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鬼差阿休不明白, 不过馆长没有生气的样子,他就不说什么了,反正有时候人活着开心比什么都重要。

拿着林琅给的黄符, 苏云来到殡仪馆底下, 找到余酩,他并没有放弃逃离,一直试图在地下找到出口,如果这是普通的地下室, 大概早让他逃出去了。

余酩待的位置跟上一次不一样,苏云依旧能一下子找到他。

“你一直监视我, 也不可能得到任何回答的。”余酩冷笑着说。

“我没有一直监视你,这个地方你可以理解为专门为我做的乐园, 我知道你在哪里, 很稀奇吗?”苏云平静地看着他, 跟上一次来没什么区别,让人看不出她到底想知道什么。

这几天一直没找到办法出去, 余酩在心中多少有点猜测,他阴沉地瞪着苏云, 如果不是实在碰不到苏云的实体,他大概会拿着剑捅上几千剑。

苏云不在乎余酩的敌视, 比起她自己的事情,现在看到余酩,反而难免更好奇另外一件事:“我是来跟你说, 明天到老爷子的葬礼, 如你所愿, 老爷子还是死了,不过让你失望的地方大概在于, 老爷子的尸体送到了我这里来,所以他不会变成僵尸了。”

余酩没想到苏云竟然还特地来通知自己,他直接大笑一声:“痛快,这目中无人的老东西终于死了,病死的吧?死之前躺在病**动弹不得,不知道他会不会后悔自己做过的亏心事。”

当年余酩跟乌家之间的恩怨,在苏云看来根本算不上,不说阶层问题,光是政府两次撞上截胡了余酩的预约,他才应该反思一下自己为什么总会被政府截胡。

苏云等他笑完,开口道:“我其实很好奇,从我在乌家这听到的消息,不管怎么说,都不能理解你为什么针对乌家老爷子,甚至去找了乌姑姑回来,仅仅因为老爷子没见你,就这么恨吗?”

“你懂什么?我一次次想办法去找那老东西,结果无论如何都不见我,我通过他儿子约了好几次,最后还放我鸽子,我余酩是他能耍的吗?”余酩双目圆瞪,呲牙发狠地咒骂了两句,仿佛跟乌家老爷子是多大的深仇大恨。

“可说句不好听的,你当时就是倒霉每次预约都被政府截胡,你觉得你算什么东西跟政府比呢?老爷子无论得罪谁都不能得罪政府吧?正别说你那点体量的生意,对老爷子来说怎么算得罪呢?”苏云不太能理解地反问。

余酩当即冷笑一声,十分理所当然地说:“政府的饭局一个月吃十几次,他推掉几次怎么了?言而无信的老东西难道就值得政府信任?一丘之貉有什么好说的?而且我不信此次都能是政府从中截胡,他就是想整我而已!”

面对余酩自己找的歪理,苏云脸皮抽了抽:“你要是值得老爷子动手整,你就不见着他了吗?而且,你自己什么命格不知道啊?你这命格能有今天的修为得感谢静灵门的栽培,跟你自己关系不大,不然你想想,这些年,你有什么事情是做成功的吗?”

这句话直接戳中余酩最大的痛点,他隐姓埋名三十年,换了好几次命格,无论换上多好的命,就是一事无成,哪怕是借了楚飞独的身份,也没有做到任何成功的事情,最可怕的是,后来他的修为再也没精进过。

不管是曾经还是现在,余酩都觉得静灵门的修炼方式有病,但他也知道自己资质不行,如果按照正常的方式来修炼,怕是七老八十都才刚入门。

可静灵门不一样,因为静灵门独特的双修方式,余酩可以借用僵尸的修为来让自己的修为快速增进,只要他找的僵尸足够强大,迟早能比门主修炼得更快。

结果,他自从叛逃后修炼速度越来越低,一开始他还因为暴涨的修为可以跟静灵门打得有来有回,可渐渐地,他已经无法再跟静灵门同辈的弟子打了,就连当初他最看不起的人,也成为了新的门主,而他只是个躲躲藏藏的叛徒。

