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天牢(一)

“联络的怎么样了,可有回音?”赵仕宏仔细检查着一名小宦人的身体,这名小宦人不过十多岁,皮肤白白净净,在执近的灯光下愈发显得红润细嫩,像只刚拔了毛的小鸡。

“发出去十多封密信,九封已经有了回应,除闾中、陇右、岳南、清河四处镇守司明确表示支持老爷外,另外河东、江北、建宁、义武四处镇守司态度模棱两可,都是官话。其余暂且还未收到音讯。”郑公公掌着灯,躬身跟在主子身后,亦步亦趋。

“药吃了多久了?”赵仕宏伸手抬起小宦人的下颚。

“半年多了。”不知是害怕还是冷,小宦人**的双腿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有什么感觉吗?这里?”赵仕弘指指私处。

“没有,就是肚子有些痛。”小宦人老老实实的摇摇头。

“换一个。”赵仕宏摆摆手,“都是些见风使舵的主——就闾中王直、陇右姜庚这几个家伙还算识相。”

“闾中可是大户,王镇守一家便有七八万兵马,顶其他好几家呢!看来这次赈灾的银子粮食算没白花。姜镇守也有五万多兵马,”郑公公陪笑道,“那些个态度暧昧的家伙们,日后见了老爷的势力,自然会依附过来。”

“嗯,有这四家,加上杂家的羽林军,那就踏实多了。其他镇守司只要不联起手来,也就不足为惧。”此时又换上了一名小宦人,“有变化吗?”赵仕宏仔细瞧了良久,转头问郑公公。

“这个……奴才好像没看出来。”郑公公讪笑道,殷勤地四下里挪着灯,以便主子看的更清楚些。“这些年那些个镇守司个个自扫门前雪,一盘散沙,除了老爷您,谁还能把他们都捏在一块?”

“有感觉吗?”赵仕弘又问了同样的问题。

答案和上一个一样。

“再换!”赵仕宏脸色有些难看,“还是不能掉以轻心,大洛统治了这么些年,那些个愚民早就冥顽不化了,根基还是有的。毕竟杂家不姓孙,而且——”赵仕宏长叹了一口气,“又是净过身的。”

郑公公指挥着又换上一名小宦人,没有接话,陪着做出悲伤的表情。同是内侍,他自然能体会主子的心结所在,那也是他的心结所在。

一连看了五个,都没有看出什么端倪。赵仕宏心下郁闷,摆摆手把他们都轰了出去。赵仕弘捶了捶腰,慢慢的走到椅子边坐下,老态毕现,显得极为失望。郑公公急忙将手里的灯放好,小跑过去替主子揉肩捶背。赵仕弘闭了双目,一言不发,偶尔抬抬手拍拍身上某处,引导郑公公的揉捏路线。

“杂家怕是等不到这天了——”良久,赵仕弘嘴里突然冒出一句感叹,竟然有些悲凉之意。

郑公公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言语安慰。能重现男子本色,是多少内侍一辈子的梦想。然而,无一例外都成了泡影,等到老死或者横死,那经过层层处理的话儿也不过只是作为一个摆设重新缝回身上,好歹落个全尸聊胜于无罢了。如同千百年来的帝王,苦苦追寻长生之术,到最后依然是孤塚一处,枯骨一堆。

一时无话,屋子里静的有些窒息感,除了郑公公有节奏的拍打声,以及灯花偶尔爆裂一下。压抑的陈设、虚弱的灯光,看起来就像冬日黄昏衰败颓废的迟暮夕阳,似乎在耗尽最后一点生气。

“奴才听闻多氏国有一种秘术,可以令残缺肢体复生,几如原状。”郑公公似乎想起点什么,小心的打破沉寂。

赵仕弘双目微微睁了一下,旋即又懒懒闭上,“乱七八糟的各种秘术听说的多了,都是些巫汉庸医胡编乱造的东西,不足为信——我们试过的法子不下千余种,没一种堪用……”

“奴才可是听说,多氏国有一位公公,正是用这秘术成功恢复男子身,后来还做了皇帝呢!”

“噢?”赵仕弘登时坐直了身子,双目圆睁,眼中精光暴射,“杂家好像是听说有这么一号人物,好像叫什么,叫什么迦……”

“卡迦大帝。”郑公公接过话头。

“对对对对!卡迦!卡迦!”赵仕弘兴奋的一拍脑门,把大帝两个字略去了,“杂家怎么没想到呢,这个卡迦也是净过身的,而且是宫刑,那可是切的一点不剩!”赵仕弘霍的站起身来,一把抓住郑公公的胳膊死命摇晃,激动的浑身发抖,“真有你的!真有你的!哈哈!哈哈!”

