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
余晖渐染云层,烈火般的颜色从大漠的尽头烧了过来,整片沙域泛着惊心的红,似被鲜血浸染,男人站在沙丘上,看着面前深凹下去的沙坑,睫羽半垂掩盖了眼中的暗色。
沙坑里的沙子不是正常的黄色,没有被残阳染色,它雪一样的白,像一条大河,从男人脚下蜿蜒而出,隐入沙丘深处。
沙坑的白和丘上的鲜红两两相映,一个越发白净,一个越发秾艳。
这里曾经流动着海水,但后来水源消失,此处便干涸了,沧海桑田到了今日,已经将它淬炼成一个杀人不留痕的天然屠宰场,坑里的白不是沙,而是盐,盐下是黏沙和软泥,它与流沙不同,它像河底的淤泥一样,让人无法立足,像沼泽一样缠着猎物不放,它能困住所有侵入者,盐海更能腐蚀一切。
番族称这里为吾呼勒,是死亡的意思。(注:原型索苏斯沙漠)
男人在沙坑上站了许久,似乎被这纤尘不染的白眯了眼,身形有些晃动。
“殿下当心!”
巴日斯慌忙上前相扶,但男人却甩开了他的手,男人在沙坑边上走,闲庭信步如身处花海林绿间,丝毫不担心一失足便丧了性命,巴日斯紧跟其后,不敢有一丝怠慢。
“殿下,这里可是吾呼勒,危险呐!”
“危险?”男人笑了,他伸长了胳膊想要迎接风,风没来,却被盐海的腥咸抱了个满怀,腥味浓烈,混着残阳的余温,形成了一种让人难以接受的苦。
“我若是失了足,只有一个下场,那便是死!”男人醉了一般,说话行事越发疯癫不受控“我告诉你什么才是真正的危险。”
男人伸手,苍白的指尖轻触余晖,感受着温暖从手中溜走,他说“它就像是阳光下的花,像山涧中的水,像一块未曾雕琢,举世难寻的美玉。”
“花有毒,水脏污,美玉是块染了颜料的石头。”
男人看着脚下蜿蜒远处的盐海,仅剩的一只眼中布满了血丝,里面翻滚着无法抑制的疯狂,男人的声音穿过沙丘,在枯树的沙沙作响中形成了撕心般的痛。
盐海无动于衷,冷漠的看着他,触目惊心的白中透着几分哂意。
男人摸着脸上的眼罩,指尖紧绷的像是要把里面的东西再次挖出来一样,他有些疲惫的对风说“你记住了,越是单纯美丽的东西越是不要碰,代价...你付不起...”
风陡的默然,似乎陷入某种沉思中。
铁甲打马赶来,在男人面前翻身下马,恭敬下跪,男人问他“现在什么时辰了?”
风焱道“戌时。”
“天要黑了。”男人看着余晖一点一点陷入沙丘之中,独眸中泛着寒意“上次照顾不周,惹得客人中途离开,这次咱们得好好摆上一桌,让咱们的贵客终身难忘。”
风卷起碎沙,混着腥咸翻飞着男人的衣袖,碎沙从他指尖穿过,高高腾上空中,随着风重重的砸在旌旗上,旌旗陡然一挥,将沙子扬了出去。
旌旗横指,像一支利箭,指向了大漠深处那星星一点的火光,景啟顶盔掼甲,一手拿旗,一手拿棍,在众将的目光中,大喝道:
“给我杀!”
敌袭突然,阿日黑跟他的亲兵围着火堆喝酒喝的正酣,听到了哨兵的声音,慌得连盔甲都来不及穿,举着刀就冲进了帐子。
“殿下不好了!”
帐内空无一人,火堆早就冷了。
阿日黑心中一沉,只觉不好,他退出帐子,快步跑去另一个军帐,他一连掀了五六个帐子,都是空帐。
男人不见了,他的亲兵也不见了........
“将军!”
哨兵跑来“领头的是铁掌,他带着人杀过来了!将军,咱们现在该怎么办!”
弃子....还是诱饵.........
此时的阿日黑整个人是懵的,他没有想到自己有一天会被人扔下,他的新主子,那位金枝贵人,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扔下他?
“将军!”
阿日黑猛地反应过来,他推开哨兵,看着不远处已经纠缠厮杀的人群,目光在黑夜里逡巡着,努力的回想着这两天贵人与他说过的话。
客人尊贵,得上座才是。
阿日黑恍然大悟,拔了刀翻身上马“退!所有人听我指挥!全部后退!”
