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宁妃娘娘住在西六宫之首的咸福宫。

咸福宫原本住的是薛贵妃, 薛贵妃十几年前因为毒害皇后被东平王斩首示众,九族尽诛。自此之后,成武帝便再没有设贵妃之位。

只是, 后宫终需有人统管。

于是,成武帝便将六宫管理之权由宁妃娘娘暂代, 并入住这西六宫之首的咸福宫。

宁妃娘娘从封号上便可得知是一位性子宁静之人。

徐流臣见之, 果是如此。

只见这位宁妃娘娘容貌不算绝美, 可是,气质却很柔和温婉, 让人有一种很舒服的感觉。

“你就是徐流臣?”

宁妃娘娘柔声问道。

“回宁妃娘娘,臣便是徐流臣。”

徐流臣朗声应道。

徐流臣的声音清越悠扬, 有碎玉溅冰之感, 再加上出众俊美的容貌, 更是加分不少,看得宁妃连连点头,“果然是生得一幅好容貌,怪不得我那福莞对你一见倾心。”

“你的事儿, 我大概已经听说了。”

“是我的福莞任性了。”

徐流臣听得心中一阵激动, 不由得抬起头,想要说什么, 却被宁妃娘娘摇头打断了, “徐编修, 你要知道雷霆雨露皆是君恩……”

“不要忘了你苦读诗书的目的是什么?”

“切不可因小失大。”

“莫忘初心!”

“而且,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福莞是个好姑娘,你莫要薄待了她……”

宁妃娘娘的目光有一丝淡淡的忧伤, 转眼间, 又变得清静温和。

徐流臣半躬着身, 僵在原处,心中一片冰凉。

宁妃娘娘的话句句砸在他的心头。

以他的聪敏自然是全都听明白了。

他知道的!

他一早就知道的!

只是他不甘而已!

“去吧……去见见福莞……”

不知过了多久,他恍惚间好像听到宁妃娘娘这样说,他沉默地跟在小太监的身后走着,也不知走过了几条长廊,穿过了几重门,他终于来到了咸福宫的花园。

“徐流臣!”

一个清脆悦耳的声音在叫他的名字,他下意识地寻声望去,只见一个比花儿还艳、高傲胜似娇阳的女孩正在百花之中向他跑来。

“徐流臣,我终于见到你了。”

女孩双颊嫣红,望着他的目光粲然若星。

这个雍容华贵、骄傲明媚的女孩,就算她没有说自己的名字,徐流臣也知道她必然是皇上最宠爱的女儿,当今大邺金尊玉贵唯一一个的嫡公主──永嘉公主李福莞。

“臣翰林编修徐流臣参见公主殿下!”

徐流臣一板一眼地行着臣子之礼。

“徐流臣,你快起来!”

永嘉公主李福莞连忙就要搀扶起徐流臣。

她是天下最尊贵的嫡公主,自出生起就不知受多少人叩拜,她都习惯了。

可是,她确唯独见不得徐流臣跪拜她。

她及笄后,大邺的世家夫人们都快把宁妃娘娘的门槛可踏破了,还经常带着与她年龄相当的公子小姐来宁妃娘娘这里,她们的心思,她知道得一清二楚。

她们看中的无非是她嫡公主的身份。

她不喜欢这些人!

也不喜欢她们眼里的算计!

当又有国公夫人来拜访咸福宫后,她实是厌烦,听有小太监说父皇正在太极殿举行殿试,她便偷偷跑去看,在三百多名进士中,她一眼就看见了如皎皎如明月般的他。

只一眼,她就愣住了。

这世间怎么会有如此温润如玉的人呢?!

皇室中人,长得好的不知凡几。

他们无一不是俊美矜贵,尤以她小舅舅为最,端的是个昳丽风流,俊美无双,可是,他们却总是很冰冷,难以靠近。

看到徐流臣的那一刻,她突然明白了什么叫做“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他的殿试有多少时间,她就躲在后面看了他多长时间。

他有状元之才,可父皇点了他做探花。

她知道是因为什么。

谁叫另外两位,实是担不起探花之名呢?

