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佟佳毓珍是个温柔似水的女子, 大婚不过三日,颜珠就有些喜欢她了。
等夫妻二人辞别佟府的一家老小,坐上马车后,颜珠看着佟佳毓珍亲自捧着的酒坛子好笑不已。
这是佟国维得知皇后因为毓珍酿酒高看她一眼后, 立即遣人去毓珍未出阁的小院里挖出来的, 是毓珍去岁春天酿的梨花酒。
毓珍幼时因为喜欢酿酒被长姐佟贵人嘲笑上不得台面, 阿玛额娘也一直不赞同她爱好此事。
如今听得皇后娘娘那般尊贵雅致的人也酿过酒,毓珍可不惊喜万分,更觉怀里的梨花酒宝贵珍稀。
颜珠抢过酒坛子放在一旁, 牵着毓珍的手安慰道:“你别紧张,三姐姐其实很好相处。”
毓珍却不大相信, 佟贵人是毓珍一母同胞的长姐, 毓珍可是很清楚佟贵人的性子何等厉害, 从小到大都被佟贵人压得抬不起头来。
可就是佟家捧在手心里的嫡长女, 在皇后娘娘面前却也走不过一招, 便兵败如山倒。
颜珠看明白毓珍的表情,好笑道:“皇上确实万分珍爱三姐姐, 但那并非因为三姐姐手段如何厉害, 更不是外面传言的三姐姐会巫术蛊术,是妖怪仙神。”
毓珍听得此言害怕极了, 瞪圆眼睛嗔了颜珠一眼:“四爷可不能说这种胡话!”万一被皇后娘娘知道可如何是好。
颜珠不再多言:“罢了罢了,爷现在如何解释你都不会信,等你后日入宫自会知晓。”
“你只需记住,三姐姐聪慧, 别在她面前耍小心思, 她问什么你都照实说。”
“三姐姐宽和, 不用太过谨小慎微, 你战战兢兢的她反而跟你亲近不起来。”
颜珠的一字一句,毓珍都认真记下,她不求能讨皇后娘娘喜欢,只要不犯了忌讳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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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初十,毓珍跟在嫡福晋巴雅拉氏身后来到坤宁宫东暖阁,舒舒觉罗氏走在她的右前方。
毓珍紧随巴雅拉氏在下首落座,腰背挺直、眼神端正,只敢用余光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四周。
殿中央摆放一座浮雕龙凤合鸣纹的鎏金黑漆铜炉,清浅恬淡的香气从中袅袅升起。
左后方一扇青绿色琉璃落地屏,对面墙上的小挂屏是洁白如玉的象牙所制,内间与外间用珠帘相隔。
大小均匀、圆润饱满的东珠,就算在佟家这种勋贵人家中也算得上难得一见,可在坤宁宫竟也只能用来制成珠帘。
更别提黄花梨木多宝架上熠熠生辉的各色珍宝玉器,耀眼闪亮、摄人心魂。
毓珍生在佟家,自认也算见过不少世面,可今日心中忽然涌上一种土包子的微妙自卑来。
墨竹照旧先上了茶点,吟吟笑语:“还请两位福晋和四奶奶稍等片刻。”——颜珠家中行四,四奶奶指的自然就是毓珍。