他没有被抛弃,他是诱饵,是贵人用来灭掉三大营的诱饵!
若换了普通人,被人丢下当诱饵一定是愤怒憋屈的,但对于奴性入骨的阿日黑来说却不是,他以贵人为傲,只要不是抛弃,让他为贵人做什么,他都愿意。
“将军!阿日黑带人撤退了!”
马铸秋偏头躲过敌人的刀,抬腿就是一脚,敌人踉跄后退,被晟军一刀捅了个透心凉,马铸秋打马追上景啟“将军,阿日黑不战就退,其中一定有诈!咱们不能再追了!”
景啟冲在最前面,重似沉铁的棍子在他手中毫无压力的挥着,棍下鲜血淋淋,倒下的人不计其数,他目光紧盯着阿日黑逃跑的背影,像是盯着猎物的野兽。
马铸秋一刀劈开了从暗处射来的箭,喊道“将军!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穷寇莫追啊!”
“不是他!”
铁王棍砸碎了一旁的火堆,在那扬起的火光中,照亮了他的紧绷的侧脸,景啟紧盯着阿日黑,目光暗潮涌动“我要追的不是他!”
马铸秋噤了声,看向景啟的目光有些陌生,他跟了将军多年,从未见将军如此愤怒过,恨意几乎凝成了实质。
阿日黑到底做了什么,为什么会让将军如此生气?
景啟的目光从阿日黑身上越过,顺着蜿蜒沙丘前行,落在了黑暗中的某一处,话几乎是贴着牙齿狠咬出来“给我继续追!”
他要找的人一定会出现!一定会!
景啟率先冲了出去,马铸秋紧跟其后,战鼓轰天,旌旗猎猎,突然他脸暇飞掠过一丝寒意,马铸秋抬眸一看,只见空中洋洋洒洒落了白。
下雪了....
雪来的突然,落得也急,沙丘上很快落了层白,那白泛着寒意,顺着沙丘延绵,像是铺落在沙丘上,看不到尽头的丧幡。
景啟肩上积了落雪,头也不回冲入雪光中,雪拍打在马铸秋的脸上,他被寒风刮得睁不开眼,好几次没能在雪色中找到景啟的身影,他迎着大雪,急追着那时不时就会消失的人,马铸秋看着景啟的背影,心弦紧绷成线,跳的又急又慌。
“将军!”
马铸秋的声音在纷飞大雪中显得格外的慌张“快回来将军!”
他不知道前方有什么,但他有预感,将军这一去,怕是再难回来了。
景啟充耳不闻,大雪在他脸上胡乱的拍,他目光坚定,在雪光中紧锁阿日黑,突然他余光瞄到了什么,缰绳猛地拉直,战马扬蹄嘶鸣,一团团白气从景啟口中喘出,他怔怔的看着前方,目光凝滞一般。
雪光与月色相融,整个天地都笼着这触目惊心的白,在这砭骨寒意中站着一个穿着盔甲的男人。
阿日黑从马上跌落,跪爬到男人脚下,男人看也不看他一眼,目光落在了景啟身上。
“好久不见”男人微微昂头,月色在他眼罩上划过一道寒白,他的声音依旧温柔,温柔的像是从未遭受过战火摧残,依旧还是那位站在阳光下的冠玉少年。
在景啟不可置信的目光中,他举起了刀,笑着跟他打招呼“我的好三弟。”
景啟以身为诱,引出了血族真正的主将,殊不知那主将也是诱饵,不惜暴露身份,引他入险。
两人双双为诱,都引出了自己最想见到的人。
一团白气从景啟口中哈出,他笑了,笑的像个孩子一样开心,在笑声中他举起了铁王棍,棍上血迹斑斑,他看着男人,眼中的开心真诚可见。
“大哥!”
诱饵已成,现在就是决断时刻。
“将军!”
马铸秋打马赶来,却被阿日黑一刀拦住,马铸秋提刀格挡,风焱趁机一刀砍中了马铸秋的战马,马腿被一刀砍断,马铸秋就地一滚,躲过了两把砍来的刀,阿日黑和风焱持刀并肩,堵在了马铸秋。
“我主要与将军叙旧。”风焱横刀指向马铸秋,笑的客气“您就别过去打扰了。”
马铸秋突然笑了“你主?你不是血族之将吗?你的主该是那大胡子族长才是,那人是谁?你们族长流落在外的小少主?”
