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第五十六章
换上崭新的官袍, 来到门下省的沈卓与何昌逸都已做好身为新人,肯定要坐几天冷板凳的心理准备。
毕竟两人在大考中表现突出, 为了挫挫他们的傲气, 上官往往也会冷他们两天,让他们认清形势。
这是何昌逸从自家父亲那里得到的官场生存经验,沈卓则是从他做的那些乱七八糟的梦中得出的经验。
因为沈卓算是发现了, 梦中的那些知识与经验感悟还是比较靠谱实用的,只要不去在意那些与现实截然不同的人与事, 那些莫名其妙的梦对他对而言,并不算是坏事。
只是让两人都失算的是,他们的上官见到两人时, 眼底绝对有亮光闪现,然后将他们送到一间装满各种文书案卷的房间。
“这里有近一年内的朝堂奏对记要, 还有门下省平日里应召为陛下答疑解惑的记录, 你们要好好看, 尽快做到对过去,尤其是近期发生的事, 做到了如指掌, 对朝廷接下来要做的事, 也要心中有数, 然后再针对性的做相关的知识储备,以备陛下问询。”
说完, 又将两人分别带到门下省各处公房认人,并悉心介绍哪位大人负责什么, 想要找什么资料, 要去哪里, 交待得非常仔细。
而门下省的其他官员, 对两位新人的态度也很和善,也会拿他们的状元、榜眼身份打趣,表现出的却是真心佩服他们的才华,而不是酸言酸语。
这种环境让两人都暗自松了一口气,负责带他们的上官是位五品侍郎,给他们介绍完门下省的各种情况后,才语重心长的说道。
“我们门下省的工作虽然忙了些,压力大了些,但是差事办得好,也更容易让上面看到,你们被安排到这里,绝对是陛下与殿下重视你们,愿意培养你们的安排,有几位上官过段时间会外放,正忙着交接工作,所以你们新来的要多担待些。”
新人最怕的绝对是被闲置,如今不仅有活干,还被寄予厚望,两人都很高兴,怎会有半点意见。
就是两人接下来才发现,这门下省绝对是处最能锻炼人的地方,两人每天都能从中收获良多,成长与进步迅速,但也确实是真累。
因为大家都太忙,倒不用在人情世故方面花费精力,可是不想成为落后的那个,完成好自己的工作,需要做的事情实在多,每天看案卷看得头晕脑涨。
可是上面每做一项决策,不是循旧例,而是要参考大量相关数据,而他们这些辅官就得负责提供各种历史数据,还要做到尽量精准,做好一些注释说明。
有许多都是机密资料,可以让两人在做事的过程中,开阔眼界、增长阅历、积累经验。
自打入职后,何昌逸就早出晚归,一天三顿饭都在门下省食堂吃,甚至顾不上关心表弟参加大招录的事情。
听到表哥终于抽空问自己大招录的事,左书意嘿嘿一笑,志得意满的回道。
“我还以为表哥要等到我正式入职后,才会想起来问我这件事呢,我已经参加过考核了,大理寺录事,从九品,我本以为这个有品的希望不大,没想到我竟考上了。”
何昌逸也是真没想到,表弟竟有这个运道,考入大理寺,从九品虽然只是最末流,也是正经的官身,以他们的出身,这个机会实属难得。
“我今晚就写信回去,告诉家里这个大好消息。”
想到自己入职时,上官送他的那本入职守则,他又神情凝重的嘱咐道。
“大理寺的规章制度肯定很多,你不要偷懒,一定要牢记在心,有了这个起点,只要你用心做事,以后有的是升迁与调职的机会。”
左书意兴奋的点头,经历过家中的变故,经历过在小吏手下讨生活的艰辛,他当然知道自己能有机会考取这个官身,有多难得。
当何昌逸难掩欣慰与喜悦的跟他提起自家表弟已通过大招录,侥幸考取大理寺从九品的录事一职时,沈卓诚心道贺的同时,心中也难免有些感慨。
几可预见的是,等到柳平将来从武院毕业,也能考取入品į
40;官身后,他肯定也会像这位兄长般,发自内心的为其感到欣喜。
大招录结束后,何殊才想起沈卓与何昌逸,派人将他们召过来问问近况,先召见的是沈卓,不是在更为正式的御书房。
“抱歉,此前对你隐瞒了身份,而且之前说要等你金榜提名后,要当面向你道贺,结果一直忙到现在,才抽出时间。”
沈卓赶紧躬身连声道不敢,何殊也知道两人现在已是身份有别,没想着一定要勉强对方叙旧交情。
毕竟她早已认清自己这辈子的身份处境,对亲姐妹都不亲近,对亲生父母,更是打小就开始动心眼,更何况是朋友。
“在门下省可还适应?”
