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上坟
哑巴,李侠和小伟三个都是年轻人,腿快,一边说着兔子野鸡,一会儿就追上了走在前面的老二老四两家。
确切的说,是老二带着仨孩子,老四自己,他媳妇孩子都没来。不是不想来,是他家孩子太小,还不会走呢。
老二家,小伟是老二,老三小颖是丫头,今年十一,老四叫小兵,今年七岁,长的虎头虎脑的,有双大眼睛。
老二背着手,手里提着个布袋子,头也不回的在前面走,老四扛了把铁锹跟在边上。
小颖爱说话,脆生生的叫六婶儿,小兵有点闷乎乎的,好像还有点不好意思,闷声闷气的叫了一声,也不敢看人。
这个年代人心朴实,单纯,特别容易害羞,尤其是在大美女面前,那真的是连看都不敢看。
哑巴从兜里摸出来几块牛轧糖,给小颖和小兵分了,就和他们一起走在后面。这年头牛轧糖可是好东西,实实在在的高级糖果。
“我六叔有了媳妇,是不是就要有小孩了?那是不是就是咱家最小的?”小颖提了一个比较深奥的问题。
“那可不一定,要是四叔家再有一个,不就比六叔家的更小么?”小伟感觉小颖考虑的不周全。
“你还没算五叔呢,五叔最喜欢生小孩了。”小颖不服气:“五叔比四叔小,还能生。”
李侠和几个孩子不太熟,就小脸红扑扑的听着,不时的扭头看看哑巴,哑巴正偏头往左边看。
这是一条人踩出来的斜路,穿过小队的大田,把南沟这条土路和国防路连了起来,左边一百来米就是刘金丰老妈家的院子。
大三间黄泥草房,左边高高的大烟囱正冒着淡淡的蓝烟。他家没有后院,房后没有扎帐子,是他家的自留地。
这会儿地里什么也没有,一片光秃秃的,从这边就直接能看到他家房子的后山墙。
不扎帐子不是不用扎,是穷,只扎了前院,也只是扎了院子,前面的地也没有帐子,所以才会被老钟家年年占掉点。
老钟家人多力量大,整个自留地都是用一米多高的硬木帐子圈起来的。
老张家的大老头得了急性阑尾炎,赤脚医生就在家里给做的手术,结果人没挺过去。
大老头是猎户出身,干过胡子,手上功夫了得,老钟家也不敢得罪他。刘金丰的后爸是老二。
大老头一死,家里没了支柱,老钟家把地占去了一半多,连老张的米仓都跑他家地里去了,刘金丰亲妈老两口也没办法。
打不过吵不赢,告状也找不着门槛。
农村这种事儿相当多,躲又躲不开,就只能忍着。农民不像城里人,惹不起躲得起,大不了搬个家,农民往哪搬?
这事儿刘金丰虽然是在公社上有头有脸,但也没什么办法,能怎么的?而且他本来和后爸也没什么感情。
他十四岁就离开家出去上工自己挣钱了,现在的一切真是靠自己一手一脚拼出来的,包括娶媳妇。
那会儿刘金丰的老妈带着他和妹妹刚嫁到老张家来,没几天他就出去了,从他的角度来说老张家没养过他,他也没依靠过。
他妹妹是老张家给养大的,这个是真的。所以后来普查户口的时候,他没改姓,直接把自己迁走了,但也没阻止妹妹改姓。
刘金丰的亲爸是早稻田大学的优等生,又高又帅,他也完美的继承了老爸的基因,几年以后就混出了名头。
哑巴摇了摇头,把脑中乱七八糟的想法和回忆驱开,使劲吸了一口还带着寒意的空气,又长长的吐了出来。
穿过这片田,小路来到国防路的路基下面。这本来就是个毛毛道,上去也没有正经的路,就是脚踩出来的斜坡,如果冰雪没化根本就走不了人。
路基有五六米高,老二带头走了上去,老四跟在后面,还用铁锹铲了几下,让后面的人更好踩脚。哑巴拉着李侠走在最后面。
上来国防路再往南走个几十米,从老张家的西山头走过去,但还没到杨春生家,西山在这里有个缓坡,边上就是金沟的大田。
几个人顺着缓坡上去,开始爬山,老二一声不响的走在最前面,老四不时的用锹铲一铲,回头叮嘱几个孩子加小心。
山坡还是挺陡的,在四十度和六十度之间,好在这会儿天气刚暖起来,山坡上没有草,还算好走。
夏天这坡上的荒草都有一人多高,又深又密,上山那真是深一脚浅一脚,像探险似的,要花费更多的力气。
走了个弧线,往上爬了有两百多米,进入一片松林。这林子还是老张家一辈一辈种出来的,能有个二十几亩方圆。
林子里就特别好走了,地下清清爽爽的,除了厚厚的松针什么也没有,露出大片大片的地面来,头上就是看不到天的松枝。
“六婶,这片松林有果松,结塔的,你知道不?”小伟凑到李侠身边和她说话。
“啥是果松?结塔是啥?”李侠抬头看了看头上黑压压的松枝,不明白小伟说的是啥意思。
“结塔就是大松树塔,里面有松籽儿。一般的松树不长籽,都是瞎子。”小颖接了一句,也抬头往上瞅:“还能找着吗?”
