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寺雨
阿枝奋力反抗着,可她那一点微弱的力气实在顶不了什么用,刀尖一寸寸向前,和她的肌肤只差分毫。
她满脸通红,冬日这样寒冷的天气却急出了豆大的汗珠,旁人的恶意直白地表露出来,好像有一次回到了幼年。
那时候的她也是这样,手无缚鸡之力,被兄弟姐妹们压着欺负。
一如现在的模样。
心跳如鼓,胸腔急促地起伏,耳边一阵嗡鸣,几乎都听不见任何声音。
直到那扇木门被重重打开。
“轰”地一声,在场之人俱都吓了一跳,压制住阿枝的那人下意识松手回望,给了她喘息的机会。
阿枝用力一推,将自己与他隔开,往后退了几分。
门外的光线大喇喇地照进屋内,将房中的闹剧打断,一片混战在来人严肃的视线中停止。
来人身姿挺拔,白衣飘然,背光看不清面容,却能清楚可见其风骨。
“陛下未曾发话,事关两国邦交,你们竟敢在此动私刑?”
季长川原本及其温和的嗓音也染上了肃杀之气。
“好大的胆子!这可是北凉公主,陛下亲封的王侧妃,是上了皇家玉碟的。你几人在此折辱娘娘,殿下可知?陛下又可知!”
季长川带来的三两仆从看起来都有身手,三两下便将门外控制住茯苓和小顺子的人推开,茯苓满脸泪痕,刚一重获自由便冲了进来,将一身狼狈的阿枝扶起。
韩文霁有些心虚,但还是直视着他的面容,反驳道:“季大人,你与殿下自幼交好,难道不知殿下因为她这个北凉人,平白遭受了多少攻击?且不说她的北凉身份是否会让旁人怀疑殿下的立场,光是围场那次,给殿下惹的祸就不小了罢!”
不提还好,一提起这事,季长川眼神复杂,看着她。
“围场那日究竟如何,想必韩娘子比谁都清楚吧。”
他扫视几人,冷声道:“韩大公子,你是外男,怎可擅闯王侧妃后院?此事若是韩大将军知晓,该当如何?”
“你!”韩文霖本就没有主见,听到父亲的名号,指着季长川怒骂:“你,惯会告状的小人!”
韩文霖本事不大,能有今日全靠爹娘,妹妹也还算机灵,不论什么时候吃不到亏。
但也仅限于自己家世够的情况。
对上季长川这种同样是世家子弟,但本人在朝中有些实权的,就算心有不满,也无法反抗。
“娘娘是皇家人,是君,你们是臣民,如此行径乃欺君罔上,这是重罪!难道便不怕陛下降罪么?”
“她一北凉人,就算现在不死,日后还能活吗!”韩文霁有些不敢,娇声道。
“……只要她死了,殿下便能安心北征而不必被后院牵扯。我大秦也有了震慑北凉的机会,叫他们不敢再作乱,有何不好!陛下会在乎这么一个蛮女么,殿下也不会在意……”
“韩娘子慎言,妄度圣意,当心祸从口出。”
季长川看她悻悻闭嘴,开口道:“战事还未有定论,如今娘娘还是殿下的妃子,你们堂而皇之地想在晋王府夺了侧妃娘娘的性命,何其荒谬。”
韩文霁看着他的模样,有些愤愤,但最终还是理亏,争辩不过,带着人甩脸子走了。
“我倒要看看,被季公子护着的侧妃娘娘,还能活多久。”
她一走,韩文霖赶紧跟上,末了走出几步还转身叮嘱:“今日之事,俱都是我那妹妹听人谗言,我就是来帮她撑腰,你可别跟我爹说我的坏话,听到没有!若是叫我知道你胡说八道……”
“韩公子,”季长川看着他,眼中有不加掩饰的厌恶,“我自会如实相告,至于令妹是听了何人谗言来此地放肆,我自会查清。”
他站直了身子,在混乱的院内仿若定心支柱,阿枝浑身无力,方才被强压着的手臂还隐隐作痛。
匕首就在眼前,分外刺眼。
时刻提醒着她方才发生了什么。
韩家兄妹离开,王若樱却还站在原地,表情为难,很是惋惜的模样。
对季长川柔柔行了一礼,不慌不忙道:“季大人,今日怎的来了?”
笑得娴静有礼,半点看不出方才正是她站在两个凶煞之人身后,也是这样端庄地看着坐倒在地的阿枝。
季长川无心与她虚与委蛇,微微颔首,“王娘子,我若不来,今日是否会酿成惨祸?”
