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慈宁宫是历朝太后居所, 古朴庄重,威严大气,与东西十二宫的或奢华富丽, 或雅致低调完全不同。
曹玥一踏进慈宁宫, 那浓浓的压迫感便扑面而来, 直教人喘不过气来。
好在有这种感觉的不止她一人,哪怕是早前在承乾宫受嫔妃请安跪拜的皇贵妃,此时进了慈宁宫,也变得异常乖觉。
曹玥站在嫔位最末尾, 与赫舍里庶妃并排, 随着皇贵妃给上首的太皇太后以及皇太后请安。
垂眸的那一刻,曹玥看到了太皇太后身旁站了位嫔妃装扮的女子在伺候着, 一张方脸依稀能看出太皇太后的轮廓,应该便是皇贵妃所说的博尔济吉特庶妃了。
规规矩矩的请安声落下,太皇太后笑眯眯的,心情极好, 像是位祥和的邻家老太太:“都起来吧,赐座, 上茶。”
说是赐座, 可慈宁宫的正殿里却不似承乾宫,并不是谁都能在慈宁宫混到个座儿。
看着太皇太后下方仅有的两个绣凳, 想也知道是给皇贵妃和钮贵妃的。
皇贵妃和钮贵妃笑着谢了恩, 皇贵妃便开始一一过问太皇太后的饮食起居, 吃的好不好,睡得香不香, 平日用度可有缺漏。
苏茉儿一一代太皇太后回了,皇贵妃才放下了心, 扭头对太皇太后说笑:“太皇太后可别嫌臣妾啰嗦,皇上再三叮嘱臣妾,要臣妾在皇上朝政繁忙时代他尽孝。若非您喜静,臣妾可是恨不得日日前来请安问候。”
别看皇贵妃如此殷勤,太皇太后的脸上还挂着笑,可若是皇贵妃仔细看去,便能看到太皇太后的笑不达眼底:“皇贵妃平素有心思还是多放些在皇上和后宫上面,哀家不过是个老婆子了,也不需皇贵妃太过挂怀。”
皇贵妃不觉太皇太后如此不给脸面,脸上的笑不免变得勉强起来,钮贵妃见状,笑着凑趣儿:“太皇太后哪里就是个老婆子了,依臣妾看,您还年轻着呢,您与太后坐在一起,不像是婆媳,倒像是姐妹。”
好听话谁都喜欢听,太皇太后和太后也不例外,见太后笑了,太皇太后也乐得给钮贵妃两分脸面:“偏就你嘴甜,你这身子,也满了三个月吧?”
钮贵妃点点头:“您好记性,可不就是三个月了。”
太皇太后备显老态的眸子微眯,余光扫过皇贵妃僵硬的脸,温和道:“仔细些养着,如今皇上膝下虽然已有了十个阿哥,可阿哥么,不嫌多,皇室多子多孙才是福气。”
“太皇太后说的是,臣妾也盼着再给皇上多添个孩子呢。”
能压着皇贵妃在太皇太后面前讨的了巧,钮贵妃脸上的笑都真切了几分。
而站在后头低头听着前面几位暗地里交锋的曹玥,再次忍不住在心中感叹皇贵妃的蠢笨。
还没感叹完,太皇太后话锋一转,看着殿里的嫔妃道:“你们也是,身为嫔妃,首先要伺候好皇上,其次要为皇家开枝散叶,你们的肚子可要争气些。”
话落,包括皇贵妃在内的嫔妃齐刷刷的跪下:“臣妾等谢太皇太后教诲。”
太皇太后扬了扬手里的佛珠:“起来坐吧,听说今儿个昭嫔也来了,是哪个?”