在这样的压力下,余酩愈发恨老天不公,然而却什么都无法改变。

苏云看他恼羞成怒的样子,忍俊不禁地说:“这么看来,老爷子当时得亏没见你,要是见了你,估计就是第二个楚飞独了,不过还是挺感谢你能将乌姑姑救出来的,至少没让她死在那样肮脏的地方,让我能给她一个体面的葬礼。”

余酩气得无法反驳,他当时借靠楚飞独的关系,在滨城的诸多世家当中游走,试图给自己找条出路,结果处处碰壁,不是一家独大的古董商就是对古董没兴趣,就算有心想投资的,又不肯给他独一无二的投资。

走动许久,居然就只剩乌家依旧在买各种古董,说是老爷子喜欢,想多攒一点,将来可以送给自己的两个孙子还有女儿。

对于这样人傻钱多的客户,余酩必然不可能放过,而已他从乌家老爷子照片的面相上看,知道这是个有福的人,一辈子可以说是顺风顺水,这样的命格如何让他不心动?

结果老爷子藏得比他还好,无论怎么找就是没找到,他甚至想过查到老爷子的行程然后去拦截,最好是像楚飞独那样,弄出个意外来,让老爷子成为他的傀儡之一。

但不知道是不是老爷子的命过于好了,余酩所有的计划都无疾而终,后来他快被静灵门给找到了,才不得已找了个同样姓余的远房亲戚金蝉脱壳。

“我来告诉你这些,是想问你,怎么就这么恨老爷子啊?居然从那么远就开始安排 ,从兰姐到乌姑姑走后剩余在家里的胎发,还有后来找到乌姑姑的尸体,你有这个力气,对修炼或者做生意上点心,做什么不成功了?”苏云直接将自己最好奇的事问出来。

从头到尾查了那么多线索,苏云最奇怪的就是这个,余酩对乌家实在是太“长情”了,但凡他把这脑子跟努力放在别的事情上呢?

余酩却说:“早吗?我还觉得自己晚了,你又知道我只对乌家下手了?这些年看不起我的人,我一个都没放过,那些安排我早就布置下去了,你以为这么关着我就可以了?那些人该死,我活得这么不好,他们凭什么过得那么舒坦?”

如果针对滨城那些富贵人家的事情早就存在,那乌姑姑早年在付家看到霉菌花样就不奇怪了,因为余酩始终按照自己的喜怒偷偷报复曾经不愿意跟他合作的人家是。

不过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苏云倒是没太听说过谁家特别倒霉,反正从她的角度来看是看不出问题的,加上从前年纪小,许多事都不明白。

“你就是做了这么多亏心事才会越来越倒霉,你以为一直换命格老天就不知道了吗?”苏云嗤笑一声说。

“那又如何?老天本来就亏待我!那我报复那些它喜欢的人有什么不对?”余酩完全没觉得自己的行为有什么问题,他只恨自己能力还是不够,没办法杀更多所谓的天之骄子,不然他要杀穿那些敢看不起自己的人。

苏云看他一会儿,长出一口气:“那老爷子,也是你推下楼梯的?”

说到这个,余酩微妙地笑起来:“你知道吗?我从来不亲手做这种事,老天就算在这里,它都不能说人是我杀的,•是我的好徒弟动的手哈哈哈哈……他跟我是一样的人,我防备着,他防备着我,你啊,是永远不可能等到他来的,死了这条心吧!”

在余酩大笑的时候,苏云直接将折好的黄符扔飞镖一样扔进了余酩的嘴里,顿时余酩的笑声就像被突然掐住了脖子一样停住。

余酩伸手去扣自己的喉咙,随后想起来自己应该点穴位让自己吐出来,结果无论他怎么折腾,就是吐不出来。

苏云走到他前面:“别费力气了,我专门找人借的黄符,我没自己写,就是不想在这个事情上跟你拉扯,直接让你吐不出来,比什么都强。”

“咳咳咳……到底是什么东西?”余酩扣自己喉咙已经折腾得满脸生理泪水,可那个符好像消失在自己喉咙里了一样,死活没找到。

“是吐真符,吃下它,我问你什么,你都得回答了,你也是修道的,怎么这么天真?想要你开口,有很多办法。”苏云微笑着与他对视。

余酩快被气死了,双眼几乎要瞪出来:“贱人!”

