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困境(一)

夜白很快就领略到了这法子的妙处,以前每次胸口发紧喉头发痒的时候怎么也憋不住,越是强行忍耐最后咳嗽的就越大声、越收势不住,要好一阵子才能缓过气来。最近渐渐发现当胸口稍微有些憋闷、喉头开始像有芦苇扫过的时候,只要平心静气按照师父教的法子练习一遍,似乎就有一股暖暖的气流从丹田升起,慢慢的沿着脏腑一路上升,然后缓缓的经过胸口、咽部,到头顶再转回来,像一只温柔的手轻轻拂走了那些讨厌的毛絮,瘙痒难耐的感觉竟然就逐渐平复了。有时候气息不是很顺畅,还会咳嗽一两声,有时候气息流转通畅,不适感刚起来便被带走了,像糖融化在水里一样。夜白高兴得手舞足蹈,他急不可耐的想把这个好消息告诉溧歌师姐,已经有好多天没有见到她了,不知道她会不会每天在那里等的焦急?

一连两日,他在晌午过后跑到后山的橡树上坐着翘首而望,然而一直等到日头偏西仍旧没看到那个熟悉的窈窕身影,只好在树丫上刻了个“申”字,期待溧歌师姐能看到自己在此时来过。晚上练功的时候,明显的就有些焦躁,身体虽然盘坐,眼睛虽然紧闭,然而眼皮遮盖不住眼球的四处转动,显然是刻意在控制意念,双手大拇指也在不断地转来转去。

柏杨道长眼不争身不摇,轻声问道:“又去后山了?”

“嗯。”夜白的声音轻的几乎只有他自己听得到。

“该来的自然会来。”

“嗯。”夜白有些羞愧,头略微垂下去一些。

“近日可有进境?”柏杨道长淡淡的问道。

“有,师父的法子真管用,咳嗽的次数少了好多。”夜白忍不住睁开眼,兴奋地说到。

“嗯。你资质不错,也算勤勉,自然进境迅速。”柏杨道长面露微笑,“闭眼。”

夜白依言再度闭上双眼。师父的话似乎有一种魔力,虽然他从来不打不骂,连重声训斥都极少,但总是平平淡淡的几句话就能让自己心绪安定下来。很快,风声、鸟鸣、树影和山月便慢慢席卷了纷乱的思绪,一切开始变得宁静祥和起来,在接下来就是黑暗和黎明,若隐若现的光,最后便是一片空明,只有一股暖洋洋的气流在慢慢延伸,就像黎明中最初的阳光,在山后慢慢的伸展手臂,拥抱晨曦。

第二天申时,夜白又忍不住往后山去,经过菜园的时候,两名受罚的弟子看来是挑水的任务没有完成,仍然在满头大汗的挑着笨重的水桶一晃一晃的朝菜园中间的大缸那走。经过夜白身边的时候,一名弟子怒视了他一眼,重重的哼了一声,另一名弟子更是“呸”地啐了一口,由于用力过度,两头的盛满水的木桶开始摇晃起来,差点就连人带桶一起摔倒。夜白不明白自己在何处得罪了他们,竟然要处处针对自己,顿时就有些沮丧,再抬头望望远处的大橡树,枝丫上依旧空空如也,心情更是灰暗,狠狠的踢飞了脚边的一块碎石。

爬到树干上,昨日刻的字清晰可见,夜白垂头丧气的坐在那里,摘了橡子儿一粒一粒的扔最远处的一片橡树叶。

不过他很快又变得平和起来,他发现自己有一种独特的本事,那就是每每遇到不开心的事情,沮丧一阵子之后便对自己说,“我干嘛要老是想这些不开心的事情呢?”转而便去注意不远处树林此起彼伏的鸟叫,经常在他头顶蹦来跳去的松鼠,偶尔有一两只突然从草丛中蹿出来的兔子,用后肢人立起来悄悄的看他。就这么过上一小会,竟然就真的会暂时忘记那些令人不愉快的种种。所以这时候,他耷拉的双脚开始**来**去,嘴里也哼着不知道从哪里听来的小曲,一个人自娱自乐,完全没注意到树下不远处有个人影正气鼓鼓的瞧着他。

“喂!”夜白耳朵里似乎钻进了一个声音,但他沉浸在自己的喜悦里,没有在意。

“喂!喂!”一连两声,这下是听清了,扭头一望,身后不远处一个淡绿色的娇俏身影正目不转睛的盯着自己看,不正是这几日朝思暮想的溧歌师姐么?

“师姐!”大喜过望的夜白差点从树上掉下来。

“一个人也这么开心,害别人白白担心好几天!”溧歌一张俏脸稍稍放松了一些,但仍然笼罩着乌云,“喊你半天都不理!”

“没有啊?”夜白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我看到山谷和山风在挑水呢!嘿嘿!”

