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心悦

夜色寂静极了, 只有那枯井宛若盈着一汪清亮的月色, 犹如粼粼水光浮于表面。

林鹭站在台阶之上,她脚下虚浮,颤巍巍隔着几分朦胧的月色,正盯着站在那两层宫门台阶之下的祝如疏, 以及, 他手中握着的,锈迹斑斑的匕首。

少女紧张地扣紧指尖, 心怦怦直跳,在暗处冷不丁地做了个吞咽的动作。

脚下往后一挪, 竟不知踩着地面雪绒之上露出的点点枯枝,吱呀一声响。

冷清泛白的月色紧绕着少年半张苍白如玉的脸庞, 他手中紧握的匕首堪堪扬起, 那粼粼冷光,似乎折碎了打在少女眼眸上, 闪得她眼眸一闭。

祝如疏得指骨分明,指尖苍白, 握着那肮脏生锈的匕首, 像是握住了何种秽物,折煞了神明。

那地面的枯枝一响, 眼前的少年勾起眼尾, 露出一个格外好看的笑容,他头歪着,好似目睹了何种有趣的场景,便又唤了一声。

“小鹭。”

二字在他齿贝之间流转开, 宛若被细细品味后咬碎吞咽, 他声音微冷, 却唤她时隐隐含着笑意,这般有些异样冲突却又不违和的诡异之感,让林鹭心中不适。

她又抬脚往后退了两步,才勉强支撑着自己尴尬笑道。

“啊哈…哈哈哈师兄也找来这处了?”

她全然忽视了祝如疏口中的那声“小鹭。”

林鹭硬着头皮假装没听见。

“方才我听见师妹在同何人说话,怎得不见人?”

祝如疏凑近了两步,他手中的匕首仍然未曾放下过。

林鹭装作不知:“师兄听错了,我方才…哈哈……害怕、害怕得自言自语呢,哪儿来的什么人。”

这片区域按理来说是她同祝如疏搜寻之处,男女主角在另外一般,便不可能在此处碰上他们。

二人之间只有两步之遥,祝如疏若有若无般手中的匕首抬高了些。

“是吗……?”

他笑。

“师妹应当知晓,我听力向来极好。”

林鹭自然知晓,祝如疏这话的意思无非就是若是他听见了,那便就是真的是有人在说话。

林鹭盯着那离她又近了些的匕首,她甚至能看到匕首上清晰的锈迹,看到那上面干涸的血迹,她屏住呼吸,心中蓦然一紧。

“师……师兄,可以将这匕首放下吗…我有些喘不上气了…”

少年动作一顿,那绯红蝴蝶翩然若舞,好似要飞过林鹭的头顶,那匕首随着少年动作,也比划上林鹭的脸颊。

祝如疏浑身上下,冒雪而来的薄凉冷意扑面而来,林鹭一抬眼,便见着少年放大好多倍的面容出现在她眼前。

他身上裹着冷气,还有松香,林鹭的心一瞬间便上窜下跳得紧。

“可是这个?”

林鹭倒吸口气。

少年又问她。

“所以方才小露在同谁说话?”

祝如疏咬着“小鹭”二字时,结霜得眉眼淡上许多,还敛上些和煦的笑意,他问出此言,甚至还含着些难得得诱哄之意,连刀刃都未曾触及少女半分。

林鹭仍然死咬着唇瓣。

“没有谁…”

夜半森然、寂静,那兰香殿的枯树枝头,皮毛油亮的黑乌鸦栖于其上,他乘着泠然月色,双眸暗黑冷酷,在如此雪夜中,鸦雀竟拉出两声绵长的叫声。

“哑——”

嘶鸣声划破天际。

林鹭被突如其来的乌鸦叫吓得一脚,踩着那枝桠,滑倒在地上,却被不知何物扶住了。

她心中深觉不详,缓缓回眸,只见自己那衣裳的绯色袖口正扬在井口摇摇欲坠,而她的手背正倚靠着井边的石檐之上,林鹭倒吸一口气。

她奶奶的。

她不知何时退到这井口边上的。

大概是眼前的祝如疏让她过于害怕,导致她已然忘却身处何处了。

井檐之上爬满了青苔,那深浅交叠蹒跚在井口处,犹如编织出一张巨大的网,预备将人吞下去。

脏了林鹭昨日新买的衣裳袖口,留下一片湿润的土壤污渍和青苔。

林鹭心中一颤,再抬眼看着祝如疏。

少年的神色不知何时隐隐带着些兴奋,正死死盯着她。

他缓缓倾身而下,身影顺着月色将少女笼罩在其间。

林鹭眼睁睁盯着那匕首离自己越发近,她甚至起了几分跳井的心思,她声音颤抖着劝道。

“祝…祝如疏,你可别啊啊啊啊啊啊!”

