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康熙二十五年的选秀倏然而逝, 九月,乾清宫发出数道赐婚圣旨,其中最引人注目的要数皇长子胤禔的福晋人选,花落伊尔根觉罗家。

尹德和阿灵阿也在圣旨赐婚之列, 所娶之妻正是青璃看中的董婉凝和西林觉罗舒舒。巴雅拉氏见过之后, 对她们二人也赞不绝口, 面上一副欢天喜地之色,至于是真是假,几分真几分假, 青璃也不会深究。

选秀结束的一年里,发生了很多喜事。

十月, 瓜尔佳月离诞下富保的嫡长子;十二月, 毓珍和颜珠的嫡长女出生;次年五月, 皇长子大婚, 东头所住进了女主人;七月, 钮祜禄府六爷尹德娶妻;九月,一等公阿灵阿同西林觉罗家的贵女结两姓之喜。

最大的喜事却在前朝, 工部研发司的干吏能匠们不知怎地忽然开了窍, 接连推出神物。不过一年,百姓的生活面貌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整个大清也似乎焕然一新。

朝臣们以往总觉得大清幅员辽阔、人口众多,可新兴机器一出现,工业经济迅速发展,他们有时会陷入到缺少人力的窘境。

不知不觉中, 在朝廷的鼓励和八旗老爷们的默认下, 无数贫民女子鼓起勇气走出宅门、加入工厂, 凭自己的双手挣钱养家。

虽远远称不上女子能顶半边天, 但青璃始终相信星星之火,可以燎原。只要拥有谋生手段,就会慢慢勇于说不;只要见过辽阔的天空,就不会甘心失去羽翼。

为此,青璃心中很是感激佩服素未谋面的老乡,竟连纺织机和蒸汽机都造出来了,把自己衬得一无是处。

除了这些喜事,还有两件不悲不喜、或者说悲喜交加之事。

其一,法喀自二十三年被赫舍里宝琪忽悠后,在她一日复一日的耳提面命之下,竟对自己的嫡长女会成为太子妃一事深信不疑,还用同样的说辞把舒舒觉罗氏哄得团团转。

宝琪这一步走得确实妙,自那以后法喀每月大半时间竟都歇在正院,宝琪也不负所望,二十四年诞下一子。对于所生是儿子这点,法喀有些失望,但宝琪却很开心。

宝琪年少时蠢笨,但嫁入钮祜禄家过了几年人见人嫌的日子,又经历过三伯索额图身死、全家被流放的打击,如今很是长了几分脑子。她用来骗法喀的那一套,她自己可从没想过能成真。

说来好笑,宝琪跟青璃从未见过面,但因为她这些年想方设法探听跟青璃有关之事,竟比舒舒觉罗氏和法喀更了解青璃。

宝琪知道女儿不会有机会靠近胤禘阿哥,但若自己好好教导儿子,他却有可能出人头地。皇后娘娘虽不喜自己和法喀,但她不会迁怒小辈,尤其是她的亲侄儿,只要有能力就不会缺少机会。

宝琪有了儿子后,不想再跟法喀逢场作戏,法喀却不依不饶,觉得抓紧时间再生个女儿还来得及。宝琪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二人的嫡长女竟真的在二十六年二月出生了。

自那以后,舒舒觉罗氏每回入宫必定旁敲侧击。她自以为隐藏得很好,殊不知在青璃眼里却漏洞百出,青璃用头发丝都能看出她打的算盘。舒舒觉罗氏在钮祜禄家只会更张扬,恨不得昭告天下她的自以为是。

因此这个小女娃的出生,只有舒舒觉罗氏和法喀是纯粹的欢喜,钮祜禄府上其他人包括青璃本来无悲无喜,现在因为她们母子的上蹿下跳,有点烦了。

其二,二十六年四月二十日,胤禘过完四周岁生辰的第二日,就被康熙帝打包送进了上书房,特意为他请了数个大儒多对一辅导。

康熙帝还觉得毓庆宫太过狭小,生怕委屈了他的小宝贝,打算把养心殿改名为“广安殿”,作为小宝贝的起居殿。再把毓庆宫和斋宫、诚肃殿都打通,作为太子东宫,等小宝贝以后娶妻生子了,妻妾儿女就住在此处。

虽然距离胤禘大婚还遥遥无期,但康熙帝很会未雨绸缪,想到就做,轰轰烈烈的新东宫工程已经启动,康熙帝也决定先把胤禘扔进广安殿独立生活。

此事一出,钮祜禄氏兴奋不已——圣上对胤禘阿哥真是疼爱看重啊!

