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锦凳(二)
“拿下!”瑾王大喜过望,万不料猎物竟然主动送上门来。魁首在此,三万禁军群龙无首自然不足为虑,抢了这首功,大事便成了一半!
帐中将士闻言立时抽刀一拥而上将两人按在地上。
“殿下不分青红皂白上来便要抓人,老奴实在瞎了眼睛!”赵仕宏忽然挣扎着大叫,“十八年未见,殿下连一句说话的机会都不给吗?”
“对本王使激将法么?”瑾王挥挥手,“也罢,暂且听听你为何瞎了眼再抓你不迟。”
赵仕宏站起身来,理理被弄乱的衣服和头发,“十八年未见,殿下的脾气还是这般火爆。”
“本王没闲工夫跟听你瞎掰扯。”瑾王哼了一声。
“老奴既然敢不带一兵一卒来殿下大营,自然不是来跟您叙旧的。”赵仕宏一脸镇定。
“尽管把你三万禁军都带来,本王又有何惧?”瑾王双眉倒竖,“本王天天在刀头舔血,会怕你那些窝在高墙后的娃娃兵?”此言一出,帐中诸将士都握了握手中刀柄,脸上腾起一股傲然之色。
“那是自然,殿下常年抵御狄夷,麾下将士无一不是勇士中的勇士,北疆全赖殿下镇守,方才有国中一派祥和!”
“此话倒是不假!”瑾王也不跟他谦虚。
“故人抱着赤诚前来,不曾讨得一座一茶,上来却是要打要杀,老奴实在有些想不明白,殿下为何这般憎恨老奴?”
“古有三姓家奴,赵公公,你有几姓?”瑾王斜目而视,帐中诸将士哈哈而笑。“还想跟本王讨座讨茶?所谓赤诚又是何来?”
“这样看来,如果说老奴一直卧薪尝胆,殿下肯定是不信了!”赵仕宏察言观色,见瑾王眼光轻瞟,便上前一步,“殿下,可否借一步说话?”
瑾王双眉微皱,思忖片刻,终于挥了挥手,“守住前后。”帐中将士领命鱼贯而出。
“有什么道道,尽管划来!”瑾王稳坐钓鱼台。
“殿下,老奴这些年守的好苦啊!”赵仕宏忽然扑通双膝跪下,“老奴时刻不敢相忘当年殿下的知遇之恩,日日相盼殿下早日王者归来,怎奈时局弄人,五皇子继承大统,老奴为了保命不得不委曲求全,好不容易见陛下率军南下,老奴一听到消息,立时就赶来觐见殿下呀!十八年了,十八年了,北疆苦寒,想不到殿下双鬓也见白了呀!老奴还以为再也没有机会伺候殿下了呀!”赵仕宏高举双手连连叩头,声音几度哽咽,眼角竟然还挤出几滴老泪。
是啊,十八年了,岁月仓惶,旧人都已苍老如斯。
“殿下,老爷得知殿下南下,高兴的一宿没睡,今日早朝也告病不去,一早便要来觐见殿下。”郑公公也在一旁帮腔。
“你一早跑来,就是要跟本王说这些?”瑾王虽依旧神色凌厉,口气却已不知不觉平和了许多,“本王怎知你不是逢场作戏?这些话,搁谁都能说。本王每年也曾回宫省亲,为何不见你来问安?”
“殿下,那是在宫里,老奴吃着您五弟赏的饭,老奴胆小,不敢在这么多双眼睛面前公然跑去殿下府上……”赵仕宏一边说一边抹着眼泪,“老奴实在有愧于殿下……”
“白天不敢来,晚上也不敢来么?”瑾王一拍帅位扶手。
“老奴胆小……老奴……”赵仕宏挤出一个鼻涕泡。他明白,瑾王拍的越厉害,杀心就越小。
“本王看你胆子一点也不小,这么快就混上了总管、大将军,如今又是太尉,地位直追本王,五弟待你不薄啊!”瑾王目光如炬,直直盯着赵仕宏。
“老爷素来谨慎,今番冒险来见殿下,自然是没把那些个虚名放在心上,足见老爷对殿下您的诚心!”郑公公不待主子回话,抢着补上一句。
“狗奴才,要你多嘴!”赵仕宏回头便骂,“诚不诚心,殿下自然明白!殿下,恕老奴管教无方……”
“哎哎——”瑾王不耐烦的摆摆手,他自然看得出两人有一唱一和的嫌疑,但此番话也算在理,故而懒得跟他们计较,说了半日,还没扯上正题。
“起来说话!来找本王究竟所为何事?说的在理,本王就念在昔日情分上不杀你们,若是继续胡言乱语,便怪不得本王不客气!”瑾王声色俱厉。
赵仕宏却不起身,继续一拜到底,一字一句:“老奴恭迎皇上!”
“胡说些什么!”瑾王闻言大惊,腾地站起身来,环顾左右。
“只有殿下与老奴等三人!周围也都是跟随您出生入死的将士!”赵仕宏仍不起身,“您本就是先帝指定的储君,只是阴差阳错错失了皇位,如今您既然归来,老奴愿举全力助殿下讨回皇位!老奴城中三万羽林卫士,只为等待这一天!”
