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苏芸现在那个命格唯一的破绽就是不原生, 命格不是她自己的,完全跟她不匹配,用倒是能用, 不过当苏云出现的时候, 命格会出现判断误差——会以为苏云跟苏芸是一个人。
这其中固然有两人之间性格与身体差异导致苏芸压不住命格的原因,但苏云觉得,还有一种可能就是当初苏家给她跟苏芸做换命格准备的时候,尽量让苏芸的气息逐渐与她本人靠近, 以欺骗命格,以为苏云死了后, 跑去找了苏芸。
命格这东西并不是一成不变的,有些非常强的命格甚至可以说是会自动认主, 比如说皇帝命格, 历史上有诸多好像看起来并不能夺得皇帝之位的人最后却成了皇帝, 不管这皇帝位置坐得久不久,至少能得到, 这就是命格选皇帝。
有时候选错了还会换一个,就导致有些皇帝好像只存在了几十天、几天, 看起来跟笑话一样,但确有其事。
不少皇帝在坐上皇帝位置之前看起来人是好苗子, 等成了皇帝就暴力残虐,这样的人撑不住一统天下的命格,更担负不起百姓的期望, 自然会被人拉下皇位, 人皇命格就转到其他人身上。
苏云的命格也差不多, 在她身上的时候是人压住了命格,所以一路顺风顺水, 而苏家请来的人肯定有点真本事,知道苏芸肯定拿捏不了这个命格,为了不让这个命格废掉,要么保苏云的命格,要么让苏芸成为一个假苏云,让命格以为苏云还没死,就继续跟着。
人的气息是独立且不会重复的东西,就像有的时候就算没看见,也能感受到某个熟悉的人靠近,并做出反应。
不知道是不是两人出生在差不多的时辰还在同一家医院,就好像两人始终无法完全分开,总有一个是另外一个的背面。
苏云看着手中的白玉瓶子,里面装着她曾经那具身体的骨灰。
如果还有什么能影响苏芸现在的命格,就是她曾经的身体了,普通阵法跟手段怕是无法对她那个绝佳的命格产生影响,说不定还会反噬,更强硬的手段苏云又不想用,总觉得不太合适。
不修道的时候嚣张跋扈,修道了心静得很,好像世界上的东西都对她没什么吸引力,甚至觉得这个世界的一切都有迹可循,因果循环,看世间万物一律平等,慈悲与嫉恶如仇有,却也少了点活气。
若不是苏芸每次搞事都会影响到别人身上,苏云是真不想管她,一个人做什么事就会有什么样的结果,她现在吃命格的庇护,可一个命格而已,又能庇护偌大的苏家多久?
曾经这个命格只庇护苏云一个人,多余的才给苏家捡漏,现在苏芸知道这个命格首先庇护的其实是苏家吗?其次才是她。
当命格有一天无法再拖着偌大的苏家行走时,苏芸又该如何自处呢?
也可能,以苏芸的性格来说,有一天富贵生活没了,她还是会怪苏云吧。
苏云打开瓶子,用一个比挖耳勺还小的勺子往里取出一点点骨灰,点在阵法的阵眼上,她骨灰可不多,得省着点用。
四年前苏一翎跟季微棠带她回来时身体已经浑身是伤,身体内脏还没了,两人为了救苏云回来,本来想的办法是用各种奇珍异宝填补苏云身体的空缺,拼合后大概会是半妖或者直接变成妖魔鬼怪中的一种,主要看个人选择与体质。
在道家传说里,有类似的道术,比如说心脏没了,就用别的东西放进去,代替心脏跳动,但当事人不能意识到这件事,一旦意识到,法术就会失败。
《聊斋》里还有类似换头的故事,茅山道术确实有类似的,可真实情况可能并不如人意,因为人是由很多东西组成的,现代换心手术后都可能出现排斥反应或者记忆影响,更别说替换其他的东西。
道术并不能完全免除这种排异反应,所以苏一翎跟季微棠才在研究一段时间后放弃了这个方法,决定先用这样的办法延续苏云的生命,并且一点点替换掉苏云整具身体,再从阎王爷那换来一个全新的命格与人间身份,她就可以重新做人。
但是这具身体跟命格可以说完全只属于苏云,她以这具身体行走在人间,本质上没有任何父母亲戚,她只是从灵魂上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苏一翎和季微棠,血缘上无法测出来。
