,伸出手:“我帮你剪。”
季昭不吭声,到底是伤了自尊,不高兴了,迟迟不肯递出手来。
“不剪就算了。”闻寒转身,准备把剪刀找个隐蔽的地方收起来。
“剪!”看他真要走,季昭忙伸手拉住他。
闻寒嘴角勾了下,回过头来,抓住他的手,看了一眼,还没剪,先笑了:“剪它干什么,多可爱。”
“我不要可爱!”季昭又被踩了雷区,心情更坏了。
“那你要什么?”闻寒浅笑。
“要成熟!稳重!帅气逼人……”说着说着,看清闻寒脸上似笑非笑的表情,季昭声音骤降,脸“唰”地红了:
呜呜,这些话他在心里想想也就罢了,怎么能当着哥哥说出来……
说不出的羞耻中,他听见闻寒开口:“可是我就喜欢昭昭可爱一点。”
季昭愣住,抬头傻傻看了他一会儿,怔怔开口:“不对……”
“什么不对?”看他一脸呆样,闻寒好笑。
“你,你喜欢成熟稳重的。”
“谁说的?”
“你自己说的!”
“我什么时候说过?”闻寒真不记得自己说过这样的话。
“采访。”季昭冲口便答。
采访,什么采访?见他一脸认真,闻寒不由思索起来。可他接受过的采访数不胜数,如何搜刮脑海,也不记得自己说过这样的话。
“《鹤影》宣传采访的时候,主持人问你喜欢什么样的人,你说过,喜欢和成熟稳重、志同道合的人做朋友!”难得,季昭口齿利落,头头是道。
顺着他的话,闻寒还真记了起来,话的确是他说的,可——“傻瓜,那是交朋友。”
“我,我不是哥哥的朋友吗?”季昭脸垮了。
闻寒窒了窒:“……是。”
季昭脸还是垮着:所以哥哥就是喜欢成熟稳重的。
他把手往他面前又递了递:“剪!”
闻寒如他所愿举起剪刀,却忽然怔住:
他是在采访中说过这样的话没错,可《鹤影》五年前上映,采访自然也发生在五年前……
他,记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