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脱险

也许夜晚让人放下心防, 也许身处黑暗之中,人更容易说出心里话,这是沈葭头一次跟人如此交心,而这个人还是怀钰。

黑暗中, 她看不清怀钰的神情, 所以她能无所顾忌地说出自己幼时的事。

好在,怀钰也是名合格的听众。

“你呢?”她侧转过身, 手掌压在脸下, 问怀钰,“你为什么没有表字?”

大晋的儿郎满十五岁就要取字了, 有些高门大族的子弟甚至入学馆开蒙时便会请恩师赐字,可怀钰如今年满十九了, 还没有一个表字。

怀钰沉默片刻, 答:“因为想让父亲来取。”

沈葭一听,也陷入无言中, 过了良久,她才问:“你的名字,也是你爹给你取的么?”

怀钰摇头:“我娘取的。”

“因为你握玉而生,所以取名为‘钰’?那为何不是‘玉佩’的‘玉’?”

若按宗谱来排,怀钰这一代的字辈也应该是草头部首, 比如他的堂妹堂弟怀芸、怀英,以及夭折的太子殿下怀荣,唯独他是金字偏旁。

“不是那样的, ”怀钰耐心解释道,“我娘怀我的时候, 我在肚子里特别安静,她以为怀的是个女孩儿。我爹也说他梦到了, 梦里他带着一个小女孩骑马去摘花,所以我出生前,他们默认了这一胎是个女儿,我娘便为我取名为‘玉’。后来出生后,才知道是个男孩儿,怀玉这个名字,未免太过女孩子气了,但我娘已经叫熟了,很难再改口,我爹就说,好男儿生当于世,当胸怀兵甲金戈之气,便给‘玉’字添了个偏旁,这个‘钰’字就是这么来的。”

沈葭心道原来如此,感叹一声,语气说不出的艳羡:“你爹娘很恩爱啊。”

要知道,亲王世子的名字可是要录入皇室玉牒的,就因为妻子叫不惯别的名字,扶风王就打破了世代遵循的取名规则,果然也是个不受拘束的人。

怀钰嗯了一声:“我以前也想……”

他说到一半,突然不说了,沈葭好奇地仰头问:“想什么?”

她的眼睛晶莹粲亮,似一双猫瞳,透着股不谙世事的天真,又有些不自知的勾人。

怀钰喉结滚了滚,盖住她的眼睛,说:“没什么。”

吊人胃口。

沈葭撇撇嘴,又想起来问:“那后来呢?你爹带你骑马去摘花了么?”

“去了。”

怀钰先是一口肯定,接着又有些不确定:“应该是去了罢。”

毕竟时间过去太久,而他那时又太小,已经记不清了,只依稀记得记忆里,有个笑起来很洪亮的男人将他抛来抛去,让他骑在他脖子上,带他出去跑马,沙漠里的日落雄浑壮阔,骑马去追的话,似乎就能追得上。

二人说着说着,忽然被一阵肚子的咕咕叫声打断。

沈葭捂着唱空城计的肚皮,苦着脸道:“怀钰,我饿了。”

她刚说完,怀钰的肚子也响亮地叫了起来,他哭笑不得地说:“我也饿了。”

二人接近一天未曾进食,饿得饥肠辘辘,沈葭咬着手指流口水道:“我好想吃盐水鸭。”

怀钰问:“盐水鸭是什么?”

沈葭道:“是金陵的特色菜,我知道南京城里有家道地馆子,做的盐水鸭最好吃,等进了金陵城,我带你去吃。”

接着她又给他说起了南京的各种当地美食,金陵人自古以来便喜食鸭馔,盛行以鸭制肴,不光有盐水鸭,还有水晶鸭、鸭血粉丝、南京烤鸭、板鸭、酱鸭、鸭油烧饼,蒸炸煮卤,烹饪方式层出不穷,五花八门,估计鸭子自己都不知道它有这么多种做法。

怀钰露出痛苦表情:“别说了,越说越饿。”

沈葭也有同感,她现在饿到若是自己的手是卤猪蹄,她都能毫不犹豫地啃了,她忍不住问怀钰:“西北那边有什么?”

怀钰张口就来:“有烤全羊,有羊肉泡馍,有胡饼,有胡辣汤……”

“别,”沈葭痛不欲生地制止,“别说吃的。”

怀钰顿了顿,其实他只在西北待了四年,那时还是个小孩子,什么也记不得,他只能尽力搜刮自己脑海里那点关于西北少得可怜的记忆,说给沈葭听:“西北很大,几乎一望无际,陕西过去是宁夏,那里有贺兰山,宁夏过去便是甘肃,甘肃有河西走廊,玉门关就在河西走廊的最西边,出了玉门关,便是西域了,那里是大片的戈壁与荒漠,几乎寸草不生,但夜晚的星河很漂亮。”

“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沈葭忽然想起这一句古诗。

“对,”怀钰点头道,“但也不是那么夸张,沙漠里也有绿洲,玉门关下有座边陲小城,名唤敦煌,城内有莫高窟,洞窟内有千佛像和壁画,从五胡十六国时期就开始开凿了。出阳关后,有数座黄沙垒成的山丘,是为鸣沙山,山脚有一片绿洲,环抱着一汪碧泉,因为形似一轮新月,也称月牙泉。”