“韩娘子也是心急,满心为了殿下考虑。或许有莽撞失礼之处,但也是为了殿下好,并非坏心。”
“让人架着刀横在娘娘的脖子上,也是并非坏心?”季长川冷笑,“王娘子,想清楚了,你是殿下的表妹,并非殿下的妻室。侧妃娘娘如今是殿下唯一的妃子,怎样都算你的嫂嫂,殿下纵容你,是念着你年幼且当初受苦——王娘子可别把所有人都当傻子,看不明白你的鬼把戏。”
他抛下这句话,冷冷看向她:“等殿下回来,王娘子再好好解释罢。若殿下要怪罪,可莫要牵扯到娘娘身上。”
王若樱面上的越来越冷,直到最后,竟都将要挂不住。
原本甜美的笑容不见,上扬的唇角渐渐拉平,露出了原本的面目来。
“季大人不必担忧我如何与殿下交代。倒是季大人,你也是外男,与我的嫂嫂如此亲密,互相往来,似乎也不太好吧。”
她将“嫂嫂”两个字念的极重,好像在回应方才他的那些话。
“我们走。”
王若樱毕竟还是少女,受不了别人如此直白地挑明她的心思,冷着脸,带人离开了。
在她未曾看到的背后,季长川顿住了脚步,皱着眉头,看向自己想要伸向阿枝的手。
他……也是外男。
季长川深吸口气,收回手,快步走向阿枝。
“娘娘可还好?”
阿枝面上有些茫然,带着深深的无措,泪水糊了满脸,唇角溢出淡淡血色。
他有些急切,“娘娘可有何处受伤,快叫太医来瞧瞧!”
小顺子正懊恼自己方才什么也帮不上,听了这话,脚上抹了油似的飞跑出去,不知是去找殿下,还是去找太医了。
阿枝被茯苓扶着坐下,靠在椅背上,喂着喝了口水才好些,声音虚弱:“倒也无事,季大人不必担心。”
季长川招手,吩咐自己的仆从几句,几人应声,纷纷出去,不知做什么去了。
“季大人今日怎么来了,”一碗热茶下肚,冻得冰凉的身体终于暖和起来,恢复了神志,“我……今日,若有失礼之处,还请季大人莫要见怪,实在是……”
她看着自己狼狈的样子,尴尬笑笑。
“好像我总是这样,总在丢脸。”
女子盘好的发髻微乱,雪白的狐裘不见光彩,脸色惨白。
季长川心里一紧,喉头发涩,“娘娘,是我来晚了,娘娘莫要太过介怀。”
“娘娘放心,今日之事,殿下定会给娘娘一个交代的,”季长川看着她,有些无力,“殿下不会坐视不理,我也会……尽我所能,请娘娘放心。”
阿枝看着他,有些迟缓地点点头。
“你说话,我自然是放心的,只是……”
“娘娘有何顾虑?”
看着小顺子气喘吁吁跑回来的身影,她看着他空无一人的身后,垂眸道:“大秦与北凉的战事,真就无可避免了么?”
她自然知道北凉作乱,起战事是她的父兄咎由自取。
可那万千百姓并未生事,何其无辜。
北凉皇室荒**昏庸,上位者的胡作非为,最终还是要他们的子民来承担罪责。
季长川垂首,避开她无形的视线。
明明与自己关系不大,却莫名觉得歉疚。
今日他若不是受到了她的回礼,下朝后正好顺路来探望她,只怕今日便会有场大祸。
王若樱什么心思,他尚且还不清楚,但韩文霁……这样恶毒骄纵的性子,和四公主如出一辙的傲慢。
她是真真切切地想要了她的命,不计后果。
“战事,”季长川顿了顿,“娘娘且莫要伤怀,殿下为人仁厚,付小将军也自小学的是君子之道,定不会祸及无辜百姓。”
“是呀,”阿枝听了这话,看了看不算晴朗的天色,“他我自然是放心的,他心里有天下,自然不会伤害百姓。”
他胸怀天下,心里装着所有子民,可她却感受不到他的心里,有她的半点位置。
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看到他了。
燕珝现在在哪,在做什么,她甚至还没有韩文霁和王若樱几人清楚。
她被关在芙蕖小筑,整日陪伴她的只有经书和床榻。
她很少想起他。
又或者是,时时想起他。
阿枝长叹口气,吐出长长的一片白雾,在这个枯败的冬日,迅速消散。
“北凉被灭是定数,我早就知晓。”
没说完的是。
她没想到,她和他三年的恩情,在北凉灭前就走到了尽头。
小顺子没能请来太医。
用他的话说,宫里都是些踩低捧高的人,原先她能用钱请来,是因为她纵使无宠或是遭人忽视,起码还是个主子,能从她手上捞点油水也是好的。
但如今她北凉人的身份胜过了晋王侧妃的身份,一个个看她犹如洪水猛兽,避之不及,纷纷找了由头推脱,一个推一个,给小顺子气得发抖。
“都是一群狗眼看人低的家伙,”茯苓跟着骂,手上不停,给阿枝身上脏了的衣服换下,“可惜了这上好的狐毛,殿下上月给娘娘送来的,今日还是头回穿。”
阿枝换了衣裳,看着原本柔顺的白毛沾染上了灰尘,伸出手掸了掸。
燕珝虽然不曾来看她,但她的吃穿用度倒未曾有减,上好的布料绸缎倒也都会给她送来些,王若樱那儿也有。
但这狐毛确实难得。
阿枝有些可惜,“可能终究是我不配。”
“娘娘不准如此说,”茯苓急了,第一次用这种口气和她说话,“才不准娘娘这样想,无论如何,娘娘都是茯苓见过世界上最好的人!”
