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当舞姬

这实在让人极难回答。

楚引歌羞怯, 经由阿妍一问,蓦然想到此前与白川舟缠绵的种种,娇靥愈发烫灼, 双颊透粉, 似绽雪香梅般惹眼。

“阿姐怎么做了世子夫人这么些年, 还这般娇羞?”

楚诗妍笑着望向她, “怀妊生子乃人之常事,和我还有何不好意思?若非世子爷真有何隐疾?”

见棠棠还是不语,她提笔就要下方子:“回头让姐夫按时喝下, 定让他生龙活虎......”

楚引歌忙摇头摆手, 夺去她手中的墨笔。

声色犹如蚊吟:“我没法应答是因为没数过......最后都是我先睡着了......”

话中意不言而喻。

楚诗妍一怔,愕然道:“姐夫都有......二十六了罢?”

还这般生猛......那看来是她多虑了。

“阿姐莫怪我着急,实在是姜老在临走前的那段时间天天嘴上嘀咕, 也不知那小子的娃娃长啥样。”

她轻笑:“姜老虽是隋国暗探,但在世子爷身侧也呆十几年了,在走前心心念念的都是世子爷, 说活了一辈子最对不住的就是他了。说世子爷这孩子面上淡漠, 可心眼实诚着呢,认定了一个人, 满腹真心都会交托出去, 他受之有愧啊。”

楚引歌的心一动。

那个人确实如此, 对一个人好时, 如噼里啪啦的山火燃得人心灼热, 但他对她, 连脸上的淡漠都未曾有半分, 总是要凑上来贴着她, 棠棠长, 棠棠短......

她忍不住唇角牵了牵。

“阿姐这是想到姐夫了罢。”

楚诗妍看她脸上砌起了笑意,从一旁的斗柜中拿出一本书,重新提笔,“来,我给你圈圈重点,哪几个体姿能让我的小侄快快到来。”

.......

待从妍药铺出来时,日头已是高涨,炙到人背上已是辣酥酥的。

楚引歌站在门口等阿妍,不知是被暖阳晒的,还是被阿妍方才的事无巨细给交代的,已是面红耳赤。

不过阿妍倒是不含揶揄地跟她认真分析**,还引经据典,说早在唐代就出了《大乐赋》,在此事上不仅男子可享受乐趣,同样提倡女子也要得到欢愉。

她像极了敦敦善导的医者,不掺和任何的偏见和调侃,还教导楚引歌行事过后的洁净。

在听闻都是世子爷擦拭之后,楚诗妍这才完全放心下来,笑着说了句不错。

恰好药厮有事上来寻她,楚引歌这才脱了身。

她等了片刻,见街对岸挂着“香饮子”的幌子,商贩吆喝着“乳糖浇尝一口,骨头都要酥一块;蜜沙冰来一碗,从内到外透心凉呦”。

楚引歌放眼望去,那冰沙上浇上一层蜂蜜,淋上香郁的玫瑰卤,再添了勺豆沙,看上去诱人十足。

几个姑娘已围在摊子前笑闹打趣地点着冷饮。

这天愈热,枝头的蝉鸣叫得愈欢,那冰沙就显得越清凉,越让人垂涎欲滴。

楚引歌吞咽下口水,见阿妍还未下来,便径直往小贩那走去。

可还没走两步,就被拦下:“阁主夫人要去何处?”

楚引歌看向眼前人,浓眉星眼,倒是面生,不过垂眸看到那人身上有狼牙的图腾,知道这是太子的人,她这几天和阿妍无论走到哪里,身后都有穿着这样狼牙图腾的玄衣暗卫紧跟。

在世子爷没完成任务前,他们是不会放她和他相见的,也不会让她随意走动。

楚引歌指了指樟树下的那个商贩,杏眸微弯,笑道:“我就去买碗蜜沙冰。”

“卑职去买。”

那人话不多说,几步就跨到摊前,顷刻就捧着满满一杯到她的面前,还贴心地加了白嫩的龙眼肉。

楚引歌心下诧异:“你们太子将我和世子爷调查得还真清楚,连我喜好龙眼都知道。”

那人眸光暗暗,他其实根本不知她喜好什么,只知她是阁主夫人,淡淡地应了个嗯,没再多说,像往常般隐退在见不到的地处。

楚引歌先用舌尖轻钩了口,先是被冰得有些咋舌,尔后紧紧跟上的是余香满齿,确实骨都要酥了,她又迫不及待地舀了几大勺,果肉绵软,蜂蜜甜柔,冰沙爽口,唇齿间被几层滋味糅杂,甜津津的,这也......太好吃了!

