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接续上篇
“你不饿?”大半碗粥饭下去,林静姿终于缓了一口气,看着苏赫问道。
苏赫始终安静的坐在她身侧,笑看着她狼吞虎咽,“饿,饿的要死。”
他伸出手,替她抹去嘴角上的米渣,“不过你这吃相……着实让我觉得没什么胃口。”
面色微微一红,林静姿抬臂挡开苏赫伸过来的手,纤指直戳在苏赫眼前,“你就是个番蛮子,别跟我这儿装什么公子哥儿!”
“右使大人,我可是正经的蒲类四王子殿下,如假包换……这粥饭什么的,饿死我也不消吃。方才不是听到了?稍晚些不是要替右使大人置办下酒菜,那才是乐子。”
“乐子?”林静姿将将填下了半碗粥饭,腹中有食,身子也有了几分暖意,随即认真的盯着苏赫问道,“什么乐子?”
苏赫却只将视线自她剩下的半碗饭上挪开,咧嘴笑了笑。
……
八碟菜,荤素兼备,有鱼有肉,是正经的席面。
六壶酒,青花瓷瓶,连杯带盏,一等一的域外佳酿。
已是夜色渐浓,一隅书塾的前院,白日里是为孩童开蒙教习的所在,此刻那间不小的厅堂里人影晃动,灯火通明。
……
后院。
木盆里的水,已是有些温凉。
火炉上重新架起的大铜壶,水已是开了。
苏赫湿淋淋的起身,双手拎起铜壶,勉力的将水倒进盆里。
水汽顿时在屋内蒸腾而起,随之泛起的还有一丝异样旖旎的味道……
试试了水,苏赫半躺进去,浑身的毛孔瞬时化开了。
他总是喜欢泡一泡的。
在这久违的惬意之下,苏赫枕在盆沿上微闭了双目。
水汽中那若隐若现的**气息便愈浓了些。
女人就是这么奇怪的。
她们似乎总有些办法远离尘埃污垢,苏赫撩起水花,林静姿方才洗过,这水依然还是清透的。
借着灯光,他瞅了瞅自己下腹丹田处的那一道刀疤。疤痕扭曲着,像是附着一条痛苦的蛆虫……苏赫轻抚着刀痕,这便是老孙头留给他的印记。可这又似乎绝非老孙头的手笔,他那一手行云流水般的千刀剐,要的是杀伐果决,刀刀狠戾。
自己下腹中的这一刀,却似乎充斥着挥之不去的犹豫不决……
只这一刀,便让他这么些年打熬的内息**然无存……从此便是废人一个。
苏赫仰过身去双臂搭在桶壁上,暗自叹了口气,想必老孙头在向自己下手的那一刻,内心也是诸般折磨与纠结吧。
老孙头……他又如何能怪他。
净泡了片刻,苏赫抬眼望了望窗棂。
窗外似有人影一晃,又悄然退去,苏赫笑了笑,起身穿衣。
他得去前院看看,本不想去,想想还是得去,他不由得叹一口气。
抖了抖那件黑皮大氅,套在郭俊仪置办下的长衫之外,苏赫推门来到院中。
随即他便顿住了脚步。
因为他在月影下赫然看到,庭院中悄然伫立着一棵枯树。
他不禁有些恍惚,原本这院落中,是有一棵枯树在么?
……
“林右使,请——”王长年王总镖双手捧着一杯酒,虎躯离凳躬身而立,“林右使此次远赴北狄,一路辛劳,我王长年是个粗人,漂亮话不会讲,只这一杯水酒敬右使大人,代郭府正略尽地主之谊。”
王总镖是边镇三大联镖的总镖头,身材敦实魁梧,一身外家横练功夫,往来域外罕遇敌手,当然从未有人知道,王总镖乃是舆图处北府资历最老的坐堂主事。
林静姿举杯示意,看着王长年一饮而尽,她只浅抿一口。
“吃菜,吃菜……”李彩凤手拎着酒壶,转至林静姿身侧,她便是边镇无人不晓的李裁缝,不过她本人并不是裁缝,她的裁缝铺也只为边镇四大妓寨的窑姐儿们量体裁衣。
边镇没有青楼这般风花雪月的所在,直来直去的妓寨在这边远的安西最是吃得开。当然要论消息灵通,即便是妓寨的老鸨也比不上李彩凤的裁缝铺。
李彩凤曲着水蛇腰一边斟酒一边瞪了王长年一眼,“右使大人这一去近一年,在北狄那边风餐露宿,肚里的油水都寡淡了,不替大人布菜尽喝的哪门子酒?”