金榜过后,她便求着父皇将自己指给徐流臣。

父皇起初并不愿。

他嫌弃他出身不显。

可她知道父皇最终会同意的。

因为从小到大,凡是她所求,父皇无有不允。

她是大邺最尊贵的嫡公主,宁妃娘娘说她“花容月貌,灿若朝阳”,娶了她的好处,自然不言而喻。

她从未想过会有人拒绝这门婚事。

可是,徐流臣拒绝了。

还不止一次!

当徐流臣拒绝时,她正在帘后看着他,她亲耳听到了他的拒绝。

那一刻,她是又羞又愤的。

可是,当看到父皇暴怒要砍了他的脑袋时,她又心疼得不得了,只能装晕将父皇骗了出来。

还好……他没事儿!

指婚的圣旨就这么下了!

她知道他不愿,于是,她想见见他。

问问他,“徐流臣,你为什么不愿娶我?!是我长得不好看吗?”

永嘉公主满眼困惑地问着。

是那么小心翼翼。

她在他面前,甚至从始至终都没有称一句“本宫”。

“非也!”

“公主国色天香,白璧无暇。”

“臣不愿娶,是因为臣已经有了意中人!”

“臣爱她!”

“非她不娶!”

徐流臣微微扬台,温润澄澈的眼眸中满是深情,坚定无悔。

哪怕到了这个地步,他却依旧不愿娶她。

看到徐流臣眼中对另一个女子的深情,永嘉公主李福莞一时间又是委屈又是心酸。

“我知道。”

“你们已经在议亲了……”

永嘉公主李福莞丹唇翕合,美眸泛红。

徐流臣却硬是看不见,只是急急地问道:“公主,既知我已有心仪之人,又为何强求呢?”

“因为,她不爱你!”

“或者说她不如你爱她那般爱你!”

“你为了她,可以舍弃功名、舍弃利禄、甚至舍弃性命!”

“可她为你做了什么?!”

“从圣旨下了之后,她就对你闭而不见。”

“她和平恩夫人也算有些香火之情,若是父皇知道你喜欢的是安昌侯府的表小姐,也许会给你们一丝机会……”

“可她呢?!”

“她不爱你!”

“所以,连这一丝的机会都不去争取!”

永嘉公主面红耳赤,言辞急促地说着。

徐流臣眼神陡然变得凌厉,他清喝道:“公主,慎言!卿卿才不是你想的那样!”

“就算卿卿去求平恩夫人又如何?”

“她又不是平恩夫人的亲孙女,平恩夫人如何会答应?!”

“她若是这样做根本没有用不说,还只会让侯夫人难堪!”

她的卿卿那么聪明,怎么会想不到这些。

不去做,只是没有用而已。

明知没有任何作用,又何必自取其辱?!

“哦?是吗?!”

“你都可以为她豁出命去,她确连求都不去求一下就放弃了?!”

“这个时候还如此清醒理智,徐流臣,你还敢说她爱你?!”

永嘉公主气愤难平。

才不是那样呢!

永嘉公言根本不信。

这是她舅舅对她说的。

她舅舅最擅人心,别人的心思如何,他一眼就能看透。

虽然,她不知道为什么小舅舅那么笃定苏妙卿对于徐流臣只是有些喜欢,根本不是爱,但这并不妨碍她相信她舅舅的判断。

对于这个问题,她有问过舅舅,可是,舅舅却只是轻笑,道:“她那样一个女子,若是真的爱上了一个人,可从来不会这般逆来顺受。”

“她会把天都给掀了!”

舅舅嘴里的那个苏妙卿,和她在温泉行宫见过的苏妙卿好像并不相同。

不过,没关系!

这并不妨碍她有多欢喜!

舅舅说的不会错的!

那个苏妙卿根本没有多爱徐流臣,也根本不值得徐流臣如此爱重!

“徐流臣!你喜欢的那个人真的是你认知里的那个认吗?”

“你真的知道她是什么样的人吗?!”

永嘉公主又气又急地喊道。

“我知道!”

“我当然知道!”

“她聪明勇敢、见识不凡、心地善良……”

那样好的卿卿,他怎么会不知道。

徐流臣很是气愤地说着,可是,下一秒他却是一个激动,脸色瞬间就变了,直直地盯着永嘉公主,颤声道:“你……你怎么知道她的名字?”