“不过,多氏国远在万里之外,与我洛朝素无往来,这可如何寻得?如何寻得?”赵仕弘在屋内来回碎步急走,直如热锅上的蚂蚁。“而且,我朝可有人懂多氏语?”

“奴才听说前朝时曾与多氏有过往来,奴才去翰林院打听打听,说不定就有人通晓多氏语。”郑公公脑子转的飞快。

“有道理!有道理!”赵仕弘停下脚步,用力拍着属下的肩膀,“杂家真是没看错你!有前途!你比那个何胖子强太多了!哈哈!马上去办!现在就去!别的事情,暂且放上一放!”

郑公公眼前闪过何绔被砍成两半的惨状,忽然打了一个寒颤,脸上依然装作受宠若惊的样子。赵仕弘狂喜之下,根本没注意这一丝微妙的变化,还以为他是被自己的巴掌拍的身子不稳。

郑公公施个告退礼,急匆匆的退了出去,一路小跑着走了。

赵仕弘重新重重的坐回椅子里,看着属下急匆匆退去的身形,心情忽然大好。

次日,早朝刚散,赵仕宏刚欲回府,郑公公便追上来回话,说朝中还真有一人懂得多氏语。赵仕弘一听,大喜过望,连忙问是谁,郑公公不直接回答,而是先笑眯眯地奉承道,“老爷果然英明!”

赵仕弘不耐烦的一摆手,“少跟杂家来这套,快说是谁,不然杂家拔了你的舌头!”

郑公公笑着回道,“正是前礼部尚书林之训!”

“怎么是他?还有别人吗?”赵仕弘皱起了眉头,大感意外。

“除此之外,朝中再无第二人。”郑公公摇摇头,“张大学士亲口告诉奴才,林之训祖父乃前朝鸿胪寺正卿,曾出使多氏国,精通多氏语。”

“他祖父精通多氏语,他却未必懂得?”赵仕弘驳斥道。

“张大学士说他曾经向林之训讨教过多氏典籍,他的确识得。”郑公公言之凿凿。

“如此说来,这林狗还真是命不该绝!”赵仕弘心里暗呼侥幸,倘若当时图一时之快将他一刀给宰了,现在恐怕连肠子都悔得寸寸青紫。虽说泱泱洛朝寻个把懂多氏语的人未必就寻不到,但总要大费周章,远不如现成的来得方便。只是自己杀了他全家老小,这家伙现在恨不能食己肉寝己皮,又如何肯替自己做事呢?

赵仕弘一张老脸上一阵喜一阵忧,背负了双手慢慢踱步,低头不语。

“老爷忘了他还有个幼子吗?”郑公公看出了主子的心事,出言提醒道。

“流放的那个?”赵仕宏猛然想起。

“正是,若是奴才没记错的话,应该是流放到北庭镇守府娄关草料场。”郑公公回答的很是流利。

“那地方一到冬天堪比鬼门关,历来都是有去无回,何况还是个小崽子。”赵仕宏刚刚亮起的眼神又黯淡下来,心里后悔莫迭。

“毕竟还是个孩子,教程快不了,算日子现在应该还在江北境内,还远未到北疆。这一路虽不太平,但有两名差人护送,想必应该出不了什么大岔子。奴才这就派人快马去寻,运气好的话,用不了多少日子便能追上。”

“如此甚好!甚好!”赵仕宏倒是忘了计算日子,闻言顿时两眼放光,“若能寻回小崽子,有这独苗在手,不怕他林狗不为杂家效力!则年,此事若成,你可真算是一员福将!杂家亏不了你!”赵仕宏发现自己开始越来越喜欢这个属下了,不知是有意还是无心,称呼也都变了。

“都是老爷一时的恻隐之心,才感动上天,换来今日的福报!”郑公公自然察觉了这一细微的变化,嘴更是如埋在蜜罐中刚刚拔出来。

饶是赵仕宏宦海沉浮大半辈子,早已修炼得泰山崩于眼前而面色波澜不兴,此刻也不禁有些飘飘然,当初只不过是想戏耍一下此贼,玩一把猫捉老鼠的游戏,不曾想竟然成了扭转乾坤的一线之机,不是天意又是如何?当下不由得哈哈大笑,连声夸道:“说得好!说得好!该去看看这老东西了,别给杂家整死了,再找一个可没这么容易!”

赵仕宏跟轿夫吩咐了一声,连护卫也顾不上带,二人便急匆匆直奔天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