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枭首(二)

瑾王背上开始淌汗,隔着盔甲可以清晰的感受到一条一条流下的痕迹,冯副将转头紧张的望着他,脸色煞白。

“姓赵的,你这是何意!?”瑾王大声问道。惊惧之下,声音禁微微发颤,异常后悔刚才没有一拳砸烂他的脑袋。

没有人回答,刚才陪着自己的四人好像突然消失了。瑾王拨转马头往回跑去,他忽然意识到刚才赵仕宏根本没随自己走下城墙。

“二哥!你当真要反我吗?”熟悉的声音从身后远远传来,激越颤抖,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愤怒,仿佛被风吹散又随意揉碎在一起。瑾王勒住马回头看去,身后高大的箭楼之下,自己刚刚极目远眺之处在众人簇拥之中立着一名头戴通天冠,身着九龙黄袍的男子,正是当朝皇上,瑾王的五弟孙琰。

瑾王眼前一黑,在马上摇晃了几下,几欲摔倒。

擅离防地,没有任何诏令四千披坚执锐的骑兵直入都城,纵然浑身是口也无法辩解。瑾王努力甩甩头,眼前的阳光依稀重现明亮,他抬起头,遥望着箭楼之下的五弟、赵仕宏和一干臣子,惨然一笑,“呵呵呵呵……哈哈哈哈……”笑声逐渐越来越大,“这皇位本来就是我的!我才是储君!你们个个心里都明白!!”瑾王举着马鞭指着城头上那些文武官员,“我来拿回自己的皇位,何来反字!!啊?!”

“二哥!想不到连你也要弃我而去!!” 洛帝的声音变得有些凄厉,“你要这皇位,你跟我说,我让你就是!!又何必搭上这许多将士的性命!!”

“陛下!不可!”身边的臣子闻言齐齐跪了下来,唯独赵仕宏依旧雕塑一般站着。

“让我!让我?哈哈!哈哈!”瑾王纵声狂笑,“是还给我!!还给我!!白白让你坐了一十八年,我替你守了十八年北疆!难道还不该还给我吗?不该吗!!!”

洛帝气的跌坐在椅子上,不停的念叨:“罢了!罢了!罢了……”一声比一声大。

“姓赵的!你个两面三刀的几姓家奴!!你给本王滚下来!滚下来!本王真后悔昨天没……”嗖的一声破空之音,紧接着是箭头扎破铁甲的脆响,一枝利箭倏忽而至扎断了瑾王的吼叫。

瑾王一声闷哼,支撑着摇晃的身体没有坠落马下,冯副将赶紧冲过来扶住主帅,喉咙里带着哭腔,“殿下!殿下!”

瑾王忍住剧痛,握住箭杆一把扯出箭头,鲜血顿时四处飞溅,“阉贼!就只有这么点力气吗?果然像个娘们一样!连张弓都拉不满……”

噗嗤一声,又是一箭飞来,扎穿了瑾王的腿甲。瑾王抱住马脖子,拼命稳住身体不让自己掉下。

赵仕宏冷冷的放下弓,还给身边的箭手。

“二哥!二哥!”洛帝扑到垛口上,泣不成声。

“扶陛下回去休息,好好抚慰。”赵仕宏的嗓音如冬天檐下倒挂的冰刺,几名宦人拥上前去七手八脚搀扶了洛帝往楼梯处走去,其余官员胆小的也赶紧跟着往回走。

“五弟,这个姓赵的,不是个东……东西!你……你要……”瑾王望着五弟的背影,用劲全身的力气断断续续的吼道,终于支撑不住,跌落到冯副将怀里。

第三箭破空飞来,冯副将拔刀将箭磕飞。

“狗皇帝别走!”冯副将举起腰刀,仰头大呼:“兄弟们!保护殿下!杀上城墙!砍了那狗皇帝、狗阉贼!为殿下报仇!!杀啊——”拔脚疯了一般朝城墙边上的楼梯冲去,众军士也发一声吼,纷纷抽出佩刀震耳欲聋的呐喊着朝两边的阶梯涌去。

