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京城最近各大茶楼酒肆都在说福王娶亲的故事,那热闹场面百年难遇,说书先生们眉飞色舞,声音洪亮,围着听书的人仿佛亲眼瞧见了似的,听得如痴如醉,全兴茶楼的二楼,几位世家公子正在品茶,还有数位国子监学子在争辨着什么,说书先生正说到兴奋处,突然“啪”的一声,有位学子从二楼摔下,跌落在说书先生的桌上。
“杀人了杀人了!”
靠得近的看到那人身上插着把匕首,血染红了整张桌子,吓得赶紧转身就跑。
天子脚下出了这等命案,早有人跑去报官,京兆府的衙役和刑部捕快同时出现,没过多久,就连皇子都来了。
看热闹的人不敢靠近,避在边上伸长脖子往那边看。只见一位斯文俊秀的公子被人反剪双手押下来,衣襟上带着血,显然就是杀人凶手。
这是什么仇什么怨当街杀人,京城今年大案频发,也不怪京兆府和刑部紧张,陛下把四皇子都派出来了。
老百姓窃窃私语,议论纷纷。
“造孽啊……光天化日之下,怎能杀人?”
“我的儿啊!你死得好惨啊!”
“少夫人!快醒醒啊!”
“大人,一定要严惩杀人凶手!”
“不可能,方神医怎么会杀人?他是好人啊!”
“方神医,你说句话呀。”
“……”
刑部捕快想上前抢人,京兆府衙役抢先一步将人送到四皇子手里。整个过程,犯人不言不语,异常沉静。
有几个被他医治好的路人愤愤不平,要为他申冤,他也是没有反应,整个人像傀儡一样,任人拖拽,很快就被套上架锁押上囚车。
“十一殿下,怎么办?我们来迟一步。”几个侍卫护着谢梧飞快离开茶楼。
谢梧头疼起来,明知这是个圈套,也不得不出头。可是现在神医的状态很奇怪,他一时也没办法营救,“派人盯着,看看四皇子把人带去哪里。”
一人领命而去,他又安排道:“传话给刑部,尽快寻找线索,派人交涉。”
“是。”
“赵笙笛在哪里?”
“看时辰赵大人应该刚下朝,属下先去宫门等候。”
“不用,你们带齐所有人守住福王府,出问题唯你是问!我回宫。”
谢梧说完,快步迈出门去,翻身上马,朝宫门赶去。
很快,户部尚书家的小公子当街被杀的消息就传得满天飞。
此时,皇宫德仁殿,萧元河领着卫娴朝景和帝行完大礼,皇帝非常欣慰,赏赐的宝物甚多。
“你就随元河叫朕舅舅吧。”景和帝最后对卫娴温和道,“你父亲卫国公也是与朕一同长大,当年还做过朕的伴读。”
景和帝还没登基之时,卫国公还是卫世子,与当时的武威王世子就常伴左右,卫娴听她爹提过一些幼时趣闻。
卫娴犹豫胆怯,在他温和的目光里鼓起勇气,喊了一声“舅舅”。
她知道陛下是个好皇帝,上位十八年,将原本满目苍夷的大周治理得井井有条,国泰民安,有了盛世之初的景像。
爹爹常说,如果没有陛下,大周就不是大周,她在想,这是为什么呢,不过她没想明白。
陛下很高兴地应了一声,又与他们多说了不少话,但是萧元河好像很着急,老是扯她的衣袖。等陛下让他们退下时,走出殿外,她就忍不住气恼。
“你老拉我衣袖干什么呀?”
话还没说完就被他拉到殿后角落,“你留在宫里陪陪外祖母,我先走了。”
“你做什么去?”卫娴瞪大眼睛。哪有这样的道理,把她一个人丢在宫里。
“方神医被谢湛拿住了。”
“什么?”卫娴震惊,“你怎么知道?”
“他手上缠的是方神医的佛珠串。”萧元河也不瞒她。
卫娴擅画,所见之人服饰穿着神态都会记得很清楚,刚才确实见到谢湛的手腕上有佛珠串。
“我担心十一搞不定,六哥还在府里,万一是冲他去的怎么办?”
“那好吧。”卫娴也知道事态紧急,倒不好逗他,但是必然要留一桩事拿捏他才好呢,“既然是找我帮忙,说吧,我有什么好处?”
搅和进去可是杀头的大罪,说不定还会连累家里。
“你放心,肯定不会少你的。”刚对她有点好感,又见识到她的冷漠无情,萧元河郁闷得很。卫六果然跟别的小姑娘不同!
