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撼龙现世

两人围绕着石室内那些亡而不化的尸身展开了种种猜想,但却始终不得要领。

目光转动,正落在附近一具女尸身上,看那女尸服色不像是汉人穿戴,头上佩戴了层层银饰,周身衣着五色相接,看样子估计也死了大概一百多年吧。女尸的手里还紧紧握着一柄短刀,那短刀可能是这石室内为数不多的陪葬品中最有价值的一件东西了。刀鞘上镶金嵌玉,想来一定是主人生前十分珍爱之物,所以死后也还牢牢握在手里不舍得放。

看见这短刀,白星似乎也想起了什么,蹲下身子凑近了仔细观瞧起来,她每次思考的时候就会开始变得很沉默。

这个时候最好不要打扰她的好。白星既然对这石室里的情形如此在意,沈浪便也随她去展开各种观察和思考,不然依她那种打破砂锅问到底的精神头,不到自己想明白了是很难真正睡得着吃得下的。

沈浪身上的香烟早已经被山水浸泡得稀烂,此刻还习惯性地掏了掏空空如也的裤兜,本想找一支烟草打发时间,这才想起这事来,只有耐着性子继续等待。往旁退开两步,靠着石壁上歇一歇的功夫,忽然脚下一绊,撞得他大拇指生疼,黑暗中不知踢中了个什么东西,“叮铃”一声,将那物件斜斜撞在了一边。

这黑乎乎的洞穴石室内是什么东西不长的眼胡乱放在地上?弯下腰摸索了一会儿,手里一凉,再起身时已经多了一方黑乎乎的铁尺。说是铁尺,可能只因为这东西长得很像是旧时私塾里教书先生常用的那种戒尺,堪堪比那还要长出一截来。也不甚大,但掂在手里却觉得异常沉重。凑近了看,那东西其实更像是一块打铁铺里没有熔炼清楚的炉渣一样,只有个大体的形状,非金非银,黑黢黢的一个长条,当废铁卖都怕没有人肯收。

沈浪对这些个死人身边的东西丝毫没有兴趣,拿在手里还嫌它脏呢……

于是只顺手将那破铁条往边上一丢……铁尺落地,砸得地面火星四溅,石室里本就拢音,顿时传来一阵乱响,“咣啷”刺耳!这一来,把正在沉思的白星也吓了一跳,不禁皱眉问道:“你刚才丢的是什么?”

沈浪吐了吐舌头,不好意思笑道:“没什么,一个破铁条子……”说着拿脚沿踢了那铁尺两下,指了指,呶嘴道:“喏,就是这块破铜烂铁。”

洞穴石室内光线昏暗,白星之前也未曾注意到哪个犄角旮旯里还放着这样一件沈浪口中的破铜烂铁。

但即使是任何一丝可能的线索她也不愿意放过,于是俯身将那铁尺重又捡了起来,想凑近鬼猫内丹散发出的暗淡光源看清楚一些。

不料刚一凑近,那一直稳定发散的光线立马便跟着暗了下去。将铁尺挪开,等上了一会儿,那鬼猫内丹发散的淡紫色光线才又渐渐扩散明亮开来。反复数次皆是如此……

沈浪见状也感惊奇,道:“唉哟!这可就奇了,难道这黑黢黢的铁条就是这鬼猫内丹光源的开关?怎么感觉就像电灯开关一样,这两东西那么配套的?!”

白星摇了摇头,道:“不是的,你没看见这黑乎乎的铁尺就像是在吸收着周围的一切光线一样么,这感觉不像开关,到像是这铁尺把那淡紫色的光源吞没、压制住了……”

鬼猫内丹,本是一件生物体内集天地精华苦修而成的宝贝。想那鬼猫生时勤恳精修,数十年如一日,方得凝炼而成这样一颗珍贵的内丹藏于喉内。只有在精井丹门这种精气、生气旺盛的地方,它便能感应周围精气的浓度变化自行吞吐,从而散发出那淡紫色的微光。此刻虽被白星他们充作了照明的工具使用,但其根本却是件不折不扣的异宝。

乍看之下,那内丹发散的光线就像是被铁尺吞没了一样,但准确的说,是那铁尺里面似乎蕴藏了什么更加强大的能量,反倒过来压制了鬼猫内丹一头,令它顿时收敛从而失去了光泽!

这可就奇了,虽说物性相生相克,但那鬼猫内丹好歹也是件异宝,难道这黑黢黢且毫不起眼的铁尺反到比它还要厉害?!

白星凑近了想多看两眼,怎奈那铁尺在黑暗中看来更是黑得只能勉强显现出一个轮廓而已,其真实面目完全隐在黑暗之中无法看清,只是在手指触碰之间好像还能隐约感觉到其通体表面似乎浮刻满了密密匝匝的层叠纹理。

那铁尺越是如此,白星的心里便越是觉得此物不简单!

索性闭起了双眼眼,用手指贴着那铁尺的表面细细摸索了数遍。越到后来,眉宇之间越发显得惊奇,念头动处不禁长长呼出一口气,说话语声也变得激动不已,欣喜叫道:“这…这黑铁戒尺莫非便是撼龙尺!?”

沈浪站在一旁心里纳闷,什么旱龙尺,水龙尺的?反正他是一概不知!只知道那东西黑黢黢毫不起眼,质地非金非银,更不像是什么了不得的物件儿。就算能像电灯开关一样控制鬼毛内丹的光线明暗,那又有什么稀奇的?

白星站起身来,难掩欣喜兴奋神色,拉住沈浪手臂摇晃道:“这…这东西是在哪里发现的?”

沈浪心道:不过是块破铁,提在手里嫌沉,丢在地上叮咣乱响,至于这么激动么?呶了呶嘴,指着墙边一处位置,道:“好像一直就在那边地面上搁着,没遮没掩的,也看不出来这东西有多稀奇。”

白星蹲在地上,随手拂开地面上多余的灰尘,宛然还能见到一个长条形的印记留在那里,看样子这撼龙尺曾经很长一段时间都一直静静的放在这里。抬头看去,撼龙尺之后的石壁前空空如也,如果按她之前的猜想:每一具尸身对应一个物件的话,但撼龙尺之后又为什么是空着的?

旧的疑团还没解开,新的疑团又自浮现出来。不过或许只要想明白了其中一个,此间的答案也便能迎刃而解吧……

沈浪凑上前问道:“瞧你激动成这样,这东西难不成真的很贵重?”