“欸.....你还在么?”

话音刚落,先前的那个男子就倏尔站在她眼前,垂敛看她。

楚引歌用绣帕抹了抹唇角,“我还想买杯给......”

她的余光扫到了那狼牙图腾,凭她多年对颜色的敏锐,眼前狼牙与她之前见的银白不一样,这是酂白,虽然很细微,但酂白比银白会添一丝柔黄。

不对,此人不对劲。

她突觉头晕目眩,眼前人恍惚地摇摆成了几重影。

她狠厉地将冰沙往地上一摔,切齿道:“你……不是狼牙卫。”

可话出口,已是绵软无力。

撑墙踉踉跄跄就要往铺里走,却被男子拦腰抱起。

楚引歌朝他劈掌而去,却被他一手握住。

“阁主夫人洞察力不错。”

男子往她的颈上一拍,见她彻底晕了过去,眉眼一挑,“但......晚了。”

-

蝉嚣燥燥,热浪滚滚。

楚诗妍在得知楚引歌不见了,瞬间瘫软坐地,慌得如枝头上叫不出声的蝉,缓了好一阵忙让人往宫中递信给太子。

韩靳在收到消息前,正在绥殿立一侧看白川舟和父皇弈棋。

“进贡一事已是朕对不开战的妥协。”

隋国皇帝笑道,将围在黑子内的白子尽数收入手心,“阁主还年轻,做人不要过于得寸进尺。”

白川舟清淡一笑,缓下白子。

毫不斟酌,落于“簧”点,围成“金柜角”,皇帝的面色一变,眸色微凛,黑子已是大势已去。

“陛下,莫要顾此失彼啊,”白川舟往后一靠,懒懒说道,“进贡,进攻,皆不可取。”

他呷了口茶,“别届时因小失大,满盘皆输。”

语气虽是闲散,但言词中的威逼却是坦**直白。

天气本就热,皇帝又输了棋,怒火直冲而上,开口斥责:“阁主好大的语气!朕倒要看看,这天下到底是黑子赢,还是白子赢!”

韩靳在旁忙劝道,“父皇息怒,阁主所言的是棋局,绝无半分对父皇不敬之意。”

“太子倒是会奉承。”

皇上鄙夷地觑了他眼,“朕也乏了,也请阁主回去后再想想朕的话,对宣国这样的弱国而言,已是恩赐了,今日晚宴朕希望听到阁主主动献上城池之言。”

语气中是不加掩饰的高人一等,睥睨不屑。

白川舟正欲驳之,被韩靳拦下:“那孩儿带阁主在宫中逛逛,先行告退。”

两人退下没多久,隋国皇帝身侧的贴身王公公来禀:“陛下,太子派人来禀,阁主反思棋盘不敬,想在晚宴上抚琴一曲以表歉意。”

隋国皇帝眉眼一展,哼笑:“这阁主朕看也没何本事,说什么经世之才第一少年,刚才不还是沉不住气,这宣国看来是没什么人了,派个抚琴乐子就敢来当使者......”

......

另一边走在甬道内的韩靳双肩一松,作揖谢道:“阁主这招实在是妙,孤着实佩服。”

原来方才是两人在皇帝面前唱了个双簧,演了通戏。

白川舟怕冒然提出要在晚宴上弹曲太过刻意,会引起怀疑,倒不如先引起皇上的怒意,然后再借口抚琴自愧,在隋帝面前,他就是个面上爱说大话,面下立马认怂的年轻小辈。

白川舟唇角轻勾:“太子殿下刚刚的唯诺之躯也是演得极好。”

两人皆会心酣畅一笑。

“投契者,棋逢对手,无合者,见招拆招。”

韩靳眉眼如墨,含笑道,“阁主是孤这么多年来所遇最为投契一人,待事成后,还望阁主能在隋国多呆些时日,让孤尽尽东道之谊。”

白川舟还未答,就见韩靳的贴身侍卫崔六迅疾跑来,面色极其难看,且朝他为难得看了一眼。

他向来识趣,先往前走去。

这宫墙没有好看的凌霄垂柳,他还记得宣宫那人站在花下,娇靥红馥馥的模样......

