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曹玥腿上因罚跪受的伤不过几日便好全乎了, 可皇贵妃那日收到惊吓后,竟一病不起,夜夜噩梦不断。
太医院的太医轮流往承乾宫医治, 皇贵妃却始终不见好转, 承乾宫里的药味儿浓郁的连周围的宫殿都能闻得到。
康熙过问皇贵妃病情时, 太医院异口同声的说皇贵妃是心病难医。
对此,始作俑者康熙心里清楚的跟明镜似的,也没有说往承乾宫亲自看望,而是又下了口谕, 顺势夺了皇贵妃的六宫大权, 由贵妃和四妃共同掌权,从皇贵妃那里收回的凤印在她们五人手中轮流掌管。
五人相互制衡, 后宫一时竟分外和谐安静。
皇贵妃就此沉寂下了去,每日的请安也随之取消,曹玥又像年前那段日子一样,深居景仁宫, 甚少出去。
正月底的时候,康熙在又一次往慈宁宫请安后, 当日便召幸了博尔济吉特庶妃。
博尔济吉特庶妃侍寝第二日, 红着脸同太皇太后谢恩:“多谢太皇太后,要不是您一心帮衬臣妾, 许是臣妾不会有今日。”
太皇太后让苏茉儿把博尔济吉特庶妃扶起来, 慈和道:“你是个好孩子, 皇上只是一时看不到你的好罢了,如今你已经侍寝, 日后同皇上相处的多了,皇上自会知道你的好。”
“是, 臣妾明白。”
博尔济吉特庶妃跪坐在太皇太后身前,拿着小木锤轻轻的为太皇太后敲着腿,伺候的很是细心。
太皇太后心下满意,便道:“皇上可有安排你搬去哪个宫中?”
侍了寝的嫔妃要是再住在慈宁宫,那就太不成体统了。
博尔济吉特庶妃笑意微顿,轻轻摇了摇头:“这等小事,皇上怎会费心,自有贵妃娘娘她们给臣妾安排。”
太皇太后当下就蹙了蹙眉,想说她亲自吩咐贵妃,却在看到苏茉儿微微摇头的动作时,倏然改口:“如此也好,入了后宫,素日就多去同旁人走动走动,也不必整日陪着哀家吃斋念佛了。”
“好了,你昨儿侍寝也累着了,不必伺候哀家,早些回去歇着吧。”
和博尔济吉特庶妃说了会儿话,就叫她离开了。
博尔济吉特庶妃走后,太皇太后郁然道:“还好你刚刚阻止了哀家,不然哀家要是再插手乌日娜的事,恐怕皇上心里会更介怀。”
苏茉儿笑了笑,掀开香炉盖子添了一勺檀香:“庶妃年纪不小了,早晚都要学着自己独立的,您也不能事事都为庶妃打算。”
太皇太后微微捏紧了佛珠,微微阖眼:“哀家不是为乌日娜打算,哀家是为科尔沁打算。满蒙联姻不能断,最好...最好乌日娜能生下个阿哥,如此才能保住科尔沁接下来几十年蒙古第一部落的地位。”
永寿宫,为了商议博尔济吉特庶妃的住处,四妃都聚在了钮祜禄贵妃这里,共同商议此事。
钮祜禄贵妃抚摸着微微凸起的小腹:“本宫仔细的想了想,博尔济吉特庶妃到底是太皇太后的侄孙女,得太皇太后看重,又是享妃位份例,怎么也得居一宫正殿,可是如今东西十二宫都住满了,到底安排在哪里,本宫很是头疼。”
惠妃也道:“是啊,无论住哪个宫里,总是要委屈了博尔济吉特庶妃的。”
其余三妃也跟着点头,此刻的她们完全忘了,赫舍里庶妃的地位同博尔济吉特淑妃一样,赫舍里庶妃也仅仅是住在偏殿。
好半晌,荣妃转了转眼珠子,出着主意:“倒也不是没有地方给博尔济吉特庶妃住。各位姐姐难道忘了,昭嫔的景仁宫可是年前才拾掇出来的,里面只住了昭嫔一人,叫博尔济吉特庶妃住进景仁宫去跟昭嫔作伴,也算得宜。”
各宫里都住了不少偏位嫔妃,唯独承乾宫和景仁宫只有两个主位。
承乾宫倒也罢了,说一千道一万,皇贵妃地位远在她们之上,有些特别她们也无话可说。