等墨竹带着小宫女们退下,毓珍才稍稍松了口气。
坐在对面的舒舒觉罗氏见毓珍这副没出息的模样,再想到自己的儿媳妇连宫门都摸不到,顿时沉下脸来,就连端起茶盏的动作也略重了几分。
毓珍被舒舒觉罗氏甩了脸色,又重新提起心来,巴雅拉氏正欲安慰,便听见门口传来的动静——皇后娘娘到了。
三人急忙起身,低头行礼,掺着金线、缀着米珠的银红色旗摆在毓珍眼前一晃而过,毓珍耳边传来一句仿若浸着江南烟雨的娇声软语:“都快起来。”
直到毓珍重新落座,皇后娘娘轻柔甜蜜的声线依旧在她耳旁久久不散。
毓珍趁青璃例行关怀钮祜禄府上一众兄弟之时,微微抬眸看了眼上首低眉浅笑的皇后娘娘。
银红色云锦旗服上满绣百花齐放的图纹,可竞相盛开的牡丹杜鹃都比不上皇后娘娘的国色天香、尽态极妍。
皇后娘娘面容娇艳妩媚,眉宇间却又有一抹矛盾的冷淡和天真,艳光四射中带着清丽迷人,不可逼视却又引人入胜。
可谓是:“态浓意远淑且真,肌理细腻骨肉匀”。*
毓珍比青璃小两岁,帝后情深被争相传颂之时,毓珍正值情窦初开的年纪。她那时就在想,究竟是何等风姿的神妃仙子,才能引得人间帝王折腰。
见到青璃的这一刻,毓珍心中顿时有了答案,也只有如此千娇百媚、倾国倾城的美人,才能让高高在上的君主低下高贵的头颅,将她捧在手心。
毓珍醉倒在青璃的花容月貌里,直到青璃连唤了两声,她才回过神来。
毓珍的失态又引得舒舒觉罗氏暗暗瞪了她一眼,青璃却轻笑出声——小姑娘刚刚呆头呆脑的模样和头一次见到的皇太后有点像呢。
毓珍红着脸行礼告罪:“妾身失态,请娘娘恕罪。”
青璃想逗逗这个小姑娘:“你总要告诉本宫你为何失态,本宫才能考虑考虑要不要恕罪啊?”
毓珍瞄了眼言笑晏晏的青璃,原本白嫩的脸颊红得更深:“妾身被娘娘的容光所摄,一时回不过神来。”
青璃抚掌而笑,开心极了:“你这可不是罪,该赏才是!”
青璃朝墨竹抬抬下巴,墨竹会意地捧着盒子走到毓珍的面前。
“本宫给你准备的新婚礼物,你快看看喜不喜欢。”
雕刻喜鹊登枝纹的红木盒子里,摆放着一对儿和合二仙纹的羊脂白玉佩,和一对儿葫芦纹的青玉镯。
和合二仙图案有夫妻和合之意,葫芦纹又暗指多子多福,都是上好的意头。
毓珍见了,哪有不欢喜的,急忙行礼谢恩。
青璃又跟毓珍多聊了两句,还许诺道:“若颜珠敢宠妾灭妻,你定要告诉本宫,同为女子,在此事上本宫定与你站一边!”
毓珍听罢,彻底放下心来,双眼也闪着细碎的光芒——四爷说的果然没错,皇后娘娘宽和好相处,而且人美心善!
毓珍自觉跟青璃亲密不少,这才敢开口:“妾身其实也给娘娘备了礼物。”
青璃好奇地看向墨竹,墨竹恭声回禀:“主子,四奶奶备的是她亲自所酿的梨花酒,可要呈上来?”
青璃顿时来了兴趣:“快呈上来。”
又转头看向毓珍:“本宫听说毓珍尤擅酿酒,看来本宫有口福了!”
毓珍白皙的侧脸再次爬满红霞:“妾身只是自己摸索的,跟宫中御酒不能相比。”
青璃虚点她一下:“这个你说的不算,本宫这个品酒的人说了才算!”