一般的吐真符其实苏云也会画,她非得问林琅要,就是想占他命格与先天之气的光,只要是林琅画的符,就没有不成功的,比起苏云画了符之后还要想办法给余酩吃下去、担心他能反抗说出假消息来,直接找林琅要简单得多。

就是要担心林琅想知道前因后果,以及知道苏云要黄符的目的后不可能给。

当时苏云都准备卖惨了,也不算卖吧,本来她就是惨死的,尽量把自己描述得可怜一点,不怕林琅不动恻隐之心。

吐真符的效果立竿见影,余酩现在不管再怎么不愿意,只要苏云开口问他问题,他绝对抗拒不了会把答案说出来。

而余酩发现自己无论怎么调动全身修为都无法反抗吐真符效果的时候,终于慌了:“苏云!苏、苏小姐,你别、你别开口!这个事情……我们可以商量啊!真的!你听我说,你先别开口!”

苏云饶有兴味地看着他:“好啊,我听你说,你要说什么呢?”

“我、我……”余酩死死捂着自己的嘴巴,他其实忍不住回答,但是他要挑能说的,万一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可就真的把自己搭进去了,“我、我说,这个事情其实赵涂胡更清楚,对对对,你可以问我徒弟赵涂胡!”

“赵涂胡啊,但你不是说他不会来救你吗?他都不会来救你了,我上哪儿问他去啊?”苏云似笑非笑地问。

余酩显然也想到了这个问题,他直接报出一个地址:“……是这个地方,他最近一直在那等我消息,我交代过他了,我要让老爷子死,他去想办法把老爷子弄进医院,后面他就在那等半个月,如果听说了老爷子死亡的消息,就成功了,我放他假,回头我会传授给他更换命格的办法,到时候他就可以远走高飞。”

在自己的生死面前,余酩不留一点余地地出卖自己的徒弟,哪怕这个徒弟可以为自己杀人,他依旧出卖得没有一点心理负担。

苏云轻笑了下:“呵呵,听你这意思,干完老爷子这一票,你还打算跟赵涂胡分道扬镳啊?你们不是师徒吗?”

余酩听着苏云的揶揄,一咬牙将他跟赵涂胡的事说了出来。

跟苏云猜测得不太一样,余酩跟赵涂胡确实是塑料师徒,他们能混到一起,完全是因为静灵门,他们自己之间是没什么感情的,不如说,从一开始就是交易。

之前余酩跟苏云提到过,他自从出了静灵门后修炼的速度就一落千丈,他完全不知道怎么回事,可是刚逃离的时候,速度明明很快。

至于原因,苏云也告诉他了,不管他信不信,总之静灵门的功法基本等于双修,他要是聪明点,就知道自己应该趁早找到个心爱的妖魔鬼怪,然后只要真心相爱并且开始双修,修炼速度会越来越快。

不过余酩要是听得进去,就不会发生叛逃出静灵门的事了。

事情得从余酩进入静灵门之前开始说起,从他自己的第一视角来看整个故事,充斥着另外一个气息——恨铁不成钢。

别人到底不知道余酩从前是什么情况,车绪鸣又是隔了一辈的弟子,他师父当然不好把什么都说明白,余酩自己就没什么不好开口的了,并且,他现在吃了吐真符,自然什么都是真的。

