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分粮
许强捧着海碗, 大口大口吃饭，边吃边夸张：“还是咱家闺女做饭香，同样的东西，你爹我做出来, 就是没那个味道。”
说着。
许强用木勺, 又舀了一勺的酱豆, 说：“秀芳啊，这些日子我在家里就靠酱豆过活了, 都快吃没了, 你回头再做点。”
许志军的吃相, 完全没比自家爹好看多少，都是埋头大口大口吃：“我妹做的酱豆，就是下饭, 啥都不要, 就光酱豆干饭, 我都能吃三大海碗。”
许秀芳听着两人的话, 笑道：“行吧, 我给你们做，还不行吗？”
何翠霞笑道：“一个个的, 都是贪吃鬼。”
不知道怎么的，这一家子聚齐了, 吃饭都香。三两下，何翠霞都吃了小半碗了。
许秀芳是一边吃，一边喂何翠霞的, 喂了一口, 就问：“娘，现在感觉怎么样了？”
何翠霞道：“好多了。”
怕许秀芳不信, 何翠霞补充道：“就突然感觉整个人松快了不少，像是轻松了不下百来斤的样子，我现在吃饭都有力气了，你看我都吃多少了……”
示意许秀芳低头去看碗。
许秀芳笑道：“娘，以后啥都不要想，就这样，吃好睡好，身体就会便好了。”
许强也道：“孩子说的对，你呀，就是心思重。”
许志军跟着道：“娘，回头我天天陪你说故事吧，这段时间看了不少，都说给你听。”
何翠霞心里暖暖的，为了丈夫孩子，为了这个家……她也要咬着牙，多活几天。
她暗自发誓。
……
吃完饭后，爹去大队办事处了，许秀芳就收拾碗筷，搞卫生。家里哥哥跟娘，都没法干活，只能她一个人做。许秀芳却不觉得苦，反而觉得生活越来越有盼头。
将家里卫生全部搞好后，许秀芳就道：“娘，哥哥，我领着蛇皮袋，去队里分粮了。”
何翠霞叮嘱一声：“秀芳，那粮食你扛不动，让你爹忙完了自己背回来，晓得不？”
许秀芳笑道：“知道了。”
因为大队里上午已经通知了要分粮食，整个坝子村此时都非常热闹，许秀芳刚走出家门，就碰到了好几个村里人，互相间打了招呼，便都往大队办事处走。
“哎！今年收成不好，也不晓得能分多少粮食呢？”
“估摸着一两百来斤吧。”
“又得省着点吃了。”
“你家肯定分的多，你家里几个劳动力，每天赚的都是全工分的，估摸着至少也有个几百来斤吧？”
被几个妇人羡慕的着的人，正是阿杏婶，阿杏婶笑眯眯说：“也还好，主要是我当家的能干。”
说着。
阿杏婶抬手，朝许秀芳招手：“秀芳，你过来一下。”
许秀芳走过去，乖巧的喊了几声婶婶、大娘，村里的妇人们，似乎都很有默契，在许秀芳面前，一字不提谢建国退亲这件事，这点，让许秀芳很感动。
阿杏婶拉着许秀芳的手，说：“瞧，这几天在镇上，我看都瘦了，得好好补回来。”
许秀芳笑道：“婶婶，我咋觉得自己还胖了呢？”
阿杏婶噗的一声，笑了：“哪里胖了，我瞧着清瘦了不少。”
其他的几位妇人，也都纷纷表示根本没胖，确实瘦了。
许秀芳也不纠结这个，就只好顺着这些婶子大娘的话，说自己确实瘦了，得好好补补。
说说笑笑，便到了村大队办事处。
此时，已经有不少人拎着蛇皮袋，等在了大队办事处的门口，门口是一片平整的土地，上面的积雪已经被铲除了，露出的是铺垫着的一片碎石头，踩在上面，倒不会沾湿鞋底。
因为聚集的人多，显得人挤人的，都想进办事处里面瞧一眼，当瞧到堆积的粮食后，顿时都纷纷放心了。
许宏达拿着一个大喇叭，说：“都排队，排队，按照组别来排队，别着急，家家户户都有，一粒粮食都不会少你们。”
随着许宏达的话音落地，村民自发按照自己的组别，来进行排队了。
像许秀芳家里，就是坝子村7组的人，前面还有6个组别。于是，队伍就分成了7个队。
许秀芳也在7组的队伍里排队，她没有进办事处帮忙，这些用不上她帮忙，因为这是每年都要处理的事情，早就已经有了惯例。何福贵、许宏达与许强几个，都能处理得非常好。
许强就捧着账本，坐在椅子上，旁边放着一杆公斤称，另外还有两个青壮在旁边，负责给粮食称重。
村支书何福贵，是看称的人。
还有两个青壮，在许宏达的带领下，搬运粮食。
