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醋意

陈适发送信号后, 谢翊等人也迅速朝这边汇合。

怀钰坐在河滩上,慢慢地拿帕子洗着脸,旁边沈葭无所适从地站着,他也不理她。

“殿下!殿下!”

观潮见到活生生的怀钰, 双膝一软, 连滚带爬地跑过来,抱着怀钰的腿就嚎啕大哭:“殿下!我的爷!您可算还活着!您要是出了什么三长两短, 小的怎么跟万岁爷交代啊!”

怀钰不胜其烦, 想一脚踢开他,但看他灰头土脸的样子, 想必这一晚上也不好过,就安慰了两句:“好了, 哭什么?我这不没死嘛, 别哭了!你干吗?你要是敢抱上来小心我揍死你啊!”

观潮:“……”

沈葭这边也看见了谢翊,飞快地奔过去。

“舅舅!”

谢翊接住她, 拉着她左看右看,一边问:“受伤了没?”

“没有没有,”沈葭道,“我一点伤都没有,全让怀钰受了。”

谢翊望向河滩, 怀钰正被痛哭流涕的观潮死死抱着,他一脸生无可恋,强忍着没动手。

冷师爷也松了口气, 朝沈葭笑道:“还好孙小姐你没事,你舅舅为了救你, 可是把整个土匪窝都给烧了。”

“原来那把火是舅舅你放的。”沈葭一拍脑袋,急道, “哎呀!差点忘了!沈茹还在山上!”

谢翊道:“她没事,我让人送下山去了。”

“那就好,那就好。”

沈葭放下心来,果然舅舅才是最靠谱的。

这时谭淼也领着兵马赶到了,见到怀钰,他单膝跪下:“南京水师营千总谭淼,救驾来迟,让殿下受惊了,是末将之罪!”

“平身罢。”

怀钰在观潮的搀扶下站起来。

谭淼见到他被树枝固定着的右腿,登时吃了一惊:“殿下,可是受伤了?能否让属下看看?”

怀钰示意他看就是。

谭淼膝行上前,仔细检查了一番,确认骨头已经接好了,看来怀钰懂得一些军中急救的法子,只是积血淤积,腿部浮肿比较厉害,需要马上下山就医,否则伤腿有废掉的风险。

谭淼不敢再耽搁,立刻吩咐下属伐木做了个担架,怀钰躺在上面,一行人浩浩****下了山。

巢县城里,阮嘉佑以滁州知州的身份临时征用了县衙,文朱刘胡四名大人坐在大堂喝茶歇息,他们奔波劳碌了一整夜,也实在是累了。

当报信的官差扑通打着滚进来,慌慌张张说着王爷已经到了巢县城外时,四名大人齐刷刷放下茶杯起身,都顾不上坐轿子,一个个争先恐后地跨过门槛,朝着城门口方向跑去。

躺在担架上的怀钰迎来了四位汗湿重衣、诚惶诚恐的官员,四人一一介绍过自己的身份后,又跪在地上纷纷喊“死罪”“失职”“请殿下治罪”。

怀钰向来不耐烦应付这种场面工夫,皱紧眉头,说了句“平身”。

谭淼察言观色,先扶起南京守备襄城伯朱旭,道:“诸位大人,还是先让殿下就医罢。”

四人好像这才反应过来怀钰是躺在担架上,而不是站着同他们说话。

守备太监刘筌立刻回头吩咐巢县知县:“去!把你们县最好的大夫请来,要是迟了就唯你是问!”

“是……是。”

知县擦着满头大汗,一溜烟地跑了,这几尊大佛他一个也得罪不起。

沈葭作为王妃,自然也受到了“隆重欢迎”,四名南京地面上一手遮天的权臣,到了她跟前却一个劲儿地道歉,看得沈葭于心不忍,要知道这四个人里面,年龄最大的襄城伯都足够做她爷爷了,一个年近花甲的老头跪在她脚边喊着“臣死罪”,沈葭简直怀疑自己会折寿。

好不容易摆脱这四人,沈葭在县衙又迎上了哭哭啼啼的辛夷和杜若。

她们两个一醒来,就被告知中了蒙汗药,而沈葭被绑进了土匪窝,吓得一个二个面无人色,生怕沈葭出个什么好歹。

沈葭一听,好啊,本小姐在山上又是被扇巴掌,又是被按头拜堂,还掉下悬崖险些做了水鬼,你俩倒是一觉睡到大天亮,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沈茹呢?”她问两个侍女。

“大小姐在后院客房。”辛夷说。

沈葭去了客房,沈茹正躺在榻上休养,手上的伤已经撒上药粉包扎好了,见到沈葭平安归来,她也开心得很,又犹豫地问:“七爷……七爷他还好吗?”

“舅舅?”

沈葭有点弄不懂她为什么会问舅舅的安危,正常人不应该先问怀钰吗?

“舅舅他好得很啊,好像沐浴去了。”

谢翊素来爱洁,顶着满脸黑灰奔波一晚上已经是他的极限,是以一进巢县县衙,他就向下人问明了净室的位置,先去洗浴了。

沈茹这才点点头:“那就好。”

两姐妹四目相对,似乎就无话可说了,气氛一时有些尴尬。

沈葭讨厌这个姐姐太久,即使昨晚的事让她对沈茹有些改观,可多年的冰霜也不是一朝就能融化的,就是现在让她喊出一声“姐姐”,她也做不到。

沈葭干咳一声,说:“那个……昨晚的事,谢谢你了。我还有事,你好好休养,我就先走了……”

沈茹弯起双眼,笑道:“好,小妹慢走。”

沈葭抬腿出了房门,辛夷笑着说:“王妃,像你和大小姐今日这样,也很好呢。”

沈葭看她一眼,问:“你到底是哪边的人?”