等墨竹捧着托盘呈上梨花酒时,青璃就迫不及待地端起一杯,放在鼻尖轻嗅。
浓郁的酒香里藏着一股清新温润的梨花香,香气浅淡,一不留神就会错过。
青璃浅酌一口,清幽的香味顺着喉咙滑下。
轻柔淡雅,沁人心脾;宁和悠远,引人沉醉。
青璃眼前一亮,出声夸了又夸,巴雅拉氏和舒舒觉罗氏也配合着饮了一盏,适时表达着欢喜。
毓珍自然能分辨出谁是真心,谁是假意。
自己酿的酒让皇后娘娘真心喜爱,毓珍喜不自胜,当场立下军令状——每年春季都要酿上十坛酒献给皇后娘娘。
青璃急忙摆手,制止她的豪情万丈:“本宫不善饮酒,这一小坛就够本宫品上一整年。”
见毓珍被拒绝后有些失望,青璃补充:“毓珍不用特意费心,但若哪一年想酿酒了,给本宫留上一坛也是极好的!”
毓珍神采奕奕地应下此事,青璃又招招手示意她上前,拔下旗头上的红宝石步摇插在她的发髻上。
“刚刚那是本宫给四奶奶的新婚礼物,这个是本宫喜欢毓珍才送的。”
毓珍抿着唇露出一个灿若朝霞的笑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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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璃正欲再逗逗毓珍,就看见舒舒觉罗氏仿佛屁股底下有钉子似的,青璃知道她这是有话要说的意思——还是不好当着毓珍提及的事儿。
青璃顺势吩咐子衿带毓珍去逛逛御花园。
等毓珍离开后,青璃捧着茶盏漫不经心地吹了吹,半点主动询问的意思都没有——反正舒舒觉罗氏定会忍不住开口。
舒舒觉罗氏张了张嘴,把手上的绢帕揉成一团乱麻,咬咬牙,从袖笼中掏出三枚黄色的符纸放到青璃手边。
期期艾艾地开口:“娘娘,这是妾身近几日,跑遍城中最灵验的三座寺庙求来的。一枚贴身戴好,一枚放在枕头下面,一枚供奉在香案前,定能保佑您半年之内有孕。”
自正月里安亲王福晋之事传出后,舒舒觉罗氏就开始心焦,可这几个月青璃一直未召见过她,舒舒觉罗氏的这番担忧便没机会明说。
直到五日前颜珠大婚,舒舒觉罗氏得知初十能入宫,不顾暑热尚未消散,连续三日出门求神拜佛,花了大价钱请高僧制符。
青璃对上舒舒觉罗氏满含期盼的眼神,拒绝不了,便当着她的面拿上一枚放进荷包,又朝墨竹使了个眼色。
墨竹会意上前收走另外两枚:“请侧福晋放心,奴婢晚些就照做。”
舒舒觉罗氏见青璃收下,高兴不已:“满天神佛都会保佑娘娘的。”
又掰着指头数了数:“最迟等明年二月,娘娘定会有喜!”
青璃见舒舒觉罗氏如此肯定,好奇不已:“额娘好似信心十足?”
这是哪个神棍啊,这么有本事,都把舒舒觉罗氏忽悠瘸了。
舒舒觉罗氏挺胸昂首,伸出右手、张开五指,在青璃面前晃了晃:“妾身花了五千两银子,特意请云山寺的主持亲自施法,祈求仙神保佑娘娘尽早得子。”
舒舒觉罗氏想想还有点心疼,她私己里的现银也不过四千两,还出手了个嫁妆铺子才凑齐。
可现下见青璃目瞪口呆的模样又觉得都值了:“娘娘不必心疼,不过五千两罢了,若娘娘真有身孕,妾身还愿的时候给佛祖漆金身都成!”
若青璃有孕,那可是皇子外孙啊,还是可能继任大清的外孙!
巴雅拉氏也跟着表忠心:“哪里需要妹妹出银子,公中出资给三座寺庙的佛祖都换上金身!这次的五千两回府就补给妹妹,为娘娘祈福本是钮祜禄府的分内之事。”
舒舒觉罗氏偏过头哼了一声:我才不需要哩,是我的亲外孙又不是你的。
青璃朝墨竹示意,墨竹心领神会地悄悄退下。
又立马打断她们:“好了好了,本宫年纪尚小,这些事本就不着急,你们实在不必如此忧心!”