曾经的尸体被这么替换下来后,苏云并不想还留着,就让烧火师傅烧掉了,大骨头另放了骨灰盒里没动,剩下的灰烬装了一瓶子,一直带着当吉祥物呢,现在居然就用上了。
有了这些骨灰当阵眼,可以暂时把苏芸的命格移到这一点骨灰上,直到阵法效用结束,造成的后果大概就是苏芸会倒霉三个月,时间不长,不过她在国外,这三个月应该相对来说很难熬。
阵法随着苏云的驱动逐渐亮了起来,没一会儿就消失在黄纸上,只留下一点骨灰,说明阵法开始运转,现在担负命格的成了黄纸上那一点点骨灰。
苏云小心翼翼地将骨灰放到柜子里锁起来,三个月后阵法跟骨灰都会消失,到时候苏芸的命格会恢复正常。
在苏云启动阵法不到一个小时,朋友圈大部分谣言都被删掉了,有乌瑾去一家家提醒的原因,也是苏芸命格对大家影响减弱,现在只是减弱影响,朋友圈删除,各自聊天倾向会有变化,等过了老爷子葬礼,众人再提到苏芸,态度就会变得很差。
这段时间苏芸出国了也没有人太奚落她就是命格在撑着,不然早嘲笑她当不起这个苏家大小姐的身份,还会嘲笑回来那几年做的蠢事。
看八卦的人永远这样,笑完苏云不要脸想鸠占鹊巢,回头就能笑苏芸是穷家庭养出来的孩子蠢钝如猪。
苏云一贯看不上这种事,对她来说,每个人做什么事都是自己的选择,过好自己的生活不要后悔就行了,无论从前还是现在,这个想法都没变过,所以别人只要不惹到她跟前来她都当看不见。
少了苏芸在海洋对岸煽风点火,滨城这头总算是有点悼念的味道,比起之前的谣言乱飞,现在至少大家关注的是老爷子去世这件事会对重工行业造成的影响。
即使老爷子因为女儿的事早早退休,可不得不说,许多人脉与关系,看的是老爷子的面子,乌父想要到老爷子这个地位,还得继续熬资历,能不能撑得起这个担子,要看他自己的本事,或者看乌瑾的本事。
乌母找来的人帮鬼新娘跟艳鬼布置了好几个礼厅,根据宾客名单一再扩大了范围,进展还算顺利,至于老爷子的尸体,艳鬼已经处理过了。
之前说要利用老爷子身上的尸气追踪一下,结果先从兰姐这边找到了余酩的消息,现在余酩就关在殡仪馆地下,苏云谁都没说,不过他来那天,鬼员工们都看见了,甚至就在余酩身后。
不过艳鬼在给老爷子处理尸身的时候还是追踪了一遍老爷子身体里被感染的尸气,最终指向除了地下的余酩,还有另外一个方向,具体是谁,只能等老爷子下葬后再去查,现在殡仪馆是分|身乏术了。
艳鬼将这个事情报告给苏云,怀疑另外一个方向就是赵涂胡,问苏云要不要去追。
从方向上来看,赵涂胡现在的位置在滨城市中心那个方位,说明他一直在城里,不知道他是否知道他的师父已经被抓住了。
苏云沉吟半晌,说先不管,赵涂胡的本事不如余酩,现在余酩都自己送上门来关着了,抓赵涂胡并不困难,余酩躲了这么多年有经验,所以难抓,要不是他自己送上门来,一直更换命格的话,基本不可能再找到人。
至于赵涂胡,他年纪还小,估计没学到余酩多少分本事,最重要的本事余酩肯定不会教给他,那想抓他就容易得多。
像余酩这种人,亲儿子都不一定信得过,更别说只是自己的徒弟,教会徒弟饿死师父,余酩跟赵涂胡是一样的人,为了避免自己走上静灵门的老路,余酩必然不会把所有本事都一口气教给赵涂胡。
说实话,苏云还是想看看,赵涂胡到底会不会来殡仪馆,如果他最后还是来救余酩,那苏云可以考虑给他一个体面,比如把他活着还给静灵门什么的,要是赵涂胡一直没来,反而需要苏云去找他的话,那他就很需要一个抓捕意外。
在老爷子葬礼前一晚,乌父乌母和乌瑾乌瑜都到了殡仪馆,他们提前过来住一晚,除了他们,还有吴叔,算是老爷子的家属,其他宾客以及亲戚会等到明天再来。
来住一晚的事他们跟苏云说过了,苏云早早就给他们安排好了客房,在房间里挂上了黑白色的绸布。
按照其他大户人家的做法,本来应该请殡仪馆的团队去老宅处理的,然而老爷子这背后还有其他的事,所以经过商量,为了安全,还是决定在殡仪馆办。
由于地址太远,有些跟乌家关系不算特别近的人家颇有微词,觉得乌家就是在折腾人。
