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灌醉
第一点让纪禾清觉得假的, 就是周太后所说,如果赵岚瑧真是她的儿子,她不会不爱他。这在纪禾清看来多少有些可笑。
她一路逃难过来, 见多了为一口粮食一点钱财卖掉子女的父母, 难道那些人全都没有血缘?
很早以前她就知道,爱不爱的, 不单要看缘分,还要看人。就算赵岚瑧真是周太后亲生的她就会善待他?不,也许她还会觉得这是自己生出来的,理所应当倾尽全力报答她的生养之恩。
第二个疑点, 如果这根银棍真的能控制赵岚瑧, 为什么这些年周太后都龟缩在行宫里, 为什么在芋子山时她也不用它控制赵岚瑧, 是她不想吗?
第三点,周太后拿着那根银棍多年, 却都没有动手, 还说什么让她控制赵岚瑧,不就是是想要引她主动探寻吗?不出意料,很快周太后就会提出新的条件。
赵岚瑧没有要苛待周太后的意思, 这慈安宫里烧了地龙,但也许是烧过头了, 暖得人有些燥热。
周太后见纪禾清不信, 便道:“你只看他行走坐卧神态言谈与常人无异,却不知这是神仙手段, 自然能以假乱真。”
纪禾清:“既然是个木头傀儡, 为什么能吃能睡,能哭能笑?”
周太后一脸你不要胡说八道的愠怒, 道:“一个木头怎么会哭?你难道真被他迷了心窍?”
纪禾清心道还真是不巧,大年初一那天还瞧见他哭来着。但她自然不会实话跟周太后说,只道:“你说的这些也太过惊世骇俗。况且他是天子,威严肃肃,谁能看见他哭呢?”
周太后缓缓坐下,哂笑道:“你不是说他从不碰你,何止你,这后宫的嫔妃一个都没轮上,坐怀不乱到这种地步,哪里是人?”
纪禾清心说他可不是坐怀不乱,好几次都差点擦枪走火。她不知道周太后还隐瞒了多少,但光从周太后描述的这些她就能知道,她知道的东西也并不多。看来还是得从直播系统那里入手。
思绪又转了转,纪禾清在周太后面前的矮几前坐下,亲手替周太后倒了茶水,“有一件事,还要请教太后娘娘。七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老太师真是被陛下吓死的?”
周太后目光里透着明晃晃的审视,“实话告诉你,七年前,跟之前芋子山的情形是差不多的。”只落下这一句,她就没再提这事,而是继续挑起了合作的话头。
“在行宫时我与你说过的话半分不做假,我的确很欣赏你这样的人才,实话告诉你,那根银棍名叫克零七,是仙人留下的宝物,但光有克零七是不成的,还要搭配一段咒语才能催动它。你我合作,你手持克零七,我提供咒语,届时我们可以平分赵岚瑧。”
***
房州,吴家村。
在那官差说出“皇帝行宫”几个字后,赵岚瑧的神情就古怪起来,他甚至特意打开游戏面板仔细看了一下,确定自己绝没有让人修建劳什子的行宫。
当即便道:“我根本没有听说要征劳役修建行宫这回事,你是听谁行事?是房州刺史?还是你顶头的知县?”
那官差一向是只敬衣冠不敬人,见赵岚瑧穿的寒酸,便只当是个平常村民,并不将之放在眼里,见这村民居然还敢质问,一下子就跳脚了,仿佛遭受了莫大冒犯,立即就要把这个冒出头的拉出来杀鸡儆猴,“你这贱民好大胆子,胆敢质疑朝廷,走!跟我到大老爷跟前说去!”
一直跟在赵岚瑧身后不吭声吴阿大见状当即往前面拦住,瘦猴和吴勇几个也是挤到前面去,场面一下子闹哄哄的。
赵岚瑧很快就被那几人挤到了后面,看着他们为了他跟官差周旋,他目光动了动,眼神有些奇异。
那官差独自一个,也是没想到村民这么团结,看见好几个人涌过来也是有些顾忌,嘴上却还很硬气,“哼,今天官爷我忙的很,懒得在这里跟你们计较,赶早的凑出十几人出来,否则就等着吃挂落吧!”
