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血色

祝如疏一直都知晓她在背着自己偷偷跟旁人见面。

他次次问她, 给她承认的机会。

少女却次次都遮掩着不会承认。

祝如疏自然知晓林鹭甚至还有几分怕他。

少女怕他将自己的谎言拆穿了, 亦或者是怕他知晓后,会做出一些过于极端的事。

比如把那个同她偷偷见面的女子杀了。

少年神色时时都是冷的,他心中比任何人都清楚,她的猜测或许是正确的。

只是连同自己的如何想的, 在他心中也尚且不明晰。

少年甚至知晓, 自己似乎对她的一切都存有窥伺的心思。

可是又为何存在这样的心思呢?

祝如疏微微抬起下巴,露出苍白纤长的脖颈, 少年喉结缓缓轻慢滚动着。

烈酒似乎哽在他的咽喉处,灼烧着他的嗓子、脸颊甚至是胸腔中那颗跳动的心脏。

还有他紧紧抱在怀中昏厥的少女, 她烫得像一团炽热的火。

少年想起那些她对自己的欺骗。

还有房中的第三者,是少女这几日进宫后, 见过好几次的女子, 他们的第一次见面应当是在兰香殿的深井庞。

那时他握住匕首突然出现时,她吓得撒谎的声音都在微微颤抖, 还强撑着同他周旋。

少年如何都想不明白,林鹭为何会因为这个女人, 毁去同他的约定。

他只知晓, 她答应了他,却又背弃他了。

那时林鹭分明钩住他的指尖, 起誓说一言为定, 说她会按时赴约。

更是同他说,她定然不会跑。

结果还是抛下他,欺骗了他,背弃他。

祝如疏心中阴暗的角落中, 那往日里出现过的黑衣少年猝然而立, 他抱手, 神色间的笑容有几分恶劣。

“我早说过,没人会真的在意你。”

祝如疏闻言却无半分反应,眸中的神色犹如冰封。

他怀中抱着少女,风吹起他的鸦发,苍白的面容、抿紧的薄唇竟在少年讥诮的话语中显得有几分可怜。

周遭的环境昏暗模糊成一片,暗处不何种怪物在伺机而动。

那黑衣少年的声音愈演愈烈,情绪起伏异常,他神色薄凉,语气阴冷至极。

他又说。

“当初让你将她杀了,你心软了,如今轮着她字字句句欺骗你,这般以为如何?”

少年惨白若纸张,肤色几乎是半透明的。他分明生了一副同祝如疏别无二致的容貌,却比他多了几分凌冽而彻骨的冷。

他是少年心中在长久光阴中孕育而生的,绝对的恶念。

少年逼近,惨白的双臂在虚空掐上祝如疏的脖颈。

他们二人距离很近,中间只隔着祝如疏怀中昏厥的少女。

黑衣少年神色割裂,他眼下乌青,手背之上青筋暴起,胸腔起伏着。

他状若癫狂,掐紧祝如疏的脖颈,还在还在不停地向他讨问。

“你为何不杀了她?”

“为何不杀了她!”

祝如疏神色冷漠,却如何都说不出反驳的话,少女紧闭眼眸,蹙着眉心,好似身子不舒服,在他怀中一颤。

屋外簌簌作响的风声好似恍然静止,雪也寂静极了,窗外冷清的月色打在少年苍白淡漠的眼眸上,他的身影逆着冷光,几分薄凉。

祝如疏抬眸,好似在睨着面前这个同他长相近乎无差、正掐着他脖颈的少年。

他向来厌恶少年偶尔出来指手画脚。

他薄唇微启,霜意料峭,只轻轻吐露一字。

“滚。”

那墨色的身影顷刻间烟消云散。

少年总是会在他心绪起伏之时出现,催促他将眼前的人或物摧毁。

祝如疏有时会觉得她特别,偶尔又会觉得她好似跟旁人没有什么不同。

旁人擅长用花言巧语行欺骗之事,她会许诺他,但是最终又将他丢在一旁。

少女又与旁人是有所不同的。

至少旁人背弃他,他可以毫不心软的除去。

若是林鹭,他不知为何似乎又狠不下心将自己平生最憎恶的欺骗加之在她身上

若是所有祝如疏极其厌恶之事,放在林鹭身上时,他总是会觉得有几分束手无策。

祝如疏又想。

是因为这个常常同她见面的女子能看见月亮是什么样,能陪她赏月,而他却是个瞎子吗?

