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老张太太

刘金丰老妈家是个通院,东西两个院门,这边出来爬个坡上国道,东边出去就是村路和河套,正对面就是钟老四家。

哑巴扶着李侠从大核桃树下面的小路下坡,绕过半坡上的菜窖,站在那往南边看了一会儿,才下来直接打开柴门进了院子。

菜窖南边山坡下面是一片樱桃,半坡上有棵大山楂树,树下有块大青石。哑巴记得老张头还在樱桃那里种了草莓。

房子后面的坡上也没闲着,有李子和苹果梨,院子东头有一个大葡萄架。这都是大老头给刘金丰的妹妹弄的,是真拿她当亲生的养。

等妹妹远嫁出去,这些又成了他妹妹的孩子每年回来的奔头。

哑巴上辈子就是在这里度过的童年,这些都是他的记忆,非常快乐幸福的记忆。

一进院子,老张家的大白狗就跑了过来,李侠哎呀一声躲到哑巴身后,小伟也怕,往哑巴身边凑了凑。

哑巴笑着伸手去摸白狗。这狗是白色的,名字就叫白狗。

奇怪的事情就发生了,这狗竟然没咬他们,反而摇头摆尾的和哑巴亲近,立起身子把两只前爪搭在哑巴肩上歪着头疑惑的看他。

‘喵~~’,趴在窗台上的老花猫也站了起来,盯着这边看。

“谁来了?”大木门一开,老张头伸出头来往这边看:“我说谁呢,老六啊,进来吧。去。这狗不咬人,别怕。”

老张头和他哥大老头是两个极端,大老头杀伐果断,有真功夫,枪也打的准,什么手艺都玩的转。

老张头性格就特别温和,仁义,也就是有点软,会的也没哥哥多,不太爱说话,到是继承了他哥的猎枪。

哑巴笑了笑,抱着大白狗亲热了一下,把它放到一边,拉着李侠走到门口,老张头退了一步,让人进屋。

一进屋右手边就是灶,绕过去是东屋门。这屋相当宽大,有三口灶,东西两屋三铺炕,地中间还有一架青石大磨。

这都是大老头的江山,在当年也算是豪宅。

“谁?”东屋门一开,一个白头发梳理的整整齐齐戴着眼镜的白净老太太看过来。

老太太年轻的时候生活在冰城,是最顶层的大太太,家里电话轿车丫头一样不缺,穿裘皮抽骆驼,用真皮钱包大皮箱。

五八年原配去世,一下子天地逆转,被送到这大山里落户成了社员。

老太太富贵半生,能干什么活?拼了命也完不成工分,最后眼瞅着孩子要饿死了,这才被大队上的人扯媒,嫁到了老张家来。

到这会儿二十几年过去了,老太太已经是一个地道的庄户人,种地煮饭喂猪饲弄鸡鸭缝缝补补什么都会干了,但仍然保留着一些以前的生活习惯。

就比如卫生,洗头洗澡,每天把自己打理的整整齐齐干干净净,头发从来都是梳理的一丝不苟,家里也是整整齐齐。

就是眼晴里没有神采,没有精气神。

啊。哑巴笑着冲老太太摆了摆手。他喊了一声姥,但是没人听得懂,只当他打招呼。

看是老三家的人,老太太脸色就有点不太好看,念叨一句‘是这个哑巴呀。’扭头就回了屋里,到是老张头把大家让了进来。

南北两铺大炕,中间的火墙(烟拐墙)上摆着柜子,上面摆着面带小凸镜的方镜子,还有座钟。

家里没有炕琴,炕上摆的也是柜子,被褥整整齐齐的码在柜子上面。

柜子上还有一个黄色的箱子,和整个家里的东西都不太融洽。那里放着老太太的过去。

虽然金镯子,皮箱,裘皮大衣都被骗走了,但老太太还是有一些过去的东西或者说记忆的,都锁在这个箱子里。

“老六过来,有事啊?”老张头笑呵呵的问了一句。

“他能有什么事儿?”老太太拉着脸坐在一边卷旱烟。她抽烟袋,旱烟是给老头卷的。

哑巴不在意老太太的态度,拍了拍李侠,把她搂到身前。阿恩哇一乌。

“我是他媳妇。”李侠红着脸给翻译。

“张姥这是我六婶,领证了的。”小伟在边上的溜缝。

“真的呀?”老太太震惊了,手里的烟都掉了,扭头看了看李侠:“你这丫头……这是,这咋想不开了呢?”

