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死物

昼钰这话一听便知是找借口的。

若是真的怕皇帝被邪气冲撞, 那便应该让那几个守着皇帝的江湖术士也从大殿之中出来, 而非他们所见的,在皇帝寝宫的四壁贴着密密麻麻的明黄纸符咒。

沈若烟他们方才还说,那纸张上的咒术分明就不是他们这一派的,竟是…分毫都看不懂。

太后扣紧指尖, 神色多了几分六神无主, 她一双凤眼不再像方才那般凌冽,而多了几分惧怕之意和茫然, 显然不愿说明其中事实情,看来是这事因果牵扯着她的目的或利益。

缚蝶之事, 等这里的事处理完后解决也不迟。

再者,既然事关先皇, 问现在的皇帝应该能够能清晰明了些。

林鹭同沈若烟对视一眼, 大概二人想法一致。

沈若烟道。

“既如此要问的我们几人都问完了,今夜便会施法尽入兰香殿中一探究竟, 周围需布阵,不得有旁人叨扰。”

沈若烟拱了拱手。

“咒术阵法无眼, 还请太后娘娘告知各个宫中今夜最好呆在园中, 若非不得已请勿出行,更别靠近兰香殿。”

太后闻言应下, 再称其头疼难忍, 又将几人唤了下去。

已然问完,几人也未曾再做停留打算,便回了院落中等着夜里去兰香殿布阵,此时只是稍事休整。

旁人可能不知, 林鹭知晓祝如疏听力极好。

林鹭问:“方才那太后身边的宫女同她说了些什么, 她这才肯松口?”

祝如疏闻言, 神色多了几分讥诮:“那宫女谏言让太后将我们几人当成平定后宫妖物作祟的棋子。”

他嗤笑一声:“真是傻子。”

林鹭抬眸:“师兄为何如此说?”

他说话向来没头没尾。

南宫信道。

“可不是傻子吗?将几个无用的术士当作宝,又将我们置于这处,若是稍有几个心眼的,非但不除妖物,将灾祸引致宁德宫中,那也尚可。”

这二人一唱一和,说法难得有些合契上。

林鹭听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大致能听出,意思大概就是,若是心肠坏些的人,又怎会随着旁人玩弄,任其进退,知晓太后心思后,可祸水东引致宁德宫,让始作俑者自食恶果。

这自然并非正派做法。

一个是男主,正确的三观尚未形成。

另一个是原著中标注的疯批反派男二,芯子早已黑透了。

二人凑在一起,说不出什么名门正派之言。

沈若烟再旁边听到二人此言,神色肃然几分。

“我们修道之人只为匡扶正义,而并非图他人回报,此话以后勿要再说,有什么御云峰弟子的样子?”

少女卡在中间听着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她听完沈若烟的话,头点得如捣蒜泥。

“师姐说得对,此话休要再提,可不许学坏了。”

林鹭依仗沈若烟之势教训二人,倒是颇有几分狗仗人势之味。

祝如疏弯起眉眼笑:“师妹说得对。”

少女见他如此,不知为何总觉得心中毛毛的,扎得慌。

还未曾等到天全然黑下来。

庭院之中便迎来了第一批客人。

那几个修士模样的男人,穿着浅色道袍,手拿拂尘,被守门的小太监好言好语唤进屋内。

林鹭听见动静从屋中出来。

这几日在宫廷中不知缘何,竟格外冷。

少女缩在毛茸茸的领口中,纤纤玉指捂着唇瓣,哈欠连天。

这天气一冷,她就如会冬眠的动物一般,几乎半睡半醒开始浅眠了。

她在以前的世界中,本就是个嗜睡的人。

若非听见庭院外吵嚷,必然是懒得从热乎的被窝中起来的。

见着眼前这几人着装好似“仙风道骨”,那宽敞的袖口随着风飘飘然,林鹭看一眼便觉得,这修道之人是当真不怕冷?怎得一个比一个穿得少。

少女眼神再往上移,再如何说,此番着装再如何也应当是几个长相出彩之人。

林鹭犹如翅梗咽喉,卡着不上不下,还真是…丑得别致…

听着那脸上嶙峋无比的男人开口声音犹如哑炮。

“听说你们是近日太后娘娘请进宫中,辅助我们几人的修士。”

那哑炮音特地将“辅助”二字咬得重重的。

御云峰本就是名门正派,弟子个个出彩无比,何曾沦为要给“打辅助”的地步。

就是原著亲妈来了也要骂一句。

“我呸,你们什么东西”的地步。

士可忍,孰不可忍。

他们见着沈若烟是个女子,又样貌出众,心中便生出了些不屑,甚至还起了调侃的心思。

“贵宗门又如何舍得让如此美丽的小娘子出来抛头露面除妖魔呢。”

另一个又接着说:“如此貌美的小娘子应当找个人早些嫁了才是。”

众人哄堂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小娘子见着妖物可是会吓得腿软?”