迟了。

那匕首被他迅速掷了过来,迅速擦过林鹭耳边的碎发,还剜下几束青丝。

却……从她的耳边划过后,锐利地直直往下。

猛然一阵井中的拉力将她用力往下拉,就如此一瞬,祝如疏便将她的袖口斩断,那只抓着她袖口的手,只拽住了少女一截断袖。

林鹭身子蓦然一松,被祝如疏抱了起来。

他飞身在半空,林鹭抬眸,那无边月色犹如给眼前眉眼淡然的少年镀了几分圣洁的光。

从上空看着那黑漆漆的井口处似乎飘了个穿着白衣服的人影,见着拽的是半截断袖后,那人影顷刻间,便在黑暗中匿了行踪。

林鹭抬手,看着自己的衣裳袖口少了个毛茸茸的大角,心中有些不是滋味。

再垂眸看了一眼高空中,脚下的虚妄,顿时又被吓得六神无主。

啊啊啊啊怎么这么高!

林鹭是不恐高的,毕竟随着祝如疏御剑数次,还有一次险些被甩下去。

不得不说,她是真的不恐高,不然那时就被吓得半死了。

只是突然这么低头看见自己在半空中,真的还怪吓人的。

而祝如疏只感受到身上抱着的少女突然颤抖了那么一瞬,又将头埋进他的颈间,活像只缩头乌龟。

他觉得又好笑又有趣,那袖口被斩断,她是一只那样爱牺自己羽毛的小孔雀,自然是心中难过。

他少有哄人,便难免笨拙。

只有些僵硬地安慰着颈处缩着脑袋的小孔雀。

祝如疏脸颊被少女惹得有些发热。

这模样又像方才用生锈的刀比着林鹭的人不是他。

“若喜欢好看的衣裳,我多给你买几套。”

林鹭闻言仍是苦着张脸,在少年颈处毛茸茸地摆了摆头。

祝如疏怎么就脑回路这么奇怪,他不觉得她害怕,反而是觉得她衣裳破了,难过了。

不过还好将萧蓉之事瞒了过去,祝如疏应当不会再问了吧?

林鹭心中稍微松了口气。

不仅如此,少女还在心中想,还好方才祝如疏未曾将那匕首划上她的脖颈,不然这古代可没有破伤风给她打。

祝如疏缓缓落在地面,少女还埋在他间颈分毫不动弹。

夜半,空中飘了些雪点子,让整个庭院都荒凉了几分。

那口井正静悄悄,立在月色之下。

模样寂寥无比。

祝如疏也未曾让她下来,只是安安静静立在那处,林鹭脑中也正想着事。

“呵—”

身下的少年突然呵笑一声,林鹭这才反应过来降落在地面了。

她从祝如疏身上下来,拍了拍袖口处残缺的雪和污浊。

她一顿,有些狐疑。

“师兄方才将我抱在怀中,不觉得我衣裳脏吗?”

言下之意,祝如疏此人如此厌恶污浊,怎么就将她抱了起来。

少女忆起方才之事,如数家珍。

“方才师兄将我从墙上扔下去的时候,屁股摔脏了。”

她又补充抗议道。

“还很痛。”

“还有袖口擦了些井口的污浊和青苔,师兄怎得全然不在意?”

祝如疏安安静静听着她抗议,嘴角微微扬起。

他只说:“不脏。”

少女又问。

“那方才为何师兄手中那匕首也不脏吗?”

那上面不仅有锈迹,还有经年累月的血污。

林鹭一看那匕首都能脑补出一部宫廷谋害的戏码,凶手将尸身抛于井中,将匕首掷于井边的草丛中,不知为何就被祝如疏拾了去了。

奇了怪了,祝如疏也不像是会在路边随意捡东西的人啊。

要不然怎么不将那日在御云峰下的她捡了回去?

怪人了。

祝如疏闻言又说:“脏。”

林鹭虽只听一字,却有些了然。

他这脏字是说那井口处的青苔污渍,若用灭灾斩断,那便是脏了灭灾。

林鹭小声碎碎念道:“死双标。”

“何为死双标?”

