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这几日晏温比较忙碌, 没来找过沈若怜,但打那晚之后,他每日都会派李福安来给她送红糖当归水。
暴雨又肆无忌惮地下了起来, 所幸房里漏雨的地方那日晏温趁着天晴, 派人来修补过了。
沈若怜这几日都蜗居在家中没出门,一直在研究晏温给她的那个香囊。
制香的香料有些和草药是相通的, 她又找孙季明借了许多医书,查阅过后,在晏温给她的那个香囊的基础上,做了些许调整, 加了许多在淮安县城当地就十分普通的草药和香料进去, 最终定下了一套方子。
这日一早, 她就拿着香囊和方子去了府衙。
雨太大, 她去的时候裙摆和鞋面都湿了许多,然而当她到那一问才知, 晏温在她过来之前, 恰好刚去了堤坝上。
那衙役也是那夜见到她跟在太子殿下身后的,自然不敢怠慢她,笑对她说:
“姑娘可是着急?要不我让马车送姑娘过去?”
沈若怜本想说她在此等着便好, 然而一想,这府衙来来往往的都是男人居多, 自己在这里等着, 他们还不知何时才能回来,实在太过惹眼。
干脆对那衙役笑说:
“不劳烦官差大哥了, 如今大家都忙不开, 我自己过去就行。”
到了堤坝的时候,她起先并未看到晏温的身影, 倒是县丞夫人杨氏看到她一人,忍不住走过来问她,“这么大的雨,沈姑娘怎一人来了?”
雨势越来越大,不远处的河水汹涌,那杨氏跟她说话基本上要靠喊的才能听清。
沈若怜鞋里进了水,风一吹湿腻得难受。
她寻了处相对干一些的地方站定,掏出自己怀里的香囊,对那杨氏道:
“民女不才,想到了一个或许对防治时疫有帮助的方子,特意过来想让大人们帮着给掌掌眼,若是能帮到一二,也算民女之幸。”
她和杨氏说着话的功夫,其余几家夫人也凑了过来。
她们都是过来帮着给堤坝上的工人送饭的,此刻刚送完了饭,一凑过来恰好听到沈若怜那句话。
其中一个微胖些的妇人顺手拿过沈若怜手里的香囊,打开看了看,随后满脸一言难尽的表情,叹道:
“哎哟沈姑娘,这么大的雨您能不能就不要过来添乱了,大家伙儿都忙忙的,知道您制香制得好,但防时疫要用的是草药,这草药和香料,根本就是两回事,你说你如今这冒雨过来,不就是听说太子殿下在此,想着——”
那妇人话没说完,但看向沈若怜的眼神已经十分明显,分明就是在说,她这么做就是为了攀高枝。
说这话的妇人沈若怜认得,姓张,丈夫恰好是这淮安城医馆的坐堂大夫,而且据说这张氏左右逢源,最会巴结着杨氏,在她们一众妇人中,号召力也极强。
经她这么一说,沈若怜还没来得及说话,其余人已经七嘴八舌说了起来。
沈若怜刚来淮安城一个多月,并没有怎么同她们接触过,况且突然被这么多人七嘴八舌地围着编排,她又插不上半句话。
周围人都停了动作朝她们看过来,她独自站在那里,攥紧伞柄,心里难堪得要命,偏偏她每每想张嘴反驳,就被她们的声音和雨声堵住了。
突然,从一旁传来李福安惊喜的声音,“沈姑娘?!”
那些个妇人闻言噤了声,沈若怜也顺着李福安的声音看过去。
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感觉,但在看到晏温从那边朝她走来的时候,沈若怜觉得自己的鼻尖一酸,心里更委屈了,原本还压在眼底的泪就要止不住上涌。
她急忙深吸了两口气,湿冷的空气让她堪堪稳住情绪,随众人一道朝晏温俯身行礼。
然而她才刚屈膝,胳膊就被晏温抓住了,晏温的声音有些淡:
“沈姑娘是孤的救命恩人,不必多礼。”
此话一出,周围那几个妇人的面色瞬间白了,几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又都看向最先开口的杨氏和张氏。
晏温视线扫过小姑娘泛红的眼尾,声音有些冷,“孤方才听你们说什么,沈姑娘想借机攀高枝?”
那几人支吾了半天,最后还是杨氏给了张氏一个眼神,张氏硬着头皮站了出来,解释道:
“嗨哟,太子殿下您初来淮安,有所不知,这位沈姑娘她——”
晏温眼皮下压,微眯起眸,勾唇笑问,“她如何?”
