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6 我是最佳飞机维护长，名字被印在了飞机上

每年 12 月 25 日，是圣诞节。一般在 12 月中旬的时候，我们飞行队都会举办一次圣诞晚会（Command Christmas Party），那是飞行队全年最大型、最热烈的一次聚会，也是一次庆祝活动。在 2005 年之前，我已经去参加过两次这种晚会了。我是 2003 年 12 月份来到这个 E-2 飞行队的，当时还在做清扫工作，但已经是飞行队里的人了，当然可以参加那年的圣诞晚会。因为自己不喝酒，我就向我们飞行队的上司报名，去做志愿者，给大家当司机。当时他们需要一个人开着军队的车去接送那些要喝酒的人，怕他们喝多了没法开车，回不了家。这样我就不用买票了，可以免费进去。2004 年圣诞晚会我也是一样，又是去当志愿者，又是去给大家开车。

晚会通常是领导讲一讲话，总结过去，表扬先进什么的，跟中国差不多吧，然后就是大家一起吃饭、喝酒、跳舞、聊天，联欢呗，都是那个样子。我这个人，既不喝酒，又不跳舞，还不爱聊天，就在那儿干坐着，一坐一个晚上，三四个小时，太无聊了。到 2005 年要开晚会的时候，我就不打算去了，因为没有意思，所以我也就没有买票。晚会的票价是 6 美元，不贵，来参加晚会的人都要买票。飞行队里的人，可以带太太或者男、女朋友参加，但不能带小孩。这样一来，参加晚会的人数可不少，是飞行队工作人员的两三倍吧。

有一天，我们老板进来问我：“你买圣诞晚会的票了吗？”我说：“没有。”他问：“为什么？”我说：“我不准备去了，没有什么意思。”他说：“你今年不去不行。”我问他：“为什么？”他说：“队长说了，你不能不去。”我挺惊奇，不知道为什么我不去就不行，这个又不是工作，谁不想去，也可以不参加。

可是当时已经停止卖票了，因为那是一年一度最盛大的晚会，军人家属和外面跟我们有点关系的人都可以买票来参加，很多各式各样的人都跑来想看一看穿着制服的军官，所以票很快就卖光了。我当时就是想买票，也没有地方可以去买了。我只好去问我们老板，我没有票怎么进去？他说：“没有关系，因为是队长让你去的，他们会给你留一张票的。”

我们的基地没有足够大的活动厅，容不下我们这么多人，所以我们办晚会是去了附近另外一个海军基地。美国海军有一个工种，就是建筑工人。那个基地是他们的，就在我们附近，离我们这里开车大概需要 20 分钟吧，不算远。因为他们的人多，所以他们有自己的电影院，还有自己的大饭厅和大礼堂。我们就租借了他们的场地办活动。

到了开晚会那一天晚上，我进去以后，我们老板对我说：“你就坐在我身边。”当时我身旁坐着我们老板，我们的主管，我们的部门长官，还有其他军官。我坐在那里，感觉特别别扭，因为他让我跟一些高军阶的人坐在一起，觉得很不舒服。我想去找我的同事，我们老板不允许，说那个位置是专门给我订下来的。当时我知道会有什么事，但没有猜到具体会是什么。那时我还很年轻，没有仔细去想过这个问题，不知道人家是要给我颁奖。我就是老老实实地干活，对得奖这种事情不是看得很重。谁知道谁能得上奖呢？不是你干得好就行的，这个我知道，回头再讲。

我们 2005 年出海打仗的时候，每隔一段时间，多长没有准，有时很久，有时没有几天，我们总会有点空闲时间，比如说我们经过苏伊士运河时，或者天气很不好，飞机不能飞了，再就是快要靠岸休息了，我们的副队长就会下来，召集大家开会，给我们这些人大概讲一讲，我们打了多少仗了，现在在什么地方，下面要干些什么，还有我们的工作计划、航行计划、作战计划等，属于形势介绍吧。另外一个内容，就是表扬各个单位选出来的干活最好的人，鼓励大家好好工作。

当时船上的飞机维护长，干得比较好的有 4 个，除了我，还有一个黑人男的，他是从加州首府萨克拉门托（Sacramento）过来的，另外就是那两个女生，一个白人，一个南美混血儿，就是我上甲板救下来的那两个女兵。这个南美女孩皮肤很白，从牙买加来的，会说西班牙语。当时主要是我们 4 个人竞争，看谁做得最好。还有一个男的，是墨西哥人，干得也不错，可是他太“新”了，上船时还是一个学员，后来在战区才考上飞机维护长。

我们每一个季度都要评选一次本季度最佳飞机维护长。那个黑人得到第一季度的最佳飞机维护长，第二季度我拿了，第三季度是那个牙买加混血儿拿的，第四季度到我们开圣诞晚会时还不知道，后来还是我拿了。每到年终，我们要选“年度最佳飞机维护长”（Plane Captain Of The Year，PCOY），就是说在这些飞机维护长中，谁是这一年里干得最好的。谁要是被选上了，他的名字就会被印到我们队长或者副队长的飞机底部的机首起落架下面的那个门上。这是一个很大的荣誉，只有年度最佳才会被印上去，比如说“年度最佳飞机维护长”，“年度最佳水兵”（Sailor Of The Year，SOY），而季度或月度的最佳，都算小奖，不能印上飞机。