“军师!军师!”瑾王神色震动,转头望向左首接连轻呼两声,目光却扑了个空。瑾王尴尬地转过身去,没有说话,背后的金丝滚边披风微微颤抖。
赵仕宏和郑公公对视一眼,郑公公心领神会,上前一步说道:“殿下,陛下手中并无一兵一卒,朝中文武百官,也都唯老爷马首是瞻,只要殿下振臂一呼,城内城外一起响应,何愁大事不成!奴才虽年岁尚且,却也常听老爷教诲,这皇位本就应该是陛下的!您不过是取回属于自己的东西而已!”
“放肆!放肆!”瑾王忽然转过身来,眼神犀利如锋,“这是本王家事!此处哪有你说话的地方!”
“殿下!殿下!千载难逢的机会啊!殿下!老奴也可实现当日之誓言,从此忠心侍奉殿下!不!陛下!”赵仕宏跪着在地上膝行几步,神情激动。
“别跟本王惺惺作态!你有何所图?你现在已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难不成还要和本王平分江山吗?”瑾王一把将赵仕宏拉起来,粗重的鼻息已经能喷到他脸上。
“不敢!老奴明白自己身份,只盼殿下日后能赏老奴一个名正言顺的千岁爷做做,能时刻侍奉在陛下身旁!顺便也给老奴这名鞍前马后的不成器的奴才一个内务大总管当当。”赵仕宏避开了瑾王锋锐的目光,声音十分平静。他知道,瑾王已经动心了。
“哼!”瑾王一把扔开赵仕宏,转过身去,良久才道,“待本王想想。三日之后再说。”
“殿下!三日之后,可就是各路诸侯的功劳了!”赵仕宏当然明白瑾王在等什么,“到时候那些家伙们自以为是他们的势力逼得陛下让位,此后也可以时时以此事要挟殿下,这些家伙们各怀鬼胎,殿下必须得一举震慑住他们才行!”
瑾王心头一震,老家伙所言丝毫不差。这些镇守司们各自手握重兵,若不能一举降服,日后实难管束,免不了要四处安抚。西阳城啊西阳城,我孙琦终于要回去了么?
“殿下!事不宜迟啊殿下!”赵仕宏连声催促。
“本王如何信你?你的诚意何在!?”瑾王忽然转过身来,狠狠盯着赵仕宏,目光似乎要将他脸上挖个窟窿。
赵仕宏向郑公公递了个眼色,郑公公躬身小步退出账外。
瑾王不知老奴才葫芦卖的什么药,手握上了腰中佩剑,便欲叫人。
“王儿!王儿!是你吗?”账外传来几声苍老焦急的女声。
“娘?娘!”瑾王大步便往外冲。
帐帘被掀开,两名丫鬟搀扶着一名头发花白服饰华贵的老妇人缓步走了进来,正是瑾王生母淑太妃。
“母亲!母亲!”瑾王迎面跪下,紧紧握住淑太妃的双手。自上次年关相聚已岁半有余,母子忽然在此相逢,自有一番激动。
母子温存一番,瑾王扶着母亲在帅位上坐下,淑太妃忽然发现太尉还站在一边,急忙说道:“王儿啊,那有凳子怎么还让赵公公站着呢?快把那个凳子给赵公公拿过去!”
一名丫鬟依言把那个锦面小圆凳端过去给赵仕宏坐下。
“幸亏有他,咱们才能得以相聚,这几年亏得他常来常往的照顾,赵公公还说,以后我们就可以常常相见了,不必再等那么久时间了,是不是呀?啊?”淑太妃拍着瑾王手背,笑眯眯的问道,言语中充满了惊喜和期待。
“这个——是的,是的,王儿以后自会常来看母亲。母亲,此处简陋,孩儿让他们扶您到寝帐中休息,待孩儿这里忙完,立刻就过去看您好不好?”
“你们有事要谈是吧?哦,好!好!那你快点过来啊!连茶都不知道给人赵公公倒一杯,真是的!”
瑾王送走母亲,很快又回到帐中。
赵仕宏急忙站起身来,神色恭谨。
“既如此——本王就信你一回。明日!明日本王便领兵进城!”瑾王在帅位上坐下,一副王者气象。
“殿下,明光门宽阔,方便铁骑入城,老奴明日巳时便在明光门恭候殿下大军入城!”
“老爷,您可是把最后的棋子也送到军营了,您就不怕夜长梦多,瑾王突然反悔吗?”郑公公骑着马,俯下身去笑着对着马车内说道。
“杂家还真舍不得送给他,本来是一着险棋,不过——”赵仕宏嘿嘿笑道,“不曾想孙琦小儿连军师也没带在身边,以他冲动的个性,不怕他不上钩。再说了,只要他有篡位之心,送他一个大礼,咱就立于不败之地。成与不成,杂家这个千岁爷是当定了,嘿嘿,哈哈!”
“老爷真是英明神武!奴才受益匪浅受益匪浅!多谢老爷想着奴才,还替奴才也讨了个职分!”郑公公眉花眼笑。
“不多提点条件,鱼儿怎么上钩。跟着杂家好好干,不会亏待你的。”
“对了,您不觉得瑾王的中军帐中,香得有点奇怪?还有那个软凳,似乎在咱们之前刚有人去过。”郑公公忽然说道。
“是有些奇怪,按道理军中即便有女眷,也不会去中军帐,而且那香气,似乎在哪闻到过。”赵仕宏摇摇头,打了个哈欠,“杂家累了,休息一会。明日,明日该是个好日子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