这边。
许强就唱道：“1组，许昌，一年工分数478个，分粮201斤，钱12块3毛。”
许昌听到后，立马就上前一步，这边，何福贵与两个青壮，已经将粮食称好了，尽管如此，许昌还是凑过去，仔细瞧了一下称，发现数量确实没错，这才笑呵呵的去许强那边签字。
许昌不识字，就按的手印。
这分粮食，是以家庭为单位分的，且在分粮食前，许宏达已经提前带着人，挨家挨户的确认过数目，所以，也不用在这会儿核对数目了，大多数人都心甘情愿的签字按手印。
许强将分给许昌的钱，递给对方，笑道：“昌子，今年还不错呢，手里还能有盈余。明年继续好好干啊。”
许昌笑道：“那肯定的，我一家子那么多张嘴吃饭呢。”
像许昌这样的，分的粮食与钱票，算是处于中等水平的，差的人家，还要倒欠生产队的粮食与钱。
分得多的人家，最典型的就是阿杏婶一家，她丈夫一共四个兄弟，目前没有分家，且四个人都很勤劳刻苦，每年赚的工分也是最多的那一批，平摊下来，每个兄弟都能三百多斤粮食，并十几块的钱。
阿杏婶一家子，称粮食时，脸上都是笑哈哈的。
……
许秀芳一直排队，排到快要天黑时，终于轮到她了，许强看到闺女后，微微一愣，说：“你怎么过来了？我不是说了吗？等会儿我忙完就自己扛回去。”
许秀芳笑道：“爹，我就是想来看热闹呢。”这里人多，热闹，大伙儿说说笑笑的，时间就过去了。
许强：“……”
许强说：“咱们家的粮食，已经提前称好了，就放在我办公的那柜子后面，不用你排队了，你实在是想要在这边玩玩，就帮我一起清账吧。”
许秀芳笑：“好。”
这边。
许强念到了王婆子的名字，王婆子扯着蛇皮袋，立马就跑过来，当看到许秀芳时，不知道怎么的，王婆子瑟缩了下，赶紧转过头，不敢再看这丫头的眼。
隔壁的王婆子，因为打许秀芳的主意，还故意刺激何翠霞，上回被许秀芳教训过后，她每次见到许秀芳，就跟老鼠见到猫似的，不敢再有一丁点的放肆，还避着许秀芳走。
许秀芳懒得理她，公事公办的给她清账。
王婆子皱着眉头，心道这丫头该不会欺负自己大字不识一个，故意给自己算少一点吧？
就在这时，许秀芳抬眸，问：“你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吗？”
她的那眼神，平淡至极，可也莫名就让王婆子不敢撒野，王婆子以前多凶悍的人啊，跟许奶奶斗了一辈子，都没有落于下风，一直以来她都认为自己吃许家吃得死死的，可……
可那天，被许秀芳这么一恐吓，王婆子才晓得原来整个许家，最凶狠的人不是外强中干的许婆子，也不是许强这种一向来坚持原则的人，而是许秀芳这个看起来柔柔弱弱的小姑娘。
这姑娘不能惹。
她说要打人，就是真打，半点不打折扣的那种。
许秀芳淡淡问：“怎么，你还有事吗？”
王婆子就跟惊了一跳的老鼠似的，立马蹦着退后几步：“没……没有。”
许秀芳闻言，又垂下头。
王婆子不敢再滞留了，背着自己的粮食袋子，赶紧的离开。
哎！
今年一家子都不努力干活，都是吃干饭的，一年到头才分得了不到百来斤的粮食，还要熬到来年的秋收……
这怎么熬啊？
王婆子重重叹口气，接着，想到自己家那懦弱、无能的儿媳妇，顿时又是咬咬牙，这死女人，正当以为自己还是那千金小姐呢，都怪她，还得一家子干活赚钱赚粮食来养她。
王婆子背着粮食，怒气冲冲的回了一趟家里，抓着扫把，就将自己的二儿媳妇给抽了一顿。
这个暂且不提。
大队里分粮分钱的事情，已经进入到尾声，只余下几家几户没有分了，估摸着不用几分钟，就能彻底结清。
这边，也不需要许秀芳帮忙，许秀芳就走到许强办公用的长条桌子后面，找出自家的粮食来。
她打开一看，心就往下一沉。
这里面的粮食……
全部都是陈粮，且是那种成色不太好的陈粮。
许秀芳抬手，揉揉眉心，这些，其实她早就已经有了预料，她爹是那种特别为大队着想的人，作为大队里的干部之一，在家家户户粮食不丰的时候，何福贵、许强、许宏达几个，每年都是优先照顾村里人，后面才会轮到自家。
因为这些事情……