沈卓不卑不亢的回道,“多谢殿下关心,微臣适应得很好,同僚做人做事都非常务实,对我们这种新人,也不吝教导与帮助。”
何殊笑着点头道,“听你抓住机会就替他们表功,我就知道,你应该是确实适应得不错,门下省是个很能锻炼人的地方,他们最熟悉孤与父皇的要求,等到你们觉得自己在门下省没有什么进步后,可以申请调职。”
听到何殊这番话,沈卓并未觉得疑惑,来门下省的这些天,他已经发现,这些本该是天子近臣的官员,提起太子殿下时,比提起当今圣上更为讳莫如深。
开始的时候,他还以为是自己多想,后来才发现,事实就是如此,太子在门下省的官员心中,似乎更具威严,虽然他们所忙碌的一切,明面上都是围绕着皇上的谕令。
因利益相关,这里面的事情让沈卓不得不深思,并小心观察。
直至他看到一份据说是由陛下亲自手书的诏令,看到其中一些极其细微的运笔习惯,他才隐约猜到一件事,那份盖有皇帝私印的诏令,很有可能是出自他那位‘商兄’。
门下省的这些同僚肯定是早就发现了什么,却又不便,也不敢跟人说什么,才会下意识对那位讳莫如深,很少提及,深恐自己不小心在人前走漏口风。
“进入门下省后,臣才知道自己无论阅历还是能力,都尚浅薄,进步空间很大,臣定当珍惜这个机会,在门下省虚心学习与历练。”
这是沈卓的真心话,纵有梦中那些神奇经历与积累,能在门下省学到的那些依旧让他感到十分珍贵难得,让他十分珍惜。
因为那些大多都是书本上不曾记载,他在梦中也不曾接触过的新概念与新风格。
何殊笑着点头,能认识到自身的不足,才有可能进步,她也听得出沈卓的感慨之情,可见他的神秘经历确实有其局限性,更为难得的是,他显然将自己的位置摆得很正。
又聊了几句,见有内侍来找何殊,沈卓赶紧提出告辞。
何殊没有挽留,而是站起身道。
“虽然如今身份有别,我从没忘记当年的那段情义。”
沈卓有些动容,郑重其事的拱手回道。
“卓也不会忘记谨恒兄的关照,此生定当不负!”
看着沈卓说完后,退后离开的背影,何殊叹了口气,她心里清楚,这是两人最后一次提及当年的那段兄弟情义,从此以后只能论君臣情义。
问明是正宁帝有事找她后,何殊便去了御花园。
正宁帝正站在御花园中的一堵即将正式完工的高墙附近,看到何殊过来,直接问道。
“皇儿,这里真的不留道门吗?朕觉得在这个角落留道门的话,朕若身体不适,可以方便去隔壁休养一下。”
自打听了何殊对一墙之隔的皇家疗养院的规划,正宁帝就觉得,等到过些年,他将皇位正式传给太子后,也可以住进去休养。
何殊有些无语的回道,“不留,两边彻底隔开,才不会让人觉得,咱们是直接在皇宫里边开皇家疗养院,那样会有损我们皇家威严,您放心,宫里仍会留下随时待命的太医,不留门,也不会耽误咱们的身体健康。”
最重要的是,只要留了门,就容易给后宫留下隐患,她就算不支持皇帝老爹共娶了二十多位妻妾的事,也不能看着他头上有沾绿的危机。
正宁帝只得无奈放弃,看着御花园中的姹紫嫣红感慨道。
“将那边隔出去后,朕再站在这里,心里的压力真是小多了
,每次看到那边的一大片空置宫殿,心里都觉得特别空。”
正宁帝的母妃当年是个不受宠,却又不甘被遗忘的嫔,就住在那片远离皇上的偏僻宫室中,一心逼着儿子上进,好给她长脸,从而引起皇上的重视。
可惜她最后不仅给年幼的儿子逼出逆反与畏惧心理,还早早的逼死了她自己,到死也没得到想要的圣宠,没能带着她心心念念的娘家享荣华富贵。
所以正宁帝对自己幼时生活过的那片宫殿,不仅不存在什么眷恋,还留下的有心理阴影。
“住的地方太过空旷,人气不足,的确容易让人产生心理不适,我们将来立个规矩,对后妃人数要进行严格限制,不许后人再扩建这宫殿。”
正宁帝深有同感的点头,他登基后迫于形势,先后纳了十来个嫔妃,加上在潜邸时的几个妻妾,共计二十来个,都有些记不清人。
像先帝那样一辈子下来,有名号的妃嫔都多达数百的皇帝,不仅认不全自己的嫔妃,甚至连自己的儿女都认不全,作为受害者,他十分反感。
难得放松一天,刚见过沈卓,何殊提议道。
“将您那侄子召过来见见吧,虽然以咱们这身份,不方便公开叙什么叔侄情,但在私下里见见,表个态,也不枉你们叔侄一场。”
正宁帝点头道,“好吧,召来见见,都说天家无情义,可是咱家可不曾亏欠谁,见谁都不虚。”
连康郡王那个当面一套,背地一套,野心曝露的家伙,他们都没下狠手,绝对对得起所有人。
何昌逸接到召见,被带到御花园时,心情也有些忐忑与意外,他以为双方只会一直保持这种默契,没想到他那位皇叔竟然是个重情的。
看到给他行礼的何昌逸,身着便服的正宁帝摆摆手道。
“不必多礼,能在京中看到你这个侄子金榜提名,朕十分欣慰,也为瑞王兄感到高兴,坐吧,你父亲的身体可还健旺?”