白星手里紧紧握着铁尺,语声仍旧还有些颤抖,道:“你也许没有听说过这件东西的名头,但这确实是一件了不得的东西。它还有一个名字,叫做‘撼龙’!墨者行会的文献里曾经记载过,这撼龙尺可能是一件高古时期便已现世的宝物。文中推测,此物多半可能是一件礼器,所谓礼器,就是说其形式和含意要远大于其本身实际用途的器物。古代祭祀、登基……等等,很多重大的活动都离不开礼器,但一般礼器多为青铜器、玉器、金银器之类,像撼龙尺这样类似铁质的器物在古代礼器中确实是很少见的。不过,关于撼龙尺,古往今来的文献当中也有很多关于它的其他记载……一些文献中曾有不同描述,说这撼龙尺乃是天底下一件极其特殊的神兵,但却没有说明具体的用途,是个怎样的神兵,只说:其物刀枪不能伤,水火不能侵……等等。”

沈浪失笑道:“这东西也配叫做神兵?!就算真是神兵,充其量也是件防守型的神兵,刀枪不能伤,水火不能侵……它本身的自保工作到是做足了!”

白星沉思道:“如今想来,这样的说法也未必便是无中生有,撼龙尺,既然名为撼龙,说不定真的和龙之一物有关也说不定……”

沈浪嗤声轻笑,完全不以为意。心想白星这思维也是够发散的,越扯越远,手上拿着个破烂铁条,这会儿怎么又扯到“龙”身上去了?

白星没有理会,静静展开了她的叙述:关于龙之一物,在中国民间的说法就实在是太多太多了。有传说:蛟历千年而化为龙,龙又历五百载而身化角龙,再历千载终于修成应龙……当然,这也只是众多传说中的一种而已。其他还有很多说法,例如龙生九子、真龙、祖龙……等等等等。这些传说虽然不尽相同,但中间却也存有很多共通之处,当然也不乏传言互相差异太大甚至是矛盾的地方。

先抛开这些个传说的真实程度不谈,就连这世上是否真的有龙存在,这本身就是一件无法确定的事。若说有,谁又见过真龙?若说没有,那么多图腾和传说放在那里,而且他们都有高度雷同相似之处,这些等等加在一起,偏又令人不能忽视真龙存在的可能性……

沈浪听到这里却沉默了:若说有没有人确确实实地见过真龙……或许,他幼年时的经历应该算是真正见过一次的!当时身在其中,只觉得被一巨物透体而过,从此身上便也残留了那么一点真龙之气也确实不假!但那之后,他却又偏偏无法去描述那物,心里虽一直隐隐认定那就是龙,真龙!但却始终无法准确的从记忆当中抽离出那真龙的形象并具体的表达出来……

或许,不是因为他没有看清龙的形象,而是因为那真龙的真身实在太过庞大,又太过虚无,太过超出常理……所以沈浪虽然身在其中,却也说不出个什么具体的一二三四来。

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说的恐怕就是现在沈浪对真龙所理解的现实状况。

白星看沈浪沉默不语,猜他一定是回想起了当年的往事,但又无法向自己准确诉说他所看到的真龙的具体情形。劝慰道:“在没有认识你之前,没有听你说过那些往事之前,抑或是还没有见到你截杀鬼猫的时候眼中释放出的真龙气息之前……我确实也不曾真的相信过这世上会真的有龙存在。从书本和理性的角度来说,固有的思维曾一直让我坚定的认为:龙不过是一种图腾的象征,一种精神的寄托罢了。很可能就是古人臆造,然后后世之人又以讹传讹而渐渐具象化出来的那么一个莫须有的龙的形象。但正因为遇到了你,反而让我重新开始认为:这世上说不定真的是有龙之一物存在也说不定!其实这些日子以来,这个问题曾一度在我脑海里挥之不去,想了许久,现在好像终于是想通了其中的一些关窍……”

白星愿意无条件的相信自己,实在是他目前为止收获到的最大礼物,当即静下心来,想听听她对于龙之一物的具体看法。

只听白星接道:“让我稍微开窍的是这样一句话:鱼不见水,人不见气,龙不见万物。鱼生活在水中,人生活在空气之中,皆因为对周围环境的熟视而渐渐造成了无睹;其中说龙不见万物,这话本来很难理解,难道龙竟然是瞎的,所以不见万物?如果鱼和人都是因为熟视无睹而造成了这种对周围环境空间的‘不见’的话,那么龙应该生存在什么样地方,又或什么样的生存方式,才能不见万物呢?我想,大概应该这样去解释——只因真龙本身已经脱离了万物所固有的‘形’,却能够直视万物的根本——灵魂!所以,龙才能不见万物!不见的是万物外表所具备的形态,所见的是万物存身其内的精、气、神!这些无形无质却又被视为万物精魄的东西!由此展开,可想而知,真龙本身很可能存在两种情况:其一、龙既然是已经超越、脱离了形体的存在,那龙便可以是任何模样出现在我们的视野之中,因为它本就不具备任何具体的实质形态,就像水一样,你用什么样的杯子来盛放它,它就是什么样的形状……但是,真龙,却又一定是它原来的那个模样!甚至可能真的很接近我们传说中、图腾中的那个模样!因为,龙本身的存在,就是一种灵魂状态!龙的魂魄,决定了它就是那样的一个样子!同样和水一样,虽然被不同的器物盛放后改变了自身的形状,但你一眼看去还是依然知道那就是水!所以龙很有可能是一种超越了物质形态,存在于我们周围的一种神秘生物,一种以灵魂状态存在的神秘生物!或许这才是真龙真正的真身,才是真龙本来的面目!世人虽多有那叶公好龙者,但却全都没有真实的记录捕捉过真龙的形态留存下来,不是因为没有,而是因为不能!即使以科技昌明的今日而论,也没有任何高科技摄影摄像装备能捕捉到一个事物的灵魂状态的样子,又更何况是龙呢?”

这番推论在沈浪听来实在是太意外了,乍听或许还有那一时难明的地方,但越是细细咀嚼,越觉得白星说得确实很有道理,顺着这个思路越往后猜想便越觉得回味无穷。

而且沈浪年幼时遭遇的情形又与白星口中所说的观点确实有很多相符相合之处。回想那日,真龙自河道之中翻涌而起,深不过顶的河水本来是不可能容纳得下那样一个庞然大物的,但当时就偏偏出现了!那巨物径直从他正面穿身而过的情形至今还历历在目!如果那日遇到的真龙不是以灵魂状态存在的话,那时候的诸多景象便根本无法用现实和科学的道理解释得通。

白星续道:“若龙真的是一种特殊的,以灵魂状态存在的生物的话,那么根据这句龙不见万物往后推演,应该就还有第二种情况存在——龙,或许一直就在我们身边!准确的说,龙本身就存在于万物的灵魂之中!有时甚至可能已经从你我旁边穿行而过,但因为我们都是肉眼凡胎的凡人却也同样不能得见。正因为龙这种生物生活在万物的灵魂之中,因此久而久之也同样产生了熟视无睹的情况,只不过它所‘不见’的是万物的精魄!万物的灵魂!”