唇角抑制不住地轻提,可上扬到一半,白川舟却在无意中听到后头说到“阁主夫人”四字,虽是极其轻微,但他绝不可能听错。

身形快如闪电,一弹指就来到了韩靳身侧,他看向崔六,眸色浓郁地似化不开的墨:“你再说一次,阁主夫人怎么了?”

“世子爷,你先冷静......”韩靳宽慰道。

“我要听他说。”

语气冰寒得令人肝胆欲碎。

崔六看了眼韩靳,后者闭眼点了点头,他才垂首低语:“禀阁主,狼牙卫混进细作,阁主夫人不见了,卑职已命人暗中全城搜捕,尚未....发现下落。”

白川舟转脸看向韩靳:“韩靳,这就是你说得护她周全?”

他疾步往宫外走去,眸底已泛红丝,声色冷戾:“若是我夫人有何不测,爷就让整个隋国跟着陪葬!”

——

朱窗紧阖,窗外的梧桐叶簌簌,落日余晖从罅缝中透进,倾洒在紫檀床榻上。

楚引歌的娇容上落了满叶的斑驳。

她的眼皮动了动,突然听到有讲话声,又赶紧闭阖双眼佯睡。

“这里面关的女人是谁呀?我看是咱们三殿下亲自抱回来的,我还没见过这么好看的姑娘嘞。”

“阁主夫人。”

“殿下怎么这么重口味,人家再是倾国倾城,也已为人妻,哪能拐来做媳妇。”

“你不懂,这是鱼饵,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算了,和你这蠢驴也说不明白,你莫要多问了,只要记得今日晚宴一过,让她在这里关上三天,我们就都跟着殿下喝汤吃肉了。”

……

三殿下?

听声音这两人应当在门口,楚引歌缓缓睁开眼,让自己心绪平复下来。

这两人的话说得含糊,模棱两可,楚引歌只能不断在脑中梳理。

根据这几日的阿妍所言,三殿下是和太子争夺皇位的关键人选,而刚刚那人说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她的眸光一闪,稍微一思,什么都明白了。

整件事情并不复杂。

今日晚宴定是太子和白川舟实施计划的刺杀,三日后隋国皇上死。

而这时三殿下可以利用她在他手上,胁迫白川舟说出此次计划,承认太子弑君弑父。太子必会被群臣攻之下马,之后就是三殿下顺理成章上位。

难怪说她是鱼饵……

先是利用太子除去皇上,再是利用她威逼白川舟,除去太子,这三殿下确实运筹千里。

太子若除,那牧之作为帮凶下场定会更惨。

楚引歌浑身一哆嗦。

她必须尽快从这里出去,绝不能,绝不能被人当筹码利用。

她的视线往四处巡视,檀木飞檐,玉石墙板,珠翠做帘幕,金粉为柱础,极尽奢华。

不难猜测,这应当是三殿下的宫殿。

阿妍说过,隋国五子夺嫡,多年暗流汹涌,二皇子被斗死后,四皇子和五皇子才觉后怕,纷纷往后退,娶妻生子生活美满。

只剩下太子和三皇子天天内.斗,这一斗就是二十多年,两人都是孤寡。

三皇子未娶妻的话就还未分府,也就是还尚在宫中。

楚引歌心下一叹,这皇子宅院已是难出,往外是宫廷深深,定更是戒备森严,插翅难飞,她怎么逃出宫?

风起绡动。

等等,今晚有宫宴啊!

既然逃不出去,那就往宫中走,只要宴上与牧之相会,三殿下所布下的局不攻自破。

他休想拿她做饵!

可双手双脚被缠覆的绳捆得太紧,楚引歌根本挣脱不开。

她越动,腕间被绳磨得越疼,那五年前被铁镣损得皮肉开绽之感又扑面而来。

楚引歌咬了咬牙,抑下自己喉间的哽咽,不让自己发出声响。

必须得找个锋利之物将绳子割裂……

她的眼波轻转,想到一招。

楚引歌半仰着颈,让自己的墨发与枕箪摩擦,半晌,终于发髻一松,簪子掉落在枕上。

她屏气凝神,将身子缓缓转动,直到掌心握到发簪,又慢慢地用簪磨着绳。

残照渐渐西下,一抹残红。

楚引歌被光照得刺眼,眼角不禁落泪,她半眯着眼,额间沁出了层薄汗。

“啪嗒”,绳散。

她小心地撑起身,一面观察着屋外动静,一面解着脚间绑绳,还算顺利。

“欸……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动静?”