“你们几个快点,磨磨蹭蹭的。”走在前面的老二回头叫了一声。他在孩子面前天天就板着个脸,基本不笑。
这个年代当爹的都差不多是这么个状态,要在孩子面前保持威严,家里都是严父慈母的菜码。当爹的就负责揍。
“俺们找松塔呢。”小颖是女孩儿,不怕她爹。老二老三两家阳盛阴衰,缺女孩儿,女孩儿是宝贝,是宠着的。
哥几个只有老五家不缺女孩……就想生个男娃,结果一年一个小妹子,老五都愁死了,连搬祖坟的念头都有了。
小颖说五叔愿意生小孩可不是乱说的,真的是一年一个,除了大丫头后面的都送人了,等终于生了个小子,后面又天天哭那些被送出去的。
“这前了去哪找松塔?特意给你留的呀?”老二斥了一句:“都快点的。”
“松籽是这树上长的呀?”李侠拉了拉哑巴问。她是真不知道。
哑巴点点头,往对面山上指了指。小伟说:“那边山上多,翻杠过去成片的果松林,就是道不太好走,有点远。”
这年头松籽不值钱,弄一趟又太费劲,没有几个人愿意花时间功夫专门搞这个,也就是秋天抢山的时候顺便摘几个回来给孩子。
这东西一个塔有两个拳头大,搞不出几个松籽,占地方还全是松油子,收拾起来太费劲。有弄它的功夫榛子核桃的弄一大包了。
但是松籽是真香啊,好吃,没有哪个孩子不喜欢的。
穿过几十米宽的林子,里面有块被松树围着的空地,三座坟头就静静的座落在里面。
老二作为家里的老大,开始动手,往坟头上压黄纸,老四就拿着锹把坟的四周铲铲,修整一下,然后和老二一起烧纸。
老六也拉着李侠过去‘爹妈’坟前烧,烧完了爹妈再烧爷奶,太爷奶。
挨个坟头叨叨咕咕的念了一会儿,老二磕了几个头,站起来让老四磕,完了轮到哑巴和李侠,几个孩子排在最后。
都磕完头,老二又念叨了几句,也就是让老人保佑一下家里和孩子什么的,等纸烧完火彻底灭子,流程就算走完,大家开始下山。
三座坟就热闹了这么一会儿,松林里又恢复了宁静,只有坟头上的黄纸在风中欢快的挥舞着。
等过了几年就更热闹,人们开始在上坟的时候放鞭。这会儿还舍不得,鞭太贵了,一百小鞭就要两毛七。
上山容易下山难,李侠完全是哑巴半背半扛着下来的,迈脚就要跌倒,远远不如几个孩子。这大山坡光溜溜的,一个跟斗就到下面公路上了。
哑巴给李侠准备的拐棍根本就没用上,她不会拄,结果便宜了老二。
到了山下,哑巴没和老二老四一起回堡,带着李侠去了刘金丰老妈家。小伟贼兮兮的也跟了过来。
小颖本来也想来,被老二拽走了。
老二和老四平时和刘金丰老妈家没有来往,也就是见面打个招呼……刘金丰的老妈见着老二就会骂他。
其实不止是老二,哑巴的老爹,老二和老五都是一个待遇,都被老太太骂过。老四虽然不挨骂,但也没什么好脸色。
十年前,老三刚退伍那会儿,等待分配,和三嫂在堡里住过小半年,处处被老二和老五针对,他们老爹也严重偏心,相处的特别不痛快。
当时两口子连口吃的都费劲了,一无所有,还是刘金丰老妈这边给贴补着熬了过来。
那会儿三嫂在城里没有粮份,都是刘金丰老妈这边给撑着的,给攒粮,然后老三回来背。
再后来老三的孩子回来都是在姥姥家,从来没去过爷爷家,不让去。所以这‘仇’也就结下了。
刘金丰其实也是因为这个不太回来,感觉亲妈太偏心妹妹了……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一碗水是永远端不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