撂下狠话,那官差脚下忙不迭走了。
吴阿大盯着他的背影,往地上狠狠呸了一口,“不过就是个捕快,又不是大老爷,神气什么!”
看官差走了,村长才松开孙女的手,抹了把汗对赵岚瑧道:“公子,还是趁早离开吧,晚了怕那官差使坏哩。”面对他们这些底层百姓,一个衙门捕快能使坏的地方可多了。比如村里有人要进城打零工,都得去找里正开公验,到了城门口就要交给这些官差验看,到时候他要是故意使坏不让他们进城,那他们也没办法啊!
想到这,村长的眉头都愁苦得皱成了一团。
就在这时,村子西边一声凄厉的啼哭声响起,大家都吓一跳。
“这哭声,不就是春花婶子那娃娃的?”
“出啥事了,赶紧去看看!”
很快,众人得到了一个噩耗,村子西边那栋小房子里,春花婶子人直挺挺躺在**,身子已经硬了,家里一个十岁的半大小子正趴在她床边哭。
村长过去仔细看了看,叹息道:“是饿死的。”
“怎么会?前些日子官府分粮,春花婶子不是领了吗?”
“领了又如何啊,这些日子她一直都是靠米糠和水填肚子。”
“没法子,她儿子病了,春花婶子把自己的那点口粮拿去换了药,谁知道儿子病好了,她却倒下了,前天我家里还匀了她一升粮食,本来以为她能挺过来的,谁知道……唉!”
“她男人呢?”
“前两年服徭役,她男人去了,就死在工地上了。”
村人的议论还没停,赵岚瑧默默走出人群,他越走越慢,最后停在一片光秃秃的田地上。
吴阿大见状也跟了过来,石头一样沉默地立在他身后,也不知过了多久,他才听见赵公子说道:“那个孩子怎么办?”
吴阿大赶忙回到:“公子放心,房州现在有了自己的河渠,以后不会再闹旱灾了,开春就能种上粮食,这两年又不用交税,每家每户匀一口粮食出来,足够把二虎子养大了。”二虎子自然就是那刚刚失去母亲的孩子。
赵岚瑧:“服徭役为什么会死人?不是说每天都会供饭吗?”
吴阿大心想赵公子这样的富家公子肯定是从来没有服过徭役更没有见过这些事情的,便解释道:“被征去服役的,干的都是顶顶辛苦的活计,可是官府每日给供的饭只有一些稀粥,哪里能顶饱呢?肚子没填饱,要干的重活却一点不能落下,工地上又要搬石头又要抬上抬下,常有人被砸伤,运气好熬过来了,身体也亏损得厉害。”
是啊,不给吃好,又要榨出最大的劳动力,身体怎么可能不亏损?
吴阿大指着远处那帮忙料理春花婶子后事的男人道:“那是铁柱叔,当年为了逃过徭役,他把自己的半个脚掌砍掉了。”
赵岚瑧没有说话,也没有回头,只是双眼一片通红。
他从来没有想过,在离京都不算远,有官府赈济,经济尚可的房州,居然还有人过着这样的日子。那么那些远离京都的穷苦地带呢?那些至今还一片红色的地区呢?
纪禾清说过她也是逃难的灾民,那么她一路走到京都,又吃了多少苦头?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能坐在那个位置上,可他既然有能力,难道还要放着这一切不管吗?
村里死了个人,村民们只是发出几声物伤其类的唏嘘,帮着将人葬了以后,又是自顾自地做事,吴阿大等人也是很快就忘了这事,脸上是习以为常的麻木。
赵岚瑧收拾好东西,牵着马走出吴家村时,吴阿大等几人出来送行。
看着赵公子骑着马很快消失在烟尘里,瘦猴挠挠一个月没洗的头皮,“赵公子刚刚说什么?我是不是听错了?”