这番推论让沈浪光是想想就觉得浑身起鸡皮疙瘩,忍不住向四周偷偷瞄了几眼以确保自己还安全,但转念一想,很快又否定道:“不对……这第二种猜想应该不是很准确。我当年所经历的事情给人的感觉绝对不是那种不知不觉,然后悄然而逝的感觉。当那真龙在河道中现身的时候,周围的河水就像沸腾了一样!原本水流低矮的江面几乎在一瞬间就暴涨了五六米的水量,那些水就像是凭空出现的一样,翻江倒海,把我和哑毛两人一直冲到了下游几公里以外的地方!那种感觉绝对不是平淡的,更不是悄无声息的,如果说真龙就潜藏在我们四周万物的灵魂当中,也许有这个可能,但至少不会那么普及,更不会那么常见。至少我知道,有真龙现身的地方,那场面绝对不会是平静的!”

沈浪说话的时候白星也在静静地听着,想了一会儿,道:“我觉得你说得很有道理,真龙现身,肯定不会是平淡的、常见的场景。真龙即使真的是以灵魂状态存在,应该也不会是平常轻易得见的事物。但第一种猜想应该还是能站得住脚的,好吧,咱们现在暂且放下关于真龙的事不说。言归正传,顺着真龙这个思路,接着这个来聊一聊撼龙尺的事。有这些猜想做铺垫,我想接下来的疑问应该很快也能迎刃而解了。”说着,将撼龙尺拿在手里,缓缓道:“行会文献记录中说,这撼龙尺是一件礼器,并没有什么实际的用途;而其他文献中却有记录说,这撼龙尺本是天底下一件极为特殊的神兵。我想,这种说法可能并非是莫须有的。尺名撼龙,如果作为礼器来看待,不免大大有违古代那些个当权者的意愿。要知道,帝王多以天子、真龙降世等等称谓自居;撼龙,岂不是有撼动那些个封建帝王的皇位和权威之嫌么?所以从礼器的角度来说,这撼龙尺光是名字就有很多站不住脚的地方。但若是像我们刚才所讨论的那样,真龙真身是一种以灵魂状态存在的奇异而强大的生物的话。撼龙之名却反而合理了起来,说这撼龙尺是一件特殊的不世神兵,这种说辞也就站得住脚了。刚才我们把鬼猫内丹和这铁尺挨近的时候,内丹马上就发生了明显的变化,那内丹感应的是周围地脉精气变化而发出微光,但遇到这铁尺马上就被反压了一头。撼龙尺,若是神兵,能撼动灵魂状态的真龙真身的不世神兵!那我猜想,它撼动的便一定也是——精魄!灵魂!这一类普通兵刃永远都无法直接触碰的东西!简单来说,撼龙尺应该具有某种特殊的能量,能抛开万物外在的表现形式,透过这幅皮囊而直指世间万物内里的精魄!直指万物的灵魂!这种特殊的神秘能量甚至强大到能凭借此铁尺而撼动真龙真身!所以得名撼龙!其本身所蕴藏的神秘力量一定十分强大!否则如你所说,那真龙显身时,河水顿时暴涨,天地随之色变,若撼龙尺只是这样短小的一方铁尺,即便真能撼动灵魂,却又哪里能撼动得了真龙真身?!鬼猫内丹虽是异宝,但遇到了这撼龙尺也同样变得暗淡无光,这便是最好的证据!”

沈浪听得都呆了,忍不住伸手向白星索要道:“听你说这么一说,这黑黢黢毫不起眼的一个铁条简直是神了!快,快拿来我再多看两眼,自小到大还没见过这么稀罕的物件呢!”

白星抿嘴轻笑,毫不犹豫便将那撼龙尺递在了沈浪手里,补充道:“当然,我刚才说的那一切都只是一种猜想。这猜想靠不靠谱,真龙真身是不是真的就是那样,抑或这撼龙尺究竟是不是神兵……等等这些问题,如果想要现在就下定论还是为时过早了些。从科学的角度出发来说,大胆的设想是没错,但还需要严谨的实验论证来支持这些论点,才能让这说法真正成立。凡事都应该以事实为依据才行,不是么?”

沈浪小心地接过那铁尺,这回再不敢胡乱地随便往地上去丢……小心翼翼又从头到尾仔细摸索观摩了一遍,摇头笑道:“看来我这辈子注定只是个凡夫俗子,这会儿看了半天也依然没觉出这东西有哪里好来……”说罢又将撼龙尺递回了给白星。

白星眼波流转,忽而问道:“这撼龙尺你不想要?!想好了,这可是神兵呐,古往今来不知道有多少人为了它而争得头破血流。”

沈浪反到往后缩了缩,摇头道:“那我还是离它远点的好,这辈子若能平平安安、波澜不惊地渡过,就算是福分了。撼龙尺这种东西嘛……嘿嘿,实在是与我无缘,不碰也罢……”

白星点了点头,神情渐渐凝重起来,双眼盯着手里的铁尺,长长叹了口气,道:“若是人人都像你这样想,我想这个世界一定会变得很可爱……其实,墨者行会和五色教近几十年来的这些个争斗,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事情的起因便是从这撼龙尺开始的……”

白星继续叙述道:据墨者行会中的隐秘文献记载,清末,墨者钜子方闲,曾引领天下墨者雄踞北方,其人颇具雄图大略,声望在当时更是如日中天。这一日,有两个身着五色长袍的人突然找上门来,开口便来索要行会中历经数代钜子传下来的一件异宝,那异宝便正是这撼龙尺!