沈若烟到底是好脾气。站在几人中间,脸色惨败,十指握成拳,却始终抿紧薄唇,什么都未曾讲出来。

林鹭可忍不了。

她将袖剑亮出来,穿插过拉环,“咻——”的一声,祭出一剑,她身形娇小,穿过那些男子,剑迅速越过,削掉了那笑得最是厉害的那人的发冠。

少女将袖剑收起来。

那几人神色惨白几分,他们都未曾看清方才穿插其中之人是谁。

林鹭笑容几分天真,声音甜上几分,她步步上前,带着几分少女的漫不经心,眼眸微亮,便问。

“不过一剑,便将几位吓得腿发软了?”

沈若烟的人设决定了无论面对怎样的人都无法口出恶言,做出恶行,偏偏林鹭面对这些人渣,便甘愿做这个恶人。

那几人转头,看着林鹭有些惊讶,那被她削掉发冠的男子眉目含着怒意。

“小娘子缘何如此?”

少女模样天真无邪,将双手背于身后,笑道:“尔等鼠辈凡人凭何唤我同师姐‘小娘子’一称,若是识趣,便唤二位仙师。”

少女声音含笑,又轻上几分:“否则再有下次,削下来的便不是发冠了。”

沈若烟看着林鹭,她这才明了她这师妹是来给她解围的。

她本是将几人当作同僚,谁知几人一来便出言不逊,因自小家教,沈若烟面对旁人恶言相向或是出言不逊之时,便不知再如何回击。

见此,若是平日里的她定然会阻挠师妹的行为,今日,她却明了了“善”并非是一味的好脾性,因为有些人根本配不上旁人的好脾性。

闻言,几人欺身上前,那被削去发冠的男人又被林鹭如此侮辱,早已披头散发,面露恶相。

他好似咬碎牙龈,字句含恨。

“这位小娘子为何如此猖狂?”

他全然忽视了林鹭方才所言。

甚是伸手想要去抓林鹭的手腕,逼迫她抬眼用好神色去看他们。

因为林鹭的神色中尽是鄙夷。

沈若烟见状刚想上前,园中生了阵风,裹着雪点子,几人被迷得睁不开双眼。

风雪过后,少年一身翩然白衣,站在林鹭身后,笑容几分淡然,将那男人伸过来的手握着。

那男人不知为何这看似弱不禁风的少年哪里来得这么大的手劲,好似要将他的手腕折断。

少年虽笑,言语中含着几分薄凉。

“她方才要你唤她什么?”

“你…你们不要欺人太甚!”

那被掐着手腕的男人还在死鸭子嘴硬。

“嘎吱”一声,那男人的手腕缓缓垂下,痛觉消失了,可是无论他如何动,手都直不起来的.

他的手腕被眼前这个少年折断了。

“你们呢?她方才要你们唤她什么?”

几人不敢再放肆,哆哆嗦嗦低头唤着。

“仙师…仙师…”

这就认输了?她方才说什么都没用,怎么着祝如疏一出手,几人既乖乖听话了。

沈若烟围了上来。

“师妹……”

一个时辰后。

那几人趴在雪地里鼻青脸肿,口中还在唤着“仙师饶命……”

南宫信照着他们的脸又是一脚,见打得差不多了便怒道。

“滚出去,别脏了师姐的眼睛!”

几人这才犹如被从地狱中解放出来,也不管方才南宫信打得究竟有多痛,连滚带爬滚了出去。

林鹭问:“我们几人如此恶行,若是被告到太后那处怎么办?”

祝如疏笑道:“那也只是他们无能。”

南宫信心中还是有些气,他就睡个觉起来,谁知便见着师姐在庭院中被旁人言语折辱。

凭何他都要捧在掌心中的人,就要如此被他们践踏?

南宫信越想越气。

“这几人就是江湖骗子,一看就什么都不会,还好意思来院中得瑟。”

此番闹剧一结束,天色几乎见黑,等夜一深便要往那兰香殿去了。

此时时日还早,林鹭便先回了房中,她也不是主要任人物,画图布阵一样不会,若非祝如疏非要押着她去,估计她还能在这房中躺平,等他们三个人自行解决了。

毕竟,几乎次次她都能成为主角团的漏洞。

心中有事,林鹭翻来覆去睡不着,眼眸一闭,谁知听到房中响起细微的脚步声。

少女心下一惊,手中的被褥攥紧了几分。

不会吧?祝如疏又来了?