如果公主都知道了,那皇上会不知道吗?!

那卿卿是不是就危险了?!

他可以自己去死,却舍不得卿卿有半分受伤。

“天下之事儿,有什么能瞒得过黑甲卫的耳目?!”

“更何况你们的事儿,安昌侯府的下人大部份都知道,很容易打听得到。”

根本不可能瞒得住嘛!

永嘉公主说道。

徐流臣只觉得一颗心如坠深渊,浑身都泛着凉意。

他的卿卿暴露在皇家眼前了。

他若是敢伤永嘉公主一分,以当今皇上性子他就会要了卿卿的性命!

依然在荣恩宴上,皇上差一点就摘了他的脑袋,他能感觉得到皇上是真的要杀他!

“公主,臣突然有点不适,想要出宫休息……”

徐流臣苍白着脸,勉强挤出一丝笑意。

“你……”

“好吧……”

“你出宫要小心点儿……”

“待你搬了新家,我去找你。”

永嘉公主李福莞原本是不舍得徐流臣走的,可是,看到徐流臣微微苍白的脸色,还是心软了,她来到徐流臣的身前,黑白分明的双眸定定地看着徐流臣,低低地说道:“流臣,我知道你怪我。”

“可是,我比她……”

“更爱你!”

……

火腿鲜笋汤、鸡髓笋、鹅掌鸭信、翡翠鱼圆、冬笋玉兰片、绿畦香稻粳米饭、翠玉豆糕……红木如意纹圆桌上摆满了苏妙卿爱吃的菜,一旁是姨母卢蓁忧心忡忡的脸。

苏妙卿很是愧疚。

姨母可是高龄孕妇,本应该好好将养着,却也被她的事儿闹得整日忧愁。

这可不行!

时间长了,会伤到孩子的。

看着姨母微微有些发肿的脸,苏妙卿在心里暗下了一个决定,可是,面上却不显,只是娇俏的对着姨母卢蓁笑,“全是我爱吃的,谢谢姨母。”

说罢,也不客气的让青黛先给她盛了一碗火腿鲜笋汤。

上好的金华火腿配上鲜嫩的春笋,只一口,便可以鲜掉人的舌头。

这本是苏妙卿平日里最爱喝的汤。

可是,今日喝在口中,竟不似往日那般鲜甜,似水般寡淡,可苏妙卿怕姨母看出端倪,愣是将满满一碗汤都喝了,直说着“好喝”。

姨母见苏妙卿胃口尚好,忧愁的脸上不禁露出了一抹笑容,连忙又给苏妙卿夹了几筷子她平日里爱吃的鹅掌鸭信。

苏妙卿平日里就喜欢啃个鹅掌、鸭信、鸡脖、鸡爪什么的,全拿它们当小零嘴吃,安昌侯府夫人卢蓁也是知道的,所以,隔三差五的就会让小厨房弄来送到苏妙卿这里给她解馋。

虽然吃不到后世的周X鸭,但是,安昌侯府做的鹅掌鸭信味道也是一绝,平日里,苏妙卿绝对会将一盘都啃干净了才过瘾,可今天吃到嘴里的鹅掌肉却味同嚼腊,但苏妙卿却依旧表现出很好吃,吃得津津有味的样子。

安昌侯夫人卢蓁见苏妙卿吃得香,心中柔肠百结,怜惜地摸了摸苏妙卿鬓角的碎发。

从她进来到现在,卿卿一直是笑脸相对,不曾向她有半分抱怨,更不曾向她央求过什么……

安昌侯夫人卢蓁知道,卿卿会如此懂事,都是因为卿卿知道她没有那个任性的资本。

可她的卿卿也只是个刚及笄的孩子啊!

为何要如此委屈自己。

连哭闹都不敢!

