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晏温定的计划是在夜里集中清剿, 他已经提前摸清那群逆党在山中所藏匿之所,只等后半夜便将他们一网打尽。
然而这日午后开始,他的眼皮便跳个没完, 心里也莫名慌乱, 总觉得是有什么事要发生。
他确认了一遍清剿计划并未有误,想了想, 去到书案旁,正打算给京城写一封信,薛念出现在门口,敲了敲门。
“进来。”
晏温放下手中的笔, 用帕子擦了擦手, 将扳指重新套回拇指上, 转了转, “怎么了?”
薛念跨进门槛,神情严肃地将一个小信筒递到晏温面前, “殿下, 李福安来的飞鸽传书。”
晏温动作一顿,视线不由落在那个小小的信筒上。
信筒已经有些陈旧,颜色掉了些, 看起来灰扑扑的,两边封着漆, 中间有几道细小的裂纹。
他看着那个信筒, 眼底忽然晕染开一片笑意,想不到小姑娘这么快就想开了。
晏温伸手, 一面接过信筒, 一面还有心笑着同薛念开玩笑,“回头将这信筒换点儿新的来, 没得送到一半信筒裂开了。”
薛念怔了一瞬,没想到殿下见了这飞鸽传书心情这么好,他还以为那里面装的是什么军事机要。
他点头应了下来,视线似有若无地落在太子手中,有些好奇这里面到底写的是什么。
然而当信纸被徐徐展开到一半的时候,太子那双骨廓云亭的手忽然顿住了,随后他飞快将信展全,未出片刻,那双手猛地收紧,将信死死攥在了掌心。
房中的气氛骤然压抑到了极点。
薛念感觉太子瞬间紧绷的身体仿若一张拉满的弓,戾气蒸腾,随时都会爆发。
他有些不敢抬头。
过了良久,薛念才听见太子几乎咬牙切齿地说,“给孤备最快的马。”
那声音几乎是从他喉咙里挤出来的,带着沉冷的寒意,像一把铡刀。
薛念从未在太子身上感受过这么浓重的杀意,即便经常做一些杀人的勾当,可太子的气势还是让他后脊发凉。
他吞了吞口水,急忙应了下来,转身便朝门外走去。
然而才刚到门口,就与急忙进来的贾柯撞到了一起,那贾柯扶了他一把,又匆忙朝房间里走,语气严肃,“殿下,那群逆党似乎得到了消息,现下正在转移,我们计划得提前了!”
薛念闻言也回了头,终于第一次看清了太子的样子。
太子面容看起来分外平静,只是仔细看去,他的眼底翻滚着冷戾的墨色,眉宇间是按捺不住的阴鸷,薄唇紧绷,冷白色的颈侧肌肤下青筋隐隐凸起。
整个人几乎克制到了极限。
而此时贾柯似乎也感受到了太子的异常情绪,他怔了一下,不由回头看向薛念。
薛念对他微不可察地摇了摇头,贾柯眼里疑惑更甚。
等了半晌,他搓了搓手指,正想再试探着开口,忽见太子轻阖眼睑,微仰起头,轮廓分明的喉结滚动了几下,冷嗤一声:
“罢了,孤即刻随你们去清剿逆党。”
太子用几乎被喉咙碾碎的声音,一字一顿道:
“孤倒要看看,她能逃到哪儿去。”
他的嗓音沙哑而冰冷。
贾柯忍不住想起自己冬日早晨天还未亮,独自一人走在空**的街道上去上朝时,深一脚浅一脚踩在厚厚的雪地上发出的那种声音。
他没敢再说话,低着头等了会儿,跟在太子身后出了门。
清剿逆党并未遇到阻碍,这是一群不成器的逆党,晏温早就知道这只是他皇帝老子为了支开他设的局。
天边泛起了鱼肚白,他垂眸冷睨了眼下面为胜利欢呼的众人,意兴阑珊地撇开眼走下台阶。
未出片刻,一阵马蹄声响起,薛念牵着一匹黑色的汗血马到他面前,“殿下,您要的马。”
“唔。”
晏温神色有些寡淡,他淡淡的应了一声,作势就要翻身上马。
“殿下!”
晏温骑在马背上,压下眼帘看他,淡道:“如何?”