小顺子跟着点头。
“对对!小顺子也这么觉得。”
“也就你们会安慰我了。”阿枝视线挪向窗外。
她进院时,院中空无一人。
如今倒是都出来了。
玉珠方才倒也来请罪过,说是一早便被王若樱的人带走了,什么都不知道。
阿枝只是笑笑,让她离去。
她看未必如此,但她此时无心,亦无力处置。
小顺子迟疑道:“殿下和付将军去了邻郡的演武场,怕是这几日都回不来。”
“无妨,你先下去吧,”阿枝对他不在京城这件事早有预料,他若在京,起码韩文霖不敢放肆,“方才我瞧见你们身上也有伤,快去上药。”
小顺子走后,阿枝给茯苓上药。
掀开衣裳,茯苓身上的伤痕比她还多。
她到底还是反抗了些,没真让那些婆子近身。但茯苓不同,外面的人狠狠压着她,半点不留情面。她又拼死挣扎,身上各处都有淤青。
阿枝紧紧抿着唇,为她涂上药油。
茯苓本想拒绝,但看她如今的模样,知道顺从好过反驳,脱下了外衫,撸起衣袖。
阿枝动作轻柔,并不算细腻的手指将药油一点点涂上去。
她幼年不算轻松,大秦人有一点说对了,他们北凉确实粗蛮,王子公主都不像大秦金尊玉贵地养着。
像她这样不受宠还饱受欺凌的孩子,即使有着北凉王的血脉,也是要干活的。
从前她还在燕珝面前有些自卑,自己的肌肤甚至比不上他,他手掌大而舒展,能完全包住她的拳头,整个手掌只有骑马练剑练出的薄茧,那是他刻苦勤奋的象征。
想到他,阿枝又有些懊恼——
明明已经很久不见,但就连上药这等小事,她也能想起他。
茯苓沉默着未曾呼痛,看见阿枝飘落下来的几根发丝,轻声道:“娘娘,奴婢觉得……”
“嗯?”阿枝抬眼看她,姿态娴静。
“觉得娘娘变了很多,”茯苓瞧着她的模样,“从前的娘娘,不是这个样子的。”
阿枝“嗯”了一声,“从前的我是什么样的?”
她自己都记不清了。
刚到南苑的时候,她还天真着,觉得这样的生活也不错。燕珝的伤渐渐好转,茯苓和小顺子能帮她做很多事,季长川这个好友好像拥有着百宝箱,什么好东西都能送来。
他们不缺吃穿,也无人刁难,依山傍水,岩居川观。
燕珝会去寺里与圆空和尚说话,她就提着新买回家的糕点等着她,偶尔他们说些她听不懂的话,她就会用还不算好的汉话重复:“何为……未、墨节?”
每当这时,燕珝就会勾起唇角,将手中卷起的经书敲到她的脑袋上。
“是维摩诘经,”燕珝解释,叹口气,“你该读读书了。”
燕珝不喜欢她和山下卢嫂子来往,虽然他不说,但她心里明白,也理解。毕竟卢嫂子只是乡野村妇,他瞧不上也是正常,但尽管如此,他也从未拦着她做什么。
一如当时他并不喜她做些小玩意儿,也不喜欢她学着掰竹笋抓鱼。
但他会在她扎到手的时候为她包扎,在她摔跤时第一时间将她抓起来抱回南苑,一言不发地吃完她做出来色香味全无的鱼。
无奈地看着她,却并未阻止。
她会笑,会闹,会和卢嫂子学着和商户讨价还价,一文钱一个的小蚂蚱被她学了奸商做派,涨价到三文钱一个,然后去京里糕点最香的铺子买新出炉的糕点,飞奔回家就为和燕珝分享第一口热腾腾的香甜。
那是她,无比怀念的时光。
若是当初的她被人欺负,肯定会狠狠地叉腰,大呼小叫地把燕珝叫来给她撑腰,然后让小顺子一个一个狠狠敲他们的脑袋。
是从何时开始变的呢?
