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陆珵:“……好。”
李青溦一双杏眼弯起来, 抬起一小截红玉臂,上头同缠着彩线,笑道:“你那个同我这个是一套的呢, 等过了五月才能一同摘下的。”
陆珵又应了一声。
夜已经很深, 李青溦坐在自己**, 有几分困乏。只因心里想着事情, 一时未动,只还是忍不住微眯着眼睛,打了个哈欠。她闭着眼睛靠在一侧架子上。
陆珵瞧见:“你既困了便早些歇息,来时的路我认得, 可以自行出去。”
身侧没有动静, 陆珵起身被她轻轻拽了一下。
他侧头看她。
四目相对, 半晌她低声嘀咕:“我还有话同你说。”
“什么?”
她一双眼睛在暗夜中, 同两枚黑白水银珠子对撞着光,微微抬起:“之前在画舫的事情, 你我那般了。反正事已至此自要商量嫁娶事宜吧。只是你想来是科举入仕, 至今仍是一八品文官,既入不了翰林院,许是你对为官之道并不通晓。想必日后升迁是攻苦行难。”
陆珵:“……”
李青溦:“我有一可行之计。”
陆珵低眉,神色很有几分欲言又止,但到底对她所说有几分好奇, 低眉问她:“何计?”
“我会京城正是为了自己的亲事,无论如何,我是要回并州同我外祖父母一起。依你现在的身份, 若是去并州提亲想必是有些难, 不若你做我家赘婿。我的亲事也可以解决, 你升迁之事自也容易许多。正是两全其美呢。你意下如何?”
李青溦轻笑一声, 这些话她上次便想说,今日饮多了酒倒是一股脑地说了出来。
只是她毕竟还是一个女子。心里头虽觉得她此计十分妥帖可行,只是说出来心里头自然还是有几分羞郝,又有几分期待。
但对面之人却成了一盏掉了嘴的茶壶,沉默半晌一声未吭。
李青溦脸上脸上的希冀一下子凉在脸上:很多时候一个男子的沉默不语,那便已经是答了。
她又静静地等了会儿,仍未等到他出声。
半晌她转过身去,咬住下唇,轻声道:“我知道了,你快些走吧,我要睡了。”
她侧着身子,能看见背后两扇薄薄的蝴蝶骨,看着有几分薄弱。
他轻轻皱眉,一时间,很多事都纷至沓来。
四四方方像极了牢笼的深宫禁苑、家宴上各种让人疲于应付的明争暗斗,言语间各式各样的勾心斗角。
他自小所受的是为君之道。
是爱民如子。功不滥赏,罪不滥罚。是谠言听信,谗言不听。世间许多事,纵然是有许多很难做出决断的事,他也会权衡利弊,掌控,然后做出决定来。
可与她的事情,不是他权衡利弊便能解决的事情,她对他而言很重要。
可世上所有有关重要之事与重要之人的决定,都是艰难又重有千钧的,也或许从头至尾,是无解的。
陆珵一时未语,侧头看她。她闭着眼,似是已经睡着了。
他轻叹一声正起身,突一双足轻轻勾住他腰间织锦腰带,扯动一下。
二人一同跌在一方小天地中。她绸缎似的发散开,有几缕凉凉地拂到他脸上。
压着帷帐的青玉娃娃轻轻一碰。
陆珵半压在她身上,他毕竟是一个成年男子,正怕压着她,正要起身,又被她轻轻拽了一下。
她一双眼睛十分漆黑:“你若不愿做赘婿便算了,我不嫌你官轻言微,三媒六聘便成了,你意下怎么?”
二人贴近,呼吸交缠。
陆珵轻声道:“并不是因为这个。”
李青溦哼然一声:“那是什么,那便是,你不喜欢我?”
陆珵一时未言,半晌摇了摇头。
李青溦轻轻推他一把,撇过身子:“胆小鬼。”
一时寂寂,二人无语。陆珵坐起身,突感觉后腰似有什么硌着。他向后摸着了一个用珠子做的香包,就挂在他腰上躞蹀上。
他摘下来瞧。
香包是用细小的红色琉璃珠串成的,远远地,他闻着里头似有榅桲的香味,心中了然,先前李青溦说要送他东西,应是当时就挂在他腰间的,只是不知如何改成了那个长命缕。
他细瞧一眼,见着那络子是浅青色,很细巧地打了攒心莲花,还有一小截藕。
——清荷盖绿水,芙蓉发红鲜。下有并根藕,上生同心莲。
莲花,向来有同心的意思。
她向他表明了自己的心迹,可他……
床榻上又有动静,他看过去,她闭着眼睛,鸦黑的睫在眼下垂下一小块阴影,两颊隐有红绯,润泽的红唇微张,露出一小块瓷白,呼吸匀称。
她睡着了却并不老实,翻着身子,倒将被子掠到一旁。
陆珵轻轻抿唇。
很难形容他对她的感情。一开始他只是浅浅地看她几眼,谁知见得多了慢慢地便被她吸引,连他自己都未反应过来。
就像是连夜霜降,屋中人并未注意,雪花寂静无声地下一整夜。早起推枕出去。才能发现……原来已经有那般厚的雪了。
陆珵给她掖好被子,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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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时已过,外头天色昏黑,北苑的刘嬷嬷合了伞,带着自己不成器的儿子亦步亦趋地往府里走。
刘嬷嬷在一边耳提面命:“你老子娘为了你娶媳妇,这么一大把年纪了还做工,你倒是好!大晚上的叫赌坊给扣着!还得你娘拿着你的老婆本去赎你!老鼠还有皮呢!你倒是没有,尽出洋相!”