薛念犹豫了一下,“您……您手臂上的伤口还是包扎一下吧。”
晏温扫了眼伤口,冷嗤一声,淡淡撂下一句“死不了”,缠紧缰绳便策马飞奔了出去。
本应快马加鞭一天的路程,晏温用了大半天便到了。
李福安早就得了消息在宫门口候着。
他看了眼殿下胳膊上还在渗血的伤口,没敢出声,一面跟在晏温后面,一面将自己昨日如何发现嘉宁公主不见了这件事,同他详细说了一遍。
晏温没出声,就面无表情地听着,脚底下步子走得飞快。
及至到了东宫和后宫分岔路口的时候,他脚步顿了一下,而后毫不犹豫地朝凤栖宫的方向走去。
晏温没让人通禀。
皇后听说晏温来的时候,他人已经到了大殿门口,皇后再让陈莺去藏起来已是来不及。
“不必藏了。”
晏温沉冷的声音从大殿门口传来,“孤有话要问她。”
陈莺脚步一僵,面色煞白,求助一般看向皇后。
皇后面色也十分难看,她将陈莺拉到身后,安抚般拍了拍她的手,僵着嗓音问晏温,“太子如今是愈发不懂规矩了,到这凤栖殿来,也不让人通禀。”
晏温打从被封为储君后,便自来克制守礼,温润恭谦,每每来凤栖殿时也常挂着一副温和的笑容。
然而此刻的他周身散发着沉冷的森寒气息,眼神凌厉而阴桀,仿佛时刻在提醒众人他是执掌生杀大权的上位者。
凤栖殿的宫人早被骇得不由全都跪了下去。
太子冷扫了她们一眼,不回皇后的话,却是越过她,直接对她的宫人命令道:
“尔等全都下去吧,孤有话同母后说。”
皇后见他如此,面色更加难堪,握住陈莺的手不由一紧,而陈莺早就吓傻在原地,面白如纸。
待到众人都哆哆嗦嗦下去,李福安将宫门关上,偌大的宫殿里便只有太子和皇后三人。
他冷睨了她们一眼,自顾走到一旁,慢条斯理地倒了杯茶。
晶亮的茶水潺潺流入杯中,晏温忽然勾唇笑了,“陈莺,你还记得孤曾经跟你说过的话么?”
陈莺身子一抖,“噗通”跪了下去,“民女、民女……”
“太子。”
皇后将陈莺拉起来,让她坐在自己身旁,语重心长地对晏温道:
“东宫的一切,是母后逼陈莺说的,我们这么做也是为了你好,嘉宁是你——”
皇后顿了顿,“你从小视她做亲妹妹,怎能同她……况且母后自来觉得你和善知礼,怎就竟能做出、做出那等事来!”
“妹妹又如何?!”
晏温猛地砸了茶杯,身子前倾,语气暴戾,“孤从小看着她长大,她不跟孤跟谁?!”
察觉到自己的失态,晏温又重新坐了回去。
好似方才那瞬间的发泄,让他一直强撑的情绪再也支撑不住了一般,他懒懒向后靠在椅背上,阖上眼眸,手背搭在眼睛上,疲累不堪。
过了好半晌,他轮廓锋利的喉结微滚,舌头顶了顶齿尖,重新睁眼看向皇后时,眼神不复方才那么犀利,哑声道:
“她都同孤有了肌肤之亲,儿臣不该将她留住么?”
“那你也不该绑着她!你这么做同那三教九流的混蛋有什么区别!”
皇后有些气怒,第一次骂了脏字,陈莺急忙扶住她替她捋了捋前胸。
晏温眼神闪烁了一下,没说话。
过了会儿,待皇后平息了,晏温对陈莺道:
“孤不动手打女人,但你是放走嘉宁的罪魁祸首,孤——”
“太子!”
皇后气急了,一拍桌子,手指颤抖着指着他:
“为着个嘉宁!你当真是疯魔了!你还记不记得陈莺的哥哥是怎么死的了?!他为了你,为了大燕的百姓而牺牲在你的箭矢之下!如今你还要对付他唯一的妹妹么?!”