他有些习惯了少女偶尔会吐露出一些他不知道,从未听过的词语。

林鹭听他问,便佯装神色严肃,似乎真的在好好解释。

“这意思就是,师兄很厉害,能救两个人,保我跟你二人不死,这便为死双标。”

“是吗?”

祝如疏显然不信,他这师妹向来胡诌的能力极强。

林鹭见着他神色如常,却不觉有些心慌,便拆了旁的来遮掩。

“既然寻到此处,我们还是先回去同沈师姐他们说吧。”

谁想祝如疏竟拉住她的手腕,笑道。

“师妹不想知晓那井中是何物拽着你的袖口吗?”

林鹭闻言宛若惊弓知鸟,迅速将袖口从少年手中拽了出来,让他抓了个空,她只颤声道。

“不…不想知道,她想要袖子就随她去吧,不把我拽下去我已经是祖上烧高香了。”

林鹭瞅着祝如疏这模样,这副本他不会是非走不可吧?

这井他是一定要跳是吗?

不行。

没有男主女主的副本她是一点都不想走。

祝如疏闻言未曾说话。

似乎还在等着她松口说“跳井”。

林鹭想着原著中男女主也曾跳进井中,那井中常年聚集着极其重的阴气,并且空间狭窄施展不开,底部尸身长年累月堆叠高筑,表面看着还没什么,实则底部恶臭无比。

那boss陆白羽更是癫狂无比,险些将女主撕碎在井底,女主出来之时,浑身都是陆白羽的抓伤,南宫信也好不到哪里去,二人皆被折磨得元气大伤。

此二人进去尚且如此狼狈,更别说她了。

祝如疏虽强,但是她不确定同井中之人比起来,究竟是祝如疏更强一些,还是井中之人更强一些。

就如此场景,她哪里来的胆量去“好奇”?

思及此处,林鹭出声同祝如疏打着商量。

“师兄如何才能答应我不下去?”

她一顿又说。

“要不师兄一个人下去?我在上面等着你?”

不行,她自己肉身死了尚且能重生在旁人身上,可若是祝如疏死了,那便真的是死了,他死了,她攻略谁去,又怎么回家?

“不行,你也不准下去。”

祝如疏听着少女在这儿自言自语半日,一会儿让他自己去,一会儿让他不下去,祝如疏哭笑不得。

“为何?”

林鹭绞尽脑汁,半天憋不出一句话,思及祝如疏一死自己也相当于死了,便嘴巴比脑子快了些。

“你死了我怎么办?”

此话一出,二人之间的气氛一片寂静。

终是少年嗤笑一声,好似弯了腰的垂柳,笑得夸张至极。

“分明有许多理由,师妹怎么偏偏寻了这么一个?”

林鹭此人就是天生逆骨,虽不似祝如疏所理解的那般含义,她还是硬着头皮,佯装生气,假戏真做道。

“何为借口,我此言句句属实,师兄怎得不信我。”

祝如疏笑得更是又夸张了几分,他捂紧薄唇,只怂动着肩胛骨,将笑声含入口中,又抬眸逼近了些。

眸色微淡。

“师妹心悦我?”

“?”

此话放在任何人那处都不奇怪,偏偏从祝如疏口中说出来。

林鹭怎么想都觉得是非常炸裂的。

若是旁人怎么问都有些普信,少年眉目干净,一片纯粹、淡然,他又道。

“师妹同我,上拜天地,下拜高堂,那红绸牵引对拜。”

“如何我们也算夫妻,师妹不心悦于我,又能心悦何人?”

炸裂,相当炸裂。

“不是…我说…”

林鹭话还未说完,祝如疏又言。

“尘世重的夫妻该是如何模样?”

少年眉目间一片清隽,声音又冷又脆,立于月下,林鹭似乎从中感受到了些…求知的欲望?

她思索一番后,认真解释道。

“我们拜堂是因为餍鹩的梦境所致,师兄也知晓并非你我所愿。而凡间的夫妻是共患难的,生死不弃,一生一世一双人。”

林鹭虽说目标是攻略祝如疏,可是她总觉得若是顺着祝如疏的话说下去怪怪的。

谁知祝如疏竟抓着了他认为的,其中的重点之处,有些了然地问道。

“那若是我死了,师妹也会同我一起死?”

所以林鹭前半句的解释,他是全然没听进去啊。

祝如疏说的话其实也不无道理,他若是死了,她定然也会消失,这不就是祝如疏说的那个意思?

少女“嗯”了一声,又认真解释道。

“此为殉情,若是师兄死了,我自然也会随着师兄一起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