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这么多年来, 徐济成的眼里第一次亮起了点点星光。

因为不严谨而犯下的致命的过错,世人的孤立和世俗的眼光,种种过往, 像灰蒙蒙的雾, 蒙住了他的双眼。多年的郁郁不得志, 想要行医但是又不敢行医的冲突心理,都压得他喘不过气。

他被装在那层世俗的套子里,无论如何挣扎都逃脱不能,也不是没有考虑过离开这个地方,去新的地方生活, 但是很快就被自己否认了。

离开了顺阳, 去了新的地方,那又怎么样呢?

他始终背负着一条人命, 那个人还曾经对他有指点之恩, 曾经一脸和蔼地站在自己面前, 告诫自己无论何时都要做到严谨细致,为病人的生命负责。

他辜负了老谷主的教导, 他亲自救活了他, 又害死了他。

他永远都原谅不了自己。

但是, 从来没有人跟他说过,他是可以赎罪的。

江容见他眼神的动容, 说的越发激动起来。

她说:“老天给了你这个天赋,就是让你救更多人的。你想一想, 如果老谷主的灵魂在这里, 他是会因为你用错药害死了他而生气?还是会因为你就此一蹶不振放弃医术而生气?你不是药王谷的弟子, 老谷主却愿意亲自教导你,肯定是看你有天赋而产生了惜才之心, 才会如此吧?”

徐济成低头在眼睛上随便擦了一把,给江容深深地作了一揖。

“谢谢姑娘的开导,老头子愿意随您去青州。”

他说完这话,那个叫丹砂的小姑娘在众人意外的目光中,直接朝江容跪了下来,给她磕了个头。

“仙女姐姐,谢谢你帮爷爷解开了心结,丹砂下辈子做牛做马报答您。”

江容到现在仍不习惯别人动不动给她下跪,连忙让木槿把小女孩扶了起来。

徐济成看着丹砂,眼底尽是慈爱。

“夫人,这丫头是我捡来的,她无依无靠,不知可否带着一起去青州?”这些年,丹砂一直陪在他身边,有她的机灵活泼做生活的调味剂,日子才不显得那么难捱。

他早就把丹砂看做是自己的亲孙女了。

丹砂连忙推销自己:“仙女姐姐,我跟着爷爷,也学了一点医术,普通伤寒我会治,跌打损伤我也会处理,还会帮忙抓药煎药。我很乖的,从来不到处乱跑,吃的不多但是能干很多活,您可以带上我吗?”

江容完全抵挡不住这种嘴甜还乖巧的小孩。

“当然可以。”她把秦小叫到身边,“你和小小差不多大,两个人正好有个伴。”

丹砂简直是当代社牛,她上前一步,伸手搭在秦小的肩膀上。

“我今年八岁了,你几岁呀?”

秦小不着痕迹地往旁边让了让,丹砂手空了也不尴尬,她很自然地收回手,仍用亮晶晶的目光看着秦小。

“七岁。”

丹砂笑着说道:“那你就是我弟弟了。”

秦小抿了抿嘴,余光无意间瞥到江容在捂着嘴偷笑,否认的话便说不出口了。谁曾想丹砂竟然又来牵他的手,没等他反应过来就要把他往门外带。

仙女姐姐似乎想让他和这个叫丹砂的玩,秦小心想。

她不出口制止,秦小也不好表现地太抵触丹砂,免得仙女姐姐为他担心。

于是他只好被迫地往外走,直到出了门,才巧妙地挣脱丹砂。

“你去看着他们,在客栈里玩玩可以,别出去走丢了。”江容吩咐木槿道。

徐济成道:“夫人放心,丹砂这孩子从小在顺阳城长大,对这一片很熟悉,不会走丢的。”

这话安慰不了江容,哪怕知道现在这世道没有什么人贩子,她还是对秦小有无尽的担心,觉得没有大人在他们旁边看着就不放心。

既然收留了秦小,她就要对秦小负责,如果有一天,因为她的疏忽弄丢了秦小,她这辈子都不会安心。

她没有理会徐济成的话,转而问起了丹砂的事。

“丹砂说,她跟在你身边,也会一点医术?”

徐济成点头道:“当初收留她,纯属看她一个女娃子可怜,没想到她在行医方面还有点天赋,很多药草看一遍就能记熟,煎药的活也上手得很快。”

江容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她现在是看到一个聪明小孩,就会兴起无尽的爱才之心。丹砂看起来聪明又活泼,她也不是没动过心思。

不过既然丹砂在医术方面有天赋,那就让她继续跟着徐济成学医吧。

青州之行结束后,如果这个徐济成真的有两把刷子,她就把他带回宫里去!

“你这医术是祖传的吗?”江容问道。

徐济成道:“是的。只是家父去得早,后来都是我自己在摸索。”

“那可有传男不传女的传统?或者说能否外传?”