“放肆!”阿日黑斥道“我主金枝之贵,岂能是流民之后!我主乃是”
“是你家将军的故人!”
风焱慌忙将话抢了去,现在还不是暴露主子身份的时候,他道“我敬你也是铁汉子,有没有兴趣弃暗投明,来我主身边效力?”
马铸秋只觉不妙,他逡巡四周,见三大营和血族人打的激烈,再看沙丘之上,铁王棍和长刀无情相撞,他似乎想到了什么,一股寒意顺着脊梁骨直冲后脑勺。
诱饵........所有的一切都是诱饵..........
“你们”马铸秋看着阿日黑和风焱,他这才发现他们身上并没有带着血族的令牌,而且血族那边只有几个小将在混战中苦撑,血族现在处于下势,阿日黑这位大将竟然连看也不看一眼,只管守在那男人身边。
电闪火石间马铸秋反应过来,猛地向后一退“你们是背叛者。”
血族不是换了主将,而是,那位主将背叛了血族,他不但要用血族做诱,还要血族与三大营同归于尽,那位主将背后的势力便可坐享渔翁之力了。
主将背后的势力.....
马铸秋突然掉头就跑,他夺过一匹擦肩而过的空马,翻身上马后赶到前锋身边“血族有诈!快吹号,退兵!退兵!”
血族饿狼似的扑了过来,前锋宽刀横扫,溅起一片血珠,他在战鼓中喊道“那将军怎么办!”
马铸秋急的已经汗湿了里衣,他一咬牙,蹬着马镫吼道“给我一千人突袭,你快带着人走!千万不能”
千万不能把兵全都折在这!要不然将军彻底完了!
一支飞矢越过雪光而来,没等马铸秋说完,前锋就中了箭,从马上滚了下去,马铸秋抬眸看去,只见一彪形大汉站在沙丘之上,手里弓弦还未平复。
大汉放下弓,得意的冲他比划了一个手势。
“他娘的!”马铸秋几乎是一眼就认出他来“巴日斯你没死!”
巴日斯仰天大笑,他扔了弓拿起了斧子,这对斧子可是殿下刚为他做的,锋利锃亮,还不曾见过血,他用官话喊道“老子死而复生,为的就是今天!”
巴日斯跳下沙丘,挥舞着双斧犛牛似的冲了过来,三大营的人根本敌不过他,人潮不断涌去,却又不断的倒下,马铸秋翻身下马,找到前锋的尸体,从他的背上拔下号角,而这时巴日斯已经冲到面前,他根本就来不及吹号。
“砰!”
双斧猛地砍下,马铸秋甚至连拔刀都来不及,只能用号角抵挡。
“哈哈哈哈!”巴日斯笑的猖狂,双斧在他手中转出道道银白,号角已经被砍出了裂纹,马铸秋暗骂了一句娘,将已经被砍得不成形的号角砸在了巴日斯的脸上,趁着这个空挡拔了刀。
“巴日斯!你这样的人是不会追随外族的,那新任军师一定是竖沙的人!”
双斧重如沉铁,砸的马铸秋虎口直麻,他回想到粮车出黄沙镇一事,一切事情全都明了“我知道了,我知道了!你们的底牌原来是他!”
斧子重重落下,长刀啪的一下被砍断成两截,巴日斯舔着嘴角的血,唇畔笑出了残忍“知道就好,只是可惜了那小皇帝,小小年纪就要去极乐之地,不过他也不亏,三大营会守着御驾,亲自送他下轮回!”
景啟撑着铁王棍喘的厉害,他的右臂软塌塌的耷拉着,鲜血从盔甲的缝隙中渗出,顺着胳膊往下淌,天地皆白,他的血红的刺眼。
澜清手腕一转,刀身猛地向外甩去,一串血珠甩到了雪地上,他踩着血迹走了过去,仅有的一只眼中汹涌着滚滚的复杂。
“疼吗?”澜清声音依旧温柔,但伴随着踩雪的咯吱声,那温柔变成了一种无法言语的诡异,散发着砭骨的冷。
刀尖从积雪上划过,无声的滑动,在上面留下一道细小的鲜红。
“你肩上的箭伤还没好,现在又中了刀,新伤叠旧伤,一定很疼对不对?”