吴勇两眼发直,“我刚刚好像也听错了,赵公子是不是让我们放心呆着,这次不会有人让我们服徭役了?”
可这怎么可能呢?赵公子又不是皇帝,哪儿他说不用就不用呢?
大家对此并不抱什么希望。然而一天两天三天……半个月过去了,再没有官差上门征人服役,大家伙儿进城一打听,好家伙,府城的大老爷被革职查办了,听说是私自征用民夫给他自己修建私宅。
听到这个因由,吴家村每天早晚都有唾骂刺史的声音。
***
纪禾清原本以为赵岚瑧赶不及回来过元宵了,谁知道元宵当晚,赵岚瑧回来了。
他一身风霜,进门时身上还有些尘土。拒绝了要服侍他沐浴换衣的宫人,他自己往屏风后呆了小半个时辰,就浑身整洁地出来了。绑起的头发上还微微有些湿。
携芳殿里烧了地龙,还用小火炉温着酒,纪禾清将几样元宵小点心摆上,只有三小碟,凑个过节的意思,两个人吃刚好也不会浪费。
赵岚瑧似乎又变回了从前的模样,一坐到她面前,就兴致勃勃地跟她分享这些日子在外的见闻。
“我以前从来没有仔细出城看看。这回出去了才发现,风景竟然很不错。”
“有一天我跑累了在水池边休息,忽然看见两条鱼在水里嘴对嘴亲来亲去,我当时很惊讶,蹲下来看了很久,才发现它们原来只是在打架!”
“我停在一个茶棚的时候被偷袭了,那一家是黑店,茶水里下了蒙汗药,就等着把我弄晕以后扒光我的财物,谁知道我喝了一碗又一碗硬是没倒,那店家就以为自己没下药,结果他自己喝了茶反而倒下去了……”
赵岚瑧絮絮叨叨,像是早就攒了一箩筐的话就等着倒给她。纪禾清听了片刻,忽然道:“你这趟出去,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不开心的事?”
赵岚瑧的声音戛然而止,他抿住唇,垂了眼,陷入安静。
他的相貌本就极好,此时在碳火燃烧的细碎动静里就这么沉静坐着,在满室锦绣中也十分耀眼,仿若昆山片玉。
纪禾清小心翼翼去碰他的手,赵岚瑧却一下张开手,将她的手指紧紧拢住。
他抬眼去看她,纪禾清的面庞就在烛火中柔柔朝向他,两侧脸颊微微鼓起,有些婴儿肥,分明还是青涩未退的少女模样,性情却那么老成,居然就这么敏锐地察觉出他的情绪。
“我的确有些不开心。但不是对任何人,是对我自己。”
纪禾清以为他还在介意击杀红名的事情,私心里不禁为他辩解,“可那些都是红名啊。”
赵岚瑧:“可他们不是天生的红名。”
纪禾清哑然。
“我错了。”赵岚瑧声音低低,“错了就要弥补,不管我是怎么到这里来的,现在我在这个位置,我就要负起责任。”
纪禾清奇异发现他此时虽然心情不佳,但无论是神情还是语气,都没有了之前压抑的沉郁,她不禁有些高兴,另一只手将用木钳子将酒壶夹起,给他倒了满满一杯。
“之前都没能和你好好过年,今天趁着元宵就补上。”赵岚瑧看着面前的酒杯,一饮而尽。
纪禾清便又给他倒了一杯,赵岚瑧又一饮而尽,纪禾清再倒。
一杯又一杯,只要纪禾清没停,他也没拒绝,就这么灌了他好几壶后,咚的一声闷响,赵岚瑧脑袋栽倒在桌面上。
纪禾清微微吸口气,低声道:“对不住你了。”
然后将赵岚瑧搬到**快速扯开他的衣裳,趁着今天,她必须拿那根银棍先试试。
结果刚刚将他的肩膀从衣裳里剥出来,她的手指忽然被按住了,对方的动作太快,纪禾清意识到了,身体去没能跟上,被捉了个正着,她一抬眼,就对上赵岚瑧面无表情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