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1 腊月红
七日后。
纯阳殿前的崖坪上，弟子们守护沂山血战不退的地方，已立起一座一丈多高的黑色石碑。
石碑无字，碑前左侧立一个黑色水坛，右侧立一个黑色火沼，中间放着一个黑色道炉。
整个祭坛一片漆黑，阳光洒落，祭坛反着微光，并不显得阴暗，只是有些清冷。
作为靖灵主持者的方正桓站在碑旁，先是念了一遍巫觋时代的往生之歌，然后看向祭坛前以吕万象为首的沂山弟子们，声音幽幽传开：“于东井中，人末汲者；截竹取火，印香引之；水火交练，超阴度亡。”
随后，方正桓又轻轻诵起《太乙救苦经》，低沉肃穆的经声中，吕万象持香上前，躬身行了三礼，将香插在道炉中。
弟子们依次上前致礼，一种前所未有的宁静弥散开来，只是这种宁静，在吕万象心里，在李奕心里，在宋山心里，在那些失去了朋友师长或弟子的人们心里，还带着悲伤。
就像吕万象说的那样，只要沂山还在，这些人便不会离去。
他们的灵位已被放入长乐殿，和沂山的历代掌门放于一起，他们的故事已蕴含在靖灵碑中，沂山不老，他们便永远不会被人遗忘。
茫茫中，仿佛可以看到逝去的英魂们在看着沂山微笑。
“沂山，在日后，会成为海岳纯阳。”
不知是谁说了一句。
没有人反对，当一个门派如此齐心，又有什么道理不会崛起呢？
风雨过后，不一定会有彩虹，但总会有一片新的天地。
而这场风雨，对沂山来说，是灾难，更是新生。
————
靖灵结束，已是午后。
沂山山门前。
何问依然是一身锦衣，这是前日从骈邑定制的，只不过骈邑镇小，料子比之前要差上许多，颜色也由青白色变成了青黑色，胜在便宜。
何问把一个很长的包袱递给准备归山的方正桓，说道：“还请师伯把此剑转交给师父，紫气东来我便留下了。”
方正桓接过，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不要有什么压力，青山不是没有掌门外出闯**的先例，什么时候想回来，再回来就行。”
何问眨眨眼，问道：“师伯，不如我把掌门让给您？”
方正桓严厉道：“胡闹！”
何问嘟囔道：“您知道我不想做掌门的，何况哪有掌门在任期间一直不归山的情况啊。”
方正桓一愣：“你准备十年不归山？”
何问尴尬地挠挠头，说道：“我想走遍江湖再回去。”
方正桓问：“什么叫走遍江湖？”
何问想了想，说道：“比方说，青莲剑仙那种。”
方正桓正色轻喝：“道典记载中，青莲剑仙游历了十五年！”
何问委屈道：“所以我才想说，把掌门让给师伯啊！”
一阵寒风吹过，带起几片青绿草叶晃悠悠地旋转。
方正桓看着草叶，心情极度复杂，沉默了很长时间。
少年试探道：“师伯？”
方正桓长叹一声，感慨道：“你师父不让你下山，却又没有阻止你下山，我不清楚是什么原因，但你记住，遇到难处，万事皆有青山。”
何问怔了怔，向方正桓一礼。
方正桓摆摆手，突然抬手一挥，剑意扩散，封锁了这块天地，然后他指了指手中包着长剑的包袱，饶有兴趣地问道：“给你师父的剑？”
何问点点头。
方正桓兴趣不减，继续问道：“这是什么剑？”
何问云淡风轻道：“自然是仙剑。”
“哦？”
方正桓又抬手指了指站在不远处的红叶，红叶同样背着一个长包袱，“那把剑呢？”
何问平静回答：“也是仙剑。”
方正桓又问：“给你吕师兄的？”
何问嗯了一声，说道：“送吕师兄的那一把，叫纯阳。给师父的这一把，叫腊月红。”
“腊月红？”
“嗯。”
“没听说过。”
“因为这名字是我起的。”
“怪不得这么难听。”
“……”
“怎么？”
“我觉得挺好听的。”
“有什么深意吗？”
“前些日子，纯阳剑仙重现，只随手一剑，便引得满树桃花开，这应该是今年最早的一树桃花了。”
“所以你就用那棵树做了把剑？”
“嗯。”
“听来就是一把普通的木剑啊！”
“当然不普通，师父是道门领袖，用什么剑都不会普通的。”
“有理，说不定他日腊月红也会成我青山名剑，入了那奇兵谱。”
“我也是这般想的，所以师伯你不准说我胳膊肘往外拐。”
“那怎么说，不肖弟子？”
何问无语。
方正桓摆摆手道：“行了，不数落你，你记住，青山还在等候它的掌门，你师父虽说不管事，好歹待在山上，你倒好，直接下山去了。我这青山律法，可不想再兼任十年掌门！”
何问干笑两声，不敢反驳。
他在青山十年，自然深有感触，貌似自家师父除了在各种仪式上露个面，就只是一个镇山的吉祥物。
他直接选择下山，连青云大典都不参与，本以为青山会让其他人接任掌门，谁知依然落在了他的身上。
不过，由于谢周的前例，还有方正桓的担待，他并不打算回去，如谢周一样，把掌门诸事继续扔给方正桓，而且不会对此有丝毫压力……
方正桓无奈道：“回吧回吧，不用再送了。”
何问点点头，朝着不远处的辛词冉轲还有许山招了招手，整了整衣襟，又向方正桓恭敬一礼：“师伯一路顺风。”
方正桓摆摆手，没再多言，转身离去。
何问站在原地，微笑看着四人渐行渐远的背影，隐隐间还能听到辛词想去闯**江湖的提议，许山含笑地夸赞，“近几天才发现，小何……何掌门还真是一位妙人。”
总是有些伤感，此一别，再见却是不知何时。
红叶走过来，轻声道：“公子，我们走吧。”
何问回神，点点头笑道：“好，听说吕师兄拿了江湖上最好的酒，咱们也去饮上两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