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他似乎没有这样的念头, 好像还计划着要带老板娘离开这里,去别的地方生活。”

听木棉这样说,江容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也是, 每个人的追求不同,他可能只想要平静的生活。”

她一手撑着下巴, 目光不由自主地往李晨瀚那边看去。再把这两天所听到的消息都梳理一遍, 她忍不住叹了口气。

“这么说起来,老板娘年幼失怙家财尽失很可怜,陈掌柜摊上那样的一大家子也挺可怜,但凡家里还有一个关心他们的大人在, 他们两个也不至于过得这么艰难, 甚至到了要背井离乡去别的地方生活的地步。好就好在他们两个还有彼此,两个人互相扶持, 去了新的地方, 没有这些奇奇怪怪的亲戚干扰生活, 尤其是老板娘肚子里还有了小生命,未来还算可期。”

说着说着, 她突然想到宫里的太后。

记得李晨瀚不是她亲生的来着, 也没听别人说过李晨瀚亲妈的事。

不知道他亲妈是个什么样的人。

她给木棉摆了个手势, 木棉会意,带着木槿一起无声退了出去。等她们把门关好, 她沏了一杯热茶,端着往李晨瀚那边走去。

贴心地把茶杯放到离奏折堆稍远一点但是李晨瀚伸手就能够到的地方, 她绕到李晨瀚身后, 给他捏肩膀。

“看了这么久的奏折了, 休息一下吧。”

李晨瀚从来不会无视她的主动亲近。他放下奏折,揉了揉眉心, 静心感受她按摩的力度。不得不说,她按得很舒服。力度不轻不重刚刚好,正好可以纾缓他因为长时间不动而略显酸痛的神经。

他以前只想着她能陪在他身边,完全没想过被她主动关心的感觉会这么好。竟然会有人在他看奏折久了之后,给他递上一杯热茶,让他注意休息——要是有宫人知道他的这个想法,估计得跪下来哭着喊冤了,明明是他自己不喜欢人近身服侍,现在倒变成了他们不作为。

不管怎么说,这样的温柔让他贪恋。

甚至贪心的想要更多。

她又捶又捏,变着花样给他按摩了好一会儿,见他不说话,忍不住开口问他:

“这个力度怎么样?”

李晨瀚不舍得她按太久,怕她累着,手寻过去捉住她的小拳头,把她带进怀里。

长臂圈着她的细腰,下颌搭在她的肩膀上,他微阖双眼,与她耳鬓厮磨。

“很舒服,完全不累了。”

江容被他蹭得有点痒,往旁边躲了躲,说道:“以后你看奏折都不能看太久,我会监督你,让你起来多活动。”

“好。”

察觉到她怕痒,他没再乱动,只静静地抱着她,享受这甜蜜又美好的氛围。

江容也安静了一会儿,但她还是憋不住想问那个问题。

“我可以问你一件事吗?”

“说。”

“你也不问问我是什么事?”

李晨瀚眉梢微挑:“我母妃的事?”

江容震惊:“你怎么知道的?”

她知道李晨瀚可以一心多用,一边批阅奏折一边听她和木棉她们说话,但是他这猜的也太准了吧?她刚才可没有说任何和后宫有关的话题,他竟然知道她想问这个。

“猜的。”

江容:“你这猜的也太准了点。”

李晨瀚轻声笑了笑:“你在关心我,我当然知道。”

“那你想和我说吗?”江容犹豫了一下:“……不想说也没关系,我不是一定要知道,只是有一点点的好奇。”

一边说着,还比了个“一点点”的手势。

“倒没有什么不能说的,只要你想听。”李晨瀚声音淡然。

江容用力点头。

“我想。”

李晨瀚沉吟片刻,娓娓道来:

“她是先帝后宫众多女人中的一个,因为生了皇子,才勉强得了个嫔位。”

“先帝不喜欢她那类长相的女人,只是酒后无意幸了她一次,就有了我。本以为生了皇子就可以自此平步青云,可惜先帝不缺儿子,而她却因为生了皇子,遭到后宫众多无所出的女人的嫉恨,被设计进了冷宫。后来她疯了,高兴的时候会与我说两句话,不高兴的时候就骂我甚至打我。”

“再后来她死了,好几天都没人发现,直到前来送饭的宫人闻到尸体的臭味,去禀报先帝,先帝这才想起,原来他还有一个儿子在冷宫里。”

母妃不受宠,从小住冷宫。

而且还一个人在冷宫里和母亲的尸体呆了好几天???

这——

这是什么人间小可怜的故事!?

