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审问
明明前一刻还是大晴天,忽然压上来了乌云,咔嚓闪电劈下,接着是轰隆隆炸开的雷声。正在龙王庙里打瞌睡的何归被这动静吓了一跳,差点没留神儿从椅子上摔下去,他瞪大眼睛看着乌蒙蒙的厚重天空,迅速地右手拇指掐着食指指尖在心里算了一卦。
豆大的雨珠子顷刻砸在地上,何归立在雨中半天没动弹,拇指的指甲掐进肉里,血液混着雨水流了满手心。“轰隆”有一道惊雷在头顶炸开,他猛然打了个机灵回神儿,迟钝地甩了下手,啧啧舌头。
他也不敢相信,但算了三遍,三遍都是一个卦象——天有异变,天津城里有家伙要成魔了!是那个连续害死多人的狐妖吗?何归也说不准,只是最近也就这事儿闹得最大,如果不是它,实在是想不出来第二个。
完蛋,完蛋!何归急匆匆地跑回房里,两腿夹住屋子中央的柱子,蹭蹭蹭地爬上房梁,取下一个蓝布袋子叼在嘴里,顺着木梁滑下来,到地面后匆匆打开看了眼布袋里的东西,随后把布袋子背在背后,冒着雨跑出去。
结果大门一开,一只灰毛耗子钻了进来,他看见何归就大喊:“何师傅干什么去?”
“你认得我?”何归听到声音迈出门的脚又收回来,低头看着地上湿漉漉带着血的毛球,问。
“在下纳兰千秋,”老鼠精两手抱在胸前,说话慢悠悠,刻意拉长声音,那口气十足十是个从前学堂里的长辫子老头。
“有事儿说事儿,”何归皱着脸,他这会没空跟老鼠精扯皮,满脑子都是城里要出事儿,得赶紧回海河老巢里暂时避避风头。
“你看着天,城里八九成是要出大事儿了。”老鼠精昂起脑袋,说。
何归盯着纳兰千秋摸不准这老鼠精想干什么,寻思片刻想着这老鼠精怕不是法力低微来找自己避难的吧!哦,那他可找错人了,何师傅能活这么多年,靠的就是从来不管别人的事儿,他倒是曾有个热心肠的小兄弟,但人已经在半个多月前被狐妖害死了……如果现在是阿春还活着,这些小家伙兴许能在他家院子躲一躲……
何归脑子里乱七八糟地想着过去,纳兰千秋却不知道这些,他见人看着自己不动,便以为是自己的那番话把老鳖精说懵了,于是指着灰黄的天空说:“东方天色变,乌衫盖日头。西边落红雨,阴阳颠倒时。看样子是有东西要逆五行、转阴阳,准备成魔了!妖要成魔可是不容易,得剔骨削肉借助外力重塑精气,听说是非常痛苦!相当于把自己从脑袋顶到脚后跟,用钝刀子割肉地雕一遍,多疼啊,想着都压根打软……多狠心才能对自己做这个!再说,成魔也无非就是增强些法力,可眼下这世道,人造的飞机、大炮、子弹哪个不比那法术什么的厉害?要我说,做妖不如做人,做人多好,要什么有什么,等我修炼到能成人形,我就好端端地躲在人堆里做人……做个有学问的先生,谁来了都得朝我鞠躬,恭恭敬敬地称呼一句‘纳兰先生’,到那时候我……”
老鼠精的喋喋不休打断了何归的回忆,他眼睛一眯瞧着陷入自我幻想的老鼠精,推开大门毫不犹豫地继续往海河走。纳兰千秋摇头晃脑地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滔滔不绝里,说到**等着老鳖精鼓掌叫好呢,睁眼才发现老家伙早没了影子,他绕着地面闻了一圈,立刻追了上去。
好在是何归秉性难改走路慢腾腾,这才让纳兰千秋一路在海河边再次把人拦住。
“何师傅何师傅!”纳兰千秋叫唤着,爬上了何归的后背,朝着他的耳朵叫:“我来找你是真有事儿的!”
“去去去,”何归嫌恶地抖了两下肩膀,老鼠精紧紧揪着他的衣服,后背的伤口裂开也没松爪子。
“我见到玉秋了!狐妖玉秋!”纳兰千秋不敢再啰啰嗦嗦,朝着老鳖精大声叫嚷。
玉秋?!何归听到小狐狸的名字立刻停住脚,他侧头看着肩膀头上的老鼠精,两只黑溜溜的豆豆眼瞧着倒不像是骗人的。
“你知道她在哪儿?”何归问。
“嗯嗯,”纳兰千秋用力点了两下头,说:“玉秋被抓了,困在新城监狱里!你认识一个叫春长风的吗?玉秋说春长风会去救她!”