“看人家挑水这么开心,我才不信!”

“这……”夜白搔搔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你是不是看到我刻的字了?”

“刻的歪歪扭扭的,一点都不好看!”溧歌仍然不打算放过这个小师弟,“这几天你都跑哪去了?我冒着被师傅责骂的危险偷偷上来找你,你居然不在!”

“我被师傅关在房里练功。”夜白有些无奈的垂下头去。

“练功?不是一直都是在白天才练的吗?”

“我也不知道,师父突然说要教我个平咳嗽的法子,每天逼我练两个时辰。”夜白忽然扬起头,“不过,这法子真管用!我咳嗽真的好多了!”

“好像还真是,说话感觉都比前几天利索了,脸色——也红润了些呢!”溧歌水灵的双眸滴溜溜围着夜白的脸四处乱转,夜白被她瞅的面上发红,不自在的扭过头去。

“喂!让师姐看看怎么了?还怕羞?哟哟,知道怕羞了哦?”溧歌看着师弟忸怩的样子,忽然噗嗤一笑,“看在你刚才差点摔下来的份上,本姐姐就不跟你计较了!”

夜白傻兮兮的笑,露出两排齐整的白牙。

溧歌又飞快的爬到树上,两人像往常一样坐好。

“柏坤师叔不让你上来么?”夜白急急的问道,显得很不开心。

“嗯。前几天我怕你等的着急,偷偷跑上来看,结果你小子竟然不在,哼!”溧歌又佯作生气,将脸孔扭到一边。

“我也着急的很呢,练功总不踏实,老被师父骂!”夜白撒了个小小的谎,练功不踏实是真的,柏杨道长可没骂他。

“不踏实?那你在胡思乱想什么?活该被骂!”溧歌心里一甜,转过头来,嘴上还是不饶人。

“没……没想什么啊,就是……就是……就是……”

“就是就是什么啊,真是急死人!刚还夸你说话利索了,我看这法子也没什么大用!”溧歌打断师弟的话头,一顿抢白。

”怕你等的着急呗!”夜白嗫嚅了半天,终于还是说出了口。

“算师姐没白疼你!”溧歌抿着嘴笑,“快跟师姐说说,掌门师伯教你什么法子?你不是说你打小就咳嗽么?吃了很多药也不见好。这才几天,怎么突然就好了这么多?”

“这样,还有这样!”夜白摆好师父教他的姿势,还有口诀,说到一半,突然哇的叫了一声,捂住了嘴。

“怎么了?”溧歌被吓了一跳。

“师父让我不要告诉任何人!”夜白吐了吐舌头。

“不告诉就不告诉,有什么稀罕!”溧歌哼了一声,有样学样也摆了个姿势,“不就是这样,还有这样么!这么简单的法子,掌门师伯为什么以前不教你?”

“哇!”溧歌忽然也大叫了一声。这次轮到夜白吓了一跳。

“怎么了师姐?”夜白一脸的惊恐。

“没……没什么……我师父好像也经常摆这个姿势练功。”溧歌的神色有些古怪。

“那有什么好奇怪的,你师父和我师父是同门师兄妹,自然都会这个法子喽?”夜白松了一口气,不明白师姐为什么这么激动,在他看来是简单的问题啊。

“小白,听掌门师伯的话,不要告诉任何人你学了这个法子!”溧歌的口气忽然变得很凝重,她似乎隐隐约约觉察到了什么。

“嗯!”夜白虽然不明白,但是既然师父和师姐都这么说,一定有他们的道理,于是郑重的点点头。这两个人的话,他是最听的。

“这么好的法子,当然只能我们小白能学啦!其他乱七八糟的人,哪里配学这么巧妙的东西!对吧?”溧歌冲夜白挤挤眼,**起了她的双脚,看起来很是开心。

夜白也跟着嘻嘻的笑。

和最喜欢的伙伴在一起,甚至比伙伴还要亲密一些,似乎总有说不完的话。山上观里的日子是比较枯燥的,固定的时辰做固定的事情,时间像平静的河水,波澜不惊的慢慢的淌,又像天上云,一直懒洋洋的待在那里,凝神去看时,它又确实在动。但只有这个时候,时间是晃的飞快,日头就像是有人在拿棍子赶它,一会儿就跑到山头上去了。

夜白得去练功了,溧歌也不敢再多呆,两人约好了下次见面的时间,便一起跳下树去,一溜烟的跑下了后山。

那名叫山谷的弟子刚刚也挑完水,累的双脚发软,看着他最喜欢的漂亮的松弦师叔和他最不忿的又瘦又喘偏偏待遇最好的松雪师叔卿卿我我这么久,然后又一起拉着手从他面前跑过,气的他捡起一块石头顺着他们跑去的方向狠狠砸了过去。石头飞进不远处的树林,嘭的砸到树干上,惊起一群鸟扑棱棱的乱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