阿枝说不清,埋头给茯苓涂上药,“歇息吧,我累了。”
“娘娘睡会儿便起身吧,睡久了倒也不好。”
茯苓关切道。
阿枝睡的时辰一日长过一日,每日昏昏沉沉不算清醒,请来的郎中都说身体没有大碍,伤口好了很多,只是心里郁结,多休息也好。
阿枝点头,“不睡,我整日看着这空****的院子,总觉得心里发慌。”
看茯苓又想说话,她道:“好好好,今日不睡那么久,定然早些起身。”
茯苓这才满意,伺候她入寝。
灯油燃尽,冬雪消融的时候,阿枝起身,松松挽了长发,坐在窗前看着黑沉的夜空。
茯苓端来汤药,“娘娘,郎中开的安神的汤药,多少用些。”
阿枝最近饭没用多少,药倒是一碗一碗地喝,都快成了个药罐子,看着深褐色的汤药,深深叹口气。
“真不知道这些药是来救命的,还是要命的。”
“娘娘可别这么说,我看这药不错,娘娘每次喝了精神都好很多。”茯苓劝着,看宫里来了人,向阿枝讲今日发生的事。
贵妃娘娘得知此事,将韩文霁并同韩夫人一起叫进了宫,训斥了一番,又带来了不少赏赐作为赔礼,让她安心,莫要多想。
阿枝看着满箱珍宝,懒懒应声,“替我多谢贵妃娘娘。”
宫人垂着头,“娘娘还说了,外头的事那都是男人们的事,女人在内院过好自己的日子,不给郎君添麻烦就是最好的了,侧妃娘娘安心,贵妃娘娘是向着您的。”
阿枝笑了笑,“贵妃娘娘的心意我自然懂得,还请娘娘安心。”
宫人走后,茯苓看着那箱子,“娘娘,这珠宝……”
“对我的安抚罢了,”阿枝觉得无趣,“哪里真的斥责,你我都知道,韩文霁若能掉半根汗毛,那才算是新鲜事。”
“韩娘子这样欺负娘娘,竟无人可管了吗?”
“还真就无人,”阿枝想了想,“太后皇后不在,贵妃便是后宫之首,官眷夫人们都以娘娘为尊,贵妃不喜我,四公主又与韩娘子亲近,韩娘子顶多遭点训斥,无人会真正处罚她。”
“殿下会帮娘娘的。”茯苓安慰道。
“他……纵是愿意帮我,只怕也会惹得一身腥。”
战事未定,他帮的不仅是妃子,还是北凉公主,若此时有人揪着说事,只怕他会被那些文官烦死吧。
阿枝不懂,她也只是道听途说,如今朝中隐隐分为两派。以武将韩大将军为首的主战派,和以文官之流为首的主和派。
一派主张打下北凉,一派主张休养生息,在朝中争论了许久,如今也算是有了定局。
文官之首付太师的长子,成了此次带兵的将军。
更何况,现在将要打仗,韩将军在军中多年威望,即使已然年迈,但在朝中有着不小的影响力。燕珝怎么可能为了她,得罪整个韩家,以及韩家背后的武将们。
阿枝不甚聪明,脑袋没有燕珝灵活,但她在后宅这么久,也算是摸清楚了些。
女人们的事和男人们从来就没割开过,看起来是她们的私怨,实则稍一不慎,牵扯甚广。
眼看着此事只怕又要不了了之,就像当时惊马一事一样。
明明是她被害,而最终受罚的,也只有她一人而已。
玉珠从院外走来,见里屋灯还亮着,步入卧房。
“娘娘,付娘子遣人送来的帖子,邀您明日一同去永兴寺上香祈福。”
“这帖子,他人看过吗?”
阿枝坐在窗台前,并未接过。
玉珠一愣,跪地将帖子举高,“……没有,娘娘且放心,奴婢不曾给任何人看过。”
阿枝淡淡“嗯”了一声,“我信你。”
“娘娘,”玉珠迟疑了会儿,还是道:“娘娘可要去?这付娘子可……”
“王娘子怎么说?”阿枝看着夜空中点点星子闪烁,打断道:“王娘子不会让你告诉我,不要去吧。”
笑意浅淡,好像转瞬就能不见,玉珠一惊,拜倒在地。
“奴婢是娘娘宫中带出来的,对娘娘忠心天地可鉴,万万没有背主的道理!”
玉珠跪在地上,光洁的额头紧紧贴着冰凉的地面。任谁都说不出赶她走的话,模样像个一等一的忠仆,处处都无可挑剔。
“没有就好,我也没说什么。”
阿枝示意茯苓给她扶起来,看着玉珠的模样,“我不是个好主子,你心里有什么想法自可告诉我,若不愿意在我这处,随便去哪,我再无用,或许这点忙还是能帮上的。”
“奴婢就待在娘娘这里,绝无二心。”
玉珠声音沉静,好似在心里说过千百遍。
“你想清楚了?”
阿枝皱眉,她以为玉珠是不想待在她这里,才频频有些小动作。她主动给她机会走,怎的还不愿?
难不成这样直白地问,她不好意思说?
“奴婢一直都清楚的,娘娘是好主子,待奴婢们极好,奴婢愿意待在娘娘这里。”
阿枝看了看茯苓,茯苓也茫然回望。阿枝叹口气,罢了,她和茯苓都不适合在这后院生存,来人说的真话假话她们都分不清楚。
“罢了,随你。”
阿枝挥手让她下去。
玉珠走后,茯苓看着付菡娟秀的字迹,问道:“娘娘,咱们明天去吗?”
阿枝坐上榻,又觉得有些困倦。
“去吧,”她打了个哈欠,很是疲惫,“帮我拔出箭矢的恩情也得多谢她。”
“可娘娘今日……”茯苓看她那一副没有精神的模样,有些担心,“娘娘今日有此祸事,要不还是不去了吧,约付娘子改日?”