早知道就不问了。平白勾起他的伤心事。

江容不知道要怎么安慰他,她从他怀里转过身,张开双臂抱着他。

“对不起,我不问了,我不该问的。”

李晨瀚顺从地被她抱着,顺势把脸埋进她的颈窝里,也不说话,让她随意发散想象。

他早就不会因为以前的事产生心情波动了,那些事情对于他而言更像是上辈子的事情。

年幼的时候确实会难过,会不解,为什么父皇从不来看他,为什么母妃不像别的娘娘那样对他好。那个瘦瘦小小全身都是伤痕的孩子,也曾经坐在角落里思考,他活在这个世上的意义是什么。

一直到后来,那面镜子的出现。

镜子与普通镜子不同,偶尔能照出人的影子,偶尔照不出。当它照不出人影时,镜中就会出现各种各样的人。他们大多是孩童,穿着奇装异服,生活在他听都没听说过的奇怪的世界里。

他们有的比他大,有的比他小,有的看着似乎与他同龄。

他们有男有女,都无法吸引他的注意。

直到她的出现。

镜中女孩总是无忧无虑的样子,有着世界上最天真灿烂的笑容,像是寒冬里的一抹艳阳,轻易地闯进了他的心底。她刚出现的那段时间里,他甚至有些茶饭不思,就连晚上睡觉时都会攥着镜子,期待下一次见她。

他也开始关注镜中那些奇奇怪怪的建筑和物品,甚至想去到她所在的世界,奢望能见到她。

连他自己都没察觉,这些因素,竟在不知不觉中,轻易地抚平了他心灵上的伤痛。

从那以后,他每天做的事就只有一件——

期盼镜子“显灵”。

再后来,那个女人死了,他被从冷宫里接出来,送到现在的太后身边养着。他的那些好皇兄们年纪都大了,开始为了那个位子明争暗斗,他也得到了来自镜子的会改变他一生指引。

——如果你能登基为帝,我可以许你一个愿望。

帝位不是他想要的。

他想要的,不过是一个她而已。

现在他的愿望实现了,她出现在了他身边,他甚至还触碰到了她的心。

可是为什么,他好不容易终于得到了他想要的,上天又给了他那么大的未知数?

十八岁的死劫把她带到他的世界,竟然又影响着这个世界的她。还有三年,他不敢怀疑老和尚的预言的真实性,更不知道要做什么才能留下她。

所以,他把他年幼时的伤痕都剥下来给她看。

心疼他,同情他,甚至可怜他都可以。让她对他产生恻隐之心,等她再遇到那个所谓的死劫,她也许会因为不舍得他独活在这世上而稍稍坚持一下,不那么快离去。

他没有办法和宿命做对抗,只能再一次把希望寄于镜子。镜子既然能把她带来这个世界,也一定能再救她一次。如果镜子失灵了救不回她,那他也不介意让天下苍生给她陪葬。

江容不知道他在短短几分钟内会想这么多东西,她还在轻轻地拍着他的后肩安慰他呢,突然觉得后背好像有点凉。她不自觉地在李晨瀚怀里挪了挪身子,轻而易举地把他从暴戾的情绪中带出来。

果然变了一下坐姿就没那种后背发凉感觉了,刚才应该是坐姿不舒服产生的错觉,江容如是想。

“这天底下,不是所有的父母都爱孩子的,就像陈掌柜他爹,不也像一个后爹吗?我要是有像你这样优秀的孩子,肯定做梦都能笑出来。”

说着说着,她突然想到一个另辟蹊径的安慰人的办法。

她从李晨瀚怀里退出来,双手撑着他的胸膛稍稍和她拉开距离:“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以后我给你生好几个像你一样聪明的孩子,我们好好疼爱他们,让他们当天底下最幸福的小孩,你看怎么样?”

就是这样热情洋溢的笑容,是救治他的最佳良药。

李晨瀚大掌捏了捏她的后脖颈:“你自己都还没长大呢。”

生产是女子生命中的一大难关,稍有不慎就有可能一尸两命,他不敢轻易冒险,尤其是在她的死劫还没过之前。

当初刚把她接到身边,他就有过计较,决定要好好养着她——

待把她养到十七八岁,身子彻底长开了,再让她承宠。

可是“爱欲”二字本就不可分割,有爱就会有欲,说他没有念想是不可能的。心爱的女人就在面前,还总是摆出一副任君采撷的模样,他能说服自己忍上两三年,就已经很不容易了。

有个时候他也会心存侥幸,她要是能早一点长大,他是不是也可以早点彻底拥有她。

只可惜,他的美梦还没开始做,就有一个“死劫”出现,像一把大刀悬在他头顶。

如此一来,他哪里还敢再轻举妄动?

怀中女孩全然不懂他的顾虑,甚至还用危险的话语反驳他:

“我及笄了,也来癸水了!”

李晨瀚心中无奈,微微摇头反驳:“你身子骨还没长开。”

江容憋了一口气刚刚想要说话,只是才一开口,那口气就泄了下来。她一头撞回到李晨瀚怀里,闷声闷气道:“我又不是现在要给你生,我是说以后!”

李晨瀚失笑,大掌轻扣着她的后脑勺。

“那你想生几个?”

江容掰着手指想了想:“两个……或者三个吧,生多了很辛苦的。一男一女,或者两男一女、两女一男都可以,他们互相有个伴,都不会孤单。”

李晨瀚没有说话。

江容又马上想到别的问题:“你说,我要是生了两个都很聪明的男孩,他们长大后会不会为了争夺皇位打个你死我活呀?他们要是真的因为这个自相残杀,甚至弄死其中一个,那我……那我岂不是白生了?”

李晨瀚轻笑出声,惹得江容很是不满。

他连忙安慰道:“不会的,他们要是敢这么干,我就把他们的腿打断,让我们的小公主来当女皇。我们的小公主肯定也很聪明,说不定比她的兄弟还聪明。”

江容张了张口,不知道该说他靠谱还是不靠谱,干脆不说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