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骆家的那位大少爷
买花是覃相鹂提出来的,她跟玉秋讲那位骆家的大少爷最喜欢花花草草,情绪不稳定的时候一捧漂亮的鲜花能暂时让他安稳下来。
“要没有香味的花,”玉秋出门前,覃相鹂叮嘱她,“我上次去骆家的时候,一直照顾大少爷的老仆吉叔跟我说他对气味很敏感,太过浓重的花香会让他感到不舒服。”
“小姐,向日葵、绣球和郁金香的味道都很淡,你想要哪种?”店员的话把玉秋从回忆里拉回来,她低头去看递到面前的三个花桶。
玉秋从花桶里抽出来了一支向日葵,说:“就这个吧。”
“好的,小姐,您要打包几只?”店员问。
玉秋摇摇头,拎着湿漉漉的花杆径直走到了门前,把刚用树叶子变成的钱放下。
每日里来买花的客人多了,就这么光秃秃买走一支的却实在稀有。收银的看着玉秋,再去跟她确认:“不需要打包吗?小姐,您支付的钱足够打包了。”
“不用不用,你看街上的花也没有哪一朵要被包装的啊!”玉秋摆摆手,举着一支向日葵出了花店。
展会所在的巴黎大街距离海大路并不远,但就那么几十米的距离却拉出来了近乎两个世界。
海大路上住的多是天津当地的老百姓,胡同巷子里两边开的平房,街道上的店面不讲究排场,卖吃食的招牌要是便宜大碗、好吃不贵,卖布料得说结实耐用、抗磨耐脏。若不是有条海河拦在中间,东边法租界里的海大路和西边租界区外的白潭路,根本瞧不出区别。
哪里能瞧出区别?哪里能让人一眼就知道这地方是卷毛大鼻子老爷说了算的?那得是巴黎大街,五层的西洋红砖楼齐整整地站在街道两边,开在一层的店铺大都挂着洋文写的招牌,咖啡馆、西餐厅、洋行……都是玉秋之前没见过的。
她很稀奇,站在橱窗前左瞧右看什么都觉得有意思,看得小狐狸眼花缭乱。原本玉秋是打算早早过来等着那位骆家大少爷的,结果等她看够稀奇才发现时间已经快到了,连蹦带跑地赶去展会。
展会是在巴黎大街上的酒店举行,玉秋到那里时成排的汽车已经把道路堵得满满当当,尖锐的喇叭声没有尽头,吵得玉秋的耳朵都在嗡嗡叫唤。
“这怎么找人?”玉秋叹了口气,从裤兜里掏出来覃相鹂给她的照片。照片上的男人身材肥胖,宽大的身体边放着根狭长的黑色拐棍,压低的帽檐遮住了眼睛,露出来矮塌的鼻子和厚墩墩的嘴唇。
“长得真丑啊!”这就是玉秋对骆家大少爷骆康的第一印象。事实上,当覃相鹂哭诉自己不愿嫁给骆康时,玉秋起初没太多感受,直到她看见这张照片,同情与理解立刻全面到来!如果换做是自己,玉秋想着要嫁给照片上的人,不由得一阵恶寒。
“像谁?像卡西莫多!”玉秋挖空近来学到的一星半点知识,说。
覃相鹂连忙摇头:“卡西莫多不会犯病就打人!”
“都一样丑,没差。”那本厚厚的《巴黎圣母院》玉秋压根没看过几页,她印象里的卡西莫多就只是个钟楼怪物。
覃相鹂反驳说:“差远了,不一样的,玉秋。”
玉秋这边正想着骆康,就看见停在路边的一辆轿车打开了门,先下车的是个花白头发的老头。老头穿着不像能坐得起那么高档汽车的,果然他下了车后绕到另一侧去开门,然后弯下腰从车里半拉半抱地扶着出来一个人。
穿着西装的男人身材高大而肥胖,带着一顶平底礼帽几乎压到鼻梁,矮塌鼻子、厚嘴唇,玉秋认出来了那位就是骆康,骆家的那位大少爷。
骆康右手拿拐杖,被老仆扶着站稳后,向着展会所在的酒店一瘸一拐地走来。他右腿明显地比左腿短了一截,一拐一拐地晃动着满身的肥肉。
这下子好了!不仅长得丑、发病会打人,现在还要再加上残疾!难怪堂堂烟草大王的长子,却没有人家愿意把女儿嫁过来呢!玉秋由衷地同情起来覃相鹂,她看着逐渐走近的骆康,深吸口气压了压情绪走上前。
“骆大少爷,我是覃相鹂的堂妹。”玉秋把人拦住,递上那张給覃相鹂的请帖。
老仆吉叔接过来,脸上写满了不悦,在骆康开口前,说:“她怎么了?怎么自己不来?”