“我也想散散心,茯苓。”
阿枝睡倒,闷闷的声音从被中传来。
“或许求神拜佛,能让我心里安宁些。”
第二日一早,下了些小雨,付家的马车早早停在了晋王府门口。
天色不算晴朗,茯苓撑着伞,跟在阿枝身后:“娘娘,今日有雨,要不还是不去了吧。”
“我瞧着雨不算大,或许待会儿便停了。已经答应了人家,不好毁约。”
王若樱今日没出现,阿枝出门的时候还算顺心。
上了付家的马车,瞧见多日未见的付菡,她正坐在车上斟茶。
马车不算很大,但中间有个可以放书放茶点的小桌,上面燃着小炉,里面的热茶咕噜噜冒着泡。
“娘娘安。”
付菡不忘礼数,阿枝赶紧让她免礼,讪讪坐下。
她自己都忘了这事儿,付菡比她守礼多了,她有些拘束,生怕自己在付菡面前露怯。
付菡拿着茶碗递给她,“娘娘用茶,尝尝这云雾茶,正是火候。”
茶有些烫,阿枝端在手上,隔着茶托,热热的暖意从茶碗传来,暖和了冻得有些僵直的手指。
阿枝偷偷打量着付菡。
她长得极文气,和最初听到名字时想象的差别不大,一看就是饱读诗书的模样。
上回在围场相见,因为出行穿得简单,不甚繁复,更显雅致。此次是冬日,许多阿枝认不出的好料子一层层堆叠,显得整个人既精致,又贵气。
付菡眉眼很淡,如墨山水,很是文气。像是那洁白的山茶花,淡然隽永。
泼墨山水中有一点灵动,娴静淡雅,看着不觉得疏离,反倒让人忍不住想要亲近。
和她是截然不同的类型。
“娘娘怎的一直盯着民女,”付菡有些发笑,“是哪里有些不妥么?”
“不、不是……”
阿枝偷看被发现,还有些慌乱,移开了视线看向自己的绣鞋,眼神一动不动,好像黏在了上面一般。
“娘娘看着年纪……并不很大?”
付菡主动开口,阿枝看向她,愣愣点头。
“我十五便来了大秦,”她算了算时间,“如今过去三年了。”
付菡一笑,“这么看来,民女比娘娘还大些。娘娘若不介意,民女便与娘娘姐妹相称,可好?”
“自然是好,”阿枝脸红扑扑的,不知是被这车里的炉子熏的还是如何,“看不出来你比我大。”
“娘娘似乎是八月的生辰,民女比娘娘大上一岁又三个月。”
付菡将糕点摆在她面前,“我是姐姐,照顾下妹妹。”
阿枝很想笑,又莫名端着仪态,憋着唇角发酸。
“好吃吗?”
付菡看着她,阿枝莫名对她很是信任,似乎付菡就是有这种能力,让人看见就心生欢喜。
“味道不错。”阿枝小小地尝了一口,甜丝丝的味道从舌头钻入口腔,添补进每一个角落,绵润的口感泛进了心里。
“不错就好,我想着娘娘来自北凉,应该爱吃这些牛乳羊乳做的糕点。”
付菡淡笑,“今日冒昧邀娘娘同我一起上香,娘娘莫要怪罪。”
若是之前说对她有些好感的话,这会儿的阿枝莫名又对她有了很多喜欢,付菡知礼守节,但是对她很好,不像别的一些贵女,打着宫规的名头,却处处挑刺。
“方才说了姐妹相称,付姐姐不要这么客气。”
阿枝用着糕点,“满京城的高门贵眷,只有你一人邀我。在家中索性也是无事,还不如来瞧瞧外头的景色。”
“之前没想到娘娘是这样的性子,”付菡莞尔,“娘娘看起来也很喜欢外头。”
“是,”阿枝坦然,“在北凉的时候……可能你们秦人会笑,我们王帐确实没什么规矩,我常常和小羊跑去很远的地方,让阿娘急得不行,我们能绕满整个草场。”
“来大秦的时候,我也想看看人们口中说的山水,听说江南有什么……烟、雨?”
“烟雨朦胧,娘娘是想说这个吗?”付菡接话。
“对对,大秦疆域辽阔,有山有水,我看过秦人作的画,很是向往。”
阿枝咽下最后一口,喝了口茶。
“可我都没去过,没见过什么山水,也没见过什么世面。没有读过书,勉强认得几个字,好像总是过得糊里糊涂的,不知道整日在做些什么。”
她说着,面上有些惋惜。
付菡听完,指了指她刚喝过的茶。
“娘娘口中所喝的茶,叫云雾茶,来自南岳庐山。娘娘方才所食觉得好吃的糕点,来自大秦北边的草场,那里与北凉极近。小小一张方桌便呈了我大秦南北两处所产,娘娘虽未见过,但口中已有了其民风滋味。”
阿枝听愣了,看着付菡讲话。
付菡见她听了进去,接着道:“娘娘身上的蜀锦,是也是江南所造,但娘娘这衣裳的织法却来自兖州,两地相隔甚远,却汇聚与京城,由织女一针一线缝制出来,最终穿在了娘娘身上。”
“心中有山水,纵使不能至,也有聊以慰藉之物。这世间太过广大,各处民风民俗山水景色皆有不同,谁能处处都见过呢?”付菡拉起她还有些冰凉的手指,“娘娘心有天下,也是格局宽广之人,小打小闹入不了娘娘的眼。我看谁还敢说娘娘愚钝,这叫大智若愚。”
阿枝愣愣回神,这番话她从未想过,但付菡就这样说了出来,与她的想象不谋而合,一切都那么自然。
她想要说些什么,却笨嘴拙舌什么都吐不出来,末了呆呆说了一句。
“……谁说我愚钝啊?”