话说那二人来到行会的行馆之内,大刺刺地要找寻钜子,并且索要一物,其言行举止间颇为傲慢。钜子方闲不明二人来历,但见其礼数不周,心想江湖儿女多奇志,很多名宿前辈都有特殊的癖好,所以初时也不和他们计较。怎知对方要他交出的竟是行会中数代钜子所传下的一件异宝,方闲当时就不乐意了!一来,那撼龙尺本是数代前一位钜子临终时托付传下的遗物,于情,自然不能轻易相让;再者,众所周知这撼龙尺乃是传说中的一件异宝,于理,更没有如此轻易便被对方索去的道理。如果这样都能成,那往后岂不是所有人都可以随便找上门来张口便索要行会中的物事,墨者的颜面还往哪里去放?那身穿五色长袍之人不仅索要得好没来由,更就好似那撼龙尺本就该是他二人的一样,就冲着倨傲的态度也不能轻易交出此物。双方你来我往争辩了一番,一言不合之下当即便动起手来。江湖的事,很多时候都是通过江湖的规矩来解决的。既然讲理讲不清,那便只有在拳脚上见真章了。届时,行会之中人才济济,加上那方闲自己的功夫也甚是了得,身穿五色长袍的两人手段虽硬,但也终是寡不敌众,几个回合之后便败下阵来。当即悻悻离去,临走时却留下了一句狠话,大致意思是说:如果一月之内还不交出撼龙尺,从此便要墨者行会上下所有人等鸡犬不宁之类……说罢,便互相搀扶着离去了。

本来这种打架打输了便信口说出来的狠话,在当时也是很常见的,所以起初谁也没有把这话太过当真。方闲吩咐了行会中的弟兄加强警戒,但也不过就随口那么一说,行会中的兄弟自然也没把这事太过当真。如此过去了一段日子,四下相安无事,大家渐渐也就将这档子事都忘了。

直到一个月之后的一天清晨,有人发现,墨者行会的某行馆之内,上下几十人竟在一夜之间全都死了!死者像是在死前经历了非常恐怖的事情,但浑身却没有一点伤痕,更没有被人下毒的迹象,现场甚至连一丝打斗的痕迹都没有!而死者之中竟也包括了那当时名震一方的墨者钜子,方闲本人!

在那之后,行会之中仍旧怪事不断,经常会有人莫名其妙地失踪,隔天又会在那人失踪的附近找到他的尸首,而且同样死状惊恐,周身没有一点致命伤痕,也没有中毒的迹象。一连如此,刹时之间只闹得满城风雨,人心惶惶。

直到这时,才有人想起了一个多月前,曾有两个身穿五色长袍的人前来见过钜子,并且索要一物。事情没成,便在临走的时候放下了一句狠话,说要墨者行会上下人等从此鸡犬不宁!算算日子,也和那两人所交代的期限差不多了。可就算知道了又有何用?眼下丝毫不知那二人行踪,就算知道了,那二人是如何让一个墨者的行馆上下数十人毫无还手之力便一命呜呼的?要知道,当时那行馆之中可是不乏一流好手!

就这么又过了半年,事情依然没有了结,但渐渐的,行会之中便再没出现过有人失踪或是遇害的同类事件。很多人也渐渐又将这事抛到了脑后……

很快,直到新一任的钜子登位那天,宴席之上,宾客众人云集贺喜之时,那两个身穿五色长袍的人竟然又在众目睽睽之下出现了。

并且当着众人的面,再次提出索要撼龙尺的要求。大喜的日子有人前来捣乱本就令众人心中恼怒,再加上之前行会里那么多兄弟暴毙的事说不定便是眼前二人所为,众人更是早就将他们恨得牙痒痒。想不到这两人犯了事竟还有胆再找上门来!终于见着了正主,墨者行会和在场众人哪里再肯善罢甘休?纷纷雀跃,誓要擒住了那两人然后碎尸万段以泄心头之恨!

但这回,对方显然是有备而来。就在双方一言不合,正准备动手的时候,很多人突然发疯也似的倒在地上阵阵抽搐,还有人突然抓狂一般拼命往那桌子墙壁之上不断乱撞。现场顿时一片混乱……众人这时才知,原来对方已经在暗中做了手脚!眼看厅堂之内虽然人头涌动,但真正能放手一搏的战力却已瞬间损失得所剩无几。就在众人坐以待毙的时候,人群里忽然站出来一位年轻的兄弟,此人名不见经传,一身本领也从未在人前显露过。挡在前面,厉声斥责质问那身穿五色长袍的二人,之前行会中死去的众兄弟性命是否是那二人所害!若是,便是拼得粉身碎骨也定要与他二人斗个你死我活!

没想到那两个身穿五色长袍之人却似乎对此一无所知,当即发下重誓,矢口否认那事和他们有关。只说本来是要报复的,但教中临时有重大的事情发生,二人不得不离开此地前去处理,这一耽搁就是半年之久,所以这时才重又找上门来。

那墨者中跳出来的年轻人信了他们的话,既然行会中的兄弟不是对方所伤,那也就还有缓和商谈的可能。于是当着众人的面得到了钜子的许可,决定以一己之力挑战面前那二人。若是输了,自当将撼龙尺双手奉上;若是赢了,便请那二人打道回府,从此莫要再打撼龙尺和墨者行会的主意。

那二人相视之下,觉得眼前的青年年纪尚且不满二十,毛头小子不知天高地厚,当下便也答应了,双方还当着众人发下了重誓。

结果双方一交手,结局却出人意料,那年轻人手头竟是硬得很,丝毫不输那些个当世成名的武师之下,身穿五色长袍的二人吃了大亏,纷纷又败下阵来。那二人到也守信,当场交出了解药,便既就此离去……

没成想,那年轻人毕竟还是年轻了些,思虑不周。他虽得到了新任钜子的首肯,又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讲明条件然后发下重誓,最终也击败了对方,了结了此事。但有些人暗地里却并没有将这事真正放下,反而一再认定就是那二人害了行会中上百位兄弟的性命。再三怂恿之下,新任钜子熬不过众人口舌,当即同意,点了人马又再次追赶上去,趁那二人败阵下来,重伤未愈的档口,在半路上便将他们截杀了!

事情已经做了,双方的梁子从此也结得死死的!从那被半路截杀的二人身上众人才了解到,原来他们便是南疆五色教中的长老。自此之后,几十年间,两方人马因此争斗不断,明刀暗箭之下也不知道究竟死伤了多少人,矛盾也被不断的发酵、激化!到了后来,争斗的原因已经根本不为这撼龙尺了,只因为双方的仇恨那时都已经积累得极深,根本已经很难再解得开了……

直到那之后的又数十年,当年的钜子年迈退位。新任钜子继位,而他正是当年在老钜子荣登高位的宴席之上挫败五色教长老的那个年轻人。如今的他已不再是当年那个少不经事的年轻人,但这些年双方之间争斗不断的这些个事,却依然历历在目,久久不能令他释怀。他总觉得这事是因他而起,所以也必须在他的手里得以解决。又历数年时光,那时间,天下时局更加纷乱,世道陨灭在战乱之中,无数的苍生黎民冤死敌人枪炮虎口之下。那南疆五色教和墨者行会之间却依旧死死地咬住了对方,一刻也不肯放松……

一切纷争皆因这撼龙尺而起,为了它,双方这些年互染的血债还嫌少了么?!

