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黄毛丫头口气还挺大, 你能跟老天抢什么?你现在就该庆幸自己的命格没用,不然迟早也是同样的下场!”余酩冷笑地看着苏云,苍老的眼神中满是蔑视与嘲讽。

苏云轻轻摇着折扇, 开口道:“我想要的东西, 很简单,冤有头债有主,欠了我的,当然要还给我, 虽然,我的命格, 应该是被苏家换走了吧?”

刚才余酩就拒绝回答这个问题,现在更是, 直接沉默着不说话, 只要提到苏云曾经的命格, 他就一副咬死不开口的模样。

然而苏云并不在意,余酩的反应已经足够了, 如果他想误导自己,那他应该想办法开口, 一句话都不敢说、连假话都不愿意说半个字,只能证明他是真的害怕, 甚至比静灵门更害怕。

现在如果告诉余酩,他辱骂静灵门前门主可以活下来,那他说不定能骂七天七夜不重样的。

苏云在余酩面前蹲下:“余先生, 我有个猜测, 我的命格或许真的很好, 所以苏家就算杀了当年同时出生的、三个女婴里的一个,都要换我出来, 但他们除了让苏芸活下来之外,还想要我这个命格旺苏家吧?”

从前苏云一直以为,苏家偷她回去顶替苏芸的存在,就是想要让她把苏芸的劫数给顶了,曾经苏家给她的解释为“谁是苏家大小姐谁就会在二十岁那年死去”,所以为了渡过劫数,苏家特地找了个命格好到不行的女婴来替代。

选择苏云的原因,一个是为了让苏芸能够活下来,毕竟曾经苏家的夫妻伉俪情深,可是当他们是之间没了爱情后,依旧选择让苏云留在苏家,而不是让苏芸回来,应该觉得曾经的情分在,都忍了这么多年了,当然要忍下去。

不过,以苏芸后来各种暗搓搓凑到苏云身边的情况看,他们还是没忍住去见过自家的女儿。

第二个原因,大概是苏云的命格旺家族,回头去看那几年苏家的发展,每一次都能逢凶化吉、扶摇而上,生意越铺越大,苏云能成为滨城最中心的小公主,也有苏家发展势头迅猛的原因。

苏云命格带来的运势让苏家无法不心动,所以他们或许很早,就开始动苏云这个命格的歪脑筋。

刚开始可能就是想着让女儿活下来,随着生意的蒸蒸日上,他们就会想,这样的命格没了多可惜啊?要是能让这个命格永远待在苏家就好了。

在明确知道苏云会死甚至不用苏家动手并且想要苏云命格的前提下,苏家很轻易就会想到另外一个办法——既然苏云本身就要代替苏芸去死了,那他们为什么不趁苏云死的时候,将她们两个的命格偷偷换过来呢?

反正苏云要死了,苏家这么做也不算有损阴德,有便宜不捡王八蛋,苏云死了,她的命格就是无主之物,苏家不过是趁别人下手前偷偷拿过来而已。

这样一想,当年苏云明明已经过了二十岁、离开苏家,还是没有死亡,并且拖了两年就能解释得通了——苏家那两年或许请了道行高深的大师拖了两年,将苏云跟苏芸的命格绑在一起,只要苏云一死,她们的命格立马互换过来。

如果这个命格没有被拿走,苏一翎跟季微棠当时就不会迟了三个小时,赶上这三小时,苏云就不会死,算是帮苏芸挺过了二十岁的必死大劫。

然而命数就是这样的东西,当年算出来批文“谁当了苏家二十年大小姐就会在二十岁的时候死去”,终究一语成谶,并没有因为苏云的命格而得到改变。

余酩没有回答苏云的任何问题,在这件事情上,他绝对不会开口。

苏云倒也没有让他一定回答的意思,继续问:“可是,既然命格已经被替换了,我的命格在苏芸身上,那就是说,幕后主使即使拿到了我的五脏六腑和眼睛,依旧没能将命格为自己所用,可他们为什么不继续追杀苏芸呢?”