可昭嫔地位还不如她们呢,也独居一宫,哪儿有那么美的事儿。
荣妃这话也算是说到了钮祜禄贵妃等人的心里,只是景仁宫非同一般,没有皇上旨意,她们也不敢随便叫人住进去。
德妃拨弄了下玳瑁嵌彩色宝石护甲,柔柔道:“不若此事就由贵妃姐姐去禀报皇上吧。”
钮祜禄贵妃眸子微沉,片刻后笑道:“皇上日理万机,这样的小事怎好劳烦皇上。德妃妹妹与昭嫔妹妹走的近,不妨亲自去景仁宫将此事告知昭嫔妹妹,若是昭嫔妹妹同意,凭着皇上对昭嫔妹妹的宠爱,想来皇上也会同意的。”
德妃本是不想掺和进此事中,所以才把钮祜禄贵妃给扯出来顶包,谁知道钮祜禄贵妃反将了她一军,把这件事交给了她办,偏她还不能拒绝。
宜妃瞧着德妃吃了个哑巴亏,胸口瞬间就不闷了。
从永寿宫出来,德妃跟惠妃和荣妃作伴往东六宫,惠妃先到钟粹宫,就只剩下德妃和荣妃结伴而行。
瞥见德妃标准的微笑,荣妃叹了口气,装模作样道:“唉,也是本宫与昭嫔不大熟悉,只好麻烦德妃了,不然本宫便陪你一起去景仁宫了。”
荣妃这样说着,心里却在笑话德妃。
什么和昭嫔关系好?都是德妃骗人的把戏罢了。
那日昭嫔被罚跪,德妃在承乾宫外和昭嫔的对话她都听见了,昭嫔压根儿就不领她的情。
更别说后来德妃借口给昭嫔送药,还去过两次景仁宫,但每次都在景仁宫里待了不到一刻钟便出来了。
由此可见昭嫔根本就不待见德妃,偏德妃还剃头挑子一头热,当别人都是傻子,不知道她在打什么鬼主意么。
德妃气短了一会儿,而后得意的瞟了眼荣妃道:“本也没想着麻烦荣妃妹妹,景仁宫到了,本宫就先进去了。”
当年皇上册封四妃时,排序可是惠宜德荣,她的位置排在资历比她还要老的荣妃前面。荣妃为此心气儿很是不顺畅了许久,哪怕到了现在,荣妃也很忌讳被德妃喊妹妹。
看着德妃踏进景仁门,荣妃气的狠狠甩了下帕子,昂首挺胸的走了。
而德妃进了景仁宫,踏上了月台,看到守在正殿外的梁九功时才知道,皇上竟也在景仁宫。
她不自觉握了握手中的绢子,抬手摸了摸得体的发髻,又低头理了理有些微微凌乱的衣裳,然后下了月台走到正殿外,温声让梁九功通报。
不过通报的片刻,德妃已然望着正殿有些出神。
昭嫔,好像比她想像中的还要受宠,从前皇上很少在白日里踏足后宫,便是来了后宫,也只是略坐坐,看一看孩子就走了。
可她方才瞧着梁九功的样子,分明不像才到的样子。
正出神间,梁九功就出来请了德妃进去,一路引着德妃到了曹玥布置的小书房里。
一进去,便能看见坐在临窗下正在执子对弈的皇上和昭嫔,而皇上此刻温和的眼眸里看着昭嫔所流露出来的情绪,是她从不曾见过的。
梁九功悄悄退出小书房,不经意碰到了垂挂在屋顶房梁上的珍珠纱幔,轻微细小的声音惊的德妃回过神来,忙深蹲请安:“臣妾给皇上请安,皇上圣安。”
德妃请安的同时,曹玥一枚白子下错了位置,康熙没顾上叫起,只伸出手指隔空虚点了点那枚棋子,温润道:“玥儿可是确定要下在此处?”
曹玥淡淡颔首:“落子无悔,臣妾虽是女子,但也知君子之道。”
康熙饱含深意的看了曹玥两眼,随后一枚黑子落下,此局胜负已经分明。
下罢了棋,康熙才记起还蹲在地上的德妃,大手一挥叫了起。
曹玥低了低眸子,徐徐起身朝德妃屈了屈膝:“德妃娘娘安。”
然后没等德妃叫起,又径自坐了回去。
德妃只觉得有些难堪,却碍于皇上在,强装着温柔。
康熙没有因此责怪曹玥,而是指了指不远处的绣凳:“坐吧,德妃来景仁宫是寻昭嫔有事?”