“没有啊。”

“不过是里面的女人醒了吧?我进去瞧瞧。”

糟糕,有人要进来。

楚引歌忙躺下,将发簪反手握于掌心中。

刚躺好,门被打开,脚步声愈来愈近,站在她身边停留。

“唇红齿白,真是美啊……我就偷偷地摸一下,应该也不会被发现吧。”

楚引歌的呼吸凝滞。

男人的气息在逐渐贴近,她手中的发簪越握越紧。

突然,那人的手一顿,低声嘀咕:“欸?这绳子怎么散了?”

楚引歌蓦然睁眼,秀眸灿若晨光,手中发簪朝他的喉间直捅而去,疾如雷电,男人的惊叫还没呼出,就已咽了气。

可动静还是引起来门口另一人的注意,他转身回眸,刚说了个“你……”

楚引歌就如疾电之光出现在他跟前,沾血的发簪直刺他的心腔,动作丝毫不拖泥带水,那人睁着大眼在她面前轰然倒地。

瞬息间,两人均死于她的发簪下。

楚引歌从男子身上拔出彩蝶凤簪,用男子的衣衫抹净血迹,这是牧之给她买的,她不舍得丢。

她又重新抓了个简单的发髻,以簪绾之。

暮气已渐渐消散下去,天际蓝得不太分明。

她得尽快从三皇子的宫殿逃出去。

楚引歌倚墙疾速在廊庑下奔走,可殿内的把守太严,还未出院,每走十步,就有护卫把守。

硬闯看来是不行的,她躲在花窗下,看到低眉垂首的宫女屈膝而行,心生一计。

她等了等,总算等到一个独行的婢女,后掌将其拍晕后,麻利地与之交换了衣裳。

一袭桃红右衽宽绣锦缎,现在她就是隋宫的一个小小宫女,很轻而易举地就出了殿门。

但对于晚宴宫殿,楚引歌又不甚了解,她只能往宫道边行边摸索,正当一筹莫展之际,恰逢此时,一老嬷嬷从岔路走来。

她听那嬷嬷对身边小奴焦急道:“皇上临时要会跳平沙落雁的舞女,礼乐司的舞姬皆编排了另一只舞,哪还能找到。”

“赵嬷嬷,要不去后宫问问?那些才人......”

“那哪能行?”嬷嬷出言打断,轻斥道,“这是给宣国阁主的古曲伴舞,让吾国的嫔妃相伴有失体统,去打听打听礼乐司的学徒中有没有人会此舞的。”

阁主的平沙落雁......

楚引歌的眼眸闪闪,机会来了!

她倏尔挪步到嬷嬷面前,声色低柔:“赵嬷嬷,方才无意听到您正找伴舞之人,小奴不才,正会平沙落雁一舞,不妨让我试试,解嬷嬷之忧?”

嬷嬷眼睛微眯,她在宫里多年,这些宫女的心思她再清楚不过,就是想借这样的漏网机会上位,她细细打量了一番眼前人。

眉如翠羽,肌似羊脂,千般袅娜,万般旖旎,宜嗔宜喜春风面,色若春晓之花,倒是绝美。

“你是哪个宫中的?”嬷嬷问道。

楚引歌温声作答:“禀嬷嬷,是三殿下宫里的。”

难怪她没见过,赵嬷嬷点了点头,三殿下最是谨慎,连小奴怒都是亲自筛选,从不假借于他人,没见过倒是正常了。

不过是三殿下宫中的人,那用起来倒是放心多了。

赵嬷嬷睨她一眼:“跟我来。”

至此,楚引歌的心中才好似落下一大石,松了口气,可没人瞧见,她在云袖下的双手在不住的颤抖。

但当楚引歌看到那件布料极省,只有手掌大小的艳丽舞服时,哆嗦的不仅仅是手,还有她的全身和狂跳不止的心。

她都能想到若是她穿这一薄薄布身出入宫宴,恐是世子爷的眼神就要活活将她当场凌迟了。

楚引歌的杏眸圆瞪。

声色止不住地颤,尚存一丝希冀的语气复问道:“赵嬷嬷,没拿错罢?这确定是舞服,而不是擦脸的巾帕?!”

作者有话说:

好的,下一章的世子爷将会见到自己的夫人……来伴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