康熙帝也很高兴——终于能把小崽子从阿璃的身边扒拉掉了。

胤禘和青璃却纠结郁闷,一个想入学想长大却不想离开额娘,另一个盼着孩子长大,孩子大了心里却空落落的,也不想跟崽崽分开。

可康熙帝这次却铁了心要让胤禘独立,他的大小宝贝轮番上阵,撒娇撒泼打滚都试过了,康熙帝就是不松口,反而振振有词:都在宫中,母子俩日日相见,也没差。

于是当晚回到坤宁宫,康熙帝解锁了被大宝贝从榻上踹下来的全新体验。次日抽出时间去广安殿关心儿子,又被迫接受了小宝贝奶呼呼的一声哼唧。

康熙帝表面沉着端肃,心里却在想,不愧是母子俩,都这么可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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胤禘本以为去上书房能学到更多的知识,每天都能看见哥哥们,还有很多小伙伴围着他转,会是一件很有趣很幸福的事。

可胤禘不过三天就有了烦恼,四月二十三日的早课过后,胤禘溜出了上书房。

康熙帝刚下朝,正准备用早膳就看见胤禘白嫩的包子脸皱成一团,背着手走了进来。康熙帝被他一本正经的小大人作派逗乐,没追问他是不是“逃课”了,先邀请他共用早膳。

心里有事的胤禘胃口依旧倍棒,把康熙帝给他夹的膳点都炫光后,打了个饱嗝才依依不舍地放下碗筷,被康熙帝牵着去外面溜达溜达消食了。

父子俩在乾清宫后殿的小广场上转悠了两圈,胤禘听着康熙帝讲他从八岁开始住在乾清宫里的趣事,不知不觉放松下来,走路也不再老实,反而扯着康熙帝的手掌一蹦一跳,好不快活。

梁九功远远候着,看着眼前这一幕父子情深的和乐图,听着隐隐约约传来的甜嫩中带着点奶气的笑声,不由想到废太子胤礽,如今的纯亲王。

梁九功曾经觉得主子爷对废太子的日日过问,已是帝王对于子女最大的偏爱,可自从胤禘阿哥出生,梁九功才明白,阿玛对儿子的爱意流淌起来会是什么样子。

胤礽失去储位后直接继承王爵,就算出宫了,康熙帝还会时时赏赐,内务府也会在帝后的示意下每月给纯亲王府送份例嚼用。这四年多来,胤礽虽不常入宫,但逢年过节父子二人也会隔着群臣宗亲相见。

胤礽沉寂下来之后身上的浮躁骄矜好似烟消云散,十五岁的胤礽仿佛变成了温润如玉的江南公子。面对康熙帝眼中也没了怨恨悲愤,只剩下平静疏离。康熙帝看着这样的胤礽,心里刺痛酸涩之余,竟全是轻松舒朗。

梁九功明白,那是因为主子爷的生活已被皇后娘娘和胤禘阿哥填满,主子爷或许以前看重废太子,但他现在有了疼爱更甚百倍的小儿子。主子爷为废太子的淡漠伤怀,但更为废太子放下野心而开怀。这说明废太子不会做出伤害胤禘阿哥之事,主子爷替小儿子松了口气。

胤禘对梁九功一瞬之间的种种思绪毫不知情,他笑闹之后就仰起头,扑闪着大眼睛,问出憋在心中三天的问题。

“阿玛,为什么上书房的师傅们教安安的时候都跪着啊?”

胤禘是真的不理解,他问过哥哥,可哥哥们却丝毫不觉得奇怪,反而理所当然地回答:“因为咱们是主子,他们是奴才。”

可胤禘去上书房前,青璃叮嘱过他要尊师重道,胤禘也知道什么是“为学莫重于尊师”,什么是“疾学在于尊师”。他虽做不到“事师之犹事父”,可也愿意去学“君子隆师而亲友”。

胤禘明白自己生来就是天潢贵胄,身份尊贵,但他觉得那是学堂之外的事情,进了上书房他们的关系最起码表面应该以师生为主,哪怕君臣之别刻在彼此心底。

康熙帝没想到小儿子的疑惑之处竟在于此,他没有选择用“规矩”二字揭过,反而一把抱起胤禘,平视着他,认真询问:“安安为何会觉得这样不妥?”