哑巴嘿嘿乐了起来。这老太太,其实一点坏心都没有,厉害也都是装出来的,被生活逼出来的,就是嘴硬。

哑巴比划了几下。李侠拢了拢头发,说:“昨天三哥去我家了,老六前几去公社也见了你家大哥,都叫我们没事来看看你们。”

“你去找金丰啦?他那咋样?”老太太听到儿子这才关心起来。

袄。哑巴点点头,比了比大拇指。老太太就开心,有了笑容。

“老三昨晚上贪黑到的,早上起大早就走了,我还以为怎的,是看你们去了。”老张头笑着坐下来:“到底是兄弟。”

“我三叔回来啦?”小伟问了一句。

“急慌慌的,站一脚就走了,拢共也没待上几个小时。家里有事呢,没功夫。”老张头给解释了一下。

其实不用解释,老三平时回来也不会去老二那边,只是今天是清明,这话就有点好说不好听。

哑巴正在看柜子上的被褥。

老头老太太的行李是并摆着放在炕上的,白天卷起来,晚上铺下来,柜子上的被褥是给老三一家准备的,五套。

哑巴数了一下,一套不少。

其实也难怪刘金丰他媳妇和老太太不对付,这确实太偏心了点,一点都不带遮掩的。

老太太平时有点什么好吃的好玩的也会给外孙子留着,孙女孙子……他们基本上就不来。

其实所有的事情都是双方面的,但想的时候就不会这么想,总会从别人身上找问题而忽略掉自己的责任。

哑巴其实今天过来也就是带李侠认认门,打个基础,也没什么事儿,到是看到老张头才想来,这老头会打猎,而且手法还不错。

毕竟人家亲哥是十里八乡有名的猎户,就算光看着,几十年下来也学了一些本事。

哑巴就比划了几下让李侠翻译:“老六说,要是大爷你打到兔子野鸡什么的,俺们出钱收,让你们平时下点心思琢磨琢磨。”

“收那玩艺儿嘎哈?也没有个几口肉的。”

“六婶,你得叫二舅和二舅妈,我爸就是这么叫的。”小伟在一边纠正李侠的称呼。

“真要收啊?”老太太问了一句。哑巴点了点头。

老太太就扭头骂老张头:“你管人家收了干啥,人家收就行了呗,你还能干啥?有功夫就去弄,人家好容易来一趟。”

“行,”老张头也不恼,早就被骂习惯了,笑着点头:“那我就逮时候去寻摸寻摸,弄不弄得着就不好说,看运道。晚了点。”

“现在这肯定是晚了,还有今年冬呢,以后总会收,”李侠看了看哑巴,说:“还有山菜,蘑菇木耳什么的,都收,平时有机会就攒点。”

“能收那么多吗?”小伟碰了碰哑巴。哑巴可是答应了他和满仓的,这家伙怕哑巴到时候嫌多又不要了。那都是钱哪。

哑巴比划了一下:都要,多少都要。别和你爸妈提三哥。

小伟猴尖猴尖的,当下就点了点头。现在哑巴是他挣钱的希望,他才不会回去传话。

哑巴是真不怕野味多,城里卖不掉大不了丢到收购站,城里收购站给的价钱也比这边的供销社高,反正赔不着。

那东西冬天冻的杠杠的也不会坏,就是一个冬天处理个一两次的事儿,也不用来回跑。

老太太给哑巴递烟,就是她卷的手炮,哑巴没接,掏出烟卷给她。老太太高兴的接了过去,熟练的用打火机点上。

白天几袋烟,晚上二两酒,没事儿就去坡上国防路边上站着望天,这就是老太太生活的全部内容了,想想都有点心疼。她心里得有多委屈啊。

现在混混噩噩的样子,估计就是不愿意回忆,不想再去想什么,逼着自己不去动脑子。人是可以自我放弃的。

“以后,你们不用给三哥家准备粮了,”哑巴继续比划,李侠继续翻译:“多弄点苞米碴子,到时候俺们给你们换成细粮。”

“细粮?去哪弄细粮?”老太太对这个有兴趣。

谁也想象不到,这山沟里的农村老太太,一年也吃不到几次白面,偏偏烙得一手好饼。哑巴的手艺其实还是和老太太学的。

春饼,糖饼,油饼,发面饼,馅饼,盒子,糖三角,馒头,手擀面,老太太就没有不会的,而且手艺相当霸道。

原来的老头爱吃这些。

新旧交替那个时候,真没有多少人家敢这么吃,买也不好买,就只能自己做。练出来的手艺。

那时候老太太的原配还在世,一个月收入五百多万,55年换新币以后是五百七十多,就比当时的郭家行正一级工资低二十一块钱。

这个数字是什么概念呢?以消费力来概算,差不多相当于现在月工资几十万。老头享受郭家秘密津贴。

老头死的时候还是留下来挺大一笔遗产的,包括宅院,结果老太太和儿女被小叔子一家赶了出来,啥也没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