新任钜子思来想去,最终作出了一个重大决定。他准备亲自携上这撼龙尺,率领行会中一众兄弟远赴南疆,与那五色教的教主百目魔君面对面的见上一次,大家把所有的话全都放在桌面上一五一十说个清楚!若是对方愿意善罢甘休,到时便将这撼龙尺双手奉上舍了出去,若能换得双方人马从此周全,区区异宝又何值一提?若是对方不肯就此作罢,那便各自点齐人马,找个地方真刀真枪比拼上一场,江湖规矩,胜者为王败者为寇,从此这摊子烂事谁也别再继续纠缠下去了!岂不是也同样快哉!

当时闻讯赶来助阵的还有四川唐门、大理点苍派等多路人马,由墨者钜子牵头,几百人日夜兼程,千里奔赴五色教所在之地。那任钜子心中是真心诚意想要从此化解双方矛盾,可惜最终究事与愿违……

眼下双方积累的仇恨已经不是某个人或某几个人能够出面平息得了的。各路汇合的人马和那五色教之中,多有自己兄弟、家人惨死于对方手中的宿仇,还没等钜子本人亲自来到当地,一场抱着和平心理而来的谈判却演变成了江湖中百年以来最惨烈的一次血战!

墨者钜子和五色教教主百目魔君,谁也没想到他们竟然连坐下来见个面,聊一聊的机会都没有,两方人马就已经动起手来。当时人人都杀红了眼,根本停不下来,也根本再听不进任何人的号令!大理苍山之中,那场战役之惨烈,鲜血几乎染红了那方圆数里内的每一寸泥土。经此一役,五色教教众几乎被尽数全歼,五色教也因此从江湖上销声匿迹。墨者行会和各大门派同样受到重创,人员损伤过半,门中强者名宿陨落者居多。墨者钜子和五色教主更在这场战役中双双从悬崖上坠落身亡!一场经历了数十年的争斗,最终还是没能以和平的方式收场,双方以最大的代价换得了最终的结果!

从杀伐开始,终是以杀伐收场,用双方人马的血肉在那苍山之中画上了一个句号……

沈浪在一旁听得不住摇头叹息,道:“就为了这么一块破铜烂铁,死了那么多人,值得么……若是当时五色教的使者说话客气一些,将索要撼龙尺的因由说得明白一些……又或是继任的墨者钜子耳根不要那么软,听信了旁人的话不顾誓言将那两个长老在半路上拦截狙杀……这场争斗或许原本还是能避免的……说到底,也不是这撼龙尺的错,怪只怪他们都太刚愎自用,都太不会说话,太不会沟通了……不能把过错全往一件死物上去推,错的终究还是人,还是人心里存着的各种杂念在作祟。”

白星抬眼看着沈浪,道:“五色教的人为什么会找上门索要这撼龙尺?其中的原因没有记载,也没人知道,或许连当时的墨者钜子方闲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几十年的争斗,搭上了那么多条人命,确实太不值得……”

沈浪愤愤道:“非但不值得,简直是愚蠢!要我说,还是最后带领众人远赴五色教本部的那位钜子最有远见!可惜了,不是人人都如他那般去想、去做……本来是怀着一番好意委曲求全,想要化解双方的冤仇,尽早结束这场争斗,到头来却反而演变成了一场更加惨烈的激斗!”念头一转,疑惑道:“不对啊……按你所说,从那些文献记载来看,这撼龙尺不是应该带在当年那率众奔赴南疆的钜子身上么?现在又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山洞的石室里?!”

白星皱眉道:“其实也不算奇怪,看到这撼龙尺后,我已想明白了这其中的缘由。这石室确实是个墓穴,但这却不是普通的墓穴。墓中之人不分主次,不依葬制,不按常理,所以从风水堪舆的角度是很难查探明白的。墓中之人不分主次,只因为在这石室内坐化的这些人全都是五色教的历代教主,他们同样都贵为一教之主,所以他们之间其实是没有性别、地位高低、先来后到等等这些分别的,也就是说他们其实全都是这处墓穴的主人!”

“全都是这墓穴的主人?!”这种事沈浪还是头一次听说,忽然也恍然大悟道:“也就是说,这是一间只有五色教的教主才有资格在死后将尸身安放在其中的墓穴?!”

白星点了点头,道:“没错!”说着又走到那具身穿民族服饰的女尸身前,道:“你看这位,她手里握着的这柄缅刀镶金嵌玉,实则也是大大有名的。这是一柄削铁如泥的名刀,一柄见刀如见人的名刀。它的使用者便是在那百目魔君之前的另外一位五色教教主,人称五色飞花的苗三娘。传说此人不但蛊术天下无双,一路刀法更加泼辣难当,一生豪放不羁,闯**江湖罕逢敌手!”说着又往旁边走了几步,在一位脑后梳着辫子前额剃着月牙,身着清朝服饰的尸身前停下,用手中铁尺拨开那尸身紧握的手掌,对沈浪道:“你看这是什么?”

沈浪凑头看了一眼,满脸惊奇叫道:“化骨神针!”

“对,他手里握着的就是化骨神针,不过比之前咱们见到的又要早上几百年。如果没有猜错,这位就是当年将这毒针引入五色教的那位,也正因为此,最终他也登上了教主宝座,死后得以安放在这里。你看,再往他前面这具没有头颅的尸身,显然是死后才被人安放到这里的,尸身缺了头颅,可能不是因为腐坏了,而是头颅根本就再也找不到了。看他穿着,此人想必就是元朝时期率领教众与踏入南朝大理的元兵铁骑周旋顽抗的那位,最后失手被擒,并被当街斩去了首级的五色教另外一任教主,人称千手如来的柳无极……”顺着一路连数了下去,如她所说,疑问的关窍一旦被破解,重重谜团便相继揭开了答案。这石室内大多数尸身的身份、来历都已被白星猜出了个大概。此时听她一一道来,竟是如数家珍一般……真怀疑她都是从哪里知道这些的,究竟是从墨者行会的记录文献中获知还是白星本就是五色教的一员?只听她说着说着又重重叹了口气,缓缓道:“这石室墓穴里的每一位,都是名震一时的人物,他们手中握着的就是他们生前所使用的,抑或是最得意的物件,除此之外这石室内更没有其他多余的陪葬之物。看来五色教在教主在死后安葬这方面到很想得开,不仅无视常规,更加无视那些个俗成的繁文缛节,这点来说做得真挺不错。恐怕就是一个平常的普通农妇,死后想要带进棺材的东西也远比眼前这些名盛一时、权重势广的教主们要多得多。”

到了此时,关于这石室、石室内的安放的十数具尸身、真龙真身、撼龙尺等诸多谜团也已解开。但沈浪还是不太明白,这撼龙尺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不解道:“照这么说,撼龙尺莫非也是某一任五色教教主的兵刃?但文献记载里,这东西不是你们墨者钜子传下来的么?”