胤禔皱着眉头,一字一句皆是诚恳:“阿玛,全大清都重视孝道,所以咱们爱新觉罗家以身作则,阿玛对皇玛嬷和乌库玛嬷孝顺有加,哥哥姐姐们也都晨昏定省、日日不缀。”

“那天下人也都被要求尊敬师长,为什么皇家却不管不顾,让白发苍苍的老臣们跪在地上给阿哥们答疑解惑?百姓学子不会因此觉得皇家不通礼仪吗?”

康熙帝忽然朗声大笑,把怀里的胤禘颠了又颠。

康熙帝本以为胤禘有此一问,或是出于心软不忍,或是出于尊师重道,没想到他却是站在统治者的角度,觉得这样不利于教化万民、稳固政权。康熙帝透过这个小小的问题看到了胤禘未来的无限可能,又怎能不欣喜激动呢?

康熙帝目光灼灼地看着胤禘:“安安,你这个问题很好,是阿玛疏忽了,阿玛待会儿就下旨废除,以后在上书房,师徒在前、君臣在后。”

“安安的想法很对,你要记住,咱们只有了解他们、融入他们,才能掌控他们、驾驭他们。”

胤禘的目光从懵懵懂懂到清澈透亮,胤禘胖乎乎的胳膊圈住康熙帝的脖子,贴在他耳边喁喁私语:“阿玛,安安知道,安安会好好学汉学的。”

康熙帝对胤禘的疼爱越来越重,但自从胤禘一天天长大后,康熙帝就有意克制父子二人的亲密行为。可今日,康熙帝没忍住亲了亲他的胖脸蛋:“阿玛的安安真聪明。”

阿璃,谢谢你给朕生了个好儿子,他贴心仁善、机敏聪慧,对权利政治还如此敏感,真是天生的帝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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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阁学士王掞是康熙帝亲自为胤禘挑选的老师之一,正值中年的王掞不过四十多岁,可他的学识远超一群胡须花白的老臣,为人也刚正敦厚。

让众多饱学之士们垂涎三尺的太子师傅一职,被王掞占据了最重要的位置。王掞被众臣艳羡酸讽,他面上笑意盈盈,心里却没什么喜气。

王掞认为圣上过于娇宠偏爱胤禘阿哥,当年废太子之举也有些激进。王掞本以为被众星捧月的胤禘阿哥会是个满身傲气、调皮惫懒的小孩子,可相处不过三天,王掞就完全改观,心里只剩下惊喜。

王掞很喜欢机灵可爱的胤禘阿哥,这个学生不仅一点就通还懂事乖巧,对自己也很是客气、从不摆皇子架子。不仅是个读书的好苗子,更是个明君的好苗子。

王掞打定主意要拼尽全力为大清教导出优秀的继承人,可怀着这种美好期盼的王掞,次日来到上书房就发现——胤禘阿哥逃学了!

还没等王掞从这晴天霹雳里缓过来,胤禘就走进上书房对着王掞欠身一礼:“胤禘来迟,请王师傅责罚。”

王掞为学生的知礼守节而欣慰,可又手足无措、十分慌张,尤其是看到胤禘身后跟着的梁九功,更是自觉大难临头——被圣上知晓胤禘阿哥朝我行礼,圣上定会发怒问罪于我。

王掞急忙避开,正欲跪地,谁料梁九功却一把扶住王掞,满脸笑意:“王大人不必如此,主子爷口谕,废除跪地授徒之礼,以后在上书房,师徒在前、君臣在后。”

王掞一顿,惊疑不定之际对上了胤禘阿哥纯澈中带着笑意的眼神。王掞霎时皆已明了——胤禘阿哥今日并非逃课,而是去乾清宫求了这份恩典。

见王掞热泪盈眶,嘴唇颤抖,胤禘微微一笑:“王师傅不必如此,胤禘此举不过是知错就改罢了,而且胤禘并非只为王师傅一人,上书房的师傅们皆是如此。”