他来景仁宫只带了梁九功一人,后宫该是没有收到消息才对。
德妃笑了笑,奉承道:“皇上睿智,臣妾从永寿宫而来,奉贵妃姐姐的命来与昭嫔妹妹商量事情的。”
曹玥没有任何反应,康熙反倒是挑了挑眉,对此很是好奇的样子:“哦?”
德妃识趣的解释了原委,为难道:“原本臣妾等也是为难,还是荣妃妹妹提起景仁宫只住了昭嫔妹妹一人,所以贵妃姐姐便吩咐臣妾来,想着与昭嫔妹妹商议,叫博尔济吉特庶妃住进景仁宫,如此一来,昭嫔妹妹也算是有个人说说话,解解闷儿了。”
德妃说的句句在理,而康熙担心曹玥整日一个人呆着,又不爱出去走动,着实容易闷着,所以觉得这主意也算不错,他心下松动,便看向曹玥,打算问问她的意思。
只是还没等康熙开口,曹玥扬手把手心里余下的三两枚棋子放进棋盒里,拒绝的利索:“皇上是知道的,臣妾喜欢清静。”
独居一宫不舒服么,她是疯了才会同意叫博尔济吉特庶妃住进来。
博尔济吉特庶妃身后有太皇太后撑腰,若是住进景仁宫,到时这景仁宫的一宫主位是不是她还两说呢。
曹玥不同意,康熙就打消了这个念头:“也罢。除了景仁宫,朕记得景阳宫偏殿还未曾住满,叫博尔济吉特庶妃挪去景阳宫偏殿吧。”
景阳宫里住着成嫔戴佳氏和庶妃万琉哈氏,另有两三个小答应常在挤在后院配殿,前院东偏殿还空着。
德妃眼底有着掩藏不住的震惊,皇上竟会因为昭嫔一句不喜,就把博尔济吉特庶妃安排在了景阳宫?
景阳宫在永和宫后头,那地方也属实偏僻,离乾清宫远就不说了,离慈宁宫更远,从景阳宫走到慈宁宫,没有大半个时辰是到不了的。
德妃忽然就有些心慌,要是太皇太后知道了,绝对会把这笔账记在她身上的。
她刚想张口委婉劝说康熙改变主意,却听到皇上命她跪安的声音。
德妃僵硬的行礼告退,出了温暖如春的正殿,被外面的冷风一激,只觉得心凉透了。
此番她算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小书房里,曹玥捡着棋盘上的白子丢入盒中,康熙看了眼窗外:“你不喜欢德妃?”
曹玥指尖停顿片刻后继续着动作:“皇上何以见得?”
康熙轻笑一声,捡着黑子:“你不曾否认,不是吗?”
昭嫔喜憎分明,甚少口是心非,若是有口是心非的时候,那也必定是吃醋了。
康熙眼含笑意,自认对昭嫔很是了解。
曹玥抿了抿唇,直视康熙:“皇上说错了,妾不喜的不止是德妃,这后宫里所有您的女人,妾都不喜。”
答案直白的出人意料,康熙愕然过后,沉声训斥:“你这是善妒。”
曹玥并不害怕康熙的冷脸,甚至扬了扬下巴,理直气壮:“妾就是善妒,皇上您不是一早就知道?旁的地方妾看不见,管不着,也不心烦。可是在景仁宫里,您与妾一处时,妾不喜欢有人打扰。”
如此把善妒说的明明白白,还坦然承认的,后宫里唯有昭嫔。
不得不承认的是,若是换个人说这番话,康熙不仅不会信,还会冷落她。
可这话出自昭嫔之口,康熙心中没有半分怒气,反而有些新奇自得,毕竟当初昭嫔只是喜欢他这个人,并非是喜欢他皇帝的身份,仅这一点,就胜出后宫众人许多。
想明白后,康熙宠溺的摇了摇头:“你呀,说话也太直白了些,这话私下里在朕面前说说也就罢了,旁的时候可千万别说了,传出去对你的名声不好。”
曹玥轻哼着斜了康熙一眼:“妾又不是傻子。”
话才落下,安平端着煎好的药进来,黑黢黢的弥漫着苦涩味道的药汤子直令人犯呕。
曹玥却鼓起一口气,端着温热的药仰头饮尽。
安平忙递上了自己新研制出来的果脯:“娘娘吃一个缓一缓。”