“放箭!”赵仕宏一声冷笑。

“放箭!放箭!放箭!”郑公公四下挥着令旗,跳着脚连声尖叫。

密集如蝗的箭雹倾泻而下,嗖嗖的羽毛破空之声骤如暴雨。两边台阶早已被封死,四千人马困在这毫无遮挡的似乎望不见头的长长复道之中,避无可避退无可退,简直就是活生生的肉靶。一时间马嘶人嚎,凄厉如黄泉之路。

惨白的日头,悬于长春门正上方,冷冷的瞧着这一场绞肉般的屠杀。

“你说什么?殿下进城了?”范军师大惊失色,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正是。殿下留了一千人马保卫太妃,自己带了其余兵马入城了。”

“完了完了完了完了!殿下,您中计了呀!殿下!”范军师眼前一黑,从马上跌下。

“军医!军医!”众军士慌做一团,七手八脚将军士扶起,随军郎中慌慌张张的赶过来,又是掐人中又是捏胸口,好一阵子范军师才悠悠醒转过来。

“殿下走了多久了?”范军师颤声问道。

“小人和殿下在五柳镇分的手,小人出发时,殿下已经开拔了。”

“来不及了来不及了!”范军师捶胸顿足,像小孩撒泼一样胡乱蹬着泥土,“五柳镇到都城不过一个多时辰……殿下,您为何不肯多等一天啊,殿下……”

“军师,殿下只说今日进城,出……出什么事了吗?”传信兵看着老泪纵横的军师,一脸的惊慌不解。

“你速速回去探听消息!一有消息,马上来报!”范军师仪容尽失,声音几近哭嚎,“给他匹好马!!快快,快去!!”

传信兵心知大事不妙,麻利的翻身上了新换的好马,扬鞭疾驰而去。

“全军全速前进,直奔五柳镇!派人联络祖将军,在五柳镇汇合!”范军师稍微缓过一阵,连声下令。全军顿时跃马扬鞭,行军速度陡然加快,一路蹄声如雷,烟尘遮天蔽日。

五柳镇的一千守军正陷入绝境,刚刚摆好防御阵型便被四倍以上的敌军忽然从两翼发起了猛烈攻击。骑兵本就不善阵地防御,饶是身经百战的北疆铁骑,也顿时陷入一番苦战。虽然一支上百人的队伍冲出了渐渐形成的合围,绕到敌军身后发起了冲击,但也难以挽回颓势,立即被训练有素的敌军分兵缠住。内圈的防御已经越缩越小,淑太妃和几名丫鬟蜷缩在中间的锦帐中瑟瑟发抖,周围几十名军士紧张的守候在帐外。

大地忽然开始微微震颤,战士们都清楚,这是大队骑兵袭来的前兆。是敌是友是福是祸,众军心中忐忑不安,面面相觑。

忽然四周的敌军开始散乱,东西两翼各有大队骑兵几乎同时铺天盖地地杀来,以锐不可当之势瞬间冲垮了包围圈,正是范军师和祖芳的人马杀到了。西路的一支祖将军一马当先,挥舞着长枪将敌阵刀盾手冲得稀里哗啦。三处人马汇在一处士气大振,里应外合,很快将包围的银甲军杀得丢盔弃甲,望南而逃。

范军师并不恋战,迅速收拢了部队,依旧分做左右两军,向西阳城进发。

林若铮被两名军士守护着,脸上溅到一点血,毫发未伤。他第一次看到如此惨烈的战斗场景,吓得浑身都僵住了,双手死死抱住军士的胳膊,那名军士费了好大力气才把他的手拉开。

“殿下……殿下……”派出的斥候兵飞驰而回,远远的就滚下马来,泣不成声。

“说!”范军师双眉紧皱,厉声喝道。

“殿下……殿下被他们杀了,首级……首级悬挂在城门之上……”斥候兵跪在地上,双拳狠命砸着地面。

“唉……”范军师一声长叹,瘦弱的身躯晃了几晃,好像是喝醉了酒一样,突然就失去了支撑,从马上栽倒在地,顿时不省人事。

众军士一阵惊呼。

林若铮也在旁边,他听懂了斥候的报信。前不久还送他马匹黄金的贵人,那个就凭阴影似乎就能压跨他们三个的威猛将军,后来他知道他是威震北疆的瑾王,皇上的亲弟弟,今天忽然就被人砍了脑袋么?

自己的父亲,是不是也被人砍了脑袋挂在城门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