这会子风刮得紧,雪也落得急,景啟身上扑了不少雪,有些雪灌进了他的盔甲中,将他的伤口冻得发麻,连带着他的右臂也冷的没什么知觉。
景啟咬着牙,强撑着举起了铁王棍,澜清见他举棍,眸中陡然阴鸷,宽刀猛地砍了过去,一刀震落了他的铁王棍,景啟踉跄着后退,澜清飞扑上前,一脚踹在他身上,将人踹翻在雪地上。
景啟右臂被刀贯穿,根本使不上劲,他左手撑地想站起来,突然右臂挨了一脚,他被揣躺在了雪地上,澜清踩着他胸口,不准他起来,脚下的力气一点点加重,踩的他快要喘不过气来。
冰冷的刀尖挑起景啟下巴,刀上的血顺势流进景啟脖子里,景啟看着澜清,少年依旧,但却判若两人,那温润少年变得疯狂阴鸷,像个失去理智的野兽。
澜清将人踩进厚厚的积雪中,温柔的问他“三弟,疼不疼?”
景啟不说话,手使劲扒拉着身边的积雪,想要摸回自己的铁王棍,澜清看出了他的意图,他笑着将脚放在景啟血淋淋的右肩上,残忍的碾压着。
景啟脸色大变,拳头攥的发白,澜清的笑逐渐疯狂,他重重的踩着那伤口,看着脚下鲜血急流,他不厌其烦的一遍遍问景啟“疼吗?疼不疼?疼你就喊出来,大哥不会笑话你的,三弟,我的好三弟..........”
景啟眼前逐渐闪过黑雾,这是流血过多即将昏厥的征兆,他紧咬牙关,猛地攥住澜清的脚,大喝一声将人掀翻过去,他就地滚去,快速拾起铁王棍,反手一棍子打掉了澜清的刀,铁王棍抵在澜清喉咙上,按着人往后退。
“是你!”景啟喘着粗气道“是你带人攻城!是你!”
铁王棍沉重,只要微一用力,就能打断他的脖子,至他与死地,但他面不改色,似乎还处于上风,面对景啟的质问,他风轻云淡道“当然是我,只可惜,二弟无事。”
“我跟你说过了!那件事与他无关!”景啟怒道“他什么都不知道!而你,差点杀了他!”
澜清被铁王棍逼得不得不后退,他边退边道“我的红格尔也什么都不知道,你不一样杀了她吗?”
景啟被话堵得哑口无言,红格尔不是他杀得,但红格尔之死与他也脱不了干系。
“知道二弟死的时候,你的心疼不疼?”澜清捂着自己的胸口,说道“你知不知道,我的心当时疼的要命,我自己都没有想到,我竟然有一天会算计自己的结拜兄弟,我竟然有一天要杀掉一个头磕在地上的兄弟,我...我心如刀绞,疼的难以呼吸。”
铁王棍前进之势倏地一顿,澜清锤着胸口,眼圈通红,他看着脚下那深深凹下去的坑,看着里面那透着冷的白,话音一转,立刻变得阴沉起来“但一想到你也会心痛,我便觉得郁气消散,痛快无比。”
景啟瞳孔震颤,阴郁的看着眼前这个疯狂的男人,男人大笑,笑的岔了气,他大声的问景啟“疼不疼?疼不疼?你疼不疼啊!”
澜清笑出了眼泪,他擦着眼角的泪水,问他“我的三弟啊!看着心爱的人因你而死,你的心疼吗?”
“当然疼,但只是丧兄之痛而已。”景啟冷静的说“你所谓的爱之痛,得双方相爱才能达到真正的痛不欲生,但我待他只是兄弟,他看我亦是如此,这等疼痛远不及大哥所盼。”
癫狂的笑声戛然而止,澜清紧盯着他,试图从他脸上找到伪装,但可惜,什么也没找到,即便找不到,澜清也不会相信他所说的话。
漫天雪光中冲出一匹战马,战马呼哧着白雾,不知疲倦的向两人冲来。
景啟背对战火,只听到身后的混乱厮杀,看不到那在大雪中疾奔而来的人,澜清却看到了,看的很清楚。
“兄弟之情.....”
澜清喃喃着,突然目光一狠,反手握住铁王棍,冲他扯出一抹残忍的笑“情人之间珍在坦白,三弟躲躲藏藏好个没趣,大哥帮你,让你早日觅得良人!”
话毕他手中猛地用力一拧,从景啟手中夺下了铁王棍,马蹄声逼近,一道银白从袖中冲出,带着杀气刺向澜清,澜清不躲,被双锋挝中伤的同时一棍扫向景啟,将人打飞出去。
“暮寒!”