被太皇太后点名,众人的视线再度落在曹玥身上。
曹玥顶着众多视线往前走了两步,跪在殿中:“是臣妾。”
太皇太后细细打量了曹玥,见曹玥的容貌并不似宸妃和董鄂妃那般柔弱可怜,而是自有一股出尘气质,早先没由来的厌恶便消了些许。
原本做好了不被太皇太后喜欢的准备,谁知太皇太后不安常理出牌,一点儿要为难曹玥的意思都没有,叫苏茉儿亲自扶起曹玥不说,还笑着夸了句好孩子。
这般发展显然不在皇贵妃预料之内,她也顾不得方才的难堪,想开口给曹玥使绊子,曹玥却在察觉皇贵妃的意图后抢先开口:“启禀太皇太后,太后,今儿是臣妾初次给您们请安,所以臣妾特意备下了礼物,希望能讨您和太后喜欢。”
说完,她拍了拍手,安凝亲自捧着两副绣品进来,在请示过后,苏茉儿命人帮衬着把两副绣品一一展开。
用苏绣复刻而成的一副蕃马图和一副卓歇图便展现在众人面前,引起了阵阵惊艳。
嫔妃们惊艳于绣品本身的苏绣,而太后却惊艳于绣品上的马匹活灵活现,似被人赋予了生命般。
看着这两副绣品,太后觉得自己仿佛回到了在科尔沁草原上肆意策马奔腾的日子。
她很是欣喜的看向太皇太后,用蒙语道:“皇额娘,太像了,儿臣很喜欢。”
曹玥不懂蒙语,甚至连满语都没想过要学,但从太后的表情上,她也能猜出太后说了些什么。
不过她依旧恭敬含笑的微微垂头,并未附和出声。
太皇太后眸色复杂,不知用蒙语同太后说了什么,然后她便听到了太皇太后吩咐苏茉儿的声音:“昭嫔有心了,苏茉儿,赏昭嫔玉如意一柄。”
曹玥再次拜倒在地:“臣妾谢太皇太后赏赐。”
见过昭嫔后,太皇太后也没久留嫔妃,挥手让嫔妃跪安。
出了慈宁宫,钮贵妃见皇贵妃沉着脸正欲上暖轿,趁机扬声道:“本宫还未恭喜昭嫔妹妹,能讨得太皇太后欢心,还得了柄玉如意,那玉如意可是缅甸来的贡品,一共只有三柄,没想到其中一柄让妹妹得了去,这也是妹妹的福气。”
曹玥恍然:“原来如此,多谢贵妃娘娘告知。”
钮贵妃还想说些什么,皇贵妃已经愤然的上了暖轿,在皇贵妃的示意下,承乾宫小太监高喝一声:“起轿。”
声音嘹亮,清清楚楚的传到了慈宁宫正殿里。
太皇太后一把把檀木佛珠拍在炕桌上:“佟佳氏是越来越不知所谓了。”
博尔济吉特庶妃见她动怒,忙顺着太皇太后的背:“您息怒。”
太后递了瓣儿剥好的蜜桔过去,也好脾气的劝道:“皇额娘消消气,犯不着和皇贵妃计较。”
太皇太后接过那瓣儿蜜桔,本是想吃了,谁知听见太后这好脾气的话,又气的把蜜桔搁在碟子里,恨铁不成钢的指着太后:
“哀家给佟佳氏没脸是为了谁?还不是为了你?你脾气这般软和,也难怪佟佳氏仗着身份不把你放在眼里。”
方才佟佳氏看似对她万般孝顺,可话里话外却一言半语都没有提及坐在一旁的太后,如此区别对待,这怎能让她不生气?
只是凭她若真的和一个小辈计较,未免太过失了身份,索性借力打力。佟佳氏不是不喜欢钮祜禄氏和曹氏吗?她偏要抬举她们。
太后脸上的笑意消散了些,连蜜桔都不吃了:“那儿臣能有什么办法?儿臣到底不是皇上的生母,如今能有太后尊位,也是皇上有孝心,还有您护着儿臣的缘故。再多的,儿臣也不敢奢求了。”
说句不好听的,她现在安安分分的当自己的太后,等太皇太后百年之后,皇上也会看在她安分的份儿上给她身为太后的尊贵。可若是她现在仗着有太皇太后撑腰便肆意妄为,那日后等待她的会是什么,她不敢去想。
太后的心思,太皇太后如何能不清楚,正是因为清楚,她心中对太后的愧疚愈发深了:“是哀家对不住你。”
若不是为了加深科尔沁和大清的联系,她又如何会让太后嫁进紫禁城,多年如一日的守着一座空寂的寿康宫?