王掞没有多言,默默接受了学生的暖心之举,便收敛情绪开始授课。

可下值后,王掞却红光满面,一向寡言少语的他无论遇到谁都要炫耀一遍,恨不得全大清的百姓都知道胤禘阿哥何等平易近人、尊师重道、彬彬有礼。

康熙帝对此乐见其成,悄悄浇了几盆油,不出两个月,胤禘阿哥的美名就已传遍天下。

青璃看着乐呵呵的康熙帝和美滋滋的胤禘,正大光明地翻了个白眼:“我有孕时千叮咛万嘱咐让孩子别学你的厚脸皮,可我还是小看了基因的强大。”

【被吹捧的喜气盈腮,推波助澜的洋洋得意,置身事外的我却有些尴尬。】

【这么个小豆丁跟“风光霁月、龙章凤姿、谦谦君子”这些形容完全不搭啊!】

【就没有人嗤之以鼻,表示质疑吗?】

康熙帝心里冷笑,谁敢质疑朕的小宝贝,不想活了吗?

康熙帝揽住青璃的腰肢,低声笑语:“安安像朕不好吗?阿璃正是由于脸皮太薄才会不自在,可见脸皮薄没甚好处。”

康熙帝转过头拉儿子进阵营:“安安你说呢?

胤禘打算拿红豆马蹄糕的动作一怔,胖乎乎的小手缩回,大眼睛滴溜了一圈,笑容甜蜜:“安安和阿玛厚脸皮就好,额娘不用,安安会保护好额娘,不会让额娘遇到为难的事情!”

青璃被儿子感动到了,立马推开康熙帝把胤禘抱在怀中亲昵,捧着他的小脸亲了又亲:“额娘的崽崽真好,有了安安额娘就什么都不怕了!”

康熙帝被趁机争宠的心机崽气了个倒仰,咬牙切齿地背着青璃瞪他一眼。胤禘回了康熙帝一个大大的灿烂笑脸,让康熙帝更加憋闷。

眼见母子二人还要继续黏黏糊糊,康熙帝忍无可忍,把胤禘从青璃的怀里拔出来,放到地上:“安安,时候不早,你是不是该回广安殿了?”

胤禘失落地低下头,抿着唇一言不发,青璃见儿子露出这副委屈巴巴的神情,心尖一酸,蹲下身把胤禘抱在怀里:“还早呢!而且胤禘也能在东偏殿就寝。”

胤禘还没来得及笑出声,就见康熙帝一本正经地补了句:“阿璃,安安已经入读了,他还有功课要做呢!”

康熙帝挑眉看向胤禘:别装可怜了,没用。朕好不容易才把你赶出坤宁宫,绝不会让你有机会回来。

青璃听得此言,强忍不舍地松开双臂,摸了摸胤禘的嘟嘟脸:“那安安可要快点回广安殿,免得耽误晚上睡觉的时间。”

见胤禘张嘴欲言,康熙帝抢在前面打断他:“安安,别让你额娘担心。”

此言一出,胤禘便歇了耍赖的小心思,挥散心头的闷闷不乐,扬起笑脸抱了青璃一下:“额娘放心吧,安安这就回去做功课,保证很快做完,乖乖睡觉。”

青璃硬拉着康熙帝亲自把儿子送出坤宁宫,再回到内殿时就对着康熙帝哼哼唧唧:“你别总欺负你儿子行不行?”

【你都多大年纪了,还跟小豆丁争宠!】

康熙帝被金色气泡刺痛了:“皇后娘娘莫非是嫌弃朕年纪大,厌倦朕了?如今只一心惦记着年轻鲜嫩的胤禘!”

青璃被康熙帝的醋言醋语逗得乐不可支。

【年轻鲜嫩的胤禘?天呐,我以后都不敢直视这个词了!】

【你真是很认真地在跟儿子争风吃醋啊!】

青璃伸出软若无骨的柔夷,轻轻抚摸康熙帝的手背,缠绵又撩人地捏着他的指腹,语调也宛转悠扬:“怎么会呢?玄烨哥哥还是如此年轻英武,俊逸不凡,阿璃恨不得时时刻刻与你黏在一起呢!”