见青璃发话,巴雅拉氏不再出声,舒舒觉罗氏却还敢开口:“娘娘,您都十九岁了!”
青璃最听不得这话:“额娘您说的是虚岁,本宫三个月前才满十七周岁!”
清朝的算法也虚太多了,我还没成年呢,自己都是个孩子,怎么生崽?
舒舒觉罗氏恨铁不成钢地看着青璃:“妾身这个年纪你姐姐都已经四岁了!”
听舒舒觉罗氏提起姐姐,青璃原本放松的心神又重新绷紧,眼神也不似方才柔和,秀眉微微蹙起。
舒舒觉罗氏也瞬间噤声,青璃今日的态度太过亲和,竟让她不知不觉放肆起来,甚至提起……锦鸢。
青璃正是因为锦鸢才怨恨自己这个额娘啊!
殿内的气氛沉闷起来,墨竹正是在这个时候捧着沉香木小盒子走了进来。
青璃拿过盒子递给舒舒觉罗氏,重新打起精神:“快看看吧!”
舒舒觉罗氏打开盒子,里面竟是一叠银票。
别扭地把盒子放在桌几上,推了推:“妾身才不要,妾身求符出自真心,又不是为了跟娘娘打秋风,而且妾身的银子多着呢!”
青璃少见地耐心下来哄她:“这跟符纸有什么关系?额娘竟连本宫孝顺你的机会也不给?”
舒舒觉罗氏闻得此言有些难以置信,急忙抱起小盒子捧在怀里,眼角微微发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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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钮祜禄府上的三位女眷离开后,青璃招来小花生。
“你去一趟云山寺,让那个招摇撞骗的老主持把五千两银子还回来!”
想骗我的钱,没门!
墨竹在一旁笑嘻嘻地提醒:“主子,给侧福晋的盒子里装着一万两呢。”
青璃当时本就打算额外补给舒舒觉罗氏一些体己,墨竹也是摸准了青璃的脉,才敢做这个主。
不过青璃可不是会吃亏的人,这事因老骗子而起,自然一同算在老骗子头上:“小花生,那你就给本宫要一万两回来。”
这么会骗钱,云山寺定是富得流油,本宫收到银子就去救济城中的穷苦百姓。
小花生满头雾水地看了墨竹一眼——主子跟云山寺也没打过交道啊。
墨竹把前因后果解释了一遍,青璃又补充道:“他要是敢不还银子,你就告诉他‘若半年内皇后娘娘并未有孕,那就是欺君之罪’,看他怕不怕半年后因此丢了脑袋!”
小花生麻溜儿地准备出宫,子衿又跟青璃汇报起陪毓珍逛御花园一事——竟恰好遇到佟贵人。
青璃有些诧异:“佟贵人自降位后就不大喜欢出来走动,今儿个怎么刚好在御花园撞上?”
子衿回话:“佟贵人好似是听得音信匆匆赶来的。”
青璃把玩着一枚盈润剔透的玉石小狐狸,不置可否:“佟贵人莫不是想念妹妹了?”
“佟贵人提出想跟四奶奶单独聊几句,四奶奶也同意,奴婢就先退下了。”
“不过奴婢远远看着她们二人气氛不大好,四奶奶辞别佟贵人的时候双眼红彤彤的,好似受了委屈。”
青璃嗔了子衿一眼:“别卖关子,你后来定是又回去御花园打听过了。”
子衿嘿嘿一笑:“主子英明!”
“佟贵人嘲讽四奶奶被佟家卖了还沾沾自喜,说她一个佟家嫡女,竟嫁给侍妾所生的庶子,不过是因为佟国维急于跟主子您求和,才不顾及四奶奶的体面。”
“四奶奶反驳:‘四爷沉稳上进,身边也无妾室庶子,阿玛这是疼我!’。”
青璃瞥了一眼子衿,子衿见状加快语速。
“佟贵人不依不饶:‘沉稳上进?怎么至今未有一官半职?按理说颜珠有个皇后姐姐,不该如此啊!莫不是皇后娘娘不喜你这个佟家女,才不照看颜珠。若是颜珠得知他被你带累至此,也不知会不会想要休妻!’。”
青璃听到此处,重重搁下手中的玉石小狐狸:“佟贵人真是没事找事!”
