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指鹿
这处风吹着林鹭后颈发凉。
雪越下越大, 地上被二人踩出的脚印又被新雪覆盖住, 那白茫茫的一片,就像是从未有人出现过一般。
少女说完以后,祝如疏似乎只是微微垂眸思索,却未曾搭她的话。
二人站得很近, 少女甚至能细细观察他神色的动态是如何变化的。
在清冷的月色下, 少年神色从容,表情微妙, 眉心细微蹙着。
林鹭觉得,他似乎…不大高兴。
祝如疏一顿便又恢复了那副淡然的神色, 笑道。
“回去吧。”
“好。”
有祝如疏在,自然回去不需要再原路返回了, 他将她抱起来, 腾空伫立,往住处去。
那雪有意无意顺着少女的领口往她白皙的脖颈之中落, 一片冰凉,吓得她微微一缩。
夜间的刺骨风刮着她脸颊发红、生疼。
林鹭耐不住好奇, 又抬眸往下看。
看见了皇宫之中手举火烛, 身披盔甲,来往巡视的宫廷侍卫;看见了那宫墙重冒雪前行的宫女;还有那一片灯火通明, 而另一边漆黑寂静。
还有方才他们去的兰香殿院落中的枝桠上, 停着一只神色漠然的乌鸦。
深宫中便是这样,有在太阳下的那一面,更有光照不到的阴暗的悖面。
“在看什么?”
林鹭将自己所见所闻都讲给了祝如疏听。
少年笑道。
“此处风景美吗?”
林鹭摇头。
“的确是说不尽的富丽堂皇和金碧辉煌,若是喜欢此处之人定然觉得美, 但是我觉得这宫廷中处处四四方方, 很像无数个巨大的盒子, 将人困于其中。”
少女抬眸看向他。
“乏味得很。”
“有一个地方,那里的人死了以后都会送到一个地方,用火烧成灰烬后,装在小盒子里。”
祝如疏只是安安静静听她说着,她所说的东西,都是他从未听过的。
“只是我不喜欢约束,人活这一世本就受到诸多约束,若我死后变成小盒子里灰烬,我宁愿被撒在各处,随着风吹随着水流,不受拘束的去任何地方。”
祝如疏眉间敛起一抹难得的柔水之色。
“我死后什么都留不下。”
是了,在这个世界之中修道之人死后不会留下尸骨,死后会犹如无数萤火微光,瞬间消散。
少女笑道:“师兄活着的时候还多呢,不用忧心这些,以后有了时间,自然可以去做自己想做的。”
祝如疏虽说笑着,笑意却淡了些,他袖口之中的手蓦然收紧,他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又像是脑子里一片空白。
她这话说的就像,自己似乎活不了多久。
她还说,他能活很久,以后能做自己想做的事。
—
庭院中。
几人聚在屋内,桌上一盏新茶,那袅袅热起腾然而上,萦绕至上空缓缓消失。
那灯点在中心,衬着几人脸昏黄朦胧。
庭院之外守夜的小太监,旁边置着一枚精巧的宫灯,他倚靠着院落紧闭的大门,眼眸一睁一闭几欲昏昏二眠。
沈若烟问:“可寻到了宫女所说之处?”
林鹭点头。
“找到了…还有那口井。”
林鹭说起这井就打颤,若不是祝如疏,她可能就没命坐在这里了。
沈若烟闻言,神色紧张几分。
“可遇见危险?”
林鹭将在井边之事掐头去尾同她讲了一遍,省略了祝如疏手中握着匕首吓她,也省略了在那处出现的萧蓉。
沈若烟听完后道。
“看来此处确实有问题。”
“师妹没事就好。”
她将险些被拉进去之事讲了出来。
“师姐你们有何发现?”
“我们寻到了皇帝的寝宫,那宫殿有些疑点。”
“如何说?”
沈若烟说:“此时本就夜深,那皇帝寝宫中仍然灯火通明不说,外面更是有层层重兵把守,还有宫殿壁上贴满了明黄色的符纸。”
南宫信闻言这才搭了白,他嗤笑一声,好似不屑。
“并且那并非修道之人所谓,倒像是江湖上招摇撞骗的假术士。”
他又说:“这便是太后将我们搁置下来,“辅助”他们的理由吗?”
几人大概将信息整理了一番,此时情况是敌人在暗,他们在明处,再加上有许多因素在阻挠,导致此时有些寸步难行。
首先他们没办法见到皇帝。
再者,太后将他们搁置在此处,便无法知晓有关陆白羽之事和宫廷之中其余传闻。
还有,他们进宫还为了缚蝶之事来,如今却进宫后对眼下之事一无所知。
沈若烟由此做出总结。
“明日我们需要再去寻一次太后。”
—
此处分配本就一人一间屋子,林鹭没有任何理由同祝如疏一起。
她在床榻之上裹紧被子,撑到夜半,终于睡了过去。
晨间。
少女发现自己竟然没有做噩梦,她在饭桌子上神色狐疑地看了看祝如疏。
怎么有人偷偷跑她房间里啊。
是谁她不说。
林鹭问系统:【昨晚上祝如疏是不是来我房间了?】
【是的宿主。】
【那他做了什么?】
那机器音停顿了半秒才说。
【系统没有此项权限。】
明明之前都有权限。
少女悠悠地端起那晶莹剔透地白玉瓷碗,碗中地南瓜粥香甜软糯,她轻轻抿上一口。
【退下吧。】
她已经习惯了系统的无能,甚至能用平淡的语气去接受。
果然,人要学会适应。
那系统提示音似乎美预料到自己今天居然没被怼,迟疑了一会儿,才颇为礼貌地说。
【好的宿主。】
其实也不能怪他,只是在特定条件之下,系统会被屏蔽。
但是宿主都让他退下,那就不用说出来了。
不知缘何,晨间倒是林鹭和祝如疏先来,而后南宫信才打着哈欠进来。
“师兄师妹早好。”
他微微垂眸,扫过二人,神色却停留在林鹭身上了,少年瞳孔微微放大,似乎看见了什么惊奇的东西。
他坐林鹭身边,拾了个盘子中的板栗糕咬了一口,约莫太甜,少年眉头紧蹙。
南宫信总是眼眸若有若无往林鹭那便看,连林鹭自己都发现了。
像是在看她,却又好似是在看她身上的某个地方。
林鹭将手中的碗放下,擦了擦嘴,才问。
“南宫师兄,我今日是有何处奇怪吗?为何…总是看我?”