她微微睁开眼睛,那月色照进窗户中,人影笼罩在她身上,越来越近。

几乎要凑她她跟前了。

她听见那声音的主人冷不丁出声唤她。

“宗主?”

“可是睡着了?”

林鹭听着女子的声音,一个鲤鱼打挺翻身坐了起来,她拍拍胸口长舒一口气,还好不是祝如疏。

此番动作可谓是行云流水,萧蓉见了都呆住了。

少女抬眸对上她的眼睛。

“醒着。”

林鹭问:“为何知晓我在此处?”

“从知晓宗主在宫中,我便一直在不远处跟着宗主和…您的同伴。”

她说“同伴”之时甚是别扭。

原来如此。

萧蓉似乎想起了什么,皱紧眉心又言。

“本想着昨天夜里来寻宗主,不知为何我总是觉得似乎有人正在暗处看着我,紧紧盯着我的一举一动,便不敢贸然从暗处露头。直至方才,这种感觉才消失,我这才敢出现。”

林鹭却十分警惕,立刻下床往周围看了一圈,什么天花板、窗户外、角落、书桌后面,一个角落都未曾放过。

虽然见着没人,却还是有些神经紧绷。

她大概知晓,若是真有这么一个人,那极有可能是祝如疏。

祝如疏有夜间来她房中的习惯,不知今夜会不会来。

但是既然萧蓉都如此说了,祝如疏大概率是真的不在这处的。

但是,他不在这处,又能在何处呢?

只要祝如疏不在便好,眼下此事并不重要,对林鹭来说,更重要的是,萧蓉究竟为何出现在此处。

“姐姐上一次见我之时,在那口井旁边,所说的‘回收’是何意?”

林鹭还是掐着在合欢宗时的腔调,原主的习性唤着萧蓉。

并且她想起来在阑珊处中,芸娘曾说过一些萧蓉带给她的消息,以及萧蓉逼迫原主喝下的腥臭汤药,并非什么强身健体的补药,而是毒药。

不知萧蓉本人是否知情,虽是萧蓉当真知情,此事便有些棘手了。

太和殿偏殿。

那几位江湖术士因日日需为皇帝诊治,便受命安顿在此处。

他们向来在宫中横行霸道,今日却在那庭院中,几个不知名讳、年纪尚轻的无名之辈面前碰了壁。

那哑炮声的男人骂道:“娘的,真是下手不轻啊!”

“进宫这么久还未曾被人如此对待过,他们究竟是何人,井如此猖狂,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这几人虽说都是没有什么真本事的江湖术士,可是进宫久了,被旁人吹得天花乱坠,便真以为自己有这么几分真本事了。

另一个人笑容猥琐,顶了顶被揍得发疼的后牙槽。

“但是还真别说,那两个小娘子还长得真是水灵。”

由此话后,几人围在一起,所言皆是一些不入流的污言秽语。

院中的雪大起来,漫天飞雪撒在屋外,不知是遮掩了方才何人的脚步。

那皮毛油亮发黑的鸦雀不知缘何,竟落在了几人屋外窗台处的落雪上。

“哑——”

惊得屋中几人皆看了过来。

“哪里来的乌鸦!晦气死了,快将他赶了出去!”

几人那些污言秽语早就伴酒入喉,如今已然半醉,连站都站不稳。

屋外狂风大作,将门吹开了。

“哗啦啦——”

门被风雪垂得摇摆不定,拍击着屋内墙壁。

风雪过后,那在院中被林鹭斩去发冠之人坐在地面上,眸中尽是惊慌,他喝了酒后腿脚发软,往后蹬了两下,却仍然在原地坐着。

周遭方才同他一起喝酒的人,倒在一片森然的血色中。

已然成为死物。

少年的灭灾拖于地面,血色未曾溅在他白裳上一星半点。

他难得有耐心,蹲下。

少年眉目间尽是冷然,身后的衣摆拖开,周遭尽是血红,他在血色中犹如一朵洁白纯净的昙花。

少年眸色很淡,近乎接近透明。

他轻声问:“你方才用哪只手碰的她?”

那男人神色更加惊恐,张着泛白的嘴唇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他知晓,今日无论他说什么都会死在这里。

少年又睨着神色,那淡漠的眼眸好似在看秽物。

他笑容染了几分纯真,却说。

“没关系,无论是哪只手,我都会剁下来。

“因为我怕旁人骗我,更厌恶秽物碰我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