“……”
付菡蓦地笑了出来,拍拍她的手,“无人,无人说娘娘愚钝,娘娘聪明得很。”
“骗人,”阿枝笑着打假,但也没多计较,“你这牛乳糕好吃,日后我还能吃到吗?”
“娘娘想吃多少都成,你我之间不必分那么清楚。”
付菡将盘子里的糕点都推了过去,“吃吧,快到了。”
马车到了山脚下,停住。
上山的路要自己走,只有自己一步步爬上去才算虔诚。
小雨淅淅沥沥,原本以为一会儿就会停的小雨没有停下,但好在不算很大,几人撑着伞前行,倒也无事。
上山的路阿枝走了多回,从龙泉上上去,山腰处便是永兴寺,再从永兴寺后上山走会儿,就能走到另一座山峰。
峰头便是南苑。
阿枝看着这没有半点变化的石阶,心里有些感慨。
“当初离开的时候,便是头也不回地下了山,没想到一走就是半年,从夏日到了冬日。”
“如今不也回来了,”付菡与她靠的很近,“娘娘莫要多想,咱们来上香,便是寻求一个解脱。若脑袋里想太多,只会作茧自缚。”
“你说的对。”阿枝点点头。
她能猜到付菡今日为何相邀,说了这么多话,字字句句都在开解,安慰她。
付菡是好人,她早在围场之时就明白了,但她何必要如此关切她?
如今京中纷纷对她避之不及,请个太医都难,更何况邀请她出来上香。对她这么好,明明她和燕珝……总不能是因为她可能会成为燕珝的妻子,所以提前来和燕珝的妾室打好关系的吧?
阿枝忍不住睨着她,想从她的神情中看见几分虚情假意,却并未看出任何端倪,终于放弃。
罢了,以付菡的脑子,就算想要哄她,那也是她被哄的团团转的结局,何必在意这些。
茯苓为她撑着伞,上山的路行了一半,突然耳语道:“娘娘,奴婢方才好像看见了季大人的车架。”
阿枝看了看山下的方向,“快到元日,季家的女眷兴许也来上香祭拜,不稀奇。”
付菡不比她上下山多回,走了会儿便觉得累,找了个亭子,“好妹妹,来歇会儿,可累着了。”
阿枝收了伞,和茯苓一起躲了进来。
付菡带着的仆从拿来了雨披,“娘子,这雨看起来一时半会儿停不了,咱们要不早些回去?”
“既然来了,还是上去拜拜再走罢,兴许一会儿便停了。”
付菡擦了擦溅起的雨水,对阿枝道:“是我唐突,若知道今日雨这样连绵,定不会闹着还要你来陪我受苦。”
阿枝不很会说漂亮话,笑眯眯摇头,“雨中佛寺人会少很多,寺中观雨也是一景,当初我和……”
她倏然止住话头,抿住唇瓣,抬眸看了付菡一眼,又缩回视线。
在付菡面前,她说不出半点有关燕珝的话。
好在付菡不是那种刨根问底的性子,善解人意地没有说话,笑笑挪开视线。
茯苓上前,“娘娘衣裳上沾了些污水,咱们去后面理理。”
阿枝看看付菡,付菡颔首,“撑伞挡住便是,果儿,你们几个也去帮着撑伞。”
名叫果儿的女侍应声,撑着油纸伞帮她打理。
付菡有些腿酸,看着雨不见小的样子,忽地听见人声。
“付姐姐,付姐姐——哎哟,果真是你!”
两个姑娘相伴,俱都打扮得花团锦簇,颜色鲜亮,看起来都是娇俏可爱的人儿。
二人相貌也有些相似,眉眼依稀能看出是亲姐妹,两人身后跟着大把仆从,架势不小。
付菡站起身,认出来人。
“季二娘子,三娘子,安好。”
“付姐姐妆安。”
两人看见付家的马车停在山下,知道付娘子上来没多久便急急忙忙赶上,“付姐姐让我们好找,生怕遇不上姐姐呢。”
付菡看着二人,“你们今日也来上香?”
“是,”其中一人脸上泛起了红润,“今日兄长休沐,我便央着他陪我们来寺里,可惜今日有雨,山路难行。”
另一人推推她,带着些调笑。
“你怎的不说为何要来寺里,要求什么?在家里闹我闹兄长,今日在付姐姐面前怎的什么都不敢说了?”