就像许多话本里说的故事一样,余酩其实出生在一个非常贫穷的家庭,贫穷到家里甚至没办法让他上完小学。

在余酩出生的那个年代,义务教育是逐渐普及的,一线城市一开始就有幼儿园、小学、初中、高中、大学,根本不需要政策扶贫,真正需要的是乡村、落后的城镇。

余酩说,那个年代,就算是普通的小城镇想要读义务教育也是很不容易的,那是有钱人家跟官宦子弟才能去读的东西,普通人如果想要读完初中高中甚至大学等分配,就需要集合全家的力量。

这个所谓全家的力量,就是家里无论有多少孩子,从爷爷奶奶那一辈到自己的子侄这一辈,全部人出去工作、种田、进厂,只供一个孩子,还要想办法躲开举报 ,不然人家要是举报一下,说你资本主义,全家都完了。

真正可以从贫穷人家供出大学生的家庭,其实应该从七零年代后算起,而在七零年代之前,有个高中文化就不错了。

苏云对这个年代的事情不清楚,她没有爷爷奶奶外公外婆,都去世了,父母呢又还年轻,年轻到四五十岁还可以浪漫地去度蜜月,顺便行侠仗义,他们是活在浪漫一代的人。

所以余酩的故事对苏云来说,特别有趣,干脆坐下来,听得津津有味:“所以,你是那个被全家供出来的高中生?那你怎么当道士去了?”

余酩扭曲着脸扫她一眼:“舔着,你以为谁都这么幸运吗?我是那个被迫供某个叔叔上学的子侄!”

“啊?”苏云愣住了,她难以想象,以余酩这个性格为人,居然愿意供一个所谓的叔叔去上学而不是自己上?

在余酩的语气中,苏云听出来了他对家庭与那个时代的不满,从前说这样的话要去关牛栏的,现在倒是可以随便说了。

因为余酩出生的年代不好,他差不多等于是一出生就被剥夺了念书的权力,人人都宣传念书等于资本主义的时代,想要念书改变命运,简直等于谋反,那是不要命的。

而某个被全家供养的叔叔,因为提前念到了高中,所以可以读到毕业,并且下乡去了,不管当初的下乡青年是个什么样的待遇与命运,至少在余酩当时的家里,那就是全家的神、皇帝。

余酩五岁起就要跟家里其他的孩子一样起早贪黑干活,他们家人口多,孩子也多,为了能吃上饭,每天都是拼死拼活赚公分,小孩子能做的事情本来就少,一天赚个几厘饭票甚至换不到一碟咸菜,唯一能做的就是收拾家里。

那时候好像每个人都这么活,乡下地方,没有说是应该送小孩子先去读个小学,至少识几个字会算数的想法,觉得一辈子就这么背脊朝天干一辈子农活也没什么不对,反正他们已经供出来一个有文化的学生了呀!干嘛还要供第二个呢?

在这样的环境下,其实多数人都认命了,余酩本来也是。

如果故事就这么平静地发展下去,大概余酩这被子就是个普通的农民,等到十几岁了,家里给说个老婆,将来生一堆孩子,然后又从一堆孩子里供一个大学生,就差不多了。

结果在余酩八岁那年,他们村要修厂子了。

七十年代初之后,生产队有了相应的规模,大大小小的生产队开始不满足每天只做那些杂七杂八还不赚什么钱的活。

人啊,吃饱穿暖就开始想经济,这是避免不了,即使在最难的那十几年,经济发展依旧没有停下来,生产队建厂、分田到户就是那个特殊的历史年代下能做到的经济发展。

说句不好听的,乌家现在能被人称赞一句“重工龙头老大”,也少不得这个时期打下的基础。

就像北方的煤老板和工业时代,那是特殊年代下经济发展的产物,余酩记事后,父母每天在说的就是务农、公分、厂子员工、铁饭碗。

余酩家乡的生产队要赶时髦办厂子赚大钱,大家都同意 ,甚至每个人都想着,如果能到厂子里干活,是多风光的一件事啊?