事情太多,乌家人来得晚,晚上十点多才到的,晚上都没赶上吃,匆匆过来后每个人脸上都是掩盖不住的疲态,精神面貌都比较差,衣服看起来也有些发皱,好在带的人不少,还给他们准备了第二天葬礼要的所有东西。
苏云自己一个人在门口迎接他们,看到人过来,忙走过去:“叔叔阿姨,辛苦了,里面还在进行最后的布置,所以今晚只有我一个人来迎接你们。”
“辛苦你了,我们又不是第一次来,哪里用这么隆重。”乌母拉着苏云的手道。
殡仪馆大门外是挺长的一段阶梯,大家往上走的时候乌父趁空问苏云:“云云,我们今晚可以去看一下老爷子吗?这大概是我们一家子看的最后一眼了。”
苏云忙说:“当然可以,老爷子这没那么多规矩,这次送来得及时,那些尸气没太影响到老爷子,而且……老爷子过世那天,乌姑姑来接他了,没有魂魄在,没那么容易尸变。”
听苏云这么说,乌家人脚步猛地停下,好几双眼睛震惊地看着苏云,一下子连话都不会说了。
看他们这副被吓到了的模样,苏云一拍脑袋:“怪我,事情太多忘记说了,之前事赶事的,都没找到空,是这样,乌姑姑吧……想等老爷子给她道歉,就没选择投胎,而是去当了鬼差,老爷子走那天,她就在病房外面坐着呢。”
言下之意,老爷子在病房里说的话,她都听见了。
苏云说乌姑姑是来等道歉的,那就说明苏云跟乌姑姑已经聊过一回了,奈何乌姑姑就坐在病房门外啊,老爷子梗到了最后一刻都不开口道歉,这让乌姑姑怎么想?
乌父张了张嘴,许多话,最后只化成一声叹息,父女俩的恩怨隔阂从二十年前到死亡,居然没有一点解开的余地,明明只要老爷子承认自己当时做错了就可以了。
事到如今,两个当事人都已经死亡,胖父子俩被乌家控制着不能死,说什么都是马后炮。
苏云带他们去了停尸房,里面基本保持在零上三到四度的保鲜温度,尸体加上防腐药水最多能撑九天,不然想要保存尸体,得放到零下三十度的冰柜里速冻,跟日常吃的肉保存方式一样。
进入殡仪馆后路过礼厅,里面还在进行最后一轮装扮,这一晚估计大家都要通宵,因为他们还要在葬礼开始前给礼厅放上鲜花,为了鲜花能保持一天不枯萎以及新鲜,必须是葬礼前再放上去。
要不是殡仪馆有自己的花房,光是鲜切花就是一大笔开销。
乌母顺便检查了一下礼厅,确定每一个细节都准备得很好才放心,这葬礼不仅仅是葬礼,更是乌家跟苏云的脸面,绝对不能出错。
来到停尸房后,苏云打开了门,提前说:“里面温度很低,大概是冰箱保鲜层的温度,不要在里面太久了,对身体不好。”
随后苏云就在外面等着,没跟着进去,就像当时在医院那样。
其实乌家人对着老爷子的尸体也没有太多话说,作为中国式家长,老爷子在家好像比起是“父亲、爷爷”这两个身份,更像是领导,员工对着领导能有多少话说呢?
更多是对于死亡与离别的别扭以及舍不得,只要心理没问题,人类都会对死亡感到恐惧与悲痛,因为死亡等于永别与未知。
老爷子的身体已经被艳鬼处理好了,他现在很平静地躺在推车上,身上穿的是白大褂,还没换上乌家人给他准备的衣服,现在不兴穿花花绿绿的寿衣了,都是什么体面穿什么,除非老人家自己要求穿寿衣。
艳鬼收拾过的面容看起来十分健康,好像老爷子只是在这睡觉,睡好了,还能醒来,继续老当益壮地活着。
终究乌家人就是这么沉默地看了老爷子许久,站了半小时就被冻出来了。
现在已经很晚了,按照殡仪馆往日的作息,现在晚茶都喝完了,应该回去睡觉,不过考虑到乌家人这段时间都没怎么休息过,烧饭师傅还是提前准备了点吃的,让大家垫垫肚子再回去休息,明天还有一整天的人和事要应付。
乌家没有食不言的规矩,还有苏云陪同,自然免不了提到乌姑姑,乌瑜这个社牛直接问乌姑姑对老爷子的话是什么反应。
苏云想了想,说:“没什么反应,大概是有所期望但意料之内,知道老爷子这种固执的人肯定不会随便低头,到了最后,好像父女俩也没什么话要说。”
而任何感情,一旦出现了没话说的状态,就意味着真的要断了。
乌瑜欲言又止:“怎么没话说呢?质问一下也好啊,爷爷说不定就是……”
“不管有多少说不定,已经发生的事情就等于一定,乌姑姑想要的就是道歉,而老爷子想要的是孩子的低头,他认为孩子就要听他的话,不听话的孩子应该吃教训,只要痛苦了就会回来了,但孩子是这样教育的吗?”苏云直接打断了乌瑜的话。