【咱们可是要过一辈子的,几十年后也不会有厌倦一说。】

康熙帝嘴角翘起,被青璃的甜言蜜语哄得心花怒放,对青璃的心声更是受用不已,可还有一点儿醋意挥之不去。

康熙帝拉着青璃细腻温润的手腕微微用力,将青璃抱了个满怀。康熙帝坚硬挺拔的身躯紧紧包裹着青璃娇弱柔软的身姿,低头含住青璃洁白如玉的耳垂,语气含糊不清却又坚定固执。

“阿璃,你最喜欢的是谁?玄烨还是胤禘?”

面对这个防贼般防着儿子的幼稚帝王,青璃无奈又好笑:“这是不一样的,你我之间是爱情,我跟安安是亲情。”

康熙帝微微用力,磨着青璃的耳垂:“那朕跟安安谁对你来说更重要?”

青璃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伸出纤纤玉指,毫不留情地掐着康熙帝的手臂:“我拒绝回答!”

【躺平摆烂,绝不开口,不然你就会得寸进尺、没完没了。】

【等哪天说不定还会问我,你跟安安同时掉河里我救谁?】

康熙帝双眼一亮,觉得气泡里的着实是个让人心动的好问题,不过不能直接照搬有点可惜。

康熙帝低头蹭着青璃的脖颈,跟爱撒娇的大型犬一般无二。

“阿璃,若朕跟安安都中毒了,只有一瓶解药,你给谁吃?”

青璃属实没想到康熙帝能问出这么丧心病狂的问题,使劲推开他的大脑袋,指甲戳在他的眉心,语气中夹杂着怒火:“当然给安安,你能说出这种话说明你已经活够了,安安的人生还长呢!”

康熙帝见小祖宗生气了,顿时安静下来,一脸乖巧,觉得自己这一波亏大了。不但收获扎心的回答,还惹怒小祖宗,今晚不会再次被踹下床吧?

青璃对上康熙帝这副可怜兮兮的模样,心里面刚刚冒出的火星子一下子被熄灭。青璃摸了摸康熙帝的脑门,声音再次柔和下来:“下次不许这么说了!”

康熙帝连连点头,恨不得竖起手指来立下重誓:“是朕不好,朕不该说这些,以后再也不会了。”

青璃主动贴着康熙帝,依偎进他的怀抱:“好了好了,我知道你只是太喜欢我了,此事揭过。”

青璃的桃花眼里重新堆满笑意,灿若星子。可康熙帝心里还是有些不安,保证之余也不忘出言试探:“阿璃,你刚刚说的是气话,对吧?”

青璃有些失神,张了张嘴,语气飘忽不定:“是真的。”

不等康熙帝心碎欲裂,青璃就补充道:“我会让安安活下来,然后自己去陪你。”

【我想我最喜欢的还是你。】

康熙帝得到了期盼已久的答案,可他并没有预想的心花怒放、激动兴奋,反而胸腔一阵酸涩,一颗心痛得死去活来,短短一瞬仿佛历经了春夏秋冬,经历了刀山火海。

康熙帝的声音嘶哑中带着点哽咽:“朕不许!就算朕不在,阿璃也要好好活着,还要高高兴兴地活着。”

康熙帝惶恐惊颤,朕年长阿璃十岁,朕怎么舍得阿璃随朕一起去地下,阿璃就应该永远热烈盛开,永远开心快乐。

青璃自然明白康熙帝因何害怕忧虑,嗔他一眼:“你若是寿终正寝我当然不会做这种傻事。”

“刚刚的前提条件是,我选择让安安活下来,放弃你。”

康熙帝紧紧抱住青璃,力道大得青璃身子泛疼,他一字一句地承诺着:“朕一定是寿终正寝。”

青璃回抱住康熙帝,贴着他的侧脸,温声软语:“但我也会好伤心好伤心的。”

“那朕就好好保重身体,争取万岁万万岁?”