那时候讲究劳动工人最光荣,没有太多文化的百姓们以为厂子能样他们一辈子,并且让自己的孩子、孙子也进入厂子,觉得这是铁饭碗,旱涝保收,出身根正苗红,甚至比所谓的老板更有面子。

生产队要办厂了,需要选址、定位置、奠基……不管喊了多少年的禁止封建迷信,在这种事情上,无论是谁都会顶着风头算一算,有的事情它不信不行,没有大师算过的房子,就是容易出事。

尤其办厂子这么大的事,肯定要仔仔细细、非常慎重地算,而且就算有人举报,那也有得说,这不叫封建迷信,这叫建筑学!

于是,生产队就找了个听说很有道行的大师给算。

村里小孩儿多,他们都没见过道士和尚呢,就听父母胡咧咧过,那时候的电影又怕出事,封了不少鬼怪电影,所以不管是大人小孩儿,对这种神秘的人都觉得是神仙一样的人物。

余酩那时候也不干活了,就跟着其他小伙伴过去,盯着那个穿道袍的老头看,对方看起来温和,但是有股说不上来的劲儿,用现在余酩的词语储备来描述,就是“仙风道骨”,看着真跟神仙下凡似的,不知道生产队队长哪里找来的人。

那个老道士拿着罗盘算了半天,最后确定下来,也没要多少钱,块八毛的,看着很是清贫。

生产队的队长还想请他吃饭,被老道士拒绝了,他准备离开的时候就看到了小孩儿堆里的余酩,于是顿了下,让准备送他的人稍等,就走到了余酩面前。

过了这么多年,余酩居然还记得所有细节,以及老道士身上那种香烛纸钱熏出来的味道,并不难闻,纵然后来他在各个道士门派里也染上了这一身味道,依旧觉得比不上老道士的仙风道骨。

老道士手里拿着拂尘,缓缓在余酩面前蹲下来,细细打量了一番他的面相,竟是叹了口气:“小小年纪眉目带煞,是个狠心狠情的命,可惜啊……”

可惜什么呢,总不能可惜这命不好吧?

余酩当时想冲慈眉善目的老道士脸上吐唾沫,觉得这老头子说话贼不好听,人模狗样的说不定也不是什么好人,应该送去关牛栏里。

然而老道士打量他好半晌后问他说:“小孩儿,你要不要去念书识字?”

生产队的司机不干了,赶紧过来说:“大师你问个小破孩儿做什么?这些小孩儿啊成天在村子里混,没个正经的,家里父母管不上他们,大字不识一个,力气也没有,你咋还问念书识字的事啊?”

“我看他命生得奇,想试试改改,这年头念书是不容易,但是道观里日子过得其实一直都清贫,如果他愿意,我就带他回去,算是给口饭吃,怎么样?”老道士跟司机商量。

“啊这……”司机挠挠头,黝黑的脸上生出几分尴尬来,“大师,这问我没用,得问人家爸妈呀。”

老道士不知道怎么想的,竟是不急着走了,让司机带路去了余酩家里,他爸妈不在,还在队上干活呢,老道士看天色,觉得这事不好拖,又转去了余酩父母干活的地方。

那阵子是什么时节其实余酩记不清了,对他而言,那是改变命运的转折点,难免在记忆中加上各种滤镜,就分不清到底是什么时间了。

跟老道士干净的道袍一比 ,村子里的人都显得脏兮兮的,难免有些拘谨无措,余酩的父母就是如此,他们死活没听明白老道士的意思,经过司机各种方言的解释,勉强理解为“牛鼻子老道想让他们儿子出家当道士”。

老道士听不懂方言,但是看人家父母的脸色就知道这翻译错了,他赶紧跟司机又解释了一遍,说可以先去道观念书,回头等余酩年纪过了十五岁,他想回来念书高考还是留下当道士都行。

为了跟余酩父母说明白这件事,司机废了老大力气,前前后后不知道换了多少种描述,才让他们理解,不是当道士,不是走了不回来,道士跟和尚不一样,不会跟家里断绝关系,更不会一辈子不结婚生孩子,甚至能吃肉喝酒。

种种解释下,余酩父母恍惚觉得,这是好事啊!