“如今她在宫里是位份最低的三贵人之一,欺负不了嫔妃竟还耀武扬威到了亲妹妹头上!”
“子衿,你去一趟承乾宫,罚佟贵人抄二十遍宫规,告诉她毓珍如今是我钮祜禄府上的少奶奶,轮不到她教训!”
子衿领命告退,墨竹凑上前给青璃捶着腿。
“主子,佟贵人跟四奶奶不是一母同胞的亲姐妹么?”——怎么关系如此恶劣?
青璃敲了敲墨竹的脑袋:“亲姐妹又如何?”
“佟贵人出生时,孝康太后尚在人世,佟贵人因此有机会与皇上相识,也被孝康太后看重疼爱,佟国维可不就觉得大女儿奇货可居,高高捧着么?”
“同是嫡女,幼时在家中待遇差距如此之大,姐妹俩又怎么亲近得起来呢?”
“更何况佟贵人被娇宠纵容,她非但不会疼爱幼妹,甚至会视幼妹于奴仆一般无二,肆意欺凌打压!”
墨竹恍然大悟地点点头:“还是主子和孝昭皇后姐妹情深。”
青璃语调悠长:“是啊。”
姐姐当然是世上最好的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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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晚上,青璃正跟子衿聊着钮祜禄府上的事儿,康熙帝就掀起珠帘进了内间。
“阿璃今日见过颜珠的新妇,她可有讨得阿璃欢喜?”
青璃拿起一旁的宫扇扔到康熙帝身上:“毓珍也是皇上的亲表妹,怎么皇上提到她好似陌生人一般?”
【难道只有佟贵人是你的好表妹么?】
康熙帝看着突然出现的金色气泡一阵头大。
“她虽是朕的表妹,但朕跟她从未见过,可不就是陌生人么?”
“佟贵人也是因为额娘还在世时常常进宫,这才在朕面前混了个脸熟。”
青璃见康熙帝急切解释的模样,也不再为难他,转而调侃。
“毓珍挺好的,比佟贵人强多了,看来颜珠比你有福气。”
【瞅瞅你娶的佟家女——嚣张跋扈没脑子。】
【再看看颜珠娶的佟家女——温柔似水懂礼貌。】
【佟国维真是你亲舅舅吗?】
【歪瓜裂枣送进宫来,盘靓条顺的留给别人。】
康熙帝顺着金色气泡的引导,也不由开始怀疑起佟国维的险恶用心来。
摇摇头,挥退脑子里“冤枉忠良”的想法。
朕怎么就被阿璃带偏了呢,佟国维可不会做这种蠢事,他定是没认清长女的真面目。
不过现下最重要的是哄阿璃开心,康熙帝回过神来急忙出声:
“这点朕不认,朕的妻子可是阿璃,整个大清,没有哪个男人比朕更有福气!”
青璃听得此言美滋滋的,正欲伸出手抱抱康熙帝,身上的荷包却掉了出来,露出里面黄色符纸的一角。
【糟糕,这玩意儿怎么突然出现了?】
【可不能让你看见!】
康熙帝本来没注意到,但金色气泡一出现,康熙帝的好奇心瞬间被勾起,眼疾手快地赶在青璃前面捡起荷包,抽出里面的符纸,高高举起,任青璃拉着他上蹦下跳也不松开。
康熙帝瞟了一眼后,眼含深意地看向青璃,挑起眉峰,语气玩味:“求子符?”
【……沉默是今晚的坤宁宫!】
费心隐瞒的秘密被发现,青璃能怎么办呢?