苦涩从太后口中蔓延,她忙拿起蜜桔塞进嘴里,桔汁的甜压制住了那抹苦涩,她摇了摇头:“这都是儿臣的命。”
博尔济吉特庶妃见状,也不免黯然的低了头。
太皇太后深吸了口气,太后这辈子也就这样了,可是乌日娜还年轻,她总要给乌日娜一些奔头的:“你放心,哀家会找机会让你伺候了皇上,搬出慈宁宫的。”
博尔济吉特庶妃大喜过望,冲着太皇太后磕了个头:“臣妾让您费心了。”
即便博尔济吉特庶妃知道机会渺茫,但她也忍不住心生希冀,毕竟哪个正值妙龄的女子希望守活寡呢?
曹玥乘着暖轿回了景仁宫,又吃了几口早膳填饱肚子,便歪在了暖炕上,手边搁着太皇太后才赏的玉如意,召了安顺过来:“每逢初一十五,皇上会去承乾宫吗?”
这个问题问的有太多不确定性了,安顺也没办法回答,只道:“皇上也并非是每次都去承乾宫的,端看皇上愿不愿意给皇贵妃脸面了。”
听安顺说到脸面,曹玥倏地轻笑了一声:“那今日想必皇上是没有心情给皇贵妃脸面了。”
在慈宁宫时,安顺是候在外头的,对于殿里的事并不清楚,所以听的是一头雾水。
安凝捂着嘴笑了笑,把皇贵妃的做派给安顺说了一遍,安顺才明白过来,眼底是对皇贵妃没脑子的不屑:
“难怪,皇上以仁孝治天下,太后虽非皇上生母,皇上对太后也很是孝顺,甚至为了不让太后孤苦,还把宜妃娘娘生的五阿哥抱到了太后膝下抚养,皇贵妃这般不把太后放在眼里,也难怪在太皇太后面前吃了冷遇。”
曹玥抿唇一笑,不以为意,恐怕皇上对太后的孝道并非出自真心,而是为了避免落人口实,做给天下人看的。
不过可惜了,即便是做戏,皇贵妃也没做好,还间接的打了皇上的脸。
“不说她了,你同本宫说说这玉如意的来历罢。”
玉如意要是没点儿故事,在慈宁宫门前钮贵妃也不至于拿这玉如意去刺激皇贵妃。
安顺瞟了眼曹玥手边通体没有丝毫杂质的玉如意,将自己知道的事儿缓缓道来。
乾清宫,康熙甫一下了早朝,刚换了朝服坐在暖阁里喝茶,梁九功就见缝插针的把早上请安时发生的事,事无巨细的禀报给康熙知晓。
听到在承乾宫中,僖嫔借故脚上伤不曾还礼,给昭嫔难堪时,康熙搁下茶盏往身后靠了靠,神色淡然:“去,传朕口谕,令僖嫔安心养伤,什么时候脚伤好了,什么时候再出来,免得脚伤加重了,到了年关还好不全,平添晦气。”
轻飘飘的一句话,就禁了僖嫔的足,还没有说明期限。
梁九功毫不意外,就这件事本身而言,昭嫔便无任何过错,更别说皇上才得了昭嫔娘娘,眼下正是稀罕宝贝着,怎会任由人欺负昭嫔而不给她撑腰呢。
应了声是后,梁九功又开始说起慈宁宫里发生的事,他本以为皇上会生气,会找个由头训斥皇贵妃,谁知皇上静默了半晌没说话。
好不容易等到康熙出声,却是给钮贵妃赏赐的吩咐:“贵妃怀孕辛苦,赏贵妃缂丝缎子一匹,云锦一匹,妆花缎八匹,另命内务府打造一副耍货,送去永寿宫给十阿哥玩耍用。”
“嗻,奴才这就去办。”
于是,请安结束还不到一个时辰,永寿宫钮贵妃得了赏的事儿和储秀宫僖嫔被禁足的消息已经传遍了六宫。
僖嫔是如何在自己宫里发脾气暂且不提,钮贵妃看着面前格外珍贵的缂丝缎子和云锦,却没有嫔妃们想像的那般高兴。
紫烟命人把赏赐收进库房,纳闷道:“皇上赏了娘娘,可奴婢瞧着您似乎并不高兴?”