“这位沈姑娘她刚一来淮安没多久,就勾的几家公子为她大打出手,这等女子,若非平日里不检点,又怎会——”
沈若怜不自觉攥紧掌心,将头埋得更低,方才那种不堪再度涌了上来,堤坝位置高,四面八方的风像刀子一样往身上割。
鞋里的湿冷让沈若怜觉得自己的小腹又开始疼了。
晏温原本视线落在张氏几人身上,余光扫见小姑娘面色发白,微微蹙着眉,手底下也不自觉捂上小腹。
他直接忽略张氏后面的话,走到沈若怜跟前,温声问她,“来找孤何事?”
沈若怜将手心里的香囊拿给他,又简单说了自己的想法。
晏温静静看着小姑娘,眸中浓墨重潮全是疼惜,又隐隐带着其余说不清的浓重情愫。
他的眼神专注得就好像此刻雨雾裹挟的世界,只剩下他们彼此二人。
等到沈若怜说完,晏温停了停,开口时嗓音有些哑,“此事让府衙的人通禀一声,孤自会回去见你,又何苦冒这么大雨跑这一趟。”
他的声音温柔的几乎能滴出水来,同方才与张氏她们说话时的语气截然不同。
张氏和杨氏对望一眼,面色更加难看。
晏温冷扫了她们几人一眼,语气瞬间沉了下来,带着威严和冷戾:
“沈姑娘是孤特意邀请来帮着研制防疫方法之人,是孤的座上宾,这香囊也是孤拿了底方给她,你们莫不是觉得孤也做错了?!”
恰在此时,跟在后面的李县丞和裴词安也赶了过来,那李县丞一听太子这话,再看了眼自己婆娘和张氏,哪里还有不明白的。
再者他那日在聚贤楼又隐隐猜到了太子殿下对着孙姑娘上心,他急忙“哎呦”一声上前,拉着杨氏急道:
“人沈姑娘是什么人,能是你随意评道的,早就给你说过你这道听途说的毛病该改改了,还不快给沈姑娘道歉!”
那杨氏早就吓傻了,闻言才回过神来,正要道歉,沈若怜打断她,后退了一步,“不必了,方子我已经给殿下带到了,如无其他事,民女先告退了。”
她的声音有些疏离,说完,行了一礼就要离开。
晏温下意识伸手想去抓她,然而刚一抬手,又忍了下来。
他叫住她,“沈姑娘,还请留步。”
见她还闷头往前走,他再顾不住旁人怎么想,追上去两步,又道:
“关于这方子,有些问题孤还不是很明了,能否劳烦沈姑娘同孤仔细说说?”
沈若怜闻言脚步一顿,回头看了他一眼,又扫了眼他身后众人,低头抿了抿唇,终是轻声道了句:“也好。”
晏温又上前两步,走到她面前,语气客气如常,“此处雨大不甚方便,可否劳烦姑娘同孤去车上细说。”
沈若怜脚底下湿得难受,肚子也疼得有些撑不住,她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
晏温淡淡朝后看了一眼,对裴词安吩咐,“此处之事,你来处理,孤先送沈姑娘回去。”
裴词安扫了眼杨氏,点点头,“殿下放心。”
末了,晏温深吸一口气,克制住自己的动作,对李福安比了个眼色。
于是众人便看到太子殿下身边的第一大太监,弯腰弓背扶着沈姑娘走到马车旁,又亲自给她摆了车凳,一边扶着她,一边给她撑着伞将人小心翼翼送进马车里。
那张氏吓得腿脚发软,几乎要跪在了地上。
晏温的马车里燃着暖炉,一进去沈若怜便觉得身上暖和了些,她忍不住朝着暖炉的方向挪了挪,低垂着头不愿去看晏温。
身旁男人似乎静静盯着她看了半晌,沈若怜能感觉到他在隐隐克制着情绪。
她忍不住将头垂得更低了,正打算朝着远离他的方向再挪一挪,忽听得身旁一阵窸窸窣窣之声,下一瞬,沈若怜便被晏温拉到了身前。
“呀!”
“你干嘛呀!”