不能灭口就只有躺平任嘲。
青璃松开康熙帝的衣袖,装作若无其事地走进寝殿,倒在**,蒙着被子。
【我准备好了。】
【你笑吧,我听不见。】
追着青璃走到寝殿的康熙帝就看见金色气泡飘在锦被上。
康熙帝竭力收住嘴角的笑意,深呼吸过后,语气平缓地开口:“小阿璃,快出来。”
“朕怎么舍得笑你呢?朕跟你一样盼星星盼月亮盼着咱们的孩子快点来呢!”
【是你盼,我没有!】
康熙帝不理嘴硬心声也倔强的青璃,继续道:“阿璃不过是做了朕想做还没来得及做的事罢了!”
【这不是我主动做的!】
谁敢瞒着皇后给她荷包里塞符纸不成,康熙帝不信:“阿璃应该提前告知于朕,孩子是咱们俩的,符纸也该朕和阿璃一起求才是。”
【……真的不是我!】
“不过朕现在知道也不晚,等朕明日安排好,咱们过几日出宫去一趟云山寺,朕听说那里的求子符最灵。”
青璃听得“云山寺”三个字也顾不得逃避,掀开被子坐了起来。
“你怎么会知道这些?”
【老骗子的业务范围广得很嘛!】
【连皇帝都听说了他的鼎鼎大名。】
康熙帝搓着手中的黄色符纸,难道这张求子符就是出自云山寺?
“福全告诉朕的,他说他十八年九月花一万两求子,结果他福晋果真半年内有孕。”
“十九年正月他又花一万两请求孩子健康,果然嫡子出生后就白白胖胖。”
“前不久他再次捐了一万两的香油钱,还想再添个大胖儿子。”
【好家伙,真是好家伙!这老骗子还会看菜下碟呢?】
【裕亲王看着比我额娘阔绰是吧?所以他的费用翻了一番?】
【前前后后三万两,他这么招摇也不怕哪天踢到铁板?】
【……不对,他不是已经踢到我这个铁板了吗?】
康熙帝看到此处才觉得不大对劲,瞄了瞄手中的符纸,这莫不是阿璃的额娘求来的?还只花了五千两?
康熙帝的第一反应竟然是:
大胆妖僧!朕的宝贝儿子竟然比福全的儿子便宜!你是不是看不起朕?
果然跟阿璃想的一样,你就是个招摇撞骗的大忽悠!
青璃的出言也肯定了康熙帝的猜想:“您手上的符纸可值钱了,是我额娘花了五千两在云山寺求来的呢。”
康熙帝狠狠甩开刚刚捧在手心,珍惜得不得了的符纸,黄色符纸在空中打着旋儿飘落。
康熙帝愤愤开口:“阿璃,云山寺不可信!”
青璃连连点头:“就是啊,这么看重钱财怎么可能是得道高僧呢!”
与此同时,康熙帝的声音和青璃的话语交叠在一起:“朕儿子的身价竟只有福全儿子的一半,这怎么可能?”
青璃再次沉默。
【你看待问题的角度很清奇嘛!】
“朕的儿子以后坐拥整个大清江山,福全的儿子不过是一个小小的亲王罢了,怎么能跟咱们的孩子相提并论?”
【你口气真大,小小的亲王?】
【好吧,你是皇帝,你有底气说这话。】
青璃不搭理康熙帝的发疯,换了个坐姿,幽幽开口:“所以你现在相信了吧?”
“这符纸真不是我求的,对上我额娘的盈盈期盼,我实在没法子置之不理,当着她的面收进荷包不过是想着糊弄糊弄她。”
康熙帝勾起唇角,意有所指:“朕信,毕竟阿璃想生子,何必舍近求远去拜佛,求朕就好。”
“阿璃不是常说‘一分耕耘一分收获’嘛,只要朕晚上多多耕耘,朕就能早早收获儿子!”