白星道:“这种奇异神兵,又经历了那么漫长的岁月流传于世,之间常有易手也是很正常的。文献记载中是这么说,但若说这撼龙尺也许是这里其中某位教主生前所使用过的兵刃,也未尝不是不可能的事。我一一检视了这石室内的一十九具尸体,只有那被人斩首的柳无极身边没有任何兵刃器物,根据时间线索判断,他也确实很可能曾是这撼龙尺的一任主人。但你发现这撼龙尺的位置……却实在跟他不太沾边……”说着踱步丈量了一下距离,续道:“如果真是他的东西,又为什么会放得离他这么远呢?而且,撼龙尺最后一次是在数十年前那场血战中连同当时的钜子和五色教主百目魔君一同失踪的,除非……除非那百目魔君当时并没有死!不但没死,反而从一同坠下山崖的钜子身上获得了此物,然后将它当做了自己要带入历代教主安葬的圣坟之中的一件随葬贴身之物!所以,这个空出的位置本就是留给百目魔君自己的!这撼龙尺也是百目魔君自己安放在这里的!”想到这里,眉头已锁得更紧,心里也逾发惊魂不定:“这个位置既然空着……说不定那百目魔君根本就没死,而且说不定他现在就正在这山谷之中四处游**!”

白星的推断不仅合理,而且这种可能性也非常大!若真是如此,那些个积累的怨恨,便是百目魔君牵动起如今这场事情的因由。那时候浴血激战仍未解开的死结,如今更不可能被轻易化解。百目魔君在数十年之后卷土重来,少不得又将激起一场惊动天地的惨烈混战!

偏偏沈浪那多年的兄弟卢用非要在这个时候固执的跟着众墨者踏进孤山,现在连沈浪自己也身陷其中。两个本就毫无瓜葛的年轻人,就这样无缘无故的也被卷进了这场尚未真正开启的杀戮之中,这事不仅莫名其妙,说出来更加可笑之极!

沈浪又在抓着头皮,使劲抓着头皮……听白星说完这些,他更觉得卢用那小子这回的玩笑真是开大了!而且一点都不好笑,不仅不好笑,简直是要人命!

勉强挤出一点笑容,对白星道:“那还等什么,万一那魔头真的没死,回头再撞进这洞里来,见到了你我还不将我们生吞活剥了?咱们还是赶紧走吧,尽快离开这鬼地方!”

白星点头应道:“没错……是时候该离开这个鬼地方了……”说话间从身上扯下一块布条,将那黑黝黝的撼龙尺裹紧包好,顺手便揣在了她那绿色的军用背包里。

白星却道:“不行,其他事情可以依你,但这撼龙尺我却必须带走。倘若那百目魔君真的还活着,发现撼龙尺不见了便一定会跟过来的。只有等到他现身,才有可能尽早结束孤山之中的这场争斗。”又问沈浪道:“你要不要换个武器使使?这石室墓穴里别的金银财宝没有,兵刃到还是有几件不错的。我觉得,那五色飞花苗三娘的缅刀应该就是件不错的兵刃,轻巧且锋利,至少比你现在手里那把柴刀要强些。”

沈浪赶紧摆手,头更摇得拨浪鼓一样,拒绝道:“不!不用!现在这柄柴刀用起来就挺好,挺顺手的,需要的时候还可以加根长把就当作朴刀来使。我完全没有更换武器的需要!”说到底,他的意识里随意触碰死人的东西已经是大忌,更别说还要将那些东西带在身边了。这跟他从小生长在一个玄学家庭有很大的关系。

风水堪舆、打卦问天……这行当里的人往往将一些禁忌和规矩看得尤其重要,在他们这行里是需要忌讳的,更需要对未知事物的那种敬畏。这是一个必须要时时刻刻心存敬畏的行当,不然就连什么时候会招来了杀身之祸你都还不知道!

“你知道我现在最想要什么吗?”沈浪忽然问道,然后用手团团比了个圆形,傻笑道:“我现在最想要一个包子,热乎乎的肉包子!”

他们还没有真正的走出山洞,更没有真正脱困!饿了几天,他现在最需要的确实应该是包子,最好是肉包子!此时此刻,那玩意儿远比撼龙尺这些等等都香多了……

白星展颜笑道:“好吧……我觉得我现在也十分需要你比划的那东西,而且也最好是肉包子!咱们离开这个地方,到外面找找看有没有你想要的东西……”

沈浪哈哈笑道:“那真是再好不过……”困了许久,终于等到即将解脱的一刻。

他们一前一后,又退回到了落下时的那洞窟之内,沈浪在前引路,顺着旁边倾斜向下的山石一直穿行而下,几经辗转,终于在另一处更加低矮狭小的洞穴之中站定。

这座山崖的山腹之中有地下水脉彼此相连,诸多地下洞穴便顺着这些水脉暗藏其中。

走到这里,已能看到一处石堆上有星星点点的光线从外面透了进来,二人在石室里耽搁了许久,现在外面正值红日当空。

白星忙上前来,将自己的双手伸在斑驳洒下的光斑里,那种久违的阳光的温暖质感顺着每一寸肌肤传递在了身上,连日内心的阴霾顿时一扫而空,心里头觉得暖洋洋的,说不出的舒服。

脚下踩着泥土,那种特有的湿润而又柔软的质感,迎面吹来一阵徐徐的清风,风里还带着些许周围草木散发出来的淡淡清香。耳中,虫鸣鸟叫此时显得那么动听、那么惬意,被困了数天的他们,如今终于真正得以解脱了!

舒缓之后,二人仔细地辨认了四周的情形。此处离之前钢索断裂坠入的洞口相距也并不太远,站在山崖之下往上看去,依稀还能见到那半山腰上一株松柏,叶丛翠绿,枝条虬结有力地从石缝中横生出来。月见溪此时已悄然褪去,**的、满布乱石的河床从这里看去也还依稀可辨。

不知何时,沈浪已捡拾了一些浆果捧在手里,两人分了一些各自丢在嘴里咀嚼,本来酸涩的野果这时候吃起来竟反到是从其中尝出了美好的滋味。

他们仰面倒在一片厚实的草地上,眼看着头顶的蓝天白云,感受着周围数不尽的野花芳草,沈浪忽而傻傻笑了起来,说道:“看来山洞里的诺言是一定要兑现的了,不然我就真成小狗了……”

白星捂嘴轻笑:“就算没有说过那样的话,难道就不能带我去尝尝你们家乡的各种特产和美食了么?沈小狗突然这么说话,难不成是想变脸么?”