季三娘子脸色通红,“别闹了,在付姐姐面前丢丑……”
“她不说我说,”季二娘子站上台阶,步入亭子,“我这妹妹要给付将军求一个平安符,保佑付将军在战场上无往不胜,杀光那些北凉人!”
付菡面色一顿,“我替哥哥谢过三娘子。”
“一会儿还请付娘子将这平安符带给付将军,”季二娘子将三娘子也拉了进来,不大的亭子里站了不少人,有些拥挤,“今日若不是遇到了付娘子,且不知我这妹妹何时有胆子将那平安符交给付将军呢!”
季三娘子被戳中心事,红着脸低头,“付姐姐,既然遇上了,你我可同行?”
“对呀付姐姐,今日有雨,你我同行或许安全些,我兄长就在后面跟着呢。”
付菡婉拒:“永兴寺这等寺庙,纵是下雨只怕也没什么危险,安全不安全的倒是其次。只是我看时辰,平安符需得净空和尚开光过的才算灵验,这个时辰,只怕再耽搁,净空和尚就要回去做法事了。”
“啊呀,是呢!”季二娘子一拍脑袋,“付姐姐也与我们同行吧,若要避雨,上面也暖和些……咦,付姐姐是有同行的小娘子吗,是哪位姐姐……”
阿枝抬眸,秾艳昳丽的脸庞从层层叠叠的油纸伞后露出,极富有冲击力的五官在并不繁盛的山色中成了最亮眼的一朵。
她眉目低垂,未有不满,却分明是听到了方才她们所说的话。
“娘娘安。”季二娘子三娘子对视一眼,赶紧请安。
阿枝本也无心计较,淡声道:“你们若要请平安符就快些去吧,这个时辰净空和尚只怕要歇息了。”
“是,是。”
季二娘子赶紧应声,不忘道:“付姐姐,那我们就先走一步了。”
“娘娘有付姐姐陪伴,定能顺心。”
季三娘子看起来更软了几分,原本红彤彤的脸颊不再,颜色淡了许多。
阿枝看着二人相携快步离开,叹了口气。
也不知她们究竟是因为提到北凉之事心虚才走开,还是避她本就如洪水猛兽。
季家两位娘子她在宫宴上也见过几回,都是端庄的闺秀,比韩文霁这等骄纵女子强了百倍。她们有季家这样的家世,还有季长川那样优秀的兄长,足以让她们不去攀附任何高官娘子。
满京城也就一个付菡能得这二人喜爱,好容易今日有了相处的时间,还因她打断了,阿枝看着两人的背影,稍稍有些歉疚。
“你叹什么气,”付菡伸出手,在她面前晃了下,“方才说了半晌莫要多想,只怕你是全忘了。”
“我若不在,今日你们定能一道欢喜归家。”
阿枝很是直白,她不觉得自己的小心思能在付菡这样玲珑剔透的人面前藏好。
“你若真是我妹妹,我定要好好敲敲你的脑袋,看看里面究竟装了什么,”付菡也不再文雅,“怎会有你如此从不为自己考虑的人,日日想着别人,不累么?”
“……”阿枝有些没法儿反驳,拉着她的衣袖,“早些上去吧,外头冷。”
付菡没办法,也只能依她的话,在伞下和她单手交握,掌心的暖意紧紧地传递进另一个掌心,二人相视一笑,像是认识许久的老友。
二人歇了会儿,不久便进了寺。
下雨,寺中人不多。二人趁着静谧在佛前跪拜,各自许愿。
阿枝早就学会了如何正确上香拜佛,却还是在看见付菡袅袅的身姿时忍不住感叹。
“付姐姐,你行礼真好看。”
“是吗?”她抬眼,浅浅一笑,看着阿枝。
阿枝忽然觉得她好像并没有在看她,倒像是在通过她看另外一个人。
“曾经也有人对我这么说,不过口气倒没你温和,嚣张得紧。”
付菡再一次掌心合拢,闭上双眼,不知祈求着什么。
终于起身,带着阿枝去了净空和尚处,也求平安符。
好在二人并未来晚,净空和尚还在。
净空瞧见阿枝,颔首道:“女施主安好,师兄前日还与贫僧提起施主。”
阿枝有些意外,“我吗?多谢圆空大师惦念,还请净空师傅代我向大师问好。”
“是,”净空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不曾多言,只是道:“女施主且记着,人各有命数,乃是天定。但只要人心不灭,心中纯净虔诚,便自有佛祖保佑着。”
这样的话阿枝倒也不是没有听过,没有多想,行了礼,“多谢师傅,我记住了。”
与净空说完话,思及燕珝,最终还是请了一个符。
她转身寻付菡,却见付菡手上拿着两个护身符,正是方才求来的。
阿枝正想问为何是两个,突然想起她的兄长和燕珝此次都要上战场,又住了嘴。
茯苓看她的样子好笑,“娘娘可要为殿下求一个,听说为心上人求的,才最灵验。”
阿枝原本有这个心思,听见季三娘子说话的时候便动了心,但看见她手上的两个护身符,下意识将自己手上的符背在身后。
