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接续上篇
沈宜修袭来,不过瞬息便死于马队之中,同时撂下了十一具边骑的尸体。
可谓惨烈。
果毅校尉王喜,对此却连眼皮都未眨上一眨。
他惯使的长枪不用,只执长刀在手。
两腿一较劲,猛带缰绳,**坐骑便一个虎跃冲了出去。
身后剩余的骑军随之而动。
区区十几步间,战马便已四蹄刨开,鬃毛倒竖,飞奔了起来。
于是,接战。
王喜一马当先,向左探出身去,猿臂轻舒,长刀向下只一挽便化作一道弧光……
却一刀落空。
他身侧掠过的那位黑衣人,绝非庸才,矮身躲过王喜的一刀,借势向前一扑,手中陌刀便向王喜身后一骑的马腿斩下。
一声痛楚的嘶鸣。
这一骑连人带马便轰然而倒。
王喜却不回顾,根本也不流连,借着马势依旧前冲。长刀换至右手,又是一刀斩下……
顿时他虎口震裂,右臂酸麻,长刀几乎脱手而飞。
姚远左腿已残,却依然有的是气力!独女于阵前被乱箭攒死当场,姚远悲极已近疯狂,所以这一斧劈出去,已使出十二分功力。
……
两刀接连落空,王喜却没有丝毫的颓然停顿。
他似乎丝毫也未放在心上。
战阵厮杀,以骑对歩,便是这种战法,没什么噱头也没什么花哨,马势不能弱便是要诀。
战马奔出几十步去,他这才掉转马头。
聚拢于他身后的骑军,只剩下不足二十骑。
他聚拢精神,回头一望,看到苏赫与林静姿二人亦在他的骑队之中,王喜点点头,咧开干涸的嘴唇,只冲他二人哑声吐出两个字,“跟紧。”
……
他的眼前,方才骑队驶来的方向,官道上……
已经宛如修罗沙场一般。
拜火教众和黑衣人,尚能站立的不过寥寥数人。然而在他们身周,倒地的十数骑却更令人惨不忍睹。
巨大的马匹,大都是被陌刀斩断了马腿,痛苦的嘶鸣着……跌落的骑军,有的当即便死,有的力战死在黑衣人的刀下。
其中一位黑衣人,尤为悍勇,他便是方才自王喜刀下躲过的那一位。
此刻,他长身站在一名双膝跪倒的骑军身侧,一手揪住这名骑军的盔缨,一手横握陌刀,刀锋便担在这位骑军的咽喉处。
他极为傲慢的将下巴一扬,冲着几十步开外的王喜朗声道,“未料想边骑战力,好生了得!某乃是京畿神策左军,陌刀营振威校尉郑东!”他嘶声狂笑,“某绝无妄想偷生,只问问那位边军校尉,你可愿与我死战对决一场!”
“你……”官道旁一侧,那位李管事何时见过如此惨烈的阵仗,他的声音在瑟瑟发抖,却依然声厉内荏的尖叫到,“郑东,你给我住口!”
呸!
郑东冲他重重的吐出一口血痰。
已到如此境地,这许多弟兄命丧边骑刀箭之下,郑东早已经不想独活。
是以,他也不愿对这严府的李管事行什么口舌之利,仅以一口血痰回复于他,郑东的双眼灼热的望向远处的那位边军校尉。
他此时只愿与这位校尉一较高下,身为军卒厮杀汉,此时他所求的……
唯死尔。
……
于马上,自顾自的束紧手中缰绳,对于这位郑校尉的吼叫,王喜好似什么也没有听到。
他受命于大帅,率领大帅麾下边军铁卫,五十骑,护送此二人去关内百里之地。
既然将令行百里,对王喜而言那便是行到九十九里,此二人的身家性命便是他王喜的职责所在。
至于前方是拜火教,还是黑衣人。
是什么神武军,还是陌刀营。
王喜丝毫不放在心上。
只要是白大帅的将令所指!即便前方是天王老子,神鬼妖魔又如何!
死战对决?
王喜从未有过这种觉悟……他不需要证明什么,孰强孰弱与他也毫无干系。
他只是一名边军校尉,接将令,统兵上阵,沙场迎敌便是他的本份。
他从来只想尽那一份职责所在。
所以,他还刀入鞘,极为郑重的抬臂摘下鞍桥边那一杆黝黑的铁枪。
他是铁枪将。
至此时终于摘下铁枪在手,那便是对马前之敌的敬重之意。
也,唯此而已。
王喜冲身后仅剩的骑军低喝道,“突进!”
迎着铺面而来冷冽的西风。
迎着郑东狞笑间,手中陌刀轻带,自那位边骑袍泽颈喉间彪出的血箭……
骑军突进!
……
严府李管事,确有一身不俗的功夫。
时常出府办些腌臜事,手底下也有几条人命在。
然而他从未见过如此血腥的场面……这兵卒骑军之间的厮杀,居然如阿鼻地狱一般!