“人定胜天,谋事在朕,求神不如朕努力!”
青璃看着又开始动起坏心思的康熙帝,拿起一旁的木枕朝他摔去。
【你已经够努力了,求求你放过我啊!】
康熙帝接过木枕,故作不知地曲解青璃的意思:“阿璃这是邀朕同床共枕吗?”
“真是盛情难却啊,朕这就来!”
康熙帝抱紧青璃,抚摸着她的纤纤楚腰。
【我还小呢,我不想生孩子啊。】
【而且你努力未必有用,我还在……】
青璃微微颤抖,脑子里一片模糊,金色气泡也彻底消失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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钮祜禄家今年连办三场喜事,可其他府邸却郁气沉沉,山雨欲来。
十一月,康熙帝七弟、纯亲王隆禧的遗腹子富尔祜伦夭折,年仅两岁。
富尔祜伦是隆禧唯一的儿子,康熙帝早在去年三月,就下旨让他承爵,成为第二代纯亲王。更是连连遣派太医延医用药,却还是没能留住他的性命。
纯亲王一脉就此绝嗣,高高在上的亲王门楣,一夕之间轰然倒塌。
尚佳氏丧夫丧子,孑然一身。
在此之前还有一件丧事,逝者的身份不及富尔祜伦可悲可叹,可对朝堂局势造成的影响却远远超出他。
九月十八日,太子的外祖父,领侍卫内大臣、佐领、太子少保、一等公赫舍里噶布喇逝世。
赫舍里氏权势鼎盛之时,噶布喇排不上号,可索额图和法保都被削得干干净净后,噶布喇称得上是赫舍里家如今的牌面。
而且自去年九月康熙帝问罪赫舍里法保后,更是不准许赫舍里家除噶布喇以外的人前去毓庆宫看望太子。
噶布喇一去,不仅是赫舍里家的一杆大旗轰然倒塌,更重要的是赫舍里家跟太子的联系也会进一步减弱。
太子收到外祖父的丧迅,立即前来乾清宫求见,希望康熙帝允他前往赫舍里府吊唁。
当时青璃正在乾清宫,听得梁九功的通报正欲退下却被康熙帝拉住手腕不放。
太子一脸忧虑伤怀,行色匆匆地走进殿内,就看见皇阿玛亲密地拉着皇后的手。
秋日的阳光温暖柔和,打在帝后二人的身畔,更衬得二人眉眼灼灼,深情似海。
太子脑海里忽地冒出一句话来:“琴瑟在御,莫不静好。”*
寥寥八字刺痛了太子的心神,太子咬了咬舌尖低下头掩饰自己的失态。
“给皇阿玛和皇后娘娘请安。”
康熙帝见太子称呼青璃“皇后娘娘”略有不满,青璃摇摇康熙帝的衣袖,让他别在意。
【我也从不叫他崽崽,孩子,保成啊。】
康熙帝安抚地拍了拍青璃的手背,示意太子“平身”。
太子的余光将帝后二人的小动作看得一清二楚,心里更不好受。
努力压下心中的愤愤难平,开口请求:“皇阿玛,外祖父今日仙去,儿臣想出宫送他一程,以全孝道。”
太子自以为掩饰得很好,殊不知康熙帝把他的不痛快看得一清二楚。
康熙帝瞥了眼心浮气躁的太子:“你才多大年纪,去了也帮不上忙,安心呆在宫里。”
太子不满,语气咄咄:“儿臣年纪尚幼,但也知晓孝悌礼义,身为外孙,怎能对外祖父的逝世不闻不问。皇阿玛要儿臣做不孝之人,恕儿臣办不到!”
康熙帝被太子带刺的语气冲的火冒三丈,不顾青璃还在身侧,拔高声音训斥:“你姓爱新觉罗,是朕的儿子、大清的储君,哪有给臣子送终尽孝的道理!”