一旁刘大郎挠了挠耳朵:“知道了,知道了娘。说了多少遍了耳朵都起茧子了。不就是几贯小钱吗?您那主家周娘子多的是白花花的雪花银。您是她的陪嫁嬷嬷,手里头又有她的把柄,她焉能短了您的银钱啊?”
刘嬷嬷叹了口气:“你知道些什么呢?还多得是雪花银?又有几分几厘是她的?以往那当家主母在的时候,她何尝不是捉襟见肘地拿着那点月钱?那县主命苦,走得早了,才叫她捡着人家手里头的漏子攒了些银钱。不过前几年,她又把手里头的铺子啊,庄子什么的,盘给了别人,倒是给她那大兄换了了县丞做。”
“县丞,那不是极好?好歹也是一八品官呢,家主在那礼部做什么劳什子官,不也才是五六品,许是过得还没有人家县丞舒坦呢。”
“好个屁!捐班又是什么东西?更何况他还不长眼,不知得罪了哪家的贵人,下了大狱了!这几日周氏找了好几个人行转了呢。什么香料啊、玉器摆件,多少金贵的东西,流水似的往外送,一半给了别人,一半当了当子。”
她叹了口气,“若能成早就成了,恐怕还是得空手拍巴掌了。”
刘大郎听得挑眉:“那府上当当子这空儿可是个肥差吧,若是给了儿子去管办,少不得能捞些油水呢,不若娘亲您说道说道,反正咱们也得早做打算,您说呢?”
“你倒是想的弄鬼呢!”刘嬷嬷白他一眼。
“儿至今还没个正经营生呢,不说这些,您也该为我打算打算。您说是不是呢?”他拉着哄着刘嬷嬷,二人从南侧角门进了李府,刚过了拐角,突看见一道男子身影似从南苑出来。
衬着夜色,她隐约见着那人身影修长,瞧着倒是有几分俊眉修目。
只是南苑如何会有男子?瞧着打扮也不是什么管事小厮的。她以为自己看着了,忙揉了揉眼睛。却看见那人很是轻车熟路地开了角门,出去了。
“乖乖啊,这是怎么一回事?”
深更半夜的如何会有一男子从南院里出来,难不成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刘嬷嬷一路思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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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檐雀呼晴。
赵嬷嬷进来开了窗子,瞧见李青溦的帘子还拉着,笑言:“都是大姑娘呢,太阳都这样高了怎还不起来?”
她将帘子挂好。才瞧见李青溦严严密密地裹着薄衾,把自己埋地跟个蚕茧似的,一时吓了一跳。
县主刚去了那几年,她家姑娘还小,平日里心情不好或是怎么的,也不说话,只是给自己包在被子中。有一次着了风寒因为埋着不出来,众人好久才发觉。
赵嬷嬷忙走前几步:“姑娘这是怎么了?”
“我没事,嬷嬷。”李青溦闷闷地声音从被中传出来。
她没有事;只是有些羞愤罢了。
羞的是自己昨日多喝了几杯,眼禓面热,问了不该问的话;等了半天等不到的答案。气的是昨夜她是真的生气,却不知道怎么就睡着了。
仔细想想又有几分悔。
悔的不是问了那些话,而是自己送出去的那个榅桲香的香袋。
想着想着,她轻抚额头,轻轻吸气,有几分心疼。
好端端的榅桲果子呢,早知他不愿意同她一起,狗才给他呢。更何况,她那香袋的络子打的是攒心莲花。他若是瞧见定然能猜到什么。
昨夜他拒绝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被他看见岂不是自取其辱呢?
她本是不信他对她没有那个意思的。可他素日里同她在一起,除了那日他亲了她一下外,属实也没什么旁的情绪…若是真心喜欢一个人,当应该是如她这般患得患失、想东想西。如何会是他那般自如呢?说不定一切只是她想歪了?
李青溦想到这里,更是泄气。
一时只盼那香包掉了…或者是叫他压碎了,亦或者是他瞎了未看见。
赵嬷嬷听见她在被子里长吁短叹,嘀嘀咕咕地。生怕她得了热病烧成了臆症,忙又喊她。
李青溦不好叫她着急,一把青丝拖出来,露出小半张脸来。
赵嬷嬷见她脸上泛着些红,上前轻试,见着没发热才松口气,只当她闹小性子不想起来。便看见李青溦一双黑亮的眼睛看她。
“对。他一定是瞎了!”
作者有话说:
赵嬷嬷:“姑娘一定是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