“你又在胡说,我没那么贪心,只想要我的玄烨哥哥长命百岁。”

“谨遵皇后娘娘凤谕,玄烨此生定不敢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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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乎连老天爷都觉得青璃的日子太过悠闲快乐,二十六年十一月二十一日,太皇太后病危,孙之鼎暗示青璃太皇太后大限将至。

太皇太后不喜六宫嫔妃都往慈宁宫跑,青璃便打发妃嫔回宫抄经,只留自己和太后伺候在侧。三个公主撒娇不愿离开,青璃看出太皇太后是想曾孙女陪伴的,只是担心累着她们、染上病气,便出言留下公主们,孙之鼎也连声保证太皇太后的病症不会传染。

康熙帝也留在慈宁宫侍奉,连续二十余天。每天只在辰时到乾清门听政,事毕即返。为使祖母病情好转,康熙帝检阅方书,亲调药饵,昼夜席地而坐,“衣不解带,寝食俱废”。并传谕内阁:“非紧要事,勿得奏闻。”*

十二月十三日,青璃趁着太皇太后服药入睡后,拉着康熙帝来到慈宁宫小花园。

康熙帝握住青璃的素手,满眼关切:“皇玛嬷固然重要,但阿璃更重要,阿璃要照顾好自己。慈宁宫还有这么多奴才呢,阿璃不要事事亲力亲为,让她们来,皇玛嬷被她们伺候惯了。”

青璃本就肌肤白皙,欺霜赛雪,如今脸色竟更加苍白,康熙帝看在眼中,痛在心里,很不好受。

青璃扯出一抹疲惫的笑容:“我没事,倒是皇上让人担心。”

青璃只是精力不足,身体乏累,得闲了好好睡一觉就能恢复如初,可康熙帝却是心伤。青璃清楚康熙帝对太皇太后的敬重和孺慕,太皇太后身上几乎寄托了康熙帝对长辈全部的情谊和憧憬。

青璃看着短短半月就明显瘦削不少的康熙帝,心里十分担忧。康熙帝眼底一片青黑、双眸暗淡黑沉、唇色泛白,青璃生怕他因此伤心过度,损耗心肺。

【最难受的就是心里的痛,我该怎么做才能让你好受一些?】

康熙帝把青璃抱在怀里,没忍住流露出几分脆弱:“阿璃别担心,有你陪着朕,朕就绝不会倒下。”

康熙帝并非说大话,青璃的存在确实给了他莫大的勇气,青璃的关心更是驱散了他心间的大半悲痛。而且康熙帝其实早有准备。

康熙帝记得那个时间,《清史稿》上写的明明白白,二十六年十二月二十五日,皇玛嬷会逝世。

这也是为什么近两年康熙帝来慈宁宫的次数多了不少,面对太皇太后也更加百依百顺、无微不至。他想趁皇玛嬷在世时多多尽孝,让皇玛嬷开心快活,也免得来日自己悔恨遗憾。

二十六年到来后,康熙帝更是三番四次叮咛孙之鼎,时时注意太皇太后的身体。可惜人力有尽时,寿命或许真是上天注定,康熙帝知道皇玛嬷这次熬不过去了。

青璃圈住康熙帝精瘦坚韧的腰,埋头在他的怀里哭出声来:“玄烨哥哥,阿璃会一直陪着你的。”

【就像十年前姐姐去世时,你陪着我一样。】

【如果我替你伤心了,替你哭了,你会不会就少一些悲痛?】

康熙帝蒙住青璃的双眼点了点头,当然会,朕心里的难受已经被阿璃的眼泪浇灭了好些。

“谢谢阿璃,朕好受许多。”

青璃没再说话,乖乖伏在康熙帝的胸前,默默陪伴。帝后二人间温情流淌,康熙帝心头的重石也轻了很多。

等青璃和康熙帝回到慈宁宫时,太皇太后也已醒转,看着精气神回来些许的孙儿欣慰不已,拉着青璃的手连声称赞。

太皇太后虽不再插手后辈的感情之事,对青璃也较为满意,可她内心深处是不赞同帝王独宠一人、用情至深的。临了临了,太皇太后突然很庆幸,庆幸玄烨得遇青璃。

太皇太后想,若非有皇后,等自己去了地下,玄烨就真的只剩下孤零零一个人了,哪怕身边百花绽放,人人虔诚恭敬,可玄烨的心也是孤寂的。

作为祖母,又怎么舍得一手带大、万分满意的亲孙儿这么过完一生呢。

青璃头一次彻底看清了太皇太后的眼神,太皇太后年老病重,眼神自是浑浊不堪,可青璃却觉得清澈透底,里面写满了她的欣慰和喜悦。

太皇太后今日谈兴正盛,又提到她三个孝顺的曾孙女,把一切归功于青璃:“多亏了皇后关爱,如今这三个孩子看似娇柔实则坚韧,表面温顺其实很有主见,懂事又坚强。哀家对她们很放心,这样的闺女,不管去哪里都能活得很好,甚至可能带来意外之喜。”