旁边的祝如疏闻言,微不可闻地一顿。
南宫信看了看祝如疏的神色,抬手指着自己脖颈处,才问。
“师妹之处是…怎么有些发红。”
林鹭一瞬便明白了些什么,将那处捂住,尬笑道。
“哈哈哈…许是夜里被蚊子咬了。”
南宫信迟疑着:“可是,那处好像有个牙印……”
杀千刀的。
合着那人不仅是来她房中,还咬她脖颈了。
少女神色淡然,将领口往上拉了拉,张口就来。
“师兄许是早晨饿得慌,所以看错了倒也正常。”
南宫信:?
这本事大概是同祝如疏学的。
祝如疏笑道:“我作证。”
南宫信听二人如此一唱一和,他是不明白,祝如疏一瞎子怎么看得见,又怎么作证。
不过既是如此,南宫信还是颇为上道。
“许是我真饿得头晕眼花看错了。”
好一个指鹿为马。
—
等沈若烟匆匆从房中过来,用过早膳后,几人才往太后宫中去。
雪停了个大概。
地面上留下了几人深浅的脚印。
“奴婢见过几位仙师,不知几位仙师为何事而来?眼下太后还尚在处理宫中之事,估计怕是…”
那站在宁德宫门前的不是旁人,正是宁德宫中的掌权宫女昼钰,此话就是在推拒他们见太后。
自他们几人从那庭院中跨出来的那一刻,门口守着的小太监虽未曾阻拦,但估计早就火速将这一切报到太后这处了。
沈若烟打断了昼钰的话。
“无碍,我们可以等。”
约莫半刻钟,那昼钰进去又复出来同几人行礼。
“太后娘娘唤几位仙师进去。”
“谢谢姑娘。”
几人随着昼钰踏入殿内。
那屋内太妃榻上,女人衣着雍容,妆容厚重,唇瓣艳红,头顶压着不少沉重的发饰。
林鹭看着她头上的发饰便觉得脖颈都能被压得直不起来。
这太后似乎随时随地都妆容精致无比。
她微微抬起一双凤眸,看着几人,神色之中的不耐一闪而过。
“不知几位仙师寻到此处,是有何事?”
沈若烟微微颔首,倒是显得颇有礼貌。
“太后娘娘,宫中是否有别处异样?”
“哀家不是说过,此事不用仙师们过问,自然有人会去解决,几位仙师辅助便可。”
林鹭置若罔闻,先开了口。
“太后娘娘可否告知兰香殿,陆白羽,羽太妃之事?”
此言一处,宫中几乎人人闻言色变,那角落处的璃儿脸色更为惨白,她瞳孔放大,额间冷汗津津,双手交叠紧握。
太后闻言抬眸看向林鹭,她压低秀眉,那不耐之色终是浮于表面。
“如何得知的?”
她从太妃榻上起身,指尖扣进,艳色豆蔻似乎要掐进掌心中,抓出血来。
这一字一句好似从间隙中蹦出来的一般。
南宫信抱剑立于旁边,开口道:“还请太后娘娘告知。”
“呵……好啊你们…私探宫中秘闻,可知时何罪?”
太后眉眼多了几分狠厉,瞥着几人,冷笑一声咬牙道。
“诸位仙师是觉得你们是修道之人,不为规矩所约束,哀家就不敢动你们是吗!?”
她的面容变得有些扭曲起来。
昼钰上前两步,跪于太后身前小声道。
“太后娘娘息怒。”
她微微俯身,凑到太后耳边小声道。
“太后娘娘不必过于忧心,不若让他们去查,若是真的将后宫之事解决了,也了了娘娘的心头大事。”
太后闻言也有几分动容,将方才的神色敛上几分,整理心绪后道。
“若想知道,哀家也可以告诉诸位。”
她将兰香殿之事如数告知,无非就是林鹭在原著中知道的那样,陆白羽因霍乱后宫,便被皇帝剥离成生魂,数年后,仍然在此处作恶。
太后说起此事,面色便苍白上几分。
林鹭细细观察,觉得她似乎是心中尚且对这个陆白羽有几分忌惮。
“那又缘何同皇帝的生死连接在一起了?”
太后抬眸看了沈若烟一眼。
“皇帝有一日去了御花园回来后便一病不起,宫中请了几位颇负盛名的术士,他们所言便是,皇帝撞邪了,便是因为这陆白羽。”
南宫信道:“那娘娘为何不让我们见皇上一面?”
旁的昼钰颔首说道:“几位仙师辗转各处降妖除魔,身上自然会带着些…邪物之气,圣上本就体弱,可经不起这一冲撞呀。”
既知如何都见不到皇帝,沈若烟又问道。
“不知太后娘娘可知缚蝶计划这一说辞?”
那太后闻言猝然抬眸,她神色变化过□□速,即便又精致的妆容,还是难掩她心中的慌乱和神色的苍白。
她要紧唇瓣,只说。
“不知。”
几人对视一眼都看出了其中的端倪,太后这模样并不像是不知道的样子。
反而像是惧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