她还没反应过来,男人已经将她的双腿抱到了怀里,箍着她将她的鞋袜飞快脱去,而后不顾她的挣扎,把她的双脚揣进了怀里。
“你——”
沈若怜面色一红,想收回脚,一抬头却对上晏温冷峻的面容,她张了张嘴,缩着脖子没敢再动。
她的双脚踩在他温热的胸膛上,未出片刻便暖和了起来,他又一言不发地将她拉过来,温热的大手隔着衣裳捂在她的小腹上。
外面狂风骤雨,雨声砸在马车顶上噼里啪啦地响个不停,车厢内却流淌着温暖而平和的气氛。
渐渐地,沈若怜身上缓了过来,小腹也没那么疼了。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动了动脚,小声道:“我、我不疼了,你放开我吧。”
她动的时候小巧的脚趾恰好刮过晏温的腹部,晏温呼吸一滞,喉结滚了滚,盯着一脸无辜的她,无奈道:
“乖,别乱动。”
沈若怜听出他嗓音里的沙哑,又看他盯着自己时忽然变得幽深的眼底,她一愣,随即反应了过来,耳根瞬间隐隐发烫。
晏温克制地深吸了口气,盯着别处看了会儿,才重新将视线转回来看她,“张氏说你刚来的时候,有几家公子为你大打出手?”
沈若怜面色有些赧然,低头抠着手指,半晌轻点了下头,“嗯。”
原本以为晏温会生气或是又会说什么让她跟他回京之类的话,却不想晏温只是沉默了片刻,之后问她,“可为难你了?”
沈若怜一愣,摇了摇头,如实道,“他们虽打了一架,可却不是坏人,并没有为难于我。”
晏温“唔”了一声,没再说话,周身的冷戾卸去不少。
马车没过多久就到了府衙,李福安的声音传进来后,沈若怜就想将自己的脚从晏温怀里收回来。
不料晏温卡住她的脚,对李福安道:“直接驶进去。”
沈若怜下意识就想挣扎,“不用了,我自己能走进去,你别为了我破例,到时候再让他们说你。”
晏温轻笑了一声,“娇娇这是关心孤么?”
沈若怜一愣,拧着眉嗔瞪了他一眼,嗓音糯糯的,好似又恢复了活力,气鼓鼓道:
“你就不能正经点?我说真的!”
晏温眼底盈着笑意,在她头顶摸了摸,“孤也说正经的,在此处停下也行,你若是不介意孤一路将你抱回去的话。”
沈若怜身子僵了一下,怒看了他几息,最后脸一垮,侧过头去不再说话。
男人闷笑一声,越发将她揽进怀里。
到了门口的时候,晏温用他的披风将沈若怜从头盖到脚,这才将人抱下了马车。
进到房间里,他将沈若怜安置在**,又给她拉来被子盖上,去了外间吩咐李福安去找秋容取她的鞋袜来。
床褥间全是男人清冷的竹香,就同他在东宫时的一模一样,沈若怜一坐进来,就感觉被男人的气息包围住了。
她不安地动了动身子,想要下床,听见男人的脚步声再度从外间进来。
“先躺着,孤让李福安灌个汤婆子过来给你暖暖,这两日肚子还疼么?”
男人的语气温柔至极,又十分稀松平常,好似两人已经这般相处了几十年一样。
沈若怜眼睫轻颤,不由抬头看了他一眼,正想说自己要回去了,却一眼看到晏温胸前的衣襟处泅染了一大片脏污的水渍。
她瞬间想起自己方才裙摆上沾了许多地下的雨水,他胸前那脏污就是方才给自己暖脚时弄的。
沈若怜面色有些尴尬,张了张嘴,小声道:
“皇兄要不先去换身衣裳吧。”
她知道晏温素来有洁癖,尤其是见不得衣服上有一点脏污。
晏温低头看了眼胸前,好似这才发现,不过倒也没什么厌恶,面色如常地自去找了身衣裳换了。
等了会儿,李福安将鞋取了过来,晏温蹲身替她穿好,问她:
“待会儿要去哪儿,还是回去?孤送你。”
沈若怜还以为他会留下自己同他用饭,正想着如何拒绝,却不想他说的竟是这。
见她面露诧异,一双大眼里满是难以置信,晏温觉得好笑,“不是说让孤尊重你么。你若再这样看孤,孤就当真今夜将你留下了。”
沈若怜面色陡然一变,急忙靠近门口,支吾着说自己要去一趟锦绣坊。
晏温笑意僵了一瞬,语气淡了几分,睨着她,“好,孤送你去。”
晏温的马车并没有靠近锦绣坊,而是应沈若怜的要求,在锦绣坊旁边的一条巷道内停了下来。
沈若怜看了看闭目假寐的晏温,有些拘谨地小声道:
“那、皇兄,我走了。”
晏温压着眉眼,呼吸起伏有些不匀。