言语间,李彩凤的腰肢似乎是扭过了劲儿……洒了少许酒,伸手在林静姿的肩头轻扶了一把。
她赶忙冲林静姿歉意的伏了伏身子,顺势将扶过肩头的那只手,摆在了身后。
王长年憨憨笑过,急欲起身,郭俊仪已将一碟青蔬小炒换至林静姿近前,“寡淡倒不至于,北狄牛羊多,这菜蔬怕是平素里吃不到的……大人试试可还消受得。”
……
林静姿温洗之后,面庞红润,此时换上一身棉布长衫,自有一番爽利。
自北狄辗转至安西边镇,这一路颇多艰险,此刻厅外寒意渐浓,室内火炉烧的通红,温暖如春,几杯水酒下肚,她的身子竟然有些微微见汗。
扶手撑了撑额头,此刻她是真的感觉有些乏累了。
郭俊仪早就引领王长年,张得水和李彩凤三位北府坐堂主事与林静姿依次见过。
这席面应酬,虽说是她这位上官驾临必要的应付之事,她却早已是不耐再坐下去。
向导司舆图处,与官场一系毕竟不同,从来也用不着如此做作客套。对于晚间郭俊仪召集三位坐堂主事特意作陪,她本来是要呵斥一番的,但她并未这么做。
她倒很想看看这位北府的郭头,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
所以即便不耐,她依然坐的很稳,她在等。
……
余光瞥过,看到林静姿已经是第二次不自觉的手抚额际,郭俊仪重重的看了张得水一眼。
“呵呵,林右使,我这心中有一问,却不知当不当讲……”放下手中杯盏,将那肥油肚子向前拱了拱,一副富家翁模样的张掌柜眨了眨绿豆小眼,开声问道。
林静姿尚未开口,郭俊仪便缓缓靠在椅背上,“哦?”他拉长了声调,“张主事有何事不明?林右使当面,在座得都是自家人,想问便问就是。”
似乎猛然间意识到什么,他直起身,赶忙冲林静姿低声道,“大人莫怪,在下这实在是僭越了……”
林静姿只冲郭府正一抬手,“无妨。”
张掌柜的一副绿豆眼瞪大了些,“既然右使大人不怪罪,小人便斗胆一问了。”他扫视了一圈屋内的众人,这才说道,“方才右使吩咐,要我等安排赴京的诸般事宜……按常理,右使这一趟自北狄拿了人犯回来,赴京交解要走的该是有司衙门的路子。州府的一应文牒且不必说,这一路之上应当由捕快押解……当然要快也有快的路数,最简单不过上报怀化城将军府,白将军治下派遣一哨边军快马……”
“张主事思绪缜密,早有耳闻……”林静姿却由不得他继续说下去,“这些都不消说,问你想问的。”
张得水舔了舔厚厚的嘴唇,“右使大人谬赞在下了,实不敢当。大人要我等秘密安排行事其实倒也无妨,咱们只是想问一问,那人犯到底是谁人……”
“哦?”林静姿挑了挑黛眉,看了周遭这四人一眼,“张主事对我带来的人有兴趣?”
“这一来是大人这一去北狄就近一年,还未曾听过大人要花这许多精力捉拿人犯,我等好奇之余私下也颇多猜测……再者说,这人犯是何身份咱们弄了清楚,也方便仔细安排后续的赴京事宜,万一不慎有个闪失,耽误了大人的要务咱们实在是担待不起。”说罢,张得水嘿嘿得笑了笑。
“不愧是做钱庄掌柜的。”林静姿冲他赞许的点点头,却猛然间目光如电的瞪着他,“我有说过他是人犯?好奇?想弄清楚?”林静姿冷笑一声,“本右使出来办事,他是谁这也是你们能问的?”
郭俊仪视线下落,好整以暇的抚平着自己长衫膝下的褶皱。
李彩凤靠在椅背上,梳理起鬓角那一缕怎么也理不顺的碎发。
王总镖仰头又灌下一杯酒,伸手取过酒壶,又续满一杯。
张得水的胖脸上,依旧挂着那似乎永不会僵直的笑容。
然后,他们四人突然警觉,几乎同时将视线汇聚在厅堂的正门上。
两扇木门,左右开了。
灯火摇曳之际,裹挟在一股寒气中,推门而入的是一袭黑皮大氅。
动作很帅,动作有些大……
是以苏赫喘息的便急了些,他反手闭了门,满面堆笑的冲厅内人等一抱拳,“久候,让各位久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