何翠霞跟许强也有过争吵，不过，何翠霞奈何不了许强，且许强再苦再累，再为村里奉献自己，却从来没有饿着累着自己的媳妇孩子……
所以，这些年，何翠霞也算是无可奈何下，自己主动妥协了。
许强刚忙完，瞧见闺女正盯着自家的粮食沉思，许强有点尴尬，说：“秀芳啊，我不是说过吗？粮食我自己背回去。”
许秀芳轻声道：“爹，我知道了，我就是看看。”
许强有点尴尬。
沉默几秒，许强道：“秀芳，我特意留了点好粮食，给你娘你跟你哥哥吃的，这些粮食，爹吃！不叫你们吃的。”
许秀芳也不想让爹继续尴尬，就笑道：“爹，没事儿的，到时候我想个办法，做好吃点。”
许强沉默了。
这边。
许宏达、何福贵在外面也恰好忙完，就进了大队办事处，听到许强父女的谈话，两人不由沉默了下。
紧接着。
何福贵就笑道：“秀芳，你爹搞错了，你家的粮食，在这边了，早就给你们都留好了。”
许强惊讶的看过去。
许宏达已经背着粮食，放在了许秀芳的身边。许宏达瞪了一眼许强，说：“今年咋样也不让你吃陈粮了，翠霞的身子骨，还有志军的身体，都需要好好补补，赶紧的，把你的粮食背回去，别杵在这里了。”
许强重重叹口气：“我怎能看着你们……”
给自家分陈粮这种事情，何止是许强？何福贵、许宏达都不约而同做了同样的一件事情，且他们家的工分，比许强家多，那些难吃甚至还生虫的陈粮，几乎都是他们两家给包圆了。
且，这些陈粮，是昨儿去黑山镇粮站用新粮食换的，不过因为是品质差的陈粮，一斤新粮可以兑换10斤、甚至是15斤的陈粮，许宏达与许强，就兑换了一些回来。
除了留自家吃的，还给大队里饲养的牲口，留下了口粮。
何福贵拍拍许强的肩膀，说：“别说这些个，咱们都懂，你把粮食背回去，好好的给翠霞、志军养身体，比什么都好。”
许强：“叔……”
许秀芳心里也很难受，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为坝子村地产不丰，每年都缺衣少食的原因造成的，村支书、大队长、大队会计几个村干部们，想尽了办法，也没能增产丰收，也没有能给村里带来其他新的创收项目。且，村民们，也没有几家是好吃懒做的，全部都是勤勤恳恳的老农民。
可……
坝子村，太山了。
已经是地处于黑山山脉的深处边沿了，交通极为不便利，出去一趟非常难，就算是去最近的一个集市，也要十来里地。
这样的条件……
难啊。
千言万语，都道不尽的‘难’。
最后。
许强是扛着新粮食，回到的家里，他没有拗过何福贵、许宏达的坚持，只好看着他们给自己分的新粮食回来了。
许强将粮食放下，语气都有点哽咽，说：“秀芳，你不要怪爹爹。你福贵大爷家里，今年刚添了丁，这娃娃长身体，他孙媳妇坐月子……都需要吃点好的呀。”
“你宏达大伯家里，也有好几个小娃娃要养，饿的皮包骨头的，我瞧着难受。”
许秀芳抿抿嘴，道：“爹，我不怪你的，娘跟哥哥都不怪你。”要不然，家里早就因着每年分粮食的事情闹翻天了，哪还有现在的和气啊？
只是——
许秀芳重重叹口气，道：“爹，咱们坝子村，除了种粮食，就没有别的出路了吗？”
许强闻言，很是一愣：“不种粮食，吃啥？”
本来村里每年粮食都不够，还要想着办法多种副食，让全村都能吃饱饭，要是不种粮食了，吃啥呢？
难道每年都要去买粮食？
许强不等许秀芳回答，就立马摇头，说：“不种粮食，是绝对不行的，全村几百人的口粮，不是个小问题，必须要种粮食的。”
“爹，你误会我的意思了。”许秀芳叹口气，说：“我的意思是种粮食的同时，还种点粮食以外的东西。”
许强问：“种啥？”
村里的土地与气候，能种的作物，许强与许宏达等人，早就已经尝试过了。
像番薯、芋头、高粱、黄豆……
全都试过了。
不过，除了番薯跟芋头，其他的产量都很低，不足以解决口粮的问题，而番薯跟芋头，现在也是坝子村的主要口粮之一，要是没有番薯跟芋头，每天挨饿的人会更多。
许秀芳想了想，说：“我看过一点中草药书籍，感觉我们这山里面，其实很适合种草药，爹，你说我们可以种草药吗？”
许强惊讶的张嘴：“种草药？”