不管是乌瑾还是乌瑜,他们接受的教育都是非常科学的,一个是父母恩爱,感情好自然就想给孩子最好的,另外一个是乌姑姑这个前车之鉴。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乌姑姑的事情让乌父警醒,他不想跟父亲一样与自己的孩子离心,所以他尽量去当一个好父亲,这才养出了乌瑾跟乌瑜这么好的性格,虽说乌瑜稍微被养得天真了点。
乌瑜不说话了,他当时在医院就想反驳爷爷的话,想说乌姑姑有多不容易,完全就是老爷子应该先去道歉,结果被乌瑾拦住了,如果他们知道乌姑姑就在外面,可能就直接说出来了。
这样的事总会发生,很多父母到死都不愿意承认自己的错误,好像承认自己做错就输给孩子、矮孩子一头一样,看起来那么可悲,作为父母,面子居然比孩子重要得多。
吃过晚茶,乌家人疲惫地去休息了,他们没心情再去管老爷子死亡背后的阴谋,没问苏云有什么进展。
等乌家人都回到客房后,苏云去找了回来的林琅跟鬼差阿休,问他们这几天在市中心,有没有碰上什么事或者人,比如说赵涂胡。
林琅直接摇头:“我一直在医院,但没发现过什么人过来的气息,连僵尸的气息都没有。”
鬼差阿休也这么说:“我在盯兰姐那边,但是自从孩子死了之后,兰姐的精神就不太正常了,虽说我能感觉到有另外一个僵尸的气息残留在兰姐家,不过始终没见到。”
“说起来,兰姐的婆婆是什么人啊?那应该不是余酩的母亲才对,他母亲估计都过世了。”苏云疑惑地问。
“那不是兰姐的婆婆,跟余酩和赵涂胡也没关系,是兰姐请来的保姆,余酩给那个老太太下了咒,只要老太太在家,就会以为自己是兰姐的婆婆,然后照顾兰姐跟那个小僵尸。”鬼差阿休简单解释,这几天他已经把情况摸得很清楚了。
苏云若有所思:“这么说,赵涂胡已经很久没出现过了?”
对此,林琅跟鬼差阿休同时点头,两个人都是闷葫芦,能不说话就坚决不开口。
随后苏云又问:“你们俩,谁擅长审问一点?我有点事想问余酩,但他不开口,我不能做这些事,你们想想办法?”
林琅直接说:“不需要擅长审问,只要让他开口就行,馆长,你想问什么?”
“我想问,我从前是怎么死的。”苏云平静回答。
“……”林琅蓦地睁大眼睛,他完全看不出来,苏云死过一次,按照苏云现在的命格和面相来说,她应该是个普通出生、普通长大的普通人,命中唯一的幸运就是遇上了苏一翎和季微棠。
可是,苏云现在说自己从前死过,死过一次的人,为什么还能保存记忆留在人间,像……另外一个人一样活着?
看林琅的表情太过震惊,鬼差阿休悄无声息地护到苏云身前,只要林琅有什么动作,他会立刻挡住,像林琅这种死脑筋的道士,很容易觉得人死就应该尘归尘土归土,不管什么理由,反正人死了不去地府就觉得人是鬼、是妖、是怪物,只想替天行道。
苏云招了林琅回来,还定他当保镖,这种事迟早会被他发现,现在是个可以开口的时机。
过了好一会儿,林琅看着苏云问:“馆长,你是人吗?”
“我是,不管是从前还是现在,我都是人,你没必要怀疑自己的修为跟能力,你看到的,都是真的。”苏云平静回答。
“好。”林琅应了一声,将一张黄符递给苏云,等苏云接过去后就点点头回去休息了。
鬼差阿休回头看苏云:“他是要辞职的意思吗?”
苏云看了眼林琅的背影,笑了笑:“他是准备等我愿意说了再听的意思,他能把这个给我,就是相信我了。”
说完,苏云晃了晃手中的黄符,这是个吐真符,朱砂兑墨水画出来的符文上泛着浅浅的紫金光芒,一看就是林琅自己画的,效果要比苏云画的强上百倍,再嘴硬的人只要吃下这张符,都得乖乖听话。
鬼差阿休不理解:“可是馆长你开口了,就是想告诉他真相,为什么他不想听,你也不说了?”
苏云瞥他一眼:“因为我本来就不想说,跟卖惨换黄符似的,他不想看我卖惨,所以干脆直接给东西了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