“卿卿,我去求婆母,让她进宫可好?!”,安昌侯夫人卢蓁小心翼翼的说道。

她的话没有说得很清楚。

可是,苏妙卿却一下子就明白了。

姨母还是看不得她受委屈,明知道如果她去求平恩夫人,会受到平恩夫人的训斥,可是,却还是要为了她去一试。

姨母想要为她拼一下,用肚子里的这个孩子去要挟平恩夫人。

那后果将是何等的惨烈,苏妙卿想都不敢想。

她连忙放下了筷子,一把抓住安昌侯夫人的手,认真地说道:“姨母不可!”

“卿卿……”,安昌侯夫人卢蓁满脸的不甘,反手抓住苏妙卿的手,抓得苏妙卿有些疼,“卿卿,你知道平恩夫人对这个孩子有多重视,若是我……”

“就算您逼得平恩夫人进了宫,又能如何呢?!”

“平恩夫人……说白了……终究只是皇上的奴才啊!”

苏妙卿急急地说道。

皇上对你敬重,便是给你一分体面。

若你认不清自己的身份,妄想做皇上的主,那就是犯了大忌!

别说她只是个外八路的表小姐,就算她是她表姐谢婉贞,那也是不够份量和成武帝最爱的嫡公主相提并论的。

平恩夫人就算进宫去求,结果也不会有任何改变的。

反倒是安昌侯府会遭了皇上的厌弃!

安昌侯府弱势,全凭皇上的爱重才能在京中立足,若是失了皇上的这份信任,顷刻间,便会有塌天之祸。

太后娘娘可是看平恩夫人不顺眼已久了。

而且……

苏妙卿摸了摸姨母已经突起来的肚子,满眼温柔,“我们怎么能留一个破落的侯府给他呢?”

听到卿卿提及自己肚里的孩子,安昌侯夫人卢蓁也不由得低下头看向了肚子,满眼都是爱意,浑身都散发着母性的光辉。

她当然想给肚里孩子最好的。

这个孩子不仅是她们安昌侯府的支柱,未来也会是婉贞和卿卿的底气。

“可是……”

想到自己给卿卿千挑万选的未婚夫徐流臣,安昌侯夫人卢蓁又是满眼的不甘。

“没有可是!”

苏妙卿温柔却坚定地说道:“姨母,没有可是!”

“失去徐流臣,也许我会伤心、会难过……但也不至于太痛苦。”

“婉贞表姐都能挺过来的,我凭什么挺不过来?!”

这也许是她拆散婉贞表姐婚事的报应。

她让婉贞表姐那么痛苦,过了许久,才从痛苦中走出来。

活该她也要挨这一遭。

“卿卿……”

苏妙卿这么一说,安昌侯夫人卢蓁再也忍不住抱着苏妙卿又流下泪来。

苏妙卿抱着安昌侯夫人又是好一顿安慰,孕妇本就容易疲劳,安昌侯夫人又哭上这么一回,很快脸上便有了倦意,苏妙卿让素月将安昌侯夫人送回去休息,一个人站在窗边看了很久。

今天是徐流臣在安昌侯府的最后一天,明天,他就搬出去住到皇上御赐的宅子里了。

天一点点黑了下来,苏妙卿仍是站在窗边不动,就在青黛失望的以为苏妙卿真的不会去见徐流臣一面的时候,苏妙卿突然动了,“走吧,我们去见他。”

青黛听见苏妙卿这样说。

……

可等苏妙卿和青黛来到徐流臣住的院子时,徐流臣却没在,正青说徐流臣刚刚说要在府内走一走,但没说去哪儿。

青黛急得对正青挤眉弄眼,让他赶快把徐流臣找回来。

她家小姐好容易才想要见徐流臣一面,徐流臣还不在,若是小姐回了,他们可就再也见不着了。

这多遗憾!

正青心里此时五味杂陈。

本来他都已经在心里接受了安昌侯府的这位表小姐成为他的主母的,可是,没想到公子去了一趟荣恩宴带回来一个更好的亲事。

被赐婚给了当朝最尊贵的嫡公主!

这简直像是天上掉下来的大馅饼,把他都给拍晕了。

安昌侯府的表小姐再好,那肯定也是不如永嘉公主的。

这消息若是传来族里,族里光是流水宴都得大宴十天!