钮贵妃靠在迎枕上,轻抚着尚且平坦的小腹,轻叹道:“你以为皇上的赏赐就那么好拿吗?皇上不过是知道了慈宁宫的事儿,借着抬举本宫在给皇贵妃没脸呢。”
紫烟不明所以:“可是咱们与皇贵妃本来就不合,如此不好吗?”
“当然好。可前提是,不要把胤俄给牵扯进来。”
钮贵妃的呼吸一时有些沉:“胤俄身上有着钮祜禄氏的血脉,又是贵妃之子,他的身份是除了太子以外众阿哥中最尊贵的那个,本身就已经够引人注目了,偏偏此时,皇上还光明正大的赏赐了胤俄,让胤俄在众阿哥中成为了众矢之的。”
可她却无可奈何,只能由着皇上一边抬举她和皇贵妃打擂台,一边用胤俄来警醒她。
或许,这便是生在钮祜禄氏该付出的代价吧。
钮贵妃头疼的拧眉,紫烟忙上前伺候钮贵妃,仔细的替钮贵妃按摩太阳穴:“那咱们要怎么办?”
钮贵妃闭上眼睛,感受着手心下的硬度,沉沉开口:“吩咐照看胤俄的乳母们,不必急着教胤俄说话走路,一切顺其自然就好。”
要想胤俄平安长大,这是唯一的法子。
还有她肚子里的这个孩子,最好是个格格,若再是个阿哥,那对钮祜禄氏而言,就不是荣耀,而是催命符了。
自这日后,皇贵妃的病又严重了些,至于是真的病了还是心病,除了她自己和伺候的太医,无人关心。
康熙抽空去看了皇贵妃一次,出来后以年关事务繁杂为由下了口谕,命惠妃协助皇贵妃打理宫务。
除了去过一次承乾宫外,康熙在忙碌中又翻了几次绿头牌,四妃各有一次,曹玥那儿两次,其余时候就再也没空踏进后宫一步。
转眼曹玥入宫已有一月,再有两三日便是除夕,康熙终于在昨日封了笔,在乾清宫写着要在大年初一赐给前朝后宫的福字。
大约写了有半个时辰,康熙突然想起那次曾在曹玥闺房里见到的花笺,于是心念一动,吩咐魏珠去景仁宫传旨,召昭嫔来乾清宫伴驾。
两刻钟后,魏珠去而复返,却不见昭嫔身影。
康熙皱着眉头:“昭嫔呢?”
因一路小跑,魏珠喝了一肚子的冷风,这会儿肚子有些抽抽的难受,但还是强撑着回话:“启禀皇上,景仁宫掌事太监说,昭嫔娘娘身子略有不适,所以不便前来伴驾。”
“昭嫔病了?怎么回事?”
凌厉刺骨的目光落在梁九功身上,梁九功没忍住瑟缩了下:“这......奴才并未听闻景仁宫有传太医啊。”
康熙气的一脚踹在梁九功身上,怒喝了一声:“废物。”
然后匆匆出了乾清宫。
梁九功忙跟了上去,一边喊着摆驾,一边低斥魏珠:“快去太医院叫个太医过来。”
魏珠连声应了,从地上爬起来,双手扶了扶歪掉的帽子,又拍了拍身上的灰尘,一溜烟儿的跑去太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