萧蓉见这少年想带林鹭走,他身上又带着浓烈的杀意,她心中生出些不好的预感。

她知晓林鹭现在本就状态不佳,若是不能让这少年带走,恐生不测。

萧蓉将武器握在手中,眉目凛然。

祝如疏却没有同她打斗的心思。

他知晓灭灾滑过这女人的脖颈之时,她便只剩下死这一条路。

而林鹭绝对不会希望他将这个女人杀死。

祝如疏脚步微顿,缓缓抬起狭长而无神的双眸,问道。

“你也想将她夺去吗?”

在空**寂静的房中,少年的声音几分空灵。

萧蓉闻言压低眉眼,同他恶声恶气道。

“她本就不属于你。”

少年神色苍白,声音冷下几分。

他咬牙切齿犹如心爱的玩物被夺去的孩童。

“她是我的。”

祝如疏手中握紧的剑又横了上来,他好似真的起了杀心。

想将面前的女人斩于剑下。

风吹着少年眸上的白绸,恍然解开了白绸的尾端,寒风一掀,露出少年苍白惨淡的双眸。

萧蓉一怔,却又觉得眼前少年的容貌有几分说不出的眼熟。

像她的一位故人。

祝如疏身上攀附的少女却伸手钩住了他的指尖。

少年握紧灭灾的手微顿,将剑收了起来,冰冷的指尖往下探,触着她絮乱的经脉,才知她脉象极其不稳,尚有衰弱之势。

若是晚几步,便有可能咽气在此处。

祝如疏甚至能够探到她身体里似乎某种东西在吞噬着她的力量。

萧蓉见着少年突然将剑收起来,心中有些奇怪,她觉得面前的少年似乎要耍什么花样。

萧蓉将剑横在少年脖颈上,她声音颤巍巍。

“放下她。”

少年周身带着极强的压迫力,萧蓉在他进屋之时便知,自己可能没有同他一战的能力,只能成为其刀下亡魂。

可是她不能够眼睁睁看着林鹭陷入险境。

祝如疏笑,又冷声道。

“你也配拦着我。”

“你的身体颤抖成这样。”

他又缓缓开口。

“你也配”

萧蓉听了祝如疏的话后,被激怒了。

她咬牙切齿。

“纵如此,她也不会是你的。”

祝如疏不经意抬眸,身体里的力量缓缓萦绕了出来,像是血色杀气将少年周身紧紧包裹着,他的灭灾剑也是血色的,摇曳过地面之时,震颤刺耳。

“我不杀你。”

剑锋穿过萧蓉的小臂,只一瞬,少年在她眼前消失了。

屋外的风声骤然回响,分明时寒冬天气,少年的房中却四处开着窗户。

祝如疏已然习惯这份刺进骨髓深处的寒凉。

他好似到了什么,停顿下来。

掌心中渐渐铺开一片湿热,随之而来的腥味,气味逐渐弥漫开。

她吐血了。

少女口中陆续呕出的鲜血将少年苍白的衣裳染红。

他停顿了一瞬,将少女放在床榻上,摸着她渐冷的手腕。

祝如疏神色越发冷,他将她放在床榻之上,又去将四面窗户都关上。

他总是搁置在苍白袖口之外的指尖被冻得泛红。

原本从容的脚步却多了几分絮乱,他走向离床最远的窗户,踩着衣摆,猝然跌跪下去,重重摔在地上。

少年抬眸,月色寒风之下,衬着他半趴在地面上,有些佝偻的身影。

他下巴的流畅弧线异样明显,月色中冷若霜寒。

指尖还在轻微颤抖。

少年指尖扣紧旁边的物件缓缓站起来,在黑暗中摸索着,去将窗户关上了。

旁人都说他认路极快,现在却连房中的窗台都找不到。

少年行色匆匆,伸出冰冷的双手,将落雪和寒风压在窗沿之外,簌簌的声音犹如还在耳侧回响。

他脑中嗡嗡作响。

踩着胡乱的脚步,他又重新回到床榻前。

少女的血染着他极为爱惜的白裳,他只是静默,却不曾露出任何表示厌恶的声音。

他将袖口拂开,露出一截白皙的手腕,腕上有几处方才摔在地上擦出来的伤疤。

祝如疏抬眸,牙齿咬上了苍白的手腕,鲜红的热血滚滚而出,顺着少年的手腕往下。

“滴答…滴答……”

