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奴才给皇上请安。”
见康熙疾步踏过景仁门, 进了景仁宫前院,院子里的奴才们纷纷跪下请安。
请安声传到殿里,曹玥看了安凝一眼, 见安凝点头, 心下放心不少, 这才扶着安凝的手起身,还没往外走,康熙已经神色匆匆的进来,没等曹玥下拜, 双手就扶着曹玥的手臂, 硬是带着人坐在了床榻上。
看着曹玥的脸上是病态的白,康熙语含关切:“朕听说你身子不舒服, 要紧么?怎么也不派人去乾清宫禀报?”
一连串的关怀和问话,叫寝殿里伺候着的小宫女纷纷震惊,她们还从未听说过皇上如此紧张过哪位小主娘娘呢。
曹玥勉强提着精神撒娇,只是声音里难掩气虚:“皇上一下子问这么多问题, 妾怎么好回答嘛。”
康熙见她这个时候还不将自己的身子放在心上,顿时没好气道:“那就一个个回答, 朕有的是耐心。”
梁九功也道:“娘娘不知道, 皇上一听到您身子不适,当即什么也顾不得了, 连轿撵也没传, 可见皇上关心您呢。”
曹玥闻言, 眉眼间笑意深了几分,此刻看来, 倒是颇有几分柔弱可怜的美。
她稍稍仰了脸,眼中含着缕缕情意, 抬手轻抚在康熙眉心:“皇上别担心,妾没什么大碍,只是这些时日觉得身子乏力的紧,又偶有眩晕,怕扫了您的兴致,所以才不曾去乾清宫见驾的。”
“而且您近段日子很是忙碌,妾这里不过小事而已,不值当您再跟着忧心。”
这番善解人意的解释,落在康熙耳中就有些不是滋味儿了,他狭长的凤眸瞪了她一眼,大手落在曹玥肩头,声音有些沉:“胡闹,事关你的身子,怎会是小事?”
曹玥似是被惊到了,身子轻颤,脸色又白了一分,眼前还阵阵眩晕,眼瞧着连坐都坐不住了。
康熙见状,忙把人搂在怀里,急切道:“又不舒服了?快躺下歇歇,朕让梁九功传了太医,一会儿就到。”
一边说着,康熙一边起身把曹玥安置在床榻上,用锦被把人裹紧,做完了一切,太医还没到,康熙就有些不耐,扭头朝梁九功催促:“怎么还不来?”
梁九功欲哭无泪,太医院在西南角,景仁宫在东北角,就算魏珠的脚程再快,一来回也要半个时辰,这才过去多久?
只是这话他却不能说出来,只能安抚康熙的情绪:“奴才这就叫人去......”
一句话还未说完,殿外传来了魏珠喘着气的声音:“来了来了,皇上,奴才把王太医请来了。”
“快进来给昭嫔扶脉。”
康熙见王太医要往下跪,忙出声拦了人。
王太医动作一滞,领着药箱上前,跪在脚踏上,伸手搭在了早就用帕子遮好的手腕上。
大约过了一盏茶时间,王太医收回手,康熙紧跟着就问:“如何?可有大碍?”
王太医斟酌了一下,拱手回禀:“回皇上的话,依照脉象来看,昭嫔娘娘并无大碍,就是有些体寒虚弱,好生调养着也就无碍了。”
听着这话,曹玥露在外面的手指微微蜷缩了下,安凝便出声质疑:“太医可确定?若是真的无碍的话,娘娘又为何会有身子乏力,头晕目眩的症状?甚至...甚至这个月来葵水时,也要比从前难受不少。”
被安凝如此质疑,王太医的山羊胡不自觉的抖了下,随后若无其事的抚着胡子,不慌不忙的朝康熙解释:“皇上容禀,照这位姑娘的话,便可知奴才的诊断并无错误,女子体寒,是会导致月事艰难,而体虚,也会出现身体乏力等现象。”
王太医说的头头是道,半分心虚都没有:“体寒是可以用药调养的,平素也可以多暖着,只是这体虚,用再多的药,都不如让娘娘平日多出去走走,活动活动,整日闷在宫里,人就算没病也闷出病来了。”
对于安凝的质疑,王太医都给出了合情合理的解释,康熙似乎也信了,只是却无人发觉曹玥和安凝在暗地里的眼神交汇。
引了王太医去偏殿开方子,康熙挥手让寝殿里的人退下,自己伸手刮了下曹玥的鼻子,宠溺道:“你呀,是不是这个月几乎都没出过寝殿?”