沈浪将头枕在自己臂上,眼看着远方傲然矗立的孤山,意味深长道:“当然不是,我的家乡有很多好吃好玩的东西,那里每个民族都有他们自己不同的习俗和特色的美食,说不定你去了以后就不想走了,会想要永远留在那里……”

白星笑骂道:“得了吧,吹牛谁不会?!快起来走走,趁着天还没黑,我们再四处找找,看能不能找着你要的包子。刚才的野果尝尝味道还可以,吃在肚子里却顶不了事,我现在还饿得手软心慌呢……”

沈浪捂着肚子站起身来,愁眉苦脸道:“你一提包子我就越发饿得不行了,现在就是给我头牛也吃得下……”

他们终于脱困,心情自然是很好的,但他们却忘了自己正身处何地。不远处,一个低矮的草丛中,有一双眼睛已牢牢盯上了他们。危险,在这孤山之中原本就无处不在。任何时候,得意忘形都会引来杀身之祸……

认准了方位向前行去,一路除了要留心查找可能充饥的食物,还要留意着周围的动静。

正来到一处靠近崖边的空地时,忽而长草一分,从后面跳出两个身穿黑衣的人,堪堪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当先一人拦在前面,上下打量了沈浪两眼,大声喝问道:“来的是什么人?速速报上名来!”

旁边一人瞧他们一副衣不蔽体且肮脏不堪的模样,皱眉对先前一人道:“这还有什么好问的,看他们模样便肯定是五色教的妖人。少主吩咐过,遇到妖人万万不能犹豫心软!我看不如直接动手斩杀了吧!”

先前那人略有迟疑,拱手对沈浪二人道:“还请两位老老实实不要动弹,最好先跟着我们走上一趟!保证不会伤了两位的……”

那另外一人不耐地烦跺脚叫道:“嗨……你跟两个妖人还客气个什么?你不动手,我可不跟他们客气了啊!”说话间已做好了动手的准备。

白星跟在后面探头看了一眼,认出了对方是墨者行会的人,忙招呼道:“二位,别动手!我们是自己人……”

不曾想后面那人却根本不听不问,一心只想立功。手里一紧,自身后翻出一柄牛尾尖刀,往前一步横将过来,口中叫道:“你们这帮邪魔外道!再狡猾也别想骗过爷爷这双眼睛!”语声中已一刀对准了沈浪剁将过来。

五色教的人二话不说上来就要取人性命,怎么这墨者行会的人也是如,不分青红皂白上来就下狠手?

沈浪本来已看那人有些不太顺眼,见他牛尾尖刀迎面袭来,侧身避开,伸手自腰后抽出了柴刀横在胸前,愤愤道:“她都已经说了大家是自己人,你怎么上来就动手!我这朋友本来就跟你们是一伙的,大家同样身为墨者,这又是何必?依我看,你们墨者恐怕也跟那些五色教的妖人没什么区别,一样的无视人命,一样的蛮横无理!”

那人听沈浪这么一说,心头恼怒,恶狠狠笑道:“废话!爷爷说你是妖人,你就是妖人!花言巧语还想要骗谁?!”回头招呼了一声先前那人,道:“还等什么?还不快亮家伙动手帮忙!放走了这两个妖人,你们八卦掌的人还有颜面吗?”

先前那人本还有些犹豫,听他这么一说只好低着头走上前来,再此冲沈浪和白星二人一拱手,沉声道:“得罪了……”呛啷一声,手中长剑出鞘,脚掌往内一合一扣,果真踏着八卦方位跳在了圈中。

后面那人嘴角露出坏笑,忽道:“这男的交给你对付,那女的看样子更厉害得紧!我先过去拖住她!”说罢闪身便往白星这边投来。原来,他见白星身型苗条婀娜,此时身上衣物早已在山洞被困时被撕扯得所剩无几,雪白的双腿只能勉强遮住膝盖往上一些,撩拨得那人眼睛发直,这时候起了坏心。又思揣她是一介女流,气力毕竟有限,毕竟要好对付些,所以这才主动要求要来对付白星。

沈浪心里压着气,见了那人的嘴脸更是怒火中烧,冷冷一笑,喝道:“鸟人!真当你那龌龊的想法没写在脸上么?想捡软柿子捏,先问问小爷我答不答应!”手中柴刀一翻,身子往边上一跃,避过那使剑的八卦掌门人,抢先拦在那人前面反手就是一刀剁下。一招递出,二招又至,手里柴刀上下翻飞,攻势凌厉直逼得那人没有还手之力。但毕竟不是搏杀拼命,下手还是留了分寸,并不像至那人于死地。

一旁那八卦掌的门人眼见如此却反而收剑而立,看那样子不愿恃强凌弱以二打一,更不愿对白星一介女流出手相搏。

那人忽然嘿嘿狞笑道:“好,好,魔教的小妖人护花心切得很!这么急着上路,老子便先成全了你!”手头一紧,牛尾尖刀泼风席卷,反守为攻,不断向沈浪压来。

沈浪连日来只顾着想尽了一切的办法保住性命,逃出生天。几天下来实在是连一粒米也未曾没下肚,抢攻了一会儿已是体力不支,只觉得眼前阵阵黑晕。强行与此人动手也是被逼无奈,那白星一个女孩,又是一个墨客,想来是万万抵不住此人攻势的。

现下被那人一轮强攻下来,更是觉已连招架的力气都没有了,堪堪举起柴刀抵挡了数下,更加摇摇欲坠……“咣啷”一声,柴刀脱手落地……

那人却丝毫不跟沈浪客气,出手狠辣招招都是奔着他身上的要害斩来!牛尾尖刀自下而上倒行拖拽而起,此刻照准了沈浪的胸腹之间,毫不犹豫地一刀兜来!

旁边八卦掌的门人眼见沈浪要遭,忽然出声阻拦道:“莫要伤他性命!留活口……”但想要插手却已然不及。

这话被那人听在耳里却丝毫不以为意,嘴角狞笑,反而重重冷哼一声,手里加劲,更加毫不留情斩杀了去!

耳听身旁一声娇呼,白星却从横里窜了出来挡在了沈浪前面!