从苏云死亡到现在,已经过去快四年了,苏芸凭借那个命格在苏家混得如鱼得水,如果幕后主使有心,完全可以再绑架一次,将苏芸的五脏六腑也拿过来用,但是他们没有,看余酩的反应,他们应该是试图再找到一个像苏云命格那么好的人。

“他们是不能用已经被换过的命格,还是我的命格……不能用了?”不等余酩回答,苏云又继续问。

余酩抬了抬眼皮,还是什么都没说,假装自己是个哑巴。

苏云轻轻笑了下:“你也不用跟我摆脸色,我说了,我跟你无怨无仇,你儿子被杀,因为他是半僵,如果他是被送到好人家收养,我肯定不会动手,而且那张符也不至于要他的命,问题是你们没养好,符起效用了,我有什么办法?”

现在余酩的儿子才几岁,按照保护母婴的规则,黄符对他们的作用没有那么大,苏云特地选了针对尸气与怨气的符文,但凡那个孩子恶意不那么重,都能抢救回来。

听到自己孩子死亡的原因,余酩终于不是无动于衷的样子,他握着剑的手青筋凸起,咬牙切齿道:“你活该被人剖心挖肺,你活该死无全尸,你迟早会不得好死的,像我儿子一样!”

“我已经不得好死一次了,我还怕死第二次吗?说难听点,我这叫恶鬼索命,左右都是披着人皮来吃人,谁比谁高贵啊?”苏云冷笑一声,直接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余酩,“我也不想跟你多说废话了,谢谢你给我的消息,以后有人找上门了,我会记得感谢你的。”

说完,苏云的虚影消失在余酩眼前,过了会儿,她的声音又从四面八方传来:“哦对了,我不会杀你的,但是呢,你徒弟赵涂胡什么时候过来,你什么时候能活着出去,祈祷你徒弟与你真的有师徒情谊吧,不然你就得被关在这几百年了。”

——

第二天一早,烧饭师傅给大家做了几样不能放的粉,比如说猪脚粉跟叉烧粉,这些都是车绪鸣的广西师兄专门研究的包装,能多放几天,属于干货,可滨城比较潮湿,如果不尽快吃掉,还是会坏,速冻的话,口感就会差很多。

幸运的是,烧饭师傅已经知道配料跟做法了,吃完这一顿还可以复刻出来。

吃到叉烧粉跟猪脚粉最高兴的是乌瑜,他啃着卤猪脚,吃得满嘴油:“就是这个味道,我之前去广西旅游,他们的猪脚跟叉烧就是这样的,别的地方做得都不地道。”

广西的叉烧跟卤猪脚主要是会放糖,却并不是江浙地区的甜口,是独属于两广地区的咸甜味,大料下得也不重,尽量在配料之外还能吃到食材本身的味道。

烧饭师傅直接说:“其实最大的问题是人家选的猪不吃饲料,现在的农场里,想要买到这种品质的猪,价格都是翻倍的,当然味道差一点,而滨城想要买这个口感的猪肉,得去山里,如果不是特地换供货渠道的话,为了猪肉健康,多少还是会喂一点。”

像乌瑜这种大少爷,嘴刁,从小吃的就是最好的,哪怕猪吃过一顿饲料味不对了、放的糖多了两颗,他都能尝出来,在家中想不起来吃,到了外头想吃了,买来的味道自然不一样。

乌瑾也吃得出来,他扫了眼乌瑜:“你斯文点,好像家里没给你肉吃似的。”

“不是啊大哥,我自己出去住没带厨子,我忍那个米其林三星厨师很久了,没见我老去找你蹭饭吃吗?”乌瑜抱怨地说。

米其林三星厨师里只有中餐是最少的,其中获得了证明的中餐厨师本身做的也不是纯中餐,那叫西式中餐,改良后获得了米其林评委的喜欢,所以才能得到称号,这种厨师你不能说他手艺不好,他只是用西式的思维去讨好了评委让自己获得更大的平台。

但这种厨师请来必然是以为你奔着他的名头去的,做的东西当然不如本土的国家级厨师做得好。

然而乌瑜当时好面子请了,现在再辞退他又不好意思,就这么憋着。

乌家老爷子是个传统的人,家中厨师是御厨世家的后人,对方的父亲是参与国宴制作的,从小乌瑜在这样的水平生活下长大,当然吃不惯国外所谓的米其林三星主厨的西式口味。

见乌瑜这么说,乌瑾叹了口气:“就说你自己跑出去照顾不好自己吧,况且,你请别的师傅也没有人家大师傅这手艺,你以为几十年老师傅的手艺是白练的?”