敦煌古城,莫高窟,鸣沙山,月牙泉。

在怀钰的述说下,沈葭的脑海里逐渐描绘出一副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的西域图景,她生于繁华京师,长于锦绣江南,见惯了小桥流水的诗意,却从未去过那辽阔西北,骑马追逐过落日。

“真想去看看啊。”沈葭充满向往地说。

“有朝一日会的,”怀钰看她一眼,承诺道,“我骑上马,带你去大漠里看星星。”

沈葭打个哈欠,困倦地想说些什么,但眼皮越来越沉,最后睡着了。

她睡着后,怀钰小心翼翼地抬起她的头,伸出一条胳膊,让她枕在上面。

沈葭却在睡梦中为自己找了个合适位置,她搂着怀钰的脖子,头枕在他胸膛上,一条腿架上他的腰,睡得很香。

这可就苦了怀钰,某个部位本来已经沉睡下去,因为沈葭这一个动作,再度生龙活虎。

他憋得难受,出于本能地想在沈葭身上蹭,但看着她沉静的睡颜,终究没舍得,只咬牙切齿地将她搂进怀里,低头在她发际印上轻轻一吻。

他这边与天人交战,沈葭却做了个香甜的梦境。

梦里,她又变成了五岁的小沈葭,一个人坐在廊下看天,怀里抱着只胖狸猫,有个小男孩翻过她家院墙,迈着小短腿朝她走来,他的腰上系着一枚羊脂玉佩,手里抓着一束野花。

他走到她面前,将花递给她,抬高下巴,神气活现地说:“沈珠珠,我来送你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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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醒来,天光大亮。

沈葭身侧已经没有怀钰的身影,她吓得坐起身,看见晾在树枝上的衣物已经被烤干了,被怀钰规整地叠在石**。

沈葭穿好衣裳,走出山洞,看见怀钰一瘸一拐地走来。

她赶紧迎上前,皱眉道:“你去哪儿了?!”

怀钰仔细观察她表情,问:“生气了?我见你睡得香,就没叫醒你。”

他从背后拎出一只灰毛兔子,道:“看,我们的早饭,不对,现在是中午了,应该是午饭。”

兔子已经死了,肚子上一个血洞,被一根磨尖的树枝贯穿。

沈葭咧咧嘴,点评:“死得好惨。”

怀钰摸摸脑袋道:“我没带弓箭,只能这样了,不过味道肯定不影响。”

两人想到炭烤兔肉,都忍不住流口水。

怀钰拨了几下昨夜的火堆余烬,重新弄燃,又利落地剥了兔子的皮,洗干净了串在树枝上。

烤兔子时,沈葭见他一点也不会烤,便将他挤去一旁,自己接手,兔子被烤得流油,肉香四溢,两人的肚子都咕咕叫起来,等到沈葭确认里面的肉也烤熟后,就交给怀钰。

怀钰双手一扯,撕了只兔腿给她。

沈葭迫不及待地咬了口还滚烫的肉,斯哈斯哈呼着气,囫囵吞进肚子里,叫了一上午的胃终于消停了。

怀钰问她:“怎么样?”

沈葭摇头:“没味道。”

没放佐料,当然寡淡无味了,能均匀地烤熟已经算不错了。

怀钰也不嫌弃,几口就将兔头给啃了,沈葭没他胃口大,一个兔腿吃一半就饱了,剩下的全进了怀钰肚子。

解决完口腹之欲,二人洗干净手,准备重新上路,他们计划先去埋掉河边的宋时贤,然后顺着下游继续往前走。

可等他们到了河边,尸体却无影无踪了。

沈葭怔怔的,心情说不出的复杂。

怀钰拍拍她的肩:“走罢,说不准被水流冲去下游了,我们沿着河找找,找不着就算了。”

也只能先这样了,沈葭扶着他继续朝前走,二人走了一段路,怀钰忽然警觉地停下脚步。

“怎么了?”沈葭偏头问。

“有人来了。”怀钰望着前方道。

“什么?”

沈葭知道他耳朵有多灵,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你觉得会是谁?会不会是山上那帮人?”

若是李宝派人来搜寻他们,这就惨了,眼下她一个弱女子,唯一有战斗力的怀钰腿又瘸了,这不是等着被人杀么?

“不知道,先找个地方躲起来。”

怀钰当机立断,沈葭听他的话,扶了他去河滩上一处芦苇丛后蹲着。

二人没躲多久,果然见前方一队人走来,而那打头的人居然是……

“陈公子!”

沈葭激动万分,从芦苇丛后站起来。

陈适循声望来,也是喜形于色:“二小姐!还有……还有小王爷。”

沈葭心中那叫一个欢喜,就像找到了失散多年的亲人,立刻拔腿朝陈适跑过去。

跑到一半,忽然觉得哪里不对劲,回头一瞧,坏了!原来自己把怀钰忘啦!

没了她的搀扶,怀钰重心不稳,狼狈地跌倒在地上,偏偏那芦苇丛里全是沼泽淤泥,他面朝地摔下去,顿时沾了一脸脏泥。

沈葭:“……”

怀钰从泥地里拔起头,一张俊秀白皙的脸全是淤泥,活像个泥人,他气得面孔扭曲,露出一口白牙:“沈葭!”

沈葭道:“抱歉!”

她急急忙忙掉头跑回来,想扶怀钰起来。

怀钰却一把甩开她的手:“走开!”

沈葭尴尬地摸摸脑袋,心想这下哄不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