沈若怜见他没出声,犹豫了一下,挪到门边。
正想起身,忽听他在身后语气疲惫地问自己,“沈若怜,孤什么时候才能在人前光明正大地抱你。”
沈若怜被他这话吓得一个激灵,小脸上满是慌乱,正不知如何回答的时候,又听他自嘲般笑了一声,淡道:
“罢了,你去吧。”
他说这些话时,从始至终眼睛都一直闭着,手背轻搭在眼皮上,手腕内侧冷白色肌肤下,青色的脉络蜿蜒不定,遮挡住他的神色。
沈若怜回头又看了他一眼,默了默,到底未发一言转身下了马车。
……
有了那日堤坝上之事后,杨氏她们每次见到沈若怜都客气了许多,县丞也专门派人送来了许多首饰朱钗和香料赔罪,只不过沈若怜又原封不动地给退了回去。
淮安城周围的几个小村子因着连日来的暴雨又被冲垮了一些,晏温命人开了城门接纳这些灾民进来。
城东的废弃寺庙已经容纳不下这么多人,县丞便又派人将一处慈幼院腾了出来。
因着灾民变多,再加之淮安城本身又在加固堤坝,人手越发不够用,沈若怜便主动加入了每日里做饭送饭的任务当中。
今日中午给坝上送去的是馒头,因着太子也在坝上,县丞还特意让厨娘多炒了两个荤菜,单独装了让沈若怜帮着送去。
沈若怜原本不想送晏温的饭,但见众人都想着法子推拒,她无奈只能接了过来。
她们过去的时候,晏温他们恰好从堤坝上下来,沈若怜犹豫了一下,过去将饭盒递到李福安手中,悄声同他道:
“都是厨娘用新锅新灶特意做的。”
晏温在吃穿用度上不说极致讲究,但也颇为在意,这么多次沈若怜送饭,就没见他吃过。
果不其然这次的饭李福安拿过去,晏温也只是淡笑了下,便再不去看。
沈若怜也不管他,又去给其他人发馒头。
有人接了馒头忍不住调侃,“哟,今日这馒头看起来……像是沈姑娘蒸的。”
最近几日沈若怜同他们早都相熟了,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看着那人手里奇形怪状的馒头,挠了挠头,赧道:
“厨房人手不够,我就去帮了把手,第一次蒸,确实不好看,但肯定熟了的。”
小姑娘往那一站,娇娇柔柔的,又有几分娇憨,众人忍不住哈哈大笑,争先咬了口馒头,嚷道,“确实熟了,沈姑娘大厨啊哈哈!”
沈若怜佯装恼怒地瞪了他们一眼,转过身继续发馒头。
晏温坐在一旁的石凳上,一直留意着他们的那边的动静,闻言招了李福安过来,悄声同他说了句什么。
李福安吃惊地觑了太子一眼,飞快跑到沈若怜跟前,拉她到一旁,低声道:
“公主,殿下说他今日突然想吃馒头了,你这里还有多余的么?”
沈若怜一愣,也压低了声音,“今日殿下的不是炒菜和米饭么?这馒头——”
沈若怜看了眼自己手里的最后一个馒头,那馒头因为方才没拿稳掉在了地上有些脏了,她才准备自己吃呢。
李福安“哎呀”一声,急道:
“无妨无妨,殿下难得有想吃的东西,你就将这馒头让给殿下吃吧啊。”
说完,不等沈若怜反应,抢了她的馒头就跑。
沈若怜:“……”
过了没一会儿,沈若怜见李福安将方才那食盒又端了过来,“殿下说他吃了你的饭,他的饭就给你吃。”
沈若怜看看李福安手里的食盒,又看看坐在不远处正慢条斯理掰着馒头吃的晏温,神情忽然变得有些一言难尽。
她没接食盒,打算找个地方坐着歇会儿,李福安又拉住她,“殿下说让你过去歇。”
沈若怜见晏温旁边的石凳上垫着他的披风,她抬头对上晏温看过来的目光,急忙撇开头。
人多眼杂,风言风语本就够多了,晏温坐的亭子就他一人,她再坐过去别人会怎么想。
她看了看周围,打算找个别的地方,恰在此时,孙季明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叫了她一声。
沈若怜循声看去,恰好看到孙季明朝着她招了招手,而在他身旁,正坐着一脸笑意朝她看过来的裴词安。
沈若怜犹豫了一瞬,对李福安道:“我就不去殿下那里了,这食盒里的饭既然是给殿下特意做的,也断没有我吃了的道理,你快回殿下跟前伺候吧。”
说完,她没敢再看晏温一眼,直接走到孙季明身旁去坐下。
孙季明看了眼她两手空空,忍不住问:“你的饭呢?”