青璃知道太皇太后口中的意外之喜主要指大公主卓克陀达。

如今卓克陀达十八岁,宜尔哈十六岁,雅尔檀十五岁,三人性子早已长成,在历经三朝的太皇太后眼中,谁深谁浅,一眼就知,更何况这段时间的朝夕相处。*

青璃当初提议改变公主们的教养方式时,确实有过培养一个出色的女政治家的期待,但也只是一个倏然飘散的念头。最后青璃对她们的要求也只是能自己立起来,不被欺负。

宜尔哈和雅尔檀虽然孝顺懂礼,可也柔中带刺,受不得气,更把身边的宫人们整治得服服帖帖。她俩的手段稍显稚嫩直白,但身份在此,也尽够了。她们俩就算去了蒙古也定能过得好。

卓克陀达更是不凡,她很懂扮猪吃老虎,深谙借力打力之道,常常能兵不血刃地解决问题,甚至能让旁人吃了大亏还对她感恩戴德。她看起来比两位妹妹都娇弱纯真,但宜尔哈和雅尔檀绑在一块儿,也不够她耍上一招半式。

青璃对此欣喜不已,自察觉到卓克陀达有手腕有手段时就刻意培养,让墨竹带她参与到后宫事务中。青璃记得帮她解决瓜尔佳嬷嬷时,那时的卓克陀达还是个从里到外胆怯害羞的小白花。青璃很高兴她的改变,也很期待她以后人生的多姿多彩。

青璃面对太皇太后的这番称赞,也不谦虚,从容笑答:“臣妾很期待意外之喜,臣妾很敬佩皇玛嬷,希望卓克陀达也能成为草原上的皇玛嬷。”

太皇太后笑得很开怀,青璃好似透过她皱纹苍苍的面庞,看到了曾经科尔沁第一美人的风姿绰约,是那样生机勃勃,那样热烈。

“哀家也会在天上看着她,保佑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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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月二十五日,康熙帝亲率王公大臣步行至天坛,祈告上苍,请求折损自己生命,增延祖母寿数。*

可苍天无情,帝王的孝心并没有感动它,当晚,这个从蒙古嫁到盛京又来到紫禁城,从侧福晋到西侧妃再到皇太后乃至太皇太后的科尔沁格格,在她七十五岁这年,逝于慈宁宫。

太皇太后临终前嘱咐康熙:“太宗山陵奉安已久,不可为我轻动,况且我心中也舍不得你们父子,就在孝陵附近择地安葬。”在临终前的遗诏中,太皇太后回顾了自己的一生,嘱咐康熙帝“勉自节哀,以万几为重”。*

康熙帝给祖母上谥号为:“孝庄仁宣诚宪恭懿翊天启圣文皇后”,简称“孝庄文皇后”。*

宗亲百官俱集乾清门外举哀,命妇宫妃俱入慈宁宫举哀。上到太后皇帝都伤怀悲痛,下到臣子命妇皆啜泣不已。

所有人都老老实实地跪灵哀泣,整个皇宫弥漫着沉郁悲戚之色,乾清宫的奴才们更是战战兢兢,面对伤心的康熙帝,他们的每一步都好像踩在刀尖上。

这个时候也只有青璃和胤禘敢闯进乾清宫,在康熙帝面前一如既往了。

青璃从食盒里端出一碗百合莲子粥,细腻柔软的手心贴着康熙帝凌厉的侧脸:“安安都知道要好好吃饭,皇上你怎么不听话呢?”

【明明答应过我不会太伤心的,还把自己折腾成了这个鬼样子。】

跟在青璃身后的小团子听到额娘提起他,立即哒哒哒绕过青璃扑在康熙帝的膝上,仰头看着他依旧高大沉稳却满身悲苦的阿玛,玉雪可爱的小脸皱成一团,琥珀色的大眼睛也微微泛红。

“阿玛,你瘦了好多,安安好心疼,你没胃口的话安安喂你好吗?安安生病不想喝药的时候,阿玛喂我,我就不觉得苦了。”

作者有话说:

*:摘自百度百科

*:清朝公主抚蒙,很多出嫁都很晚,历史上大公主直到二十九年才出嫁

*:摘自百度百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