可是,做为公子的近身仆人,他太清楚公子的心里究竟装着谁。

听说公子为了拒绝赐婚,在大宴上几次三番顶撞成武帝,差点让成武帝砍了脑袋,他当时差点没吓死。

他家公子为了苏小姐真的是连死都不怕!

若娶不到今生所爱,哪怕是娶公主,对公子来说也不是幸福吧?!

唉……

他还是去找找公子吧!

他不想公子留下遗憾!

就在正青打算出去在府里找一下公子时,苏妙卿却突然说话了,“不用了,我知道他在哪里……”,说完也不让青黛跟着,自己便出了徐流臣住的院子。

“你知道你家公子去哪儿了吗?”

青黛有些疑惑地问道。

正青摇摇头。

他不知道啊!

所以,他刚才也只是出门想着去找找,他也没有一定的把握就找到他家公子。

“那我家小姐怎么会知道你家公子去哪儿了呢?”,青黛满脸不解地看着正青。

正青挠挠脑袋,“也许……这就叫心有灵犀?!”

……

苏妙卿并不知道徐流臣去了哪里,她只是下意识地觉得他应该在那儿。

果然,在安昌侯府的花园内,苏妙卿看见了站在桥上的徐流臣。

“卿卿,你来了……”

徐流臣立在桥头,望向苏妙卿,脸上带着淡淡的微笑,那淡淡的哀伤和柔情,像是月色下的昙花,令人不忍心去碰触,似乎一碰触,便会破碎一般。

苏妙卿的鼻子有些发酸。

她原以为自己可以很理智地结束他们之间的这段感情,可是,在看到徐流臣的那一刻,她的心还是忍不住泛起了心疼。

“你瘦了……”

苏妙卿的嗓子微哑,看向徐流臣的目光连嗔带怨。

她精心喂养的那些肉肉都没了!

难道,他身上就一点儿自己的痕迹都留不下了吗?连肉肉都没了?!为了将他养胖些,她花费了多少心思,就这么都没了。

苏妙卿忍不住掉了一滴泪。

“卿卿,别哭!”

徐流臣见苏妙卿落泪,心如刀割,三步两步赶到苏妙卿的身边,手足无措,不知该如何是好,“都是我的错!卿卿,你别哭!”

“我日后一定养回来!”

苏妙卿见徐流臣这样,心里越发难受,却只能硬起心肠,“也对!日后你娶了永嘉公主,还担心她会照顾不好你?”

徐流臣如遭雷劈,脸立刻就白了,满眼痛楚。

可对这一切,苏妙卿只能视而不见,拿出当初他送给她的订亲信物──翡翠扭丝镯。

“这只镯子不属于我,将它送给属于它的人吧!”

苏妙卿将镯子推给了徐流臣。

徐流臣的一双手,可以写出让人惊叹的诗词策论,可偏偏在此时犹如千斤重竟拿不起一个小小的翡翠扭丝镯。

他不想收回!

他的镯子只想送给他爱的人!

在永嘉公主知道卿卿后,他就知道他和卿卿再无可能了。

他自己可以不怕死!

但他怕卿卿死!

可是,哪怕是不可能了,他还是希望卿卿能留下这只镯子,他想在卿卿身边留下一点点属于他的痕迹。

徐流臣望向苏妙卿的眼神留露出一丝祈求。

……

徐流臣终于搬家了。

只是,刚搬到新府邸,他就病了,一病就是半个月。

整日卧床不起,只是拿着那枚翡翠扭丝镯痴痴的流泪……

正青看得心疼,便想请苏妙卿看看自家公子,却被徐流臣给厉声喝止住了,既然已经断了,就要断个干净,否则,容易给卿卿招来杀身之祸。

卿卿说的对!

喜欢是两个人的事儿,可是,结婚却是两个家族的事儿。

他都放不下自己的家族,卿卿又如何能放得下她的亲姨母?!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现在这个样子,才是对他们最好的选择!

不愧是他爱的人,就算在这个时候依旧无比清醒冷静,可以做出最正确的选择,坚毅果敢如男儿般!

他不能再让自己或是正青去打扰卿卿。

他希望卿卿能够早早的忘记他!

卿卿那样的好女孩,配得上这世间最好的男儿!