辛夷立马收了笑,义正严词道:“奴婢当然是王妃这边的人。”

沈葭没跟她计较,决定去看看怀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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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钰躺在美人榻上,受伤的右腿下搁了个小桌,已经被大夫医治过了,断骨本来就能自愈,怀钰当时那下正骨虽然简单粗暴,却及时地接好了骨头,没留下后遗症,接下来只要卧床休养就行了。

几名大人已经来探望过一回,怀钰嫌烦,让观潮统统挡在门外。

沈葭进来时,怀钰正看着窗子外的风景,有一搭没一搭地吃着知县供上来的葡萄。

看见沈葭,他的俊脸顿时拉下来。

“你来干什么?”

沈葭心中有愧,也不计较他的态度,坐在榻边干巴巴问:“怀钰,你好点了没?腿还疼吗?”

怀钰哼了声道:“疼死我也不关你的事,我说沈二小姐,你还在这儿干什么?不去找你的陈公子?”

沈葭知道,他还在因为上午的事生气,便解释道:“我当时不是故意放开你的,那不是太高兴了嘛。”

“是啊,”怀钰阴阳怪气,幽幽道,“看见情郎来了,可不得高兴吗?”

“……”

沈葭胸口起伏不定,抿抿唇道:“什么情郎,你不要胡说,我跟陈公子清清白白,我高兴是因为有人来救我们了。”

“是啊,高兴得立刻撒开我的手呢,害我摔进泥地里。”

“……”

沈葭忍了又忍,实在是忍不下去了,起身道:“怀钰,你能不能别无理取闹!”

怀钰的脸色一下子阴沉下来,道:“我是无理,你找有理的去呀,赖在我这儿干吗?门就在你身后,沈二小姐好走不送!”

沈葭真是要气疯了,心说我是做得不对,但你也没必要这么死揪着不放罢,一个大男人,心胸这么狭隘,这么小肚鸡肠,看着怀钰还在一粒粒悠闲地剥着葡萄,沈葭气不打一处来,将盛葡萄的银碗抢在手里。

怀钰愣了:“你干吗?拿来!”

沈葭道:“你再跟我生气,我就把你的葡萄全吃了。”

“……”

怀钰简直无语:“你听听你自己说的是人话?还给我!我是个伤员,你抢伤员吃的?”

怀钰伸手来抢,沈葭护着葡萄后退一步,怀钰伸长了手臂也抓不到她,气得险些站起来。

这时房门被推开,谢翊从外走进来,看着这剑拔弩张的一幕,他熟练地退出门槛:“又在吵架?那我待会儿再来。”

“等等!”

房里的两个人异口同声。

沈葭跑过去问:“舅舅,你来找我吗?”

谢翊摇头:“找你夫君说会儿话,我饿了,去下碗面给我。”

“哦。”

沈葭一听他饿了,便马不停蹄地找厨房给他下面去了,还顺走了那碗葡萄。

谢翊走进房中,将手中绣春刀抛过去。

“你的刀。”

怀钰一把接住,拔刀出鞘看了一眼,抬眼道:“多谢舅舅。”

谢翊寻了个绣墩,在美人榻边跷腿坐下,他刚沐浴完,穿着一件松垮的道袍,宽袍大袖,脚上踩着木屐,头发也是湿的,半束在腰后,整个人透出一股闲适和慵懒之意,像魏晋时代不拘礼法的竹林君子。

谢翊问:“腿好点儿了吗?”

怀钰道:“已经不疼了。”

谢翊点点头,说起正事:“这次拦路绑架一事,有些蹊跷,白虎寨上下都不知你的身份,只将你当成北边来的商人,只可惜山上的人死光了,找不到人对证。不过我听说,他们的计划由一个姓宋的军师全盘敲定,你可是有个姓宋的仇家?他是冲着你来的?”

谢翊聪颖无比,虽不知事情全貌,却也猜了个七八分。

怀钰也不瞒他:“是买.凶.杀人,姓宋的是拿钱办事。”

谢翊皱眉道:“可知雇主是谁?”

是京城的人?还是外地的人?

怀钰自四岁起便未曾出过京师,不可能跟外面的人结仇,只可能是京城里的人,这幕后凶手能等到他们走到滁州才动手,可见是经过精心筹谋,是谁想神不知鬼不觉地暗杀一名亲王?

谢翊已经察觉到这件事背后的错综复杂,凶手此次计划流产,一定不会甘心放弃,而是会像蜘蛛一样,蛰伏在黑暗里,耐心等待第二次机会,结成天罗地网,趁机痛下杀手。

怀钰没说话。

谢翊看出了他的意思,便淡淡道:“你不想说也行,我对你只有一个要求,无论什么事,都不要牵连到珠珠身上。”

怀钰抬起头,郑重承诺:“我这一生,就算自己出事,也会护她周全。”

谢翊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希望你说到做到。”

——《卷三•陌上生秋草》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