令他有些想要作呕。
这原本就该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不过是截杀两个根本不值一提的小人物。
他原本不想带这一队陌刀营的悍卒,大管事严青山为以防万一,却一定要他带上。
拜火教,确实是他寻来的。
他做事便一贯是如此周全,否则他也成不了严府的外务管事。
嫁祸之心或许有之,却也谈不上,按照他的谋划,以拜火教的名义杀此二人,那自然是不显山不显水,再合适不过。
况且,他对沈宜修此人颇为赏识,大有引为严府所用的意图在里面。毕竟,江湖势力做一些上不得台面的事儿还是方便的多。而且,此类事务这两年在严府愈发的多了些……
他未料到,这万无一失的谋划之下,辅政王萧仲康派出的人一个尚未碰到,却竟然引出了边军!
白方朔的骑军!
白方朔此獠,真正好胆!
他已经专门为此事前去北地帅府摆明了身份。
这位征西大将军难道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冒天下之大不韪,与严公作对?!
李管事不由得心中气极。
他的脑子却无比的清晰。
他是办大事的人。
办大事者,尤其需要关键时刻的冷静。
所以他知道,此刻他要做的,就是逃!
他得活着回去。
只要能回得去,他就要眼睁睁的看着白方朔脑袋搬家!想要做那两姓家奴,投到辅政王那一边?!简直白日做梦!
所以他再也不看场面上一眼,灰袍撩起,转身就走。
却自倒地的黑衣人中,一咕噜翻起一位来。
此人周身都是血迹,蒙面的黑布间,一双眼睛却是滴溜溜的格外灵动。
“李管事,快走!”他抖了抖手中的长剑,“今日这血海深仇,只能由李管事替弟兄们报了!”
“好小子!”李管事凝神望去,是一位身形精悍的陌刀营青壮。
他深深的冲此人点了点头,“待来日……”
那人未等李管事把话说完,就焦急的摆了摆手,“快走!再晚些怕就走不脱了!我来掩护你……”
李管事有心问一问这名陌刀营的勇士姓甚名谁,然而此间已非久留之地,他只应一声,“好!”
提气,纵身,他就头也不回的向官道旁侧一眼望不透的密林间飞跃而去。
……
李管事猛然间打了一个激灵。
毕竟在严府掌管外务多年,他那一双眼睛格外犀利。
他忽然意识到,剑?!
他方才余光不经意的瞥过,那人手中好似是一把造型甚为奇特的剑。
没有剑锷、护手,也无剑柄。
就像一把尚未打造完工的剑胚,底端好像随便的缠了些皮布,就如此这般的握在手里。
陌刀营的陌刀卫怎么会使剑?
还是一把如此奇怪的剑?
心中狐疑间,他尚未来得及回头再看那人一眼……
一口气却无论如何都再也提不上来。
一低头,一截剑尖突兀的出现在自己胸前……
于是李管事的这一口气,提到一半便泄了。
自他耳边响起一声轻笑,“我想了想,还是不妥。弟兄们哪里能等那么久,血海深仇,当然是即刻就要报的。对不住了。”
“你是谁……”
那人扳住他的肩头,缓缓的自他身后抽出剑来,又在他的灰袍上来回擦干净血迹,这才扶着他坐到树下。
那人转至他的面前,拉下了面上的黑布,一咧嘴,露出一口上好的白牙,“本来懒得跟你说,怕你在黄泉路上惦记……记好了,我叫七夜,六天七夜的七夜。”
说完,他伸手抹上李管事的眼睑。
回身冲骑队中的苏赫看了两眼,几个腾挪起伏,七夜的身影便消逝在了密林之间。
……
苏赫与林静姿对视一眼,两人神色各异,均不愿意说话。
林静姿被震惊了。
她怎么也想不到,受命远赴北狄将苏赫带回京城这件事,居然能演化成这种局面,竟然能闹出如此大的动静!
她忽然觉得,从前引以为傲的向导司舆图处掌图右使的身份,在这件事里,已然是渺小的可怜……
数个身形庞大无匹的暗影,好似那深海中游弋的怪兽一般,已经渐露身形。
她,却像是一只纤弱的青虾,只能在巨兽的齿缝间游走,尚不能抵挡住它们的一次呼吸。
这期间又夹杂着拜火教……
长老沈宜修,身残仅剩右臂左眼,依然能在一招间便剑挑十一名边骑!据林静姿所知,拜火教南道,尚有右护法慕容厉坐镇,更不用说已经重出江湖的左护法,那令武林正道谈及色变的大魔头轩辕破。
严府派出了一名外务管事!更带领着京畿神武右军陌刀营的一名校尉和十数名骁勇。且不论严氏一族在朝野滔天的势力,京畿六军的统领大将军金守武,难道也已经渉入此事之中?
她环顾周遭的北地边骑,白方朔为何会派出骑军暗中护卫?他在这件事中到底嗅到了些什么?
辅政王到底有没有派人来接应?如果有,他的人究竟身在何处,是不是始终在暗地里静观此事的变故?
舆图处的掌图左使,许如云此刻已经到了哪里?他又在前方安置下了多少暗桩?
……
林静姿独自于马背上,眉峰紧锁。
这般重负,将她心头压的沉甸甸的。
无意间瞥过苏赫,却发现他的愁容却比她更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