“那公子……您怎么办?”,正青听到自家公子的话,不禁心疼得落下泪来。

公子希望苏小姐能尽快从这段情伤中走出来,可是,公子呢?公子这个样子,明显是走不出来了。或者可以说公子自己根本就不想走出来,他是甘愿在这段无有结果的情中清醒的沉沦。

这样下去,可怎么得了?!

就在正青对着自家伤心欲绝公子束手无策的时候,老家的人终于来了。

徐流臣的大伯父和大伯母徐家族长徐斌和族长夫人秦氏一同进京了。

两人扔下诺大的家族不管,齐齐动身进京,足以看得出他们对这门婚事的重视。

当订亲的消息传至家里时,徐斌和秦氏都高兴得不知说什么才好。

他们就知道自己的这个侄儿非池中之物,因此,在家乡硬是顶住了诸多上门说亲的人,没有给徐流臣订亲。

果然,还未等春闱,便已经有官家相中了自已的侄儿。

知府的女儿,更是安昌侯府的表小姐!

安昌侯府里的平恩夫人,谁人不知?!

没想到,他们徐家竟能和平恩夫人攀上亲,这可是天大的好事,说出去他们族里的人,人人觉得面上有光。

于是,两人就开始安排族内事宜,为了表示重视他们两人决定亲自上京为徐流臣操持婚事,还带了不少的嫁妆走水路而来。

他们紧赶慢赶的赶往京城,可谁知刚踏上天津卫的码头,就被一群士兵给包围了,差点把他们吓死。

从带头的将领口中得知一个坏消息和一个好消息。

坏消息是他的侄儿与安昌侯府的表小姐退婚了。

好消息是他的侄儿被皇上赐婚给当朝最尊贵的嫡公主永嘉公主了。

这两个消息都把徐族长和其夫人给砸蒙了。

他们是一路被护送进京的,带头的将领说是永嘉公主下的令,怕他初到京城人生地不熟。

就这样,两人是迷迷糊糊、浑浑噩噩的来到了徐流臣的家,还没进门,就被这碧瓦朱门给震惊到了。玉石台阶、红漆双门、门上扁额“徐府”两个大字铁画银勾。

直进门内,光洁的地面宽且阔,处处雕梁画栋、奇花异草、精致又不失大气……走过二门上了抄手游廊,曲径通幽,绕树穿花……

其优美的景色将徐族长一干人等都看花了眼。

待来了正厅,公主派来保护他们的人都走了后,徐族长才坐在椅子上长长地出了口气,背后冷汗淋漓。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徐族长不由得向正青发问道。

连族长夫人也是一脸心有余悸的看向正青。

怎么好好的就和安昌侯府退了亲,看信件来看,分明是流臣订亲在前,指婚在后,难不成是流臣贪图富贵做了违心之事?!

天家的富贵,岂是那么好攀的?!

若真是流臣做错了事,那他定要好好教训他一番。

听到徐族长这样说,正青哪里还忍得住,哽咽着将事情的原委一一说了。

徐族长听得目瞪口呆,“怎么……怎么就这么寸?!”

他们已经订亲,却尚未来得及交换婚书和庚帖。

这在这个节骨眼上,皇上赐婚了!

听到徐流臣在金殿上几次抗旨,徐族长很是欣慰,却已无可奈何。

“怪就怪他们情深缘浅吧!”

徐族长无奈地说道。

自古儿女的婚事,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流臣是因为父母双亡,因此,他的婚事他们管得松些,便由他自已做主。

但这也是私下里的,经不起严查。

若是严查,他们这对小儿女的婚事确实当不得真,除非双方家长已换了庚帖和婚书,这门婚事才能算是确定下来。

怪只怪他们还是来晚了……

若是能赶在荣恩宴之前到来,也许一切就都不一样了。

“族长,这怎么能怪您呢?”

“老家离京城数千里之遥,您又带着聘礼,能一个月到京城,已经是极限了……”,正青抹着眼泪道。

只能,造化弄人!

如今圣旨已下,一切已经尘埃落定。

不接也得接了!

“唉……现在说这些都已经为时已晚……”

“还说它干什么呢?”

“流臣呢?”

“流臣病得怎么样?!”