卫娴冷哼,他们合作到现在,倒是她帮了他不少忙,而她半点好处都没见着呢,就是用他当一回挡箭牌。
挡箭牌还会得寸进尺。
萧元河突然上前执起她的双手,卫娴不明所以,抬头望他,却撞进他明澈的眼眸里。
身后传来脚步声,原来是有人来了。
他的手掌宽大有力,能完全包裹住她的手掌,很温暖,他握着她的手,含情脉脉地望着她,令她心跳快半拍,明知道是在作戏,心底也忍不住轻轻颤动。
“干……干什么?”卫娴压下小鹿乱撞似的心。
德仁宫的几个宫女避跪在一边,有位宫装丽人缓步而行,提裙上石阶,径直走到他们面前,笑吟吟道:“福王殿下好福气,这是进宫谢恩吧,可见过陛下了?”
萧元河捏了捏她的手,深情看了她一眼,然后才转身向那人行礼:“见过贵妃娘娘。”
卫娴这才认出是宋贵妃,谢湛的母亲,她赶紧跟着矮身行礼。
看来他们是铁了心要把萧元河留在宫里。
“听说昨日很是热闹,本宫倒是想去,就是陛下没有旨意下来,连杯喜酒都没喝上,皇后娘娘还说今日在宫中设宴,本宫带着娘娘的话过来,请陛下赴宴。”
宋贵妃临近四十,是与皇后一同进府的老人,如今保养得当,美貌犹存,当年更是名动天下,长得非常美,至今盛宠不衰,膝下有两位皇子一位公主。
皇后礼佛多年,她代理后宫,现在皇后回宫,掌管后宫的大权依旧在她手中。
“谢皇后娘娘,谢贵妃娘娘。”萧元河既没答应赴宴,也没拒绝。
宋贵妃温柔地笑了笑:“你们去吧,太后刚用过午膳,去晚了可就要等了。”
说完,她转身,贴身宫女上前搀扶,她缓步迈进德仁殿。
“皇后娘娘要宴请你,你走不掉吧?”卫娴戳了戳萧元河的胳膊,示意他赶紧放手。从刚才就一直攥着她的手腕。
要她帮忙不是不行,用得着这么用力捏她的手,手腕都捏出红痕了,她又不傻,配合演戏什么时候出过错?
“只陪着太后就好。”萧元河不太在意,拉着她快步向前。
路上宫女太监门见了纷纷捂嘴偷笑。福王夫妇感情真好!福王寸步不离王妃,真是如胶似膝哪!
*
京郊的大河是前朝开凿的运河,连通长江,水流平稳,水面宽敞,来来往往的船只堵住水面,码头有很多力夫在讨生活,其中有个颇有力气,一次能扛两袋大米,虽然年纪已长,但那一身结实的健子肉还是令其他力夫十分羡慕。
“老何,你无儿无女,难道要攒银钱讨媳妇?”
有人取笑他,老何也没理,大步扛着米袋下船,那里等着米铺的车队,最前面的马车上印着武威王府的徽标。
武威王食邑在河对岸的乐县,每隔五日便会运送米粮菜蔬进京,供给武威王府的米铺和府里的厨房。
老何是今日才来,刚到就亮出那一身力气,被车队管事挑中。
他扛着米袋正走着,突然眼角余光瞥见河滩上趴着一个人。他本来不想多管闲事,却发现他手腕上缠着一串佛珠。
麒麟眼菩提的刀工是他所熟悉的,没想到会这里见到。
这是他亲手为未出世的外甥保平安所刻,还请得道高僧开过光。
他妹妹嫁给医药大族方家,可是,方家在八年前已遭灭门,他妹妹也遭了难,还是他亲手收的尸,方家数百人都是他给安葬的。
外甥当时也在,只不过是面目全非认不出来。
这人是谁?
*
坤宁宫一扫往日的冷清,装扮一新,皇后许久未回宫,这次回来似乎不打算走了,宫女内侍们都很高兴。
皇后娘娘与陛下闹别扭这么多年,之前对陛下都是冷冰冰的,如今居然要设宴,还要请陛下同饮,说起来,还是托了福王殿下的福,皇后娘娘对王爷好也是有原因的,王爷从小就和六皇子亲近,先太子刚没了的时候,就是两个孩子抚慰娘娘,后来在城外皇觉寺,王爷也时常去探望,感情自然是深的。
昨儿刚赐下不少东西,今日又备了一屋子。
偏殿稍间里摆着不少宝刀宝剑,还有各式皮甲,这些都是福王喜欢的东西,当中还有一把华丽长弓,那是早些年檄获的北狄王的武器,陛下都爱不释手,也舍得送到娘娘这里来了,昨日王爷大婚不宜送这些,如今倒没什么顾忌了。
花厅上还摆着王爷爱吃的菜肴。
不过可惜,听说福王进咸宁宫之后没多久就急匆匆出宫去了。
咸宁宫里,太后与长公主闲话家常,“如今元河成了亲,让新妇陪着你,热闹些。”
“阿娴是个好的,就怕元河这小子不知足。”长公主凑在太后耳边轻声讲了几句。
边上卫娴竖起耳朵,但是没听到她们说什么,有点紧张地捏了捏衣袖卷边。
咸宁宫布置得简单,没什么过于华丽奢靡的东西,刚才行完大礼之后,她就被安置在靠窗的竹编蒲团上,宫女给上了茶,萧元河一溜烟跑个没影,太后也不说他,看来是真宠他,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会不会有危险?