徐济成略一思索,大概明白了她的意思,当即摇头道:“没有这些传统,只是我这些年被往事所困扰,想教丹砂医术却又不敢,怕她同样被那些人抵制。如今既已挣脱枷锁,我会好好教导她,不埋没了她的天分。”

江容连连点头:“这就好。”

就在这时,木棉走了进来,说徐济成爷孙俩连带秦小的房间都安排好了。因为整个有家客栈都是江容他们自己的,所以房间也比较好安排。

丹砂是女孩,所以暂时由木棉二人带着她睡。秦小则跟子秋一个房间。

徐济成自己一个房间。

送走徐济成,江容开心地长吁了口气。

子秋等人也都退了出去,房间里就只剩他们二人。

李晨瀚已经坐在书桌后处理奏折了,江容迈着欢快的步伐走到他面前,一屁股坐在他腿上。

然后往他怀里挤了挤。

她伸出双手搂着他的脖子撒娇。

“我今天好开心哦。”

李晨瀚长臂熟练地环住她的细腰,另一手仍拿着奏折在看。

“就这么相信他的医术?”

江容想了想:“不知道怎么说,直觉告诉我,他有两把刷子。”

李晨瀚没有接话,而是认真地看了她一会儿,抬手轻轻地捉住了她的下颌。

“说是找大夫,怎么找了个孩子回来?”

江容举手作发誓状:“不是我生的!”

哪怕知道她是在抖机灵,李晨瀚还是被逗笑了。

他眼底淌过点点笑意,静静地等着江容的下文。

江容把在街上听到的事跟李晨瀚说了,还着重说了延郧二地的事。

“天底下可怜的孩子那么多,我肯定不能放任他们不管。等解决了青州的事,我想去那两个地方看看。”她说着,抓着李晨瀚的大手,按在自己胸前:“你不知道,我听说有那么多孩子无家可归流浪街头,我的心都要碎了!”

李晨瀚眸色深了深。

他喉间微微滑动,音色明显低了几个度。

“故意的?”

这种说正事的时候插播调情的骚操作,江容也是第一次做,被李晨瀚直接拆穿,她确实还有点不好意思。

但是既然已经撩起来了,她不介意多加一把火。

于是她凑到李晨瀚耳边,小声说了一句话,惹得李晨瀚直接收紧手中力度。

这动作猝不及防,江容被袭击得失声叫了出来,她叫完之后又马上捂紧了自己的嘴,回想起他们这间房的左右两间房都没有住人,才稍稍放下心来。

罪魁祸首松了手,却一口咬在她肩膀上。

“别撩拨我,你知道我对你没有抵抗力。”

他抱得她好紧,似乎在纾解被她轻易撩动起来的**。江容听他解释过他暂时不碰她的原因,便乖乖地呆在他怀里,等他平复情绪。

等他渐渐放松力度了,她又开始胆大起来。

“你好不经撩哦。”

李晨瀚并不说话,只深深地看了江容一眼。这眼神怎么说呢……像X光,从上往下扫了她一圈,整得江容感觉自己像没穿衣服一样。

江容抵挡不住,只能伸手捂住他的眼睛,认真道歉:

“我不说了不说了,是我错了。”

这怂怂的小模样,引来李晨瀚一声轻笑。

她转移话题,又说起青州之行的事。

李晨瀚之前跟她说过,会放出消息,让她去青州赈灾。他们此行一路往东,会先回宫一趟。

到时候她恢复原来的身份,从宫里出发,他则留在宫里,处理丞相一党。

江容虽然知道他的安排,却不知道他竟然还放了消息出去给她造势。

她说着,似不经意地把李晨瀚的手从胸前摘下来。

他的手好长,指节分明,手背的皮肤白皙细腻,手心因为常年握剑握笔,有几个小小的茧子,丝毫不影响美观,反而更吸引人了。

真的是完全长在了她的审美上。

她一边玩他的手指,问他:

“他们把我比作第二个毓敏大圣皇后,你给我造势,也是这么想的吗?”

李晨瀚也不否认,只说到:“当明君很累,当一统天下的明君更累,我需要你站在我身边。”

“把青州的功劳都算在我头上,那下一步呢?”

“这只能算第二步。”

江容疑惑:“第一步是什么?”

李晨瀚拿起一本奏折塞进江容手里。

“与我一起处理奏折。”

他说完,不等江容反应,带着她的手翻开奏折。

“你看看这些人每日都在上奏什么。”

江容开始捧读:“陛下,这是本月初益州各地的下雨情况……”

李晨瀚给她下一本。

江容打开:“陛下,您吃了吗?”

类似这样的奏折有一大堆,江容一一读过去。

“陛下,这是椰子,献给您。”

“陛下,您安好?”

“陛下,交州有个老妇人拾金不昧。”

看着那一堆高高的奏折,江容无奈翻白眼了。

“这些人每天就汇报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