“快带我们看看去啊!”

族长夫人秦氏着急地说道。

“哦,对,对!”

“您二老来了,可太好了!”

“快去开解开解公子吧……”

正青连忙一边说着,一边一路小跑在前面引路。

大伯父和大伯母的到来,终究是有点作用的,过了几天,徐流臣便已经能下床了,只是整个人还是恹恹的。

翰林院几次召他回来上班,他都已病体未曾全愈而拒绝了。

只是,自从他能下床后,永嘉公主便隔三差五来这里。

她会给他带来亲手做的羹汤、点心、衣物之类的,偶尔也会给徐流臣说一些宫里发生的好笑的事儿……再不就给徐流臣弹琴解闷……

徐族长和夫人原本对于永嘉公主横刀夺爱,还颇有微词。

可是,看到永嘉公主为了徐流臣做到如此地步、如此真心实意的待徐流臣,他们也不好在说什么。

徐流臣只是淡淡的。

永嘉公主问他话,他便答。

永嘉公主给他弹琴,他便听。

永嘉公主给他做吃的,他也吃。

……

只是,一直这么客气守礼,没有半分逾矩之处。

在回皇宫的马车上,身边的贴身宫女为永嘉公主报不平,忿忿道:“公主,你从小金尊玉贵,何曾亲自下过厨、裁过衣?那徐大人怎能待您如此冷漠?”

她们家公主自出生起,谁敢明着给她们公主气受?!

真的是委屈大发了!

可永嘉公主却不以为意,甚至还乐滋滋的,“这样就很好了!”

“不管怎么说,其实我们身里都明白,本宫就是利用身份强抢了这份姻缘。”

“虽说,本宫是知道那位表小姐对于徐公子并没有十分的爱意,所以,才下手去抢的。”

“本宫也知道这一生我会比她更爱徐公子。”

“可是,站在徐公子的角度上,本宫就是那棒打鸳鸯的恶人!”

“面对这样一个坏他姻缘的恶人,难不成他还要对本宫笑不成?!”

“那他又与京城中那些想要娶本宫的世家子弟有何不同?!”

说起京中求娶的那些个世家子,贴身宫女也不禁皱了一下眉。

那些个世家子娇养惯了,有些个家里宠溺的,还没订亲呢,那些世家子身边就放了许多水葱儿般的丫鬟,养得个个像个副小姐似的,一个人院子里恨得放上十几个。

那是做什么的?!

谁眼睛又不瞎?!

那不就是等着成亲后,开了脸放在房里做妾的吗?!

就算是那家风严谨的,身边也有那么一、两个漂亮丫鬟。

就这样的人家,还想求娶她们大邺最尊贵的嫡公主?!

想屁吃呢?!

所以,公主对那些所谓的名门之后、世家子弟是深恶痛绝,看一眼都嫌烦。

到是这个徐流臣,真的很不错。

一眼就给人一种谦谦君子之感,沉静温润,又踏实,肯定不会娶妾的。

再说,以公主的地位,那些世家子有个浑不吝长辈敢赐,可给徐流臣家长辈个胆子,他们也不敢!

公主不缺财富、不缺地位、只缺一心人而已。

公主这么一解释,贴身宫女倒是好受多了,可是,又不禁想到,那徐流臣在荣恩宴上抗旨,真的是掘又硬,公主这么温暖他下去,不会一直都暖不了他的心吧?!

想着这点,回宫后,她便让人给东平王萧峄递了纸条,说了徐流臣的现状和她的担心。

“告诉户部,将徐流臣调到徐县做县令!”

“让他看看徐县百姓兵乱之后、民不聊生、饥不裹腹的样子……”

“告诉他!”

“三年内不将徐县治理好,就别回京城了!”

东平王萧峄看完后,淡淡地说道。

……

传令过去的户部官员,原以为徐流臣又会以病了为由拒绝调令,却没想到徐流臣仅是犹豫了一会儿,便接了调令。

而徐流臣调离出京,三年不得回的消息,也传进了苏妙卿的耳朵里,她心中一颤,手下便是一疼,一滴鲜红的血珠滚落,落在雪白的绢帕上,宛如蔷薇红得刺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