景啟不可置信的回头,在那雪光之中看到战马中了箭,有人从马上滚落,踉踉跄跄的跑向他,那人一点都不沉稳,摔的狼狈,弄了一身的雪,胆子也小,看向他的目光都是颤抖的,那惊恐的小眼神看的景啟有些想笑。
认识他这么久,还真是头一次见他失态。
景啟想最后一次看清他的脸,但他已经没机会了,他从空中摔落,摔进了雪坑中。
风焱拉着空马赶来“主子!该撤了!”
澜清拔下贯穿在肩上的双锋挝,拎着铁王棍翻身上马,头也不回的冲出雪光,他既然出了手,那就不止要铁掌将军的命,还有那位小皇帝。
南箕飞扑在沙丘上,声音撕心绝望“暮寒!暮寒!”
下方好静,静的让南箕心里发慌,他挣扎着起身,想要跳下去寻人,刚有所动作,便被人猛然呵斥。
“别动!”
南箕紧绷的心弦得到一丝缓解,他顺着声音看去,终于在茫茫雪色中看到那熟悉的身影。
“安阳暮寒!”
南箕喊道“你居然还敢骗我!等你上来看我不揍你!”
“那我就不上去了。”景啟说到做到,撑着胳膊往后一躺“哎呀突然发现这里的景不错,要是可以,老子真想在这躺一辈子。”
“混蛋!”南箕怒道“你以为你不上来就是躲掉打了?我就在这等,等你上来了,看你挨不挨揍!”
景啟躺在雪地里咂嘴,悠闲的不得了“你成天追着打我不累吗?你好歹也比我年长,多少稳重些,当心日后遭姑娘们厌烦不嫁给你,让你打一辈子光棍去!”
南箕心火蹭起,抓了团雪砸了过去“快上来!再啰嗦,我亲自下去抓你!”
“着什么急呀!”景啟被砸了个正着,他擦着脸上的雪沫子,紧眉道“你这雪里是不是团了石头,怎么这么硬?这儿风景好,我再看两眼。”
景啟看着南箕,目光隐在纷飞的大雪中,南箕只隐约瞧着他冲自己笑,那笑的真叫一个欠扁。
“阿箕啊!”景啟的声音穿过漫天大雪过来,吊儿郎当的与平常无异“我在床底下藏了钱,一共三万多两呢!老子可怜你没人要,拿着钱去讨房媳妇吧!不要那国色天香,温婉动人的,能说会道的人都会骗人,你要找就找个老实的,最好是你喜欢的,生孩子随我姓,我的姓好,贵气!”
南箕心里那根弦陡的拉紧,紧的让他有些喘不过气来,雪越下越大,越下越密,恨不得化作屏障挡在两人中间,他快要看不清景啟在哪,兵器碰撞的厮杀声在他身后震天响,他心中着急,急的想要挥开这漫天大雪,看看那混蛋到底怎么样了。
纷扬的大雪中隐隐传来细小微弱的声音,南箕侧耳一声,气的肺管子疼“士兵们打仗呢!你个主将在躺在这哼曲子,合适吗!”
哼的还是楼子里的艳词俗曲,俗的不堪入耳。
大雪的那一头传来了景啟欠揍的声音“阿箕,你放心这场仗咱们赢定了,对了,血族的老巢有个泡温泉的大池子,洗澡老得劲了,等胜了,你别忘了去哈!”
空中起了风,雪陡然倾斜,重重的砸落在南箕身上,他的帷帽被风刮走,袖子里灌了好些雪,但他没有去抓帷帽,也没有抖掉袖子里的雪,僵住了似的凝在那里。
他目光越过雪帘,想从雪中找到一丝能够窥到景啟的空隙,雪纷纷扬扬,根本不给他这个机会,他凭着感觉将目光落在雪坑中的某一处,声音被凛冽的风吹的发抖。
“你根本没法上来对不对?”
雪坑中没有人语,传过来的只有簌簌落雪声。
南箕深吸一口气,咸腥顺着喉咙咽下,在胸腔化作苦涩,他对凄白的雪喊道“安阳暮寒!你又骗我!”
砭骨的冷风呼啸着掠过雪坑,顺着沙丘向上,扑在了南箕身上,冰冷之中透出一丝腥咸,一丝浸着血味的咸。
不知过了多久,一个无奈的声音从大雪的那头传了过来“别生气,以后不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