许秀芳笑着点头，说：“爹，你想想啊，咱们这大山里面，啥都不多，就是这些植物最多了，很多路边的野草，其实都是一种草药呢，只不过我们都不识货。另外，炮制草药，也是要讲究方法的，所以，我们不太懂。”
“还有啊，咱们山里面，其实本身就长了很多中草药呢，我记得爷爷奶奶在的那会儿，就经常进山挖党参、山药、土茯苓、麦冬、天麻之类的，给咱们补身体用的。”
许爷爷许奶奶未必懂中草药的专业知识，但是他们祖祖辈辈生活在这片山里面，哪些能吃，哪些能补身体，还是知道一些的，所以，许奶奶许爷爷没去世之前，就经常进山挖山货给家里人偷偷补身体。
许强眼前一亮，但很快眼神又暗淡了下去：“咱们山里确实很多中草药，可是也要有人需要啊。”
这草药，又不是粮食，粮站又不收。况且，如果村里的土地种下不少的中草药，来年给国家交粮食的时候，又交什么？
没法交代啊。
许秀芳道：“爹，我看咱们镇上是有收草药的地方的，就在供销社不远处。”
许强摇摇头，说：“那不行，一次两次还好，要是次数多了，是要出问题的。”
许秀芳闻言，沉默了一下，又问：“爹，你说我们能不能以村集体，村里整个大队的名义，往草药收购的地方送草药啊？或者，咱们去问问，他们都需要收购些什么草药，然后咱们就专门去种。咱这又不是割资本主义的尾巴，咱这是为建设祖国的发展过贡献，你想想，哪家哪户没点小病小痛的？这生了病，肯定要抓药的，咱们村里能提供大量又稳定的药材，国家肯定也是需要的。”
“咱们也可以跟上头的领导商量一下，把咱们每年要交的粮食份额减少一部分，改为上交中草药，你看行不行？”这样一来，村里每年的粮食产量还是那么多，但因为又中草药抵扣一部分该交的粮食，那么，留在村里的粮食，岂不是就多了？
这样，村里人挨饿的情况，不就可以解决了吗？
许秀芳说完，就睁着黑亮的眼睛，紧紧盯着自己的爹。
听了女儿的话，许强就笑道：“这也不失为一个方法。回头我跟你宏达大伯他们聊聊。”
许秀芳也知道这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成功的事情，况且，她自己其实心里也很没有底。
这种中草药，总还要又种子，还得有种植的技术、炮制的技术等等，这些村里全部都没有，光凭一张嘴说，是完全没用的。
还得解决掉这些基础的问题，才能真正落实下来。
不过，许秀芳心里却火热火热的，她越发觉得自己这个想法，是很有可行性的。
只要村里的几位干部，能够跟上头的领导交涉，征得同意后，就已经可行了一大半。
另外，再解决跟药材厂的收购事宜，这件事就直接齐活了。
许秀芳眼睛亮晶晶的，盯着爹，说：“爹，你可得好好跟大伯他们说啊，别敷衍。”
许强被自己女儿逗笑了：“这事关村里人口粮的大事情？我能敷衍吗？你个小孩子，不懂就别乱说。
许秀芳笑呵呵的，“爹，那我做饭去了。”
许强摆摆手：“去吧。”
许秀芳掉头去灶房里做饭时，许强这边就很仔细的将分下来的粮食，给妥当的存放好。
这粮食不能受潮，一旦受潮就会发霉、长虫，所以，是一定要存放在干燥的环境里的。
许强仔仔细细检查一遍，这次放心。
然后——
想到女儿说的那些话，许强的心里其实已经很是心动了，如果真的能用药材，来抵扣每年要上交的一部分粮食份额，那……
这件事，不仅是他，老支书何福贵、大队长许宏达，还有村里的其他村民们，肯定也都是很乐意的。
困扰坝子村的粮食产量问题，已经不是十年，几十年，是他们祖祖辈辈都饱受困扰的问题。
祖祖辈辈都在经历着挨饿，尤其是前几年，村里饿死了不少人。许强的爹娘，就是在那几年身体饿出了毛病，这才不到六十就没了。
许强收起伤感，心想：
自己怎么就没想到呢？
许强抬手拍了拍脑袋，脸上笑呵呵的，心里还很有些自豪，说：“肯定是我闺女念书多，人又聪明。闺女比我强啊。”
自言自语了一句后，许强就从家里的库房走出来，去了灶房，帮着闺女一起做饭，一家人早点吃完晚饭，就能早点休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