虽然皇上表现出愿意认他这个侄子的态度,何昌逸却不敢以侄子的身份自居。
“回禀陛下,蒙您助微臣一家脱困并照顾的恩泽,家父的身体还算健旺,在家中时,他时常与微臣感慨,万分庆幸是陛下您能承继大统,使微臣一家能得以活命,微臣还能有此机遇。”
能得到昔日让他高不可攀的瑞王如此认可,正宁帝的心中颇为受用,他当年其实很期待瑞王能成事。
因为在所有的兄弟姐妹中,其他人大多假仁假义,唯有瑞王虽不曾特意关照他,但也不曾欺他,更不曾试图拿他作筏子,给他本就困窘的生活添负担。
而瑞王不关照他,正是他这个一心只想苟命的皇子所需要的,因为盯着对方的人太多,他消受不起,对方心中肯定也有数。
“你的父亲,真是可惜了,不过只要你这个得他悉心教导的儿子能有出息,他也能得到些安慰,安心做事吧,朕不会因为叔侄关系特意照顾你什么,但是朕也不会容许别人欺你,遇到难处,你尽管开口。”
听到这话,何昌逸忍不住心中一酸,在这一刻,他真正感受到了来自眼前这位长辈的善意与真诚,也更加能够领会到他父亲的庆幸。
所以他当即跪下,流着泪嗑头道,“多谢陛下,昌逸定当不负陛下的栽培之恩!”
站在一旁的何殊上前扶起何昌逸,将他扶到桌边坐上,递上手帕后,又亲手为其倒下一杯茶后,坐在旁边笑吟吟的说道。
“昌逸堂哥身在逆境,仍能发奋图强,走到如今这步,实在令孤钦佩,希望你能再接再厉,将来为国为民做更大贡献,取得更大成就,让后世人知道,我们大安皇族的子孙,就算没了宗室身份,依旧是人中龙凤。”
情绪已经缓和下来的何昌逸郑得其事的拱手,“臣定当努力,不负殿下的厚望。”
正宁帝关心了一下侄子的终身大事,何殊则问了些对方在合城与上京途中的事后,才在内侍的提醒下,结束这场叔侄会面。
内侍提醒提皇后那边已经准备好午饭,叫他们去过用膳,这是提前定下的。
以他们与何昌逸之间的关系,留顿饭也是应有之义,只
是这次召见何昌逸,若还留饭,会让何昌逸变得太过引人瞩目。
而当下的何昌逸,并不适合这种关注。
来到凤元宫,皇后一脸烦恼的看着正宁帝与何殊。
“原平那边总觉得我要害她,根本不愿搭理我派去的人,小六她们还没学会走,就惦记着想飞,看到你们招录了一批女官,连伴学都走了好几个,就动了心思,来找我说,她们也想早点当官,结果我派人拿初试的考卷给几个公主试试,都没人通过。”
正宁帝闻言,也是一脸不悦。
“你直接让人告诉老四,她要是不听教,宗室除名、贬为庶人,送去尼姑庵修身养性,让她自己选一个。”
听到正宁帝连这种话都能脱口而出,可见是实在被四公主给耗尽了耐心,何殊对此表示满意。
皇后愣了一下,她以为丈夫是想借此吓唬四公主,随即表示赞成,她对四公主既没有耐心,也没有任何情分可言。
何殊随后提起其他公主。
“几个小的也就算了,小六、小七、小八她们三个大的,连初试都过不了,可见她们在课业上面实在是过于懈怠,儿臣认为,可提高对她们的要求,设制更为严厉的奖惩措施,父皇意下如何?”
正宁帝还在为四公主不争气的事感到生气,此刻听到何殊提及其他公主们的教育问题,态度严肃的回道。
“皇儿说得对,我们一定要对这些小的严加管教,就算没出息,也不能不学无术、没脑子,步老四的后尘。”
在这方面达成一致意见后,三人才开始用午膳,让何殊没有想到的是,本来可以放松的一天,竟在下午的时候,突然给她放了个雷,将她难得的悠闲心情给劈得消失无踪。
看着江卫功送来的急报,何殊惊怒交加的捶着桌子质问。
“为何会拖到大爆发时才发现?诸里府的官员都在干什么?当地的医民署都在干什么?”
每质问一句,何殊都有将那些不干人事的官员,都给砍一百遍头的冲动。
她早就正式下过明文条令,要求各地要时刻警惕传/染性疾病的出现,哪怕只是遇上疑似病症,也要及时采取隔离治疗措施,谨防扩散。
但凡确定遇上具有传/染性质的疾病,一定要做到及时上报,对所有风险人员,都要尽早采取最有效的隔离治疗措施,绝对不可轻忽大意,要安抚好民心,不可消极放弃每一个染病人员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