“堂姐染了严重的风寒,昨晚烧了一夜,今天下不来床。”玉秋按照提前准备好的词说:“她怕骆家怪罪就让我过来,陪骆大少爷参加下午的展会。”
“想来就好,想不来就不来,还随便找个人应付我们!当我家大少爷什么人!”吉叔脾气不大好,登时拉长脸,瞪着眼睛上下打量玉秋,说:“去去去!你回去跟覃相鹂讲明白,她实在不愿意来,就跟我家老爷说不想嫁了,那她以后都不用来!当自己是紫禁城里皇后娘娘生的嫡亲公主,我们求着她啊!谁稀罕!”
“吉叔!”骆康止住了吉叔,向玉秋伸出手,说:“你带了花。”
“给你的,”玉秋把那只孤零零的向日葵递过去,又得来吉叔一个嫌弃的白眼。骆康的帽檐压得太低,以至于玉秋看不真切他的表情,只是见人微微低头,接过了那朵向日葵,仔细端摩一会儿,说:“谁来都一样,这种场合不过就是给别人看的。”
话说完,骆康继续问:“小姐怎么称呼?”
“姓覃,覃玉秋。”玉秋回答。
“玉秋,很好听的名字。”骆康说着话把向日葵长长的杆子掰短,将花朵插在了西装的口巾袋里:“玉秋,我们进去吧。”
骆康抬起左边的胳膊,玉秋学着周围的人把他挽住。吉叔依旧是拉着脸,他看起来很不满,有着股玉秋看不明白的愤怒,好像是自己被人放了鸽子。这么一比较起来,骆康倒是脾气温和,这让玉秋对他起初来自于容貌的不喜下降了许多。
他不像个会把人打死的。玉秋想着侧头去看骆康,从酒店外走进酒店里,淡黄色的灯光下那张脸还是不好看,皮肤发油,脸不仅是胖还有些浮肿,眼睛被面部过多的脂肪挤压,在帽檐的阴影下显得更小。
这场拍卖展会级别颇高,承办的酒店花了不少心思,进门有领路的门童,通过主厅的一路上都是提前布置好的中西糕点小食。玉秋中午没吃饭,她看着那些花花绿绿的食物,很没出息地饿了,肚子“咕噜噜”地叫唤。
骆康侧头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玉秋深吸口气,全当作没事发生。两人要走进主厅时,玉秋看到了站在外面穿着警服维护秩序的春长风。
两人看见对方都是一愣,他们都想问“你怎么在?”,但这个地方这个时间都不合适,到嘴边的话谁也没说出来。春长风目送着玉秋挽骆康走进去,心里猛地一阵酸溜溜,盯着人家俩人在头排坐下,眼睛也挪不开。
“你看什么?”刚去厕所“放水”的老孟走到搭档跟前,捅了下他的腰窝,疼得春长风“哎呦”一声叫出来。
“没什么!”春长风扭过头,问:“孟哥,你确定这里能有天蓝翡翠的消息?”
“拔地拉,你要是不信,甭跟我过来啊!”老孟手里拿着两个小蛋糕,他伸手很是敷衍地让了下春长风,不等春长风有反应又收回来填进嘴里,混着唾沫说:“洋鬼子东西挺好吃的,白色这东西滑溜溜的,比老福记的枣泥糕软,干吃不噎人……厕所那边有个台子上面全都是这东西,你一会儿过去拿两块尝尝……别……别动这边明面上的,让人瞧见了说你两句划不来。”
春长风看着不断走进主厅的穿着华丽的客人,又烦又燥地叹了口气:“来展会的都是天津城里有脸面的人物,我怎么跟人搭话打听天蓝翡翠?”
“孟哥,”春长风拉住老孟的胳膊,低声说:“你人脉广,你帮我问问?”
“这……”老孟被蛋糕卡住了,“咔咔”咳了两声,喷出来的面包碎掉在展厅外的地毯上。来参加展会的人发出轻蔑的啧嘴声,门童见状立刻折身走向过道,不一会儿来了两个年轻姑娘蹲下身擦拭被弄脏的地毯。
老孟捂住嘴把蛋糕吞下去,没人说他不好,但酒蒙子就是被这无声的举动闹了个大红脸。他羞恼得很,又不知道找谁发泄,一甩手往酒店外走去。春长风跑过去拉人:“孟哥,你去哪儿?”
“我肚子忽然有点不舒服,可能是洋鬼子蛋糕吃坏了,回去休息休息。”老孟说。
春长风说:“不是,孟哥,你去局长那里要的任务来维护展会安全,你走了,我怎么办?”
“这里安全得很,里面有其他警局的兄弟,外面都是洋鬼子的警察,保准不会出事!你熬到点就行,”老孟说着表演起来,他龇牙咧嘴地捂着肚子,用力甩开春长风的手,说:“你待着就行!别惹事儿!我这真是疼得不行,先走一步啊!”
老孟又跑了!
春长风看着他一阵憋火,他回到刚才的位置再向里面看过去,正巧撞上了玉秋的目光,她看着他咧嘴一笑,露出小小的虎牙,圆眼睛弯成月牙,十分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