太子自三年前日子就不好过了,特别是去年康熙帝不许赫舍里家的人进出毓庆宫,还限制太子跟母族传信后,太子满心愤懑无处可诉,心中的压抑一日更甚一日。
直到今日外祖父去世,还要被康熙帝约束在宫中,彻底爆发了。
太子不管不顾,语气嘲讽:“储君?”
“皇阿玛怕是早就盼着皇后为您诞下嫡子,取代儿臣吧,儿臣如今不过帮未出世的弟弟占着位置罢了!”
太子伸出右手指着青璃,看向青璃的双眼中满含恨意:“太子之位孤能坐到何时都要看她的脸色!”
太子对青璃明晃晃的敌视和愤恨,让康熙帝怒不可遏。
康熙帝拿起手边的青瓷茶盏狠狠掷在太子的脚边:“放肆!”
“皇后是你的嫡母,你怎可如此狂悖不端!怎敢如此无礼!”
青瓷茶盏砸在地上,瞬间炸裂开来,四散的碎瓷片洒满地面,太子的额角也被飞溅的瓷片划出血痕。
太子摸了摸额角,看着手指上的鲜血竟笑出声来:“敢问皇阿玛,儿臣刚刚所说,有哪句话不对?”
“还是正因为儿臣一字一句直指皇阿玛的打算,皇阿玛被儿臣戳穿,恼羞成怒?”
青璃看着康熙帝微微抖动的右手,知道他这是气狠了,轻轻握上去。
“太子今日失言了,还是先回毓庆宫冷静冷静吧!”
青璃试图制止场面走向更糟糕的状况,却不想对太子而言却是火上浇油。
太子扯起唇角,语气尖锐:“怎么,皇后想把孤打发走,趁机蛊惑皇阿玛废了孤?”
康熙帝被太子气得失了冷静,拿起青璃跟前的茶盏冲着太子的脑袋砸去:“你给朕闭嘴!滚出去!”
青璃瞳孔紧缩,顾不上多想伸手拦了一下。
细腻温润的杯身划过青璃的指尖,微微改变了方向,撞在太子的肩膀上,然后坠落在地。
【太子就算该罚,也不能被你砸出闪失来啊!】
【你难道想背上暴虐弑子的骂名吗?】
再次出现的金色气泡让康熙帝稍稍找回理智,可太子却不能接受这一幕,反而更加乖张肆意。
“皇阿玛是等不及了吗,竟恨我欲死,想让我早早为您和她的儿子腾出位置!”
太子说完这句话,不去看康熙帝黑沉的脸色,径自转身离去,边走边喃喃自语。
“与其每日惴惴不安,我宁愿您早早废了我。”
“不对,孤还是盼着老天有眼,你们命中无子才是。”
青璃被太子的疯癫之言吓得胆战心惊,倒不是害怕他的诅咒,而是担心康熙帝。
青璃担忧地看向康熙帝,却见他闭上双眼,疲惫地倒在椅背上,捏着眉心不言不语。
青璃莲步轻移站在康熙帝的身后,柔软细嫩的指腹贴着他的太阳穴轻轻打着圈,就这么陪他沉默着。
【玄烨哥哥,阿璃会一直陪着你的。】
【看着你难过,阿璃有点想哭。】
【所以你别伤心了,好不好?】
静默半晌,康熙帝坐直身体重新睁开双眼,又是那个冷厉睿智的帝王。
康熙帝抬眼看向青璃,心中的痛意被她头顶的暖心话拂去大半,拉下青璃的右手,紧紧握住,仿佛从中汲取了不少勇气。
轻缓而又坚定地开口:“太子,就让他在毓庆宫禁足吧。”
“朕不想再见到他,他想必也不愿看见朕。”
作者有话说:
*:摘自《丽人行》,作者:唐·杜甫
*:摘自《女曰鸡鸣》,作者:先秦·佚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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