“我便罢了,殿下说他不信这些,也不爱佩戴这些玩意儿。”
说完,她又怕付菡会因此不将符给燕珝,赶紧找补道:“不过殿下定……定不会……”
她咬住舌头,懊恼自己胡言乱语。
“反正!”她强调,“殿下会喜欢的。”
付菡瞧着她的样子,深深叹口气,最终还是没有说话。
“你啊你……”
她摇摇头,“罢了。”
阿枝不明白她这是什么意思,只是握紧了手心,将自己求来的平安符塞进袖中。
茯苓为她撑起伞,“娘娘也可送给殿下的。”
“有一个就够了,”阿枝往前走,“别忘了正事,还要给阿娘供奉牌位呢。”
这是她想了很久的事情。
她没法儿看见阿娘的坟茔,只能在香火最旺的寺庙给她供奉香火,为了这个,她带上了自己几乎所有的金银,将阿娘的牌位供奉在了永兴寺。
日后,她便能常来祭拜。
付菡自去祭拜,待二人都结束时,付家的马车夫气喘着跑上来。
“娘子,雨下大了,马车淹了水,只怕不好回去。”
二人站在廊下,看着暴雨倾盆。
“是我今日没安排好,一早瞧见下雨,便不该乘这辆小车的。”
付菡皱眉,向阿枝致歉。
阿枝知道这怪不了她,谁也不知道这天气竟是这样。
“不怪你,小车轻便,你我出行也够用了。”
二人看着雨没有半点要停的样子,正愁眉不展之际,骤然听见身后传来说话声。
男子的声音分外耳熟,如玉石钉铛。
“娘娘与付娘子若不介意,可乘我季家的马车。”
阿枝转身,季长川撑着伞站在不远处,与她们隔了些距离。他的身后,站着两位不好意思直视阿枝容颜的少女。
季二娘子和三娘子躲在兄长身后,怯怯看着她。
“娘娘,”二娘子直爽些,先一步道:“方才民女和妹妹不知娘娘在此,出言有所冒犯,还请娘娘恕罪。今日雨大,我季家马车有空余,娘娘若愿意,也算是民女的赔罪了。”
三娘子拽紧了手帕,脸又红了。
“是呀娘娘,这雨太大了,寺中寒冷,若是受了风寒便不好了。”
阿枝看了看付菡,点头应下。
见她应下,仆从们便先行下山准备马车。从山路慢慢赶车上来,她们在此等候。
几人站近了些,季家两位娘子还是不敢和她接近,毕竟北凉战事将起,纵使她们不想当那等趋炎附势之人,也总不好主动惹上荤腥。
阿枝也充分理解,站远了些。
付菡无奈跟两位娘子说话,阿枝一人站在廊下,看着雨打落在屋檐,又弹起,落至地面。
“娘娘。”
阿枝回首,见季长川上前,客气地行了个礼。
“此物可是娘娘掉下来的?”
季长川今日披着件墨绿色刻丝鹤氅,融入在雨瀑山水中,笑面看着她,伸出手,将手中带着些水渍的平安符递给她。
阿枝瞧见这个符,身手一摸袖中,当即色变。
“多谢你,确是我掉了,可惜这符沾了水,只怕不灵验了……”
她面露遗憾,季长川摇头劝慰:“心诚则灵,这符也不过是个美好祝愿。”
“娘娘求此符,是要送给殿下?”
季长川声音醇厚轻柔,问得阿枝垂眸想了想,摇摇头,“我随便求的。”
燕珝用不上她求的,更何况,这个符已经脏了。
她连这样小小的一个符都护不好,这样的霉运,可不能带给他。
“这符我看着倒欢喜,娘娘若是不介意,可否赠予我?”
阿枝惊讶抬眸,“可这都脏了……”
“脏了又何妨,娘娘诚心所求,或许能护住性命……”
“呸呸呸,”阿枝赶紧道:“你又没有什么危险的事,什么性命不性命的。”
“那娘娘便是允了?”
阿枝看了看她掌心沾了污渍,脏兮兮的小平安符。
“……你若喜欢,拿去也好。反正没人要。”
她觉得有点别扭,送给季长川是怎么个事儿呢。但他这么想要……可能是看着妹妹给付小将军求了,却无人为自己求,有些不平衡吧。
阿枝递给他,季长川伸手接过,二人指尖不经意碰撞,又迅速分离。
“娘子——大郎来寻娘子归家了,娘子不必乘别家车马。”
付家的家仆出声,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阿枝也朝那个方向看去,隔着重重人影,瞧见了一个多日未见,却用不会忘怀的身影。
那样熟悉。
“对了娘子,晋王殿下也随大郎一同来接您,娘子……”
后面说了些什么,阿枝均未听清。
她站在廊下,隔着雨幕,看着那个既熟悉又陌生的身影。
如瀑雨幕之下,他撑着伞,一双无情无欲的眼眸不悲不喜地看着她。
好像他们并不相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