晏温猛地叩紧扶手,手背上青筋虬结,眼里闪过痛苦的神色。
他不会忘记自己十五岁那年射出的那一箭,他亲手将被敌军俘虏,以此来威胁大燕士兵的陈崔射杀。
当时陈崔双目通红,额头上青筋暴起,大喊着让他快些动手。
他握箭的手颤抖不止,射出的箭却稳稳正中他眉心,从那之后,他便再也拉不开弓了。
晏温深吸一口气,沉沉看了陈莺许久,神情克制。
末了,他默不作声撑着自己起身,脚步低锵地朝殿外走去。
“殿下!”
陈莺见他要走,不知从哪儿来的勇气,忽然唤住他。
她捏了捏拳头,紧张到声音都在发颤,却还是说,“我知道殿下那日叫我去东宫是为了刺激嘉宁公主,我也能感觉到您心中是有她的。”
晏温的背影动了动,却未回头。
陈莺接着道:“您是天之骄子,一生顺遂,自来没有得不到的东西,但您可能不知,这世间唯有感情一事是强求不来的。”
“您若当真爱她,就不应当囚禁她,她不是您的所有物,更不是您的附属品,您若是连最起码的尊重都没有,又如何想要她平等的来爱您?”
晏温猛地回头看向她,陈莺缩了缩脖子,还是说:
“您从不知道何为爱,从不知道如何才是爱,您的那些门锁、脚链,以为能将她拴在身旁,实际不过是将她推得更远。到了如此地步,您与她破镜再难重圆,不若就放她自由,相忘于江湖。”
陈莺越说声音越清亮,越说脊背挺得越直,直到她说完,大殿久久回响着她最后一句话。
晏温也久久地看向她,眸中神色模辩。
过了许久,他将腕上的佛珠摘下,拿在手中一颗颗捻过,一言不发地转身继续朝外走去。
胳膊上被血泅湿的衣裳已然干涸,隐隐散发着血腥气,他的步伐有些空洞而虚浮,身影透着莫名的疲惫。
凤栖殿的大门打开,炽烈的阳光一瞬间照进来,大殿里一片明亮,可那阳光却仿若独独绕开了他一般,在他的身上仍是只有沉冷和落寞。
晏温并未处置李福安,或许在他的潜意识里,早就知道早晚会有这么一天。
他回了东宫,一句话不说,径直去了主殿。
主殿的内室,被子还是沈若怜走时铺开的佯装成睡着的样子,晏温看到床褥,眼睫轻颤,眼眶忽然有些微微发红。
他在门边站了许久,才一步一步极其缓慢地走过去,缓缓坐在了床边,看了那被拢成人型的被子。
过了许久,他轻轻抬手,缓而轻地抚摸上那床被子,低低呢喃。
“娇娇,孤回来了。”
晏温从回来的午后进了主殿便再也没出来,一直到天彻底黑了,李福安也不见房中点灯,犹豫了好几次,他最终还是大着胆子推门进去了。
月辉如水,落在殿中,透过一片朦胧的黑暗,李福安看到晏温竟就抱着那人型的被子合衣睡着了,似乎还怕怀中抱的“人”冷,殿下伸手拍了拍那“人”,将“人”搂得更紧了。
李福安心里酸涩不已,殿下那天夜里连夜去了耀城,第二日又忙于清剿逆党,第三日又快马加鞭赶回来,满打满算竟是三日未合眼。
他轻手轻脚走过去,小心翼翼将一床被子盖在太子身上,无声退了出去。
第二日天还未亮,晏温就从房间里出来。
他的面上看不出一丝憔悴,神色如常地去上朝,回来后吩咐暗卫所有人,除了执行任务的,其余人全去找嘉宁公主。
李福安不敢多说,只是一边跟着他往宫外走一边不住在心里叹息。
及至从东宫绕到乾坤殿的路上,皇帝跟前的张公公双手拢在身前,站得端端正正地在等着他。
晏温看他一眼,“你不必替父皇劝孤,孤无论如何也要将嘉宁找回来。”
张公公弯腰对他笑道,“老奴不是来劝殿下的,老奴是奉旨来问殿下替陛下要一句话的。”
晏温冷睨他一眼,没说话,等他的下文。
那张公公笑道:“陛下说,殿下若是此次出宫去找沈姑娘,那这太子之位便要让贤,陛下让老奴问殿下,您如何选。”
“那就让。”
晏温闻言没有一丝迟疑,冷笑,“孤还当是什么事。”