“新城监狱?”何归念着那地方名字,小狐狸的脸从脑子里挤出来,亮晶晶的眼睛,圆润肉乎的脸蛋,毛茸茸的大尾巴,她不知死活地嚷嚷着要报恩,瞪大着一双天真纯粹的眼睛观察这个糟粕世道。
想到那只傻乎乎的小玩意儿,何归心脏猛然紧缩,上了岁数的老家伙是这样的,自然规律决定了他们总是很容易被小东西戳中胸膛,像毛茸茸的尾巴尖扫过心脏,刺激得腐朽僵硬的血肉发痒,生出一种强烈的保护幼崽的本能情绪。
春长风一个人能救出来玉秋吗?要这么不管她吗?何归犹豫了片刻,脚下猛然一转掉头往海大路警局走。纳兰千秋被甩得掉下去,好在是何归手脚利索,伸手一捞把小老鼠攥回手心里,揣进上衣口袋。
纳兰千秋探出脑袋,看了眼外面后缩回口袋里,挪了挪屁股轻轻地舔舐受伤的后背。
另一边警务大楼后面的监狱里,曹警官敲了两下桌子,口气很是不耐烦地对碧婷说:“发什么呆呢?问你话就说话!”
“下雨了,”碧婷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
“没事儿,外面下雨里面也淋不着,”姓曹的扮黑脸,老孟就扮红脸。春长风站在后面看他俩一唱一和地问话,可说了半天去也没什么有用的。香栀子本名叫什么,从哪儿来的,城里有没有其他亲戚或者朋友,之前有没有见过什么奇怪的人等等之类的问题,碧婷和小豆子都是一问三不知。
“我宁可到外面去淋雨,里面臭死了。”碧婷挑眉笑着,皮肉骨自带一股子魅劲儿:“不然我们换个地方继续聊呗?”
“换个地方能说实话?”曹警官问。
“青天大老爷啊,冤死了!人家说的句句都是实话,”碧婷抱着胳膊靠在墙上,歪着脑袋露出一段纤细白嫩的脖子,她拉高了语调说:“不知道就是真不知道,做我们这行的谁没事儿去打听别人的本家事儿,从哪儿来、爹娘取的大名叫什么,说出来不就是给家里丢人吗?不说,我们都不说的。”
“你也知道不光彩?”曹警官满脸不屑地说。
碧婷鼻腔里哼了声,笑:“娘生爹养长大的,从小听的也是要做清白姑娘,将来长大嫁给好人家。我又不是没脸没皮的,当然知道不光彩!可我五岁死爹,七岁死娘,舅舅养我到十岁也没米下锅了。他把我卖给老鸨子,好歹能换全家吃几天饱饭,所以我也不恨他。青天大老爷,你可想过我到今日这田地,也不过是活不下去了讨口饭吃。我对天发誓,但凡这世道能多几条活路,也不至于干这不要脸的行当。”
“你嫌弃我不光彩,可害我全家活不下去,只能做皮肉行当的老爷们岂不是更不光彩?窝囊废,你有本事咋不嫌弃他们呢!”碧婷的话说完,姓曹的警官挥手就是一个大巴掌,打得碧婷踉跄一步摔倒在地上。
春长风连忙上前把人从地上扶起来,碧婷被打烂了最佳,右边半张脸迅速红肿,明晃晃五个手指头印子清晰。
“干嘛?这就怒了?”碧婷丝毫没有示弱的意思,她坐在地上仰头看着高大的男人笑:“你当我不知道你们为什么抓我?说什么配合调查?笑话了,你们那点心思我还不知道?无非就是缺个顶罪的。张大元,张大部长,多了不起的人物,一个香栀子的贱命不够,还得再加上我们几个呗。”
“碧婷小姐,我们是真想找到凶手的。”春长风摇摇头对女人说:“你知道什么,跟我说吧,我发誓我真的是想抓那个害人的凶手。”
“你?”碧婷看着春长风,低低地笑出声音:“你真是个傻子,这时候了还想着办案子?”
“说,”曹警官黑着脸说:“你到底知道什么?”
“我不知道,什么也不知道,我没有一句是骗你们的。”碧婷说:“香栀子是个没心没肺,总想着有朝一天能飞上枝头做凤凰的。她才勾搭上张大元,怎么会杀他?杀人的不是香栀子,更不会是我和豆子,我们就是讨口饭过日子,犯不着跟人玩命。”
“撒谎!”曹警官脸一黑,从兜里拿出来一个断了脑袋的木头娃娃,大声呵斥:“这个是从你房子里找出来,怎么解释?”
春长风看着曹警官手里的木偶,背面刻着张大元的名字,扭头再看碧婷,只见她哈哈哈哈地笑起来,盘腿坐在地上。
“我跟张大元无冤无仇,为什么要害他,要诅咒他?你说我害他,我自己个儿都不知道,做这些图什么?”碧婷摇摇头,发出尖锐的笑声:“我看出来……你不过就是要找个替死鬼,好吧好吧,你就当是我吧,反正我是命贱,死了就死了。只是青天大老爷,张家人能接受你这说法吗?我和香栀子这两条命够得上给张大少爷赔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