不用他们出钱出力,好心的牛鼻子老道直接帮他们养孩子,将来孩子还会继续认他们当父母,并且回来给他们养老送终,简直是天上掉馅饼了!

就这样,余酩被父母送给了一个来历不明的老道士,而这也是余酩入道门修炼的开始。

老道士带余酩去了个特别破的道观,在哪里,什么都需要自己做,从前余酩在家里,好歹家里院子就是水井,到了道观,反而每天要早起去挑水,一个道观加上老道士跟余酩也才五个人,过的日子清贫,比余酩家还不如。

如果说有什么比余酩在家强的,大概就是老道士真的会教余酩看书识字,他似乎努力想教育余酩成为一个善良正直的人,而余酩看着那些书本,想的只有这些字能换成多少钱、将来他能靠这些知识混到什么地位。

山中不知日月长,一晃就是一九七八年,改革开放了,余酩的父母捎人寄来了口信,说下乡结束了,余酩那个叔叔考上了大学,直接就被分配了工作,将来或许能什么局里当大官,还给家里带了不少好东西。

好几年没见过的父母突然出现,好像陌生得仿佛是上辈子认识的人。

之前父母没想到余酩,从来没给他送过一点口粮、问过他在道观里好不好,现在能高考了,孩子们都能念书,父母就想起了这个去当道士的儿子,知道他现在应该识字,希望他别当道士了,回来读初中、高中,将来考大学,跟叔叔一样当大官、赚大钱。

余酩无法控制对父母的怨怼,因为山中生活真的很清贫艰苦,哪怕是到现代社会,也没几个正经当道士有钱的,像苏云父母那种,那不叫当道士,那就是学了本事当强盗去的。

之后老道士知道了这件事,问余酩想不想回家,他如果想,就可以送余酩回家,以余酩现在的知识水平来说,直接上高中没问题。

然而余酩忍不住心中怨怼,表面上跟老道士说先回家看看父母是不是真的想,回到家却并没有直接去问父母,而是偷偷打听他们怎么在背后说自己的,等收集到了消息后再统一进行审判——审判父母够不够资格让他回来念书将来考大学赡养他们。

苏云听着只觉得他有病:“你疯了吧?就算父母对你再不怎么样了,也有抚养了你八年的恩情吧?”

“你懂什么?如果没有他们当时点头!我至于去山上吃这么多年苦头吗?你是滨城人尽皆知的大小姐,你知道那是什么生活吗?没有水、没有电、没有食物,甚至天气稍微变化就一点就要担心会不会死掉,是你的话,这日子你过半天就受不了了!”余酩恨得咬牙切齿,他疯疯癫癫地咒骂自己的父母,好像当初父母只要没把他送给老道士,他就不会变成现在的模样。

“没什么过不了,我又不是没经历过,我跟你说得很明白了,同样差的命格,我能做到的事情你做不到,那你该反思自己了。”苏云冷笑着说。

余酩听了苏云的话,脸皮抽了抽,他就是想拖延时间找找苏云的弱点,毕竟是个女人,难免正义过头还心软愚蠢,可苏云从头到尾除了像在听故事,甚至掏出了瓜子之外,一点都不着急,那副胸有成竹的样子让人看着就想撕了她的脸。

苏云嗑了两口瓜子,见他不出声,便伸脚踢了踢余酩的腿:“继续说呀,你后来怎么了?被送到静灵门了?”

看着苏云云淡风轻的脸色,余酩纵然想不开口,却只能继续往下说:“我回家看了父母,发现他们在背后嘲笑我,觉得我就是个牛鼻子道士,太难听我就不复述了,总之,我是不可能养他们的,走之前,我还把他们屋顶砸了哈哈哈哈……”

脑子有病的人果然做什么都很离谱,砸了家里屋顶后余酩回到了身上,本想跟老道士哭诉说家里人对他如何不好,结果还没来得及,就听说老道士病危了,准备送到另外一个更大的道观修养,那边有个大夫是国医圣手,听说祖上是某个神医,因为同为道门,所以特地接老道士过去。