言罢,他又朝着乾坤宫的方向看了一眼,毫不犹豫地转身继续朝宫外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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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底的江南仍然有些暑热,连着下了半个月的雨,整个空气都湿哒哒的,潮闷地令人有些窒息。
不过沈若怜却十分喜欢这样的天气,她生在西北的小山村,后来又在皇宫长大,总觉得这江南的烟雨朦胧充满了水墨画的典雅,十分有意境。
每每下雨的时候,淮安本地人便都蜗居在家中不出来,整个湖边就她和秋容两人。
她最喜欢的便是温一壶江南春,摆一把摇椅在湖边的亭子里看下雨,盖上薄毯,然后摇着摇着便能睡上一下午。
江南春是江南特有的果酒,味道清甜,却几乎不会醉人,连她这种不喝酒的人都可以喝上一壶。
她是在一个睡醒的傍晚听秋容说,宫里传来嘉宁公主薨逝的消息的。
沈若怜愣了一下,觉得嘉宁这两个字有些久远。
过了半晌,她将壶里最后一杯江南春喝完,捻了块儿点心吃进嘴里,拍了怕手,揽住秋容的胳膊,笑道:
“走吧,我们回去,今日我想吃糖醋鱼了,我的好姐姐。”
雨一直未停,第二日起来,沈若怜支开半扇窗看了看窗外,发现雨下得更大了。
她起来洗漱完,用了早饭,就托着腮坐在窗边看下雨。
秋容路过廊下,透过窗户看到她宽大的袖摆滑落在肘间,小姑娘皓腕莹白细嫩,桃腮粉靥,眼底漾着春水,十分娇俏灵动。
秋容忽然忍不住笑了。
公主自打来了江南,好似又重新变得同从前一般生机勃勃,然而她的娇俏和可爱中又比从前多了些成熟女子的妩媚与艳丽,出落得越发明艳动人。
才来淮安没多久,便引得几家公子争相对她献殷勤。
秋容看了两眼,绕进屋去给沈若怜披上披风。
沈若怜回头对她盈盈一笑,仿若刹那绽放的春花一般娇艳,“谢谢姐姐。”
说完,她又拢了拢披风,继续托腮看外面。
檐下的雨滴答滴答,晶莹剔透的水珠子串成一条线,沈若怜觉得很好看,她从前性子跳脱,从未关注过这些。
又等了一个多时辰,及至快到中午了,外面的雨还是没有下小的趋势。
她看了看旁边桌上放着的一叠帕子,犹豫了一下,过去将帕子装好,走到门边撑了伞。
“姑娘是要去锦绣坊么?”
秋容见她要走,放下一旁的盆过来,替她将披风系好,“这么大的雨,不若等雨停了再去,孙公子定是能理解的。”
沈若怜摇了摇头,笑道:
“还是算啦,答应了人家今日交货,那便不好爽约的,况且,今日交了货,拿了尾款,我就可以再去逢春楼买一个冰糖肘子咯。”
她的样子太过娇憨,秋容忍不住笑了,在她额头上轻点了一下,“咱们家哪里就到了,需要你交了货拿了尾款才能买肘子吃的地步了。”
沈若怜嘿嘿笑着摸了摸额头,冲她摆摆手,“好啦,我要走啦!”
秋容勾着脖子看她的背影消失在拐角,“早点回来!”
沈若怜头也不回,“知道啦!”
锦绣坊是淮安城最大的绣坊,孙季明是锦绣坊的少东家。
沈若怜和他认识还是因着半个月前两人同在一处屋檐下躲雨,当时雨一时半会儿没停,两人便搭上了话。
得知孙季明家里经营着一间绣坊,沈若怜便问他能不能自己绣一些帕子什么的拿去绣坊里寄卖,卖出去的钱同他们分成。
这孙季明也是个会做生意的,瞧着沈若怜身上带的香囊的花样子确实时兴,绣功又好,便答应收些帕子之类的试试,一来二去,帕子卖得不错,两人也就相熟了。
沈若怜到了锦绣坊的时候,孙季明正在同掌柜的对账,见她来了,对她笑着点点头,让伙计招呼着她先坐下喝杯热茶。
沈若怜也给他回了个笑脸,熟稔地坐到自己惯常坐的靠窗边的位置上,捧着热茶小口嘬了两口。
等了没一会儿,孙季明过来,看也没看她递过来的帕子,就将她的尾款递给了她。
沈若怜一愣,嗓音软软地问他,“你怎么也不看看呀?”