曹玥摇了摇头:“不必,孙太医说吃这些会影响药效的。”
挥手叫安平退下,转头就见康熙看她的眼神里很是疼惜:“让你受苦了。”
曹玥笑了笑,目光是康熙从未见过的柔和与坚定:“皇上,妾会好好调养身子,咱们也一定会有孩子的。”
康熙心中虽然不抱什么希望,但看着曹玥没有放弃,也顺着她的意:“会有的。”
德妃回到永和宫,派了个跑腿的小太监把皇上的意思传达给钮祜禄贵妃后,回想起景仁宫里皇上对昭嫔的态度,越想越是不忿,她绞着绢子,后槽牙死死的咬着:“石莺,你悄悄的去内务府寻几本棋谱来,再找找库房里有没有棋盘。”
石莺领命,正要亲自去办,德妃又拦住了她,丧气道:“算了,还是先寻几本启蒙的书来,再从内务府找个识字的嬷嬷。”
她出身包衣,自小就入宫当了宫女,识的字本就不多,要想能看得懂棋谱,就只能从认字开始。
可是没关系,只要能叫皇上高兴,就是再难,她也要学。
石莺并未跟着德妃进景仁宫正殿,自然也不知里面发生了什么,但这并不妨碍石莺感受到德妃的心情不好。
这会儿又要开始学认字,想必是跟昭嫔有关。
石莺屈膝应下,还没出去,六阿哥胤祚忽然冲了进来,抱着德妃的腿,一脸不高兴:“额娘,儿子也要认字。”
六阿哥被德妃当做心肝儿宝贝,平日宠的跟眼珠子似的,自是不会不同意。
她摸着六阿哥的额头,宠溺道:“好,不过好端端的,你怎么想起认字了?”
六阿哥哼了一声:“儿子从景阳宫经过的时候,就听见成嫔娘娘在教七弟读书,所以儿子也要学,儿子是哥哥,以后总不能被人说比不过自己的残废弟弟吧?”
听到残废两个字,正殿里伺候的宫女们没有丁点反应,显然是平时就已经听惯了的。
德妃也没有要纠正的意思,拿了炕桌上的点心给六阿哥吃:“你今年虚岁也六岁了,按照年龄,也该同你的那些哥哥一样入上书房读书了。不然额娘回头求求你皇阿玛,让你提前去读书,好不好?”
一听到上书房,六阿哥眼睛一亮,点心也不吃了,抓着德妃的衣裳叠声道:“真的吗真的吗?”
兴奋过后,六阿哥又担忧道:“可是儿子听说上书房里的师傅们很严厉,会用戒尺打手心的,儿子不想被打。”
德妃无奈笑道:“傻孩子,你是皇家阿哥,是你皇阿玛的儿子,那些师傅们不过是奴才罢了,哪儿敢打阿哥们的手心?便是要打,也是打阿哥们身边哈哈珠子的。”
六阿哥没了担忧,就催着德妃赶紧跟康熙说,然后又跑出去玩了。
石莺目送六阿哥出去,讨巧道:“娘娘可真有福气,咱们六阿哥年纪不大,却是个知道上进的,奴婢还从没听说哪个阿哥主动要求去上书房的呢。”
德妃听的高兴极了,随手褪下手腕上的一个玉镯递给了石莺:“可不是么,胤祚便是本宫的福气。”
石莺笑着谢了赏,德妃不知想起了什么,脸上笑容消失殆尽:“本宫本以为成嫔是个怯懦老实的,不曾想也是个有心思的,竟私底下提前给七阿哥启蒙。”
石莺把玉镯戴在手腕上,不屑道:“娘娘不必在乎成嫔和七阿哥,就算七阿哥再有出息,可他天生腿疾,就注定了不讨皇上欢心,也影响不了咱们六阿哥的。”
德妃这才再次展露了笑容:“好了,本宫方才吩咐你的事,尽快去办,若是有人问起,便说是给六阿哥准备的。”
她生了四个孩子,胤禛打小被抱去了承乾宫,还有一个格格早夭,如今膝下就只有胤祚和九格格两个孩子,还是太少了,怎么着她也要再生个阿哥,否则岂不是又要叫宜妃得意了。
还有昭嫔,今日之辱,她记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