滚落在冰冷的地面上。

空气中弥漫着鲜血的气息,少年的影子被月色拖在地面上,他将手腕放下来,唇瓣尽是猩红,热血顺着腕间翻涌而下。

少年置若罔闻,只任由腕间骇人伤口,鲜血淋漓而下。

他的神色肃然,眉间犹如挂着霜雪。

房中鲜血的气息交缠,祝如疏上前,用袖口将少女唇边的鲜血擦拭干净,再将手腕喂在少女唇边。

少女呕着血,意识不清,更无法吞咽。

祝如疏只静默一瞬,他用唇齿将腕间伤口又撕裂了些,吮吸自己的鲜血,倾身喂进了少女口中,掐着她的下巴,让她强行咽下。

祝如疏衣袖上都是血,他已然分不清究竟是他的血,还是少女的血。

他自己的血被渡入少女口中,她的唇瓣上逐渐有了血色,神色也渐渐安稳下来。

祝如疏抬眸,他眉尖压得低低的,喘着粗气,仿若精疲力竭,气血已尽。

他蓦然低头,在黑暗的房间里低低的笑了出声,他笑声沙哑又怪异,鲜血还在顺着指尖淌着。

“哈哈哈哈哈……”

他笑他自己蠢笨,血还未曾喂进她口中之时,他心中本就有几分说不清的忐忑。

若是如此便抽不出身来了。

他猝然收声,眼色之中多了几分狠厉。

那个女人曾经同他说,他身上流淌的血,一半是她的,一半是情魔的。

他就是被改造成了这样的怪物。

女人告诉还是少年的他。

千万别轻易交付出真心,因为旁人会争夺他的血液,食他的骨髓,会将他当做工具。

并且不会真的去爱他。

人只有贪欲是无穷无尽的。

如此多年来祝如疏早已知晓,旁人的血有人自会争夺,而他的血就是垃圾。

他犹如被遗落在角落中的敝屣,浑身上下都是灰尘,先不说是否他会爱上旁人。

只是唯恐,怕是没人愿意将他从地上拾起。

他的母亲,那个女人不是情魔。

他却流淌一半这样的血液,母亲说,若是有人能甘然饮下他的血液。

那便视作该杀。

若非情魔心头之人,饮下其血便会被腐蚀五脏六腑,浑身溃烂而死,若是心头之人,那其喂便犹如甘泉果酒。

情魔之血已全身浇灌,甚至能让人起死回生。

“唔…”

**的少女眉心微蹙,睁开了朦胧的双目,她口中还咽着一口鲜血,不上不下好似要将她噎死。

她看见床前模糊的人影,那人影的衣裳上仿若带着血色的牡丹。

她张了张嘴,想低声唤他。

“祝……”

却被少年咬住了唇瓣。

他将她口中的从胸腔中反胃出来的鲜血尽数卷走。

还狠狠的咬上她的唇角,像是在诉说心中的不忿。

他眉眼压得低低的,神色冰冷,心中却早已翻涌起伏。

少年唇边嫣红,五指近乎扣进血肉中。

他心中有一分毫的犹豫,若是他不这样做,林鹭极有可能会死在这处。

祝如疏在此处有些呆不下去,擦了擦唇边的血迹,再任由腕间鲜血淋漓而下,他抬腿就想往外走。

床榻上的少女却钩住了他的指尖。

她声音沙哑地问了他一句。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啦。”

少女问的是同萧蓉偷偷见面的事,她早就怀疑萧蓉所言的那双盯着她的“眼睛”的祝如疏。

约莫是太弱,她说话有些发软和费劲,甚至指尖勾住祝如疏的力气微弱,像虚托着他指尖。

祝如疏即便不动,她似乎也会自己从他的袖口上坠落。

祝如疏沉默了一瞬,他开口声音沙哑。

“你骗我。”

她骗他,她是为了同别人见面,才说了谎话匡他,不赴他们二人的约。

他甚至知晓,今日应当是她甚至不舒服之时,从前他便算过,每隔七日,她便会黏糊他一夜。

少年月色之下身影看起来有几分脆弱,他神色苍白冷漠,好似不在意这些。

可是就算他如何漠然,又如何眉眼压低,露出凶狠之相,也总有破绽。

攥紧的指尖扣进血肉中,他抿紧淡色薄唇。

像蜉蝣,游离在天地间,却又无所皈依。

少女微微睁开眼眸,面前虚化的人影才逐渐清晰起来,少年的面容印在她水色的眼眸中,像落入了清澈浅滩。

她费力勾起指尖,将他拽紧了些,勾唇露出一抹脆弱的笑,却不言祝如疏所问。

“我会一直在你身边,旁人会背弃你、离开你,但是我不会。”

她声音软了半分,好似脆弱稀碎之物,纵然这样,她还是温声安慰他。

又像在同他撒娇。

“我不是故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