曹玥有些心虚,眼神躲闪,就是不去看康熙:“妾,妾就是不大想出去,您不来的时候,妾一个人总归是无趣,如今天冷,出去也不知做什么,在殿里看看书,写写字,总能打发时候的。”
听她说的委屈,康熙不由得捏了捏眉心。
是了,昭嫔与后宫女子都不一样。若用花来作比的话,后宫的那些嫔妃更像是生命力顽强的野花野草,他随便什么时候想起来了,去浇上一些水,她们就能活的很好。
可是昭嫔,更像是家养的娇花,除去浇水以外,更是要细心呵护,否则一不留神,就极易枯萎。
康熙很是苦恼,他的身份,注定了不能对昭嫔事事上心,故而一时间沉默了下来。
曹玥也没说话,她看的出康熙的纠结心思,就是不知他最终能有个什么答案。
殿外,梁九功缩着手靠在朱红色柱子上,低声问魏珠:“怎么今儿请个太医这么快?”
魏珠搓着冰凉的手,庆幸道:“奴才也是在半路上碰到的,说是才给皇贵妃请完脉出来。”
他当时看见王太医,想着自己能少跑点儿路,皇上也能少等一会儿,所以粗略的问了两句就拉着人过来了。
梁九功从鼻子里哼了声,没再说什么。
安顺这时亲自捧着两碗姜汤过来,笑眯眯的:“梁公公和魏小公公辛苦了,喝点姜汤去去寒。”
梁九功瞧着那姜汤,不禁想到了昭嫔初次侍寝时,安凝也是给他准备了姜汤和糕点。
他眯了眯眼睛,心下暗叹,景仁宫的奴才都挺会做人的。
魏珠已经冻的手脚冰凉了,见到姜汤恨不得仰头一口喝完,奈何梁九功没动,他也不好越过梁九功。
注意到魏珠眼巴巴的视线,梁九功斜了魏珠一眼,端起一碗姜汤慢慢喝着,魏珠才把另一碗捧在手中。
姜汤下肚,浑身都暖和了起来,魏珠对景仁宫的好感又多了一些。
他们这些当奴才的啊,命贱,连病都不敢生,一旦生了病,在主子跟前有脸的奴才还能叫主子给个恩典,去太医院抓几服药吃吃,要是那种最低贱的奴才,是连药也没有,只能硬生生熬过去,要是熬不过去,就只能等死了。
所以这个时候给他们再多的银子,也比不上一碗姜汤来的贴心。
注意到魏珠的神色,安顺眸光轻闪,娘娘果然没说错,比起油盐不进的梁九功,显然年纪轻,没经过太多事儿的魏珠心思更好拿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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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粹宫,惠妃正埋头处理着内务府送过来的账本,初雪掀了帘子进来禀报:“娘娘,方才内务府的人来传话,说是皇上口谕,日后景仁宫的红罗炭翻倍。”
“翻倍?”
惠妃从账册中抬起头,很是疑惑:“发生了什么事儿?”
初雪敛眉道:“奴婢听闻不久前皇上去了景仁宫,而后又传了太医,说是昭嫔身体不适,具体的奴婢也不大清楚,只知道皇上从景仁宫出来后,就下了这道口谕。”
惠妃拧眉:“昭嫔身体不适?这是何时的消息,怎么本宫不知道?”