那家伙就会惹事生非,可别把六皇子牵连进去。
他们怎么不告诉陛下呢?
卫娴低头胡思乱想,午后的阳光透过菱形花窗洒进来,洒在朱红织金的华服上,令她整个人沐浴在金光灿灿的明媚之中,晃如画中仙子。
宫女们偷眼瞧着,心下感叹,果然京城第一美人名付其实,女子看着都心动,福王殿下怎么说跑就跑了?
“瞧瞧,我们光顾着说话,倒是冷落了新嫁娘,来,到祖母这边来。”
太后招了招手,卫娴猛然回神,起身走到太后身边,乖巧地垂手立着。
“好孩子,委屈你了。”太后拉她在边上坐下,轻握她的双手,细细打量。
卫娴心里迷惑,面色如常:“阿娴不觉得委屈。”
“刚成亲,那皮猴子就跑个没影,不怕他啊,祖母替你教训他。”太后乐呵呵招来侍膳的嬷嬷,“你们没用午膳吧,喜欢吃什么?叫膳房备来。咱们不理他,看他饿在外面!”
新婚第二天就抛下妻子在街上纵马,街头巷尾行人对着匆匆驾马经过的萧元河指指点点,见他直奔出过事的茶楼,又有些看热闹的路人兴奋起来,纷纷跟上去,瞧瞧这位纨绔王爷想要做什么。
刚才谢梧在宫门遇到他,两人还是觉得事有蹊跷,急匆匆赶来,要再查看一番。
出事的茶楼门上贴着京兆府的封条,门前石阶上还有些星星点点的血迹,行人避得远远的,不敢从茶楼门前经过,深怕沾染晦气。
萧元河翻身下马,跑上石阶。
“哎,元河,那封条揭不得。”
他话刚说完,“嘶啦”一声,封条就被萧元河撕了,门扇被推开。
大厅天井处一张说书台血迹斑斑,说书先生坐着的椅子翻倒在地,地上散落着不少碎瓷片、烂木头。
萧元河抬头往上看,发现二楼栏杆塌了不少,感觉像是有人被用力推出雅间,撞上护栏,然后落下,护栏边有些血迹,不起眼的地方有被折断的木头勾住一小块碎布,窗扇大开,风吹进来,那碎布要掉不掉,悬在那里摇摇晃晃。
他跑上楼,弯腰伸手扯下那块布料。
这是一块带着淡淡香气的碎料,那丝香气十分特别,他一时想不起来在哪里闻过。薄纱质地,浅金色,暗绣莲花底纹,不似男子之物。
户部尚书家的小公子被杀的时候有女子在旁?
谢梧追上来,见到他手上的东西,愣了一下,凑过去仔细打量。
“你认得此物?”萧元河将手中碎布递给他。
谢梧接过来,举在眼前细看。
软纱虽薄却不透,举高还能看到细碎的撒金,莲纹的绣工十分精良,一般姑娘穿不起这身料子,世家贵女又不屑于这样的料子,只因这料子自带一股靡靡之香,不够庄重,倒是青楼女子爱用。
这纱料少见,谢梧也是从别的纨绔那里见过一回,青楼头牌花魁喜欢用的披帛就是这种料子,那公子获赠一条披帛,当宝贝似的收藏着,他大婚前夕那人神秘兮兮地说给他看好东西,当时看到的就是这种一模一样薄纱披帛。
“慕容玖有一条这样的披帛。”
“确定吗?”
“确定,我大婚前他还当宝贝让我瞧。”谢梧不满地瞪他,“但肯定不是他,他前几天才动身前往青州,人在船上呢。我亲自送的人,不会有假。据他说,这是苑青姑娘常用之物,她是浣花楼头牌花魁。”
慕容玖是礼部尚书独子,是个风流才子,天天给花楼娘子们作曲,没少被他爹打板子,这回被送去青州,也是因为他把娘子气回了娘家,被亲爹逼着亲自去接回来。
“去查一查这个苑青。”萧元河快步下楼,“方神医被关在何处?”
“出城了,我们的人在城外遇到京西大营的巡检兵,四皇子先下手为强,把我的人冲散,没追上。”
谢梧咬牙切齿地说,一边匆匆追上他,“这事我们兜不住。”
主要是可用的人不多,公主亲卫不好出面,现在能用的只有萧元河的暗卫,但是福王府也需要人。
说来说去还是可用的人手不够。
萧元河沉默片刻,招手让谢梧附耳过来,如此这般小声交代几句。
“卫家?”谢梧吃了一惊,“元河,别怪我没提醒你,要是让卫六知道了,你猜她会不会提剑找你算账。”
刚大婚就支使自己岳父大人,这是人干的事?
想到被留在宫里的卫娴,萧元河有些心虚,他真的要被她拿捏死了,希望她不要太生气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