沈若怜耸耸肩,“不是很饿。”
正说着,裴词安拿了半个掰开的馒头,绕过孙季明送到沈若怜面前,“我吃不完,沈姑娘替我吃些。”
孙季明眼底划过一丝黯然,随即暧昧地瞟了两人一眼,一连声地啧声。
沈若怜耳朵有些发红,摇了摇头,“不必了,我真不饿。”
裴词安绕过孙季明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轻笑道:“那倒是我自作主张了。”
沈若怜垂眸,扯了扯唇角,没再说话。
这边李福安眼睁睁看着沈若怜走去了裴词安那边,他在原地站了片刻,才耷拉着脑袋提着食盒回去了。
“殿下,沈姑娘她说她不吃——”
他看了他一眼,小心翼翼道:“也不过来。”
晏温没说话,仍在慢条斯理地吃着馒头,动作优雅而矜贵,面色也十分温润平和。
过了许久,他将馒头吃完,起身走到亭子边,望向远处奔腾的河流,负在身后的手一刻一颗摩挲过佛珠。
半晌,顶了顶腮,冷嗤一声,“孤又不瞎。”
晏温的声音太过冷戾,李福安不禁打了个寒战,末了,他抹了把冷汗,又回头看了眼沈若怜和裴词安的方向。
有时候真恨不得殿下瞎一会儿其实也挺好。
沈若怜在坝上坐了会儿,等着他们将饭吃完后,又收了食盒和碗筷,带回了府衙。
刚帮着在后厨洗完碗收拾完,打算再去慈幼院看看受伤的灾民的时候,忽听得府衙门口传来一阵骚乱,紧接着便听人说“快让开!让人找大夫来!裴大人受伤了!”
沈若怜眉心一跳,便朝那声音的方向跑过去。
然而她才刚走到前院,距离裴词安的院子还有些距离的时候,门外又传来一阵嘈杂,这次却夹杂了一道少女的声音,“哎呀,殿下你这伤要不要紧呀!”
沈若怜脚步一顿,再次朝门口看去,就见县丞女儿正和李福安满脸担忧地一左一右跟在晏温身边,身后还簇拥了一堆人。
而在他们中间的晏温,手臂上扎了一根铁钉,鲜血正顺着他的袖摆往下滴。
沈若怜的心忽的一紧,下意识便要转身,恰在此时又听见裴词安的院里有人喊着,“快来个人搭把手!”
她脚底下动作一顿,略一犹豫的功夫,正对上了晏温的视线。
他面色发白,额角暴着青筋,一贯沉稳的面容上露出些许隐忍,一边被李福安搀着往回走,一边紧紧盯着她,眼底泛着隐隐的光。
周围的嘈杂声好像瞬间消失了,沈若怜似乎什么也听不见感受不到了,唯一能听到的只有自己一声重过一声的心跳声。
好似沉默了许久,又好似一瞬,当她看到他被县丞女儿扶住后,所有的声音好似一瞬间又回到了耳中。
在裴词安院里再度传来声音的时候,沈若怜毫不犹豫转身跑了进去。
那边李福安早就顾不住这些了,他眼里只有晏温这胳膊上的铁钉,那铁钉足有一掌长,扎进去了大半,若是不及时拔出,怕是整条胳膊都要废了。
他扶着晏温进屋,县丞带着几名大夫一道赶来,来不及跪下请罪便被李福安一把拉过来,“别跪了,先看看情况!”
那几人见太子面色冷到了极点,薄唇紧绷着,额角青筋一鼓一鼓直跳个不停,以为他是被疼得了,便拿出一个帕子,略微犹豫了一下,对他道:
“殿下,草民要拔钉子了,殿下若是觉得疼,咬住这帕子。”
晏温眼珠子动了动,敛眸冷扫了那人一眼,语气里毫无一丝情绪,“无妨,你拔。”
那人吞了下口水,又小心翼翼看了眼李福安,见他点了点头,那人才垫着帕子拽住钉子这一端,又深吸一口气,手上使劲儿猛地将钉子拔出。
鲜血瞬间喷溅出来,地上桌上到处都是。
那县丞吓得又要跪,就连李福安都觉得自己手臂跟着疼了起来。
然而他抬眼看过去,却发现殿下仍是方才那副寡淡的表情,甚至连眼睫都纹丝不动,就好像这胳膊不是他自己的一般。
只是淡淡坐在那里,眼底翻涌着晦涩幽深的暗潮。
屋中血腥味浓重,院子里仍然吵吵嚷嚷,风拍打着窗框。
李福安心底一沉,一股凉意直窜脑后,总觉得要出大事了。
这种感觉,同公主及笄那晚太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