话里好像还带着一丝嗔意,似乎是嫌他不重视自己的劳动成果。
孙季明笑着用折扇在她脑袋上轻敲了一下,“你的绣功我还能不知道,怎的,不看就是不重视你了?”
沈若怜揉了揉脑袋,嘟囔了一句,“怎么今天谁都敲我的脑袋。”
“什么?”
孙季明没听清,凑近了她些。
沈若怜有些不自在,向后躲了躲,推他,“你坐远些,不要离我这么近。”
小姑娘的嗓音娇娇糯糯的,孙季明忽然笑了,摸着下巴轻“嘶”了一声,上上下下打量着她。
沈若怜被他看得不自在,自己左右看了看,“怎么了你这样看着我。”
孙季明将折扇在掌心敲了敲,挑眉笑道:
“有时候真不相信你是在西北长大的,你这娇娇柔柔的样子,竟比我们江南的姑娘还像江南人。”
沈若怜抿了抿唇,没说话,又坐了会儿,她起身要走。
孙季明起身劝道,“别呀,这么大的雨,你现下走——那不然我让家里马车送你回去?”
沈若怜摇了摇头,“不用了,我自己带了伞,反正也不远,我想走一走。”
孙季明知道她喜欢在雨中漫步,想了想便也没拦她,让掌柜从柜台后面拿了一个小坛子出来,“喏,昨日去醉香楼,给你带的江南春。”
“呀!”
沈若怜眼睛一亮,笑着接过,笑看向孙季明,“谢谢你呀。”
小姑娘一笑脸上两个可爱的梨涡,孙季明眼神闪烁,又在她额头上轻敲了一下,“行了,别像个酒鬼一样,你去吧,我就不送你了,店里还有点账没对完。”
沈若怜抱着酒坛,嘿嘿一笑,点头如捣蒜,“那你快去吧。”
孙季明却是朝门口走去,“送你出去,不差这两步。”
到了门口,沈若怜才正想说不用送了,她该走了,结果一愣,看向门口的位置,懵懵地说了句,“我伞呢?”
她记得她的伞进来时就立在门边呀。
她转着圈在附近找了找,连半个伞的影子都没看见。
孙季明像是早就料到了一般,侧头觑着她,目光揶揄,“这半个月的第几把了?”
沈若怜嗔瞪他一眼,才要说话,忽见一个酒楼小二模样的人从雨中跑了过来。
那小二跑到她跟前,将一把粉色的油绢伞递到她眼前,指了指对面酒楼二楼上的某间窗户,“这位姑娘,这把伞是对面酒楼上的一位公子给的。”
沈若怜一愣,视线不由顺着那小二指的方向看过去。
透过廊下的雨帘和蒙蒙细雨,她只看到对面二楼上的窗口站着一个身穿天青色直裰的男子。
那男子负手而立,身姿挺拔,如松似柏,似乎正在朝这边看过来。
但那男子的面容隐在纱帘之后,她并未看清。
沈若怜摇了摇头,还没开口拒绝,一旁孙季明倒是先替她回了,“你去告诉那位公子,这位姑娘我自会送她回去,就不劳烦他操心了。”
孙季明的语气不太好,他不是不知道沈若怜身旁有追求者,但他总觉得那人这么巧给她送伞,说不定那伞就是他偷的。
小人一个。
他说完,就让沈若怜在门口等他一下,自己去取了伞出来,“走吧,我送你。”
沈若怜站在廊下犹豫了一下,还是回头对那小二抱歉一笑,钻到了孙季明的伞底下。
两人同撑一把伞往回走,路过酒楼的时候,沈若怜忍不住又看向那个窗口,见那青衣公子还站在那里,她又仔细看了几眼。
“看什么呢?”
孙季明用伞面遮住她的视线,“登徒子一个,你别看了,你呀,一天性子又软人又单纯,当心以后被人骗了都不知道。”
沈若怜被挡了视线,不满地嘟了嘟嘴,故意踩了一个小水洼,溅了孙季明一衣摆的水,“要你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