这一下变化十分突然,谁能想到危急之时白星竟会为了沈浪舍身扑救!

沈浪连眼睛都急红了,大叫道:“快让开!”反手想要将她推开,但显然也已来不及了。

正当沈浪焦急万般,心胆俱碎之时!却见白星两条手臂如白蛇一般从刀光剑影中探了进去,跟着一分一拧,“咣啷”一声,牛尾尖刀脱手落地!接着又听“啊呀……”一声,杀猪也似叫了起来,那人一条右手自手肘以下已被她生生挣脱,一条上臂软绵绵耷拉在一边,疼得额头上黄豆大小的汗珠顿时涔涔落下。

这一下真是又惊又险!沈浪眼睛瞪得老大看着身前的白星,低声探问道:“你…你不是墨客吗?怎么还会这手功夫……”他的惊讶程度丝毫也不比那手肘被卸脱之人要少。

文人墨客,在沈浪心里一直认为他们都应该是一群只能纸上谈兵且手无缚鸡之力的人,所以一直以来也就理所当然的觉得白星不会任何功夫,只能被周全的保护起来……

没想到今天见了白星这一手分筋错骨的本事,下手稳、准、狠,实在不是一朝一夕之功,招式看似平淡但出手却十分老辣,分寸、时机无不拿捏得恰到好处!

“是是是……”沈浪笑着低下了头,对方也正是因为看白星一副柔弱的样子所以掉以轻心,才被她突然下手,一招制敌!

那八卦掌的门人见状,咳嗽了两声,手握长剑反而挺身走上前来。神色凝重,冲二人再次一拱手,道:“沙某不才,请二位赐教……”说着双膝微曲,长剑当胸平举,已做好了动手的准备。

先前那手持牛尾尖刀的人与沈浪斗在一起的时候他不愿意占半点便宜,现在见白星一招制敌,双方形势刚好调转了过来,他偏又站了出来,也不怕二人并肩合击,反过来以二敌一对付他。

沈浪心里对这人到有些好感,更不想跟他动手,本来用嘴就能说明的事为什么非要用武力来解决呢?忙向他解释道:“误会!真的是误会!这位白……小白,正是墨者行会中跟随狗爷他们先行入山的其中一位墨客,而我的朋友也误打误撞跟着狗爷他们一起来到了这孤山之中来了,我们是为了找人才来这里的,我们真的不是五色教的妖人……”

不想那躺在地上手臂脱臼之人这时偏又嘶声叫道:“妖人!你们就是伪装的妖人!啊哟……沙二哥,千万不要上了他们的当,快动手……动手替我报仇!”

那八卦掌的门人面色凝重,两耳不听不问,当下谁的话也没听进去。只山停岳峙般往当下一站,看那样子确实气度不凡,手下想来也必定无虚,凝重地将手往前一伸,道了句:“请!”再不言语半句,脚下踏着八卦方位,长剑当胸,步步往前逼近。

看来无论沈浪想怎么解释,动手还是在所难免……

身边白星忽而开口道:“通州八卦掌沙国栋,拳、掌、剑术,据说已是同门之中的翘楚,再假以时日前途更加不可估量。敢问沙师哥,陈庚年陈老师最近可还安好么?”说这话时面上笑容可亲。

八卦掌那人一怔,真的停下了脚步,回了一礼,道:“恩师很好,您……认识恩师?”又仔细看了白星几眼,印象中实在想不起来在哪里会过这样一位故人。

白星笑道:“去年八月十五,我曾随着父亲一同登门拜访他老人家,因此有幸一睹陈老师的风范。只是当时沙师哥好像没有在场……”

沙国栋又是一怔,忙回道:“那时受恩师嘱咐,正随钜子南下出行,您…您父亲是……莫非是诸……”

白星抬手阻住他的话头,点头笑道:“沙师哥,那位便正是家父,他的名讳大庭广众不便说出的好……”

白星与他寒暄了一会儿,笑问道:“沙师哥,你们是随钜子一起来的么?”

沙国栋道:“不是,我是随了会中的‘铁血青年团’先行来到这里的,这不也刚只到了两天时间。路上虽然遇到过一些个五色教的妖人侵扰,但所幸总算是有惊无险。钜子他们大部队人多,行动起来没有那么便捷,不过算算时间,还有个三五天应该也要到了。”

“铁血青年团”是墨者行会之中自行组成的一个小团体,隶属于墨者行会,由当代钜子牵头创立,旨在让行会中的年轻人们多些相处的机会,互相增加感情、默契度的同时也能更好的培养、提拔年轻一代中的人才。

白星听到“铁血青年团”时脸色却有些不太好看,回首又看了看沈浪一脸虚弱的样子,略微踌躇了片刻,还是开口道:“沙师哥,你们扎营了么?营中有没有多余的食物,能不能先匀一些给我们……我们实在已经好几天没吃过饭了……”

沙国栋看看白星,又看看沈浪,想来这二人必定是遇到了什么变数才会沦落得如此狼狈,忙笑着相邀道:“有!当然有!营地就在前面不远,你们都随我来吧……”说罢扶起了躺在地上那人,又道:“您看……能不能先帮这位兄弟将手接上,不然耽得久了怕是会落下病根。”

白星斜斜扫了那人一眼,点了点头,一言不发走上前去,抓过他的手臂和手腕用力往外一拉再重重往回一送!“咯啦”声响!已将那人脱臼的手给接了回去,只是这次故意用力弄得那人更加疼痛,忍不住又哀嚎了几声。

沙国栋当先在前面带路,二人随行在后跟去。

白星忽而回头看见沈浪一句话不说,只是默默在后面,那样子显得有些不太合群。便稍微站下了身子等他上来,轻轻牵起了他手掌拉近距离,凑过去低声笑道:“不用怕,有我在,他们不会为难咱们的……等吃饱了若是不想跟他们那群人在一起,咱们带上些吃的拍屁股自己走人也就是了……”

原本沈浪想到马上就要见到墨者的队伍,心里既有些胆怯,又担心着一些别的事情,所以情绪变得有些低落起来。没想到这也被白星看在眼里,于是忙拍了拍自己胸膛,也低笑道:“我不怕……我是在想,不知道他们有没有包子,最好是肉包子……”说罢两人禁不住暗自笑出声来。

放下别的先不去说,填饱肚子的事总算是有些着落了……

一直等到众人尽数离去,一旁的草木之后,才幽幽地又露出了一双眼睛。刚才发生的一切都被那双眼睛默默看在眼里。紧跟着身型一闪,那双眼睛便又无声无息地没入了长草之中,没了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