余酩一听这就是个机会,所以跟着老道士去了另外一个道观,那个道观叫“杏济观”,取“杏林春暖、悬壶济世”之意,以医入道,针灸、药物、毒物等中医科目,几乎是其中每个道士都会的,并且不少都是难得一遇的神医,医院专家至少还能挂号呢,这种老中医怕是只能在学校里见见。

老道士年纪大了身体不好,但他跟杏济观的一位师叔关系好,少时曾一起修炼,后来选择了不同的方向,分别入了不同的道观,这才只剩书信联系。

跟着老道士来杏济观,余酩才知道什么叫另外一种生活,杏济观的道士悬壶济世,可他们看起来并不贫穷,经过余酩的小心探查,发现是那些珍惜药物。

许多弟子天南地北走动,基本能找到各种稀奇古怪但非常珍贵、有价无市的药物,有些东西流出去的话,随便一样就够普通人吃一辈子了。

余酩暗暗心动,他觉得跟着老道士没前途,就想留在杏济观学医,最好是混个关门弟子当当,这样他说不定光是收见面礼就能成为富翁。

结果杏济观的师叔看了眼余酩的面相就说:“这孩子命不好,还是送静灵门去吧,他们喜欢这样歪瓜裂枣的。”

医生嘛,说话最直白了,这个“歪瓜裂枣”不是在骂人,单纯说余酩的命格就是歪瓜裂枣,任何一个会算命格的人看到余酩,都会说他满身煞气恶念不断心术不正自作孽不可活,说歪瓜裂枣都是给面子了。

然而那时候年轻气盛的余酩听不得这个,他气得半死,却装作委屈又难过的样子去找老道士哭诉,骂都骂了,不能白骂,他就是要补偿。

老道士凝视他良久,说:“世界上命格不是唯一且固定的东西,一个人活成什么样,只跟他的本心与行为有关,老天往往都是论迹不论心的,徒儿,你若实在不喜这命格,就去静灵门吧,那里有改变你命运的功法。”

余酩满脸扭曲地笑着:“你知道我当时听到这句话有多高兴吗?我以为我能逆天改命了!我以为是静灵门有办法改变我的命运,我可以当一个人上人、当大官、赚大钱,从此没人敢看不起我!”

苏云微微眯起眼睛:“嗯……怎么不算呢?静灵门的功法确实可以改变命运,所以他们专门收你跟你徒弟这样的命格,因为只有你们这样命格才能顶住跟妖魔鬼怪双修形成的影响啊。”

只能说静灵门开山师祖简直是神人,开创了这等功法,主打一个以毒攻毒,至邪至恶的命格刚好能克制妖魔鬼怪随身而动的怨气,谁都不吃亏。

“不,如果只是功法就能将命格扭转,你又为什么死呢?”余酩说这句话的时候,牙齿都咬出血来了,他不想说的,可是林琅画的吐真符太强了,硬生生掰开他的嘴,就算他现在舌头断了都得开口。

“你先暂停一下,我劝你想好,确定自己说的是真话啊。”苏云抬手制止了余酩的话,随后从乾坤袋里掏出了备用平板打着什么字。

余酩快被她气吐血了:“你不是要听吗?你又在干什么!”

苏云打完字后过了会儿直接将平板转过来对准余酩,对面是一群睡眼迷离的大汉,坐在中间的是抱着自己铃兰老婆的车绪鸣。

见余酩好像不能理解,苏云好心解释:“我怕你识人不清被骗了,避免我同时被骗,所以先请专业的来,如果你不信,他们可以还把自己的师父一并摇来,保证我们现在互通的消息,一定全是真的!”

平板那头的车绪鸣迷瞪着眼打量余酩,点着脑袋诚恳地说:“苏馆长说得没错,而且,通知余酩师叔您一件事,我师父刚才已经画传送阵过去了,您有什么趁现在赶紧说,等会儿我们就不能打扰你们师兄弟叙旧了。”

余酩:“……”妈的全都有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