她既奉命助皇贵妃协理六宫,那六宫嫔妃若是真有什么不好的地方,没道理她一点儿消息都不知道。
初雪撇了撇唇:“这一个月来皇贵妃抱病在身,请安也免了,昭嫔就没踏出景仁宫一步,咱们如何能得知昭嫔的消息。况且依奴婢看,昭嫔也未必是真的病了,或许是在邀宠也说不准。”
不然怎么会那么巧,早不病晚不病,偏偏皇上传昭嫔伴驾时,昭嫔就矫情的病了?还不是想让皇上怜惜么。
惠妃抿了抿唇:“不管昭嫔是真病也好,借病邀宠也罢,既然本宫知道了,就少不得要去探望。你先去太医院把昭嫔的脉案拿过来,再准备些药材,明日去景仁宫。”
第二日到了景仁宫,看着景仁宫里坐了不少嫔妃,惠妃诧异道:“怎么诸位妹妹都在?”
德妃笑着道:“就许惠妃姐姐你来,不许咱们来么?”
惠妃一边往里走,轻轻按住曹玥的肩头,阻止她起身见礼,一边回嘴:“本宫可没说,德妃你少冤枉本宫。”
嗔了德妃一眼,又叫了行礼的嫔妃起身,惠妃顺势坐在曹玥身侧,叫初雪把准备好的药材拿过来给曹玥过了下目:“听说妹妹病了,本宫特意准备了些上好的药材,妹妹瞧着若是能用便用,不能用搁在库房里也无妨。”
话说的客气得体,曹玥自然也给惠妃面子,叫安凝收了起来:“有劳惠妃姐姐费心了,臣妾只是小恙罢了,倒是劳烦诸位姐妹在大冷的天儿里跑一趟了。”
德妃满脸的不赞同:“妹妹和我们客气什么,左右天冷,我们在宫里也无趣儿,来妹妹这里说说话,解解闷儿也是好的,省的闷坏了人。”
“德妃说的是。”荣妃捏着帕子附和了一句,而后担忧道:“不过妹妹的身子没什么大碍吧,昨儿听说景仁宫里传了太医,可教本宫好一阵担心。”
曹玥轻轻摇头,耳坠子也跟着晃动了两下:“太医说臣妾只是有些体寒,不是太严重。”
话落,郭贵人突然开了口:“哪个太医说的?简直是胡说八道,体寒对于咱们女子而言,可是天大的事儿,若是一个不好,恐怕受孕艰难。昭嫔姐姐,给您诊脉的太医是哪个庸医?回头若是给四格格请平安脉,婢妾可不要他。”
曹玥不可置信道:“应该不...不会吧,王太医可是皇上命人去请的,再说了,我入宫以来的平安脉也是王太医请的,没什么不对啊。”
一听到王太医三个字,众人神色各异,尤其是郭贵人,脸色是肉眼可见的难看了起来。
好一会儿,惠妃笑着打了圆场:“王太医是伺候皇贵妃的太医,医术虽说比不过孙太医,也还是有几分本事的,郭贵人,你多虑了。”
“是,惠妃娘娘说的是,是婢妾想多了。”
郭贵人不自然的别过耳边碎发,讪讪的低了头。
然后殿里松快的氛围就变的怪异了起来,众人又坐了一会儿,先是德妃开口告辞,随后惠妃和荣妃也跟着离开,原先还坐满了人的寝殿,霎时只剩下成嫔一个人。
瞧着成嫔欲言又止,曹玥心里纳闷儿,面上不动声色:“成嫔姐姐是有话要说?”
只见成嫔点了点头,然后指了下自己的耳朵,小声道:“除夕大宴时,嫔位以上是要着吉服的,一耳三钳是规矩。”
曹玥下意识的摸了摸耳垂,还没说出感谢的话,成嫔已然起身离开。
安凝在一旁猛地拍了下脑门儿:“是奴婢忽略了。要不奴婢这会儿就叫人准备东西,给您穿一下耳洞?”
“这会儿穿耳洞怕是也晚了,不如叫内务府想想法子,把耳坠子制成耳夹,如此也方便。”
安凝把话记在心里,准备晚一会儿亲自去趟内务府吩咐。
曹玥叫殿里伺候的二等宫女退下,又把安顺叫了进来:“方才四妃里只宜妃不曾过来,只派了郭贵人代为探望,可是宜妃那里有什么事儿?”