晚会开始后，我们飞行队的队长给大家讲话，谢谢大家，还有就是给各个单位的先进发奖。轮到我们航线屋时，我们队长宣布，今年的最佳飞机维护长是郑（Airman Zheng），就是我。我当时还在愣神，没有反应过来，我们队长在台上问，他来了没有？我们老板就赶紧把我给推上去了。

7.1　2005 年底，我同时获得“年度最佳飞机维护长”和“季度最佳飞机维护长”两项荣誉，我的两张照片同时出现在飞行队的光荣榜上

我这时候才明白为什么我必须来，还有专门预订的座位。我上台的时候，大家都对着我鼓掌。跟我一起工作的同事们还在那里起哄，大喊大叫。队长把我夸奖了一番，说些什么我也没有注意听，就是表现好呗，然后他就把那个木头做的奖牌递给我，又叫大家给我鼓掌。我捧着奖牌往下走的时候，又听到队长叫我：“回来回来，你还有一个奖。”就是那年最后一个季度的最佳飞机维护长奖还没有发，这个奖也是我的。本来他们就是打算在这个晚会上发给我，可是队长忘了。我们的士兵主管提醒他说：“郑还有一个奖呢，你怎么让他走了？”队长就说，把他叫回来。好多人都对着我喊，回去，回去。我们队长又讲了一番，说我还是本季度最佳飞机维护长，再一次祝贺我。

我往台下走回座位的时候，平时认识我的人，还有一些军人家属，都站起来跟我握手，说祝贺你、恭喜你。有些军官也站起来跟我握手，都说祝贺祝贺。在这之前，我已经在这个飞行队里面待了 2 年多了，大部分人都不知道我是谁，我还没有出名。有些人听说过或者见过我，但是名字跟人对不上号。等我站起来领了奖以后，他们都知道了，原来那个人就是他呀。从那天晚上起，谁都知道这里有我这么一个人了，我的名字就出去了。在我们那个飞行队里，我再也不是一个默默无闻的人了。

7.2　由于我获得“年度最佳飞机维护长”，我的名字和出生地被印在我们飞行队队长的 E-2C 预警飞机上。只有“年度最佳水兵”和“年度最佳飞机维护长”的名字才能被印在飞机上，其他小奖都没有资格

我们基地里有几个人，是专门给飞机搞外形的，比如说飞机上哪个地方漆不行了，他们就去打磨，然后给飞机喷漆。他们也管把我们这些得奖人的名字印到飞机上。我下来以后，一个军官就过来对我说，你赶紧去给他们讲，让他们把你的名字印到队长的飞机上去。

7.3　我和印有我的名字的 E-2C 飞机合影。当时有两架飞机上印有我的名字。当我成为合格的飞机维护长时，我的名字已经印在一架飞机上了

7.4　妈妈和我一起捧着我的“年度最佳飞机维护长”奖牌。颁发奖牌是一项很大的荣誉，只有年度大奖才可能颁发奖牌，一般小奖只有奖状

7.5　我们飞行队颁发的“年度最佳飞机维护长”奖牌近景。奖牌做工相当精致，并且有配套支架可以立起来。现在这个奖牌就立在我们家的壁柜里

在这之前，已经有一架飞机上有我的名字了，是我当上飞机维护长时，他们印上去的，因为当时我是空勤列兵，所以他们就写成列兵郑（AN Zheng），就是我的姓，然后再写上我家所在的城市特拉华州纽瓦克市（Newark，Delaware）。这个名字一直要到我不再当飞机维护长时才会去掉。我当上“年度最佳飞机维护长”后，他们又在另外一架飞机上写上“郑，年度最佳飞机维护长，兰州，中国”（ADAN Zheng，PCOY，Lan Zhou，China），这次不仅标上我是最佳飞机维护长，还写上了我的出生地中国兰州，只是他们把“兰”（Lan）、“州”（Zhou）两个字分开了，不太对，可能是我没有给他们讲清楚吧。这些字要在我们队长的飞机上挂一年，直到下一年的年度最佳飞机维护长评选出来以后，才会把我的名字去掉，把他的名字印上来。

从那以后的一年里，我们飞行队就有两架飞机上都印着我的名字。不过后面的地址一个写的是我来的地方，一个写的是我的出生地。很多人看到以后都会问：“你们这里有一对双胞胎吗？因为这两个人名字是一样的，却来自不同的地方。”我们单位的人就说：“哪里，全是一个人，就是他。”有人问我：“兰州怎么样？在中国的什么地方？”我说：“在中国的西北部，一个很大的城市。”把中国人的名字和中国的地址印在美军的飞机上，我不知道我是不是唯一的一个，但肯定是很少见的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