说到底,乌瑜去旅游也会选最好的吃,他当然觉得好吃,而烧饭师傅的手艺那更是一绝,绝对能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这才让乌瑜吃到差不多的味道,他回去自己找个厨师就不一定能有大师傅这水准了。

乌瑜顿时深情地看着烧饭师傅:“大师傅,你跟我回去吧?我给你开十倍工资!”

苏云一听,挑了挑眉:“你知道大师傅一个月工资是多少吗?”

“你说的,三千,”乌瑜甚至十分不赞同地看着苏云,“苏云,你也别太抠门了,大师傅这手艺,还一个人管整个殡仪馆的饭,上到满汉全席下到糕点零嘴,就没有他不会的,三十万都值啊!”

“折算一下,确实一个月三十万左右,乌先生,你确定翻十倍请我吗?”烧饭师傅忽然出声。

乌瑜愣住了,他就是随口一说,目瞪口呆地对上苏云戏谑的视线:“不是……你不是说就三千吗?”

苏云倒也没瞒着:“是基础工资三千,他们的大头工资算在福利里,因为这个行业大家的工资都是两千以上八千以下,我这一看就穷得要死,开太高的话,税务局一个月就得来查一次账,况且很扎眼啊。”

主要还是扎眼,滨城并不止他们一家殡仪馆,苏云要是按照真实价格开,被别人家知道了算怎么回事?还不得举报她洗黑钱啊?

乌瑜被震惊到无以复加,嘴里的卤猪蹄都不香了,因为他自己都赚不到一个月三十万。

已经平静吃完了早饭的乌瑾在心里给苏云算了笔账,他沉默一会儿:“苏云,这么看的话,你每个月光给员工们支出的工资就高达百万,我相信其他的员工工资也不会少到哪里去,可是你们好像不赚钱啊。”

尤其是最近,乌瑾住在殡仪馆里,发现苏云什么东西都用最好的,生活水平相比当年在苏家,有过之而无不及,他很怀疑这么开销下去,苏云还能不能给她爸妈留下点养老钱来。

一般滨城的名门望族都是几代积累,这样才有余钱给孩子所谓上流社会的生活,但据他所知,苏云现在的父母,曾经就是普通人,他们最大的资产是脚下这块盖了殡仪馆的地皮。

苏云思索一会儿,说:“你可以理解为,我爸妈是古董商,没钱了我就出去卖一件古董,没钱了我就卖一件,我爸妈给我留下的,就算我一个月卖一件,到我死那天估计也卖不完。”

“怎么可能啊?你要是活到了一百二十六岁,你知道要多少个月吗?一千二啊!这么多古董,你搞批发呢?”乌瑜不信。

“嗯,主要是我爸妈当年做生意的时候不挑,曾经没火的古董他们也留着,二十年前价值几千块的东西,现在倒手一包装,你猜猜后面要多几个零?”苏云轻声反问。

此时乌瑾想起了苏云各种奇奇怪怪的价目单,那真是什么东西都有、什么东西都卖,只能说,有些人能赚钱是应该的,他们真的努力到极致了,任何能抠钱的地方都不放过。

乌瑾轻咳一声:“苏先生跟季阿姨有这样的远见,那我就放心。”至少不用担心苏云坐吃山空,她爸妈肯定会努力赚钱养女儿。

说到底,当年苏云被抱错,他们肯定很难受,还是被抱到了滨城有名的富贵之家,他们既然爱苏云,自然会希望同样能给苏云最好的,担心女儿生活会有落差,虽说苏云自己可能并不在意这件事,但能享受生活,谁又想为了五斗米折腰呢?