至于郭贵人说的宜妃要照看有些咳嗽的九阿哥的话,她是一点儿也不信。
安顺仔细想了想:“除了传过一次太医外,奴才没听说翊坤宫有什么事儿啊。”
“罢了,那你就说说成嫔和郭贵人吧,本宫倒是对她们有些好奇了。”
曹玥轻点着唇,唇角带着一抹趣味。
安凝歪了歪头:“郭贵人也就罢了,只是那成嫔,奴婢不是很明白,明明是嫔主子,性情却如此怯懦,甚至连郭贵人张扬都没有。”
安顺赔笑道:“安凝姐姐有所不知,成嫔娘娘得宠的时候性子也娇俏,待奴才们也和善,只是自从生下有腿疾的七阿哥后,成嫔娘娘就被皇上迁怒了,日子也不如以往,慢慢的就在后宫沉寂了下来,性子自然也就变了。”
“这么说,成嫔娘娘还是个心善的?”
安顺连连摆手:“奴才也没受过成嫔娘娘的恩惠,这些只是听说罢了,娘娘听听也就当个乐子。”
“还有郭贵人,原先是被郭络罗氏一族送进宫帮宜妃娘娘固宠生阿哥,谁知郭贵人进宫后没怀上,倒是当时还是宜嫔的宜妃娘娘抢先怀上了五阿哥,自此后郭贵人就永远只能屈居于宜妃娘娘之下了。本来因为此事,奴才都以为宜妃姐妹定然会反目,可后来关系竟意外的好。”
曹玥思考着,总觉得哪儿不对,郭贵人和宜妃是出自同族不假,可郭贵人难道就甘心一辈子被宜妃踩在脚下?
还有方才,后宫众人既然知道她宫里传了太医,那必然也知道是王太医来看的诊。
几乎六宫都知王太医是皇贵妃的人,她自然也知道,所以才有昨日身子不适的事发生,当着皇上的面儿和安凝一起给王太医下了绊子。
待日后她将自己受人算计一事爆了出来,就算皇贵妃能躲过去,她也得要皇贵妃伤筋动骨。否则那些脏东西她岂不是白白受了?
可为何郭贵人却是像不知情一般,话中满是挑拨,意在挑起她对皇贵妃的恨意?
她可不认为郭贵人是个没脑子的蠢货,但同样也不认为郭贵人仅凭着膝下的四格格,便有这么大的胆子敢如此行事。
唯一的解释便是,她背后有人撑腰,又或者,是有人指使她这么做的。
这个人究竟是宜妃,还是钮祜禄贵妃,亦或是看她和皇贵妃不顺眼的人。
那她又是怎么能叫郭贵人如此听话的呢?
“若本宫想要挟郭贵人,让她为本宫做事,你们觉得,本宫应该拿什么要挟她才有作用?”
安凝想也不想道:“自然是她最珍视的东西了。”
这话说了跟没说一样,曹玥没好气的瞪了安凝一眼,然后看着安顺:“你说呢?”
相比起安凝,安顺这个自幼入宫的人就知道的多了:“奴才听说,郭贵人生了四格格后,太医诊断,说郭贵人伤了身子,怕是以后都不能再生了。”
所以对于一个不能生的人的来说,膝下唯一的孩子自然就是一个母亲最为看重的。
只是曹玥虽看似认可了安顺的话,但心中却有迟疑,毕竟不是哪个母亲都像孙氏一样,全然不顾利益得失,一心为子女考虑的。
郭贵人那儿,还是得试探试探再下结论。
这日过后,没两日就是除夕了,除夕大宴设在太和殿,前殿是前朝大臣,后殿是后宫嫔妃和宗室命妇。
就连病了多日的皇贵妃也撑着尚未痊愈的病体出席。
一身暗红的吉服,脸上上着厚厚的妆容,周旋在各家宗室命妇中,浅笑嫣然,端的是一副中宫皇后的做派。
这样的大宴涉及皇家颜面,中间自是没有出任何纰漏,在满殿的欢声笑语,君臣和乐中,康熙二十四年如期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