本来他们以为这是最普通的一天,跟之前没有任何区别,大家吃完了早饭该干嘛干嘛去,苏云照旧躺在躺椅上准备睡回笼觉,结果在早上十点过的时候,乌父打来电话,说老爷子又进手术室了,问乌瑾跟乌瑜能不能过来,以及……带上苏云的团队。

前面那些话已经让乌瑾跟乌瑜的心提了起来,后面让苏云也带上团队过去,意思就很明显了——老爷子第二次进手术室,就是不行了。

乌瑾匆忙告知了乌瑜,两人换上了黑色的西装后去叫院子里睡觉的苏云,现在他们还不知道余酩就在殡仪馆里,想让苏云跟他们一起行动,等会儿带团队去医院,殡仪馆里也别留人看着了。

苏云一看他们的衣服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她脸色严肃起来,不再挂着平时常见的笑容,而是像当初给乌姑姑送行一样,她点点头:“我明白了,等我十分钟。”

随后苏云去了自己的小楼换衣服,拿出洗好的麻布绑到胳膊上,他们不是家属,古时候给死者送行讲究披麻戴孝,去帮忙的人为了跟家属区分,会在身上穿戴麻布,证明是送行的就可以了。

现代殡仪馆没有那么多规矩,苏一翎跟季微棠就简洁成了在手臂上绑一条麻布,而客人们随着时间推移,从穿着麻衣到黑色衣服,现在基本没有什么讲究了,最多在胳膊上留块黑色的布条。

而苏一翎跟季微棠选择留下麻布绑在胳膊上,也是为了做出区分,让人一看就知道,哦,他们没有戴黑袖章但戴了麻布,所以是殡仪馆的送行团队。

十分钟后,苏云跟殡仪馆里仅剩的四个员工都到了,提着之前乌瑾跟乌瑜都见过的箱子,他们见过里面掏出什么东西来,没想到这么快,又要看见一次。

检查过把东西都带齐了之后,六人当即出发,坐的改装中客车,后面可以放得下一具尸体,这次依旧是烧饭师傅开车,回城就轮到烧火师傅换手,避免长时间驾驶会疲劳。

一路上大家都很严肃,没有人说话,就连苏云都收起了自己的折扇,重要事情上,她从不掏自己的折扇出来。

快到医院的时候,乌父又发了一次信息,说刚签了病危通知书,医生的建议是,尽量抢救,但家属可以选择不抢救,那他们就看看能不能让老爷子回光返照一下。

所谓的回光返照,就是让老爷子撑着出来跟家里人说句遗言,到底能不能醒来,却也不能百分百肯定,只是说尽量。

他们碰上了午高峰,好在烧饭师傅技术过硬,直接抄了进路过去,紧赶慢赶地在老爷子出手术室之前赶到了医院去,乌瑾跟乌瑜在前面跑得飞快,苏云在他们后面郑重地走着。

电梯无法一下子进这么多人,乌瑾跟乌瑜在电梯按键上迟疑了一下,思考怎么让人都进去。

结果苏云摆摆手:“你们先上去,我们现在并不合适出现,明白我的意思吧?”

乌瑾点了点头,关上了电梯门。

对手术室里的乌家老爷子来说,苏云这一行人,就是来勾魂的黑白无常,他们穿着整齐的黑色衣服,手臂上是同样的麻布,手里提着巨大的箱子,一眼就能看出来是做什么事情的。

医院的医护们看到这个情况倒是有些好奇,在等电梯的时候,医护们在护士站嘀嘀咕咕,其中一个年轻医生相当好奇:“这念头,殡仪馆都这种水准了吗?之前来的那几个人还各种不耐烦呢,一点都没有对死者的尊重,看着就讨厌。”

年轻护士跟着猛点头:“就是就是,我还带他们过去抬尸体,告诉他们是车祸、车祸,不能乱动,结果还是把尸体给弄散了一些,他们还浑不在意,说后面会有入殓师处理,入殓师多倒霉啊?碰上这种同事。”

“刚才我好像看到乌家大少爷跟二少爷了,你们说,这会不会是他们专门请的人啊?一看就很贵,肯定是给有钱人服务的,难怪态度这么专业呢。”另外一个小护士星星眼。

此时有中年医生路过,听到他们说的话,一人奖励一个爆栗:“都在胡说八道什么?你们啊,是太年轻,这家殡仪馆,倒是很久没见过出来了,没想到还在呢。”

电梯重新打开,这次里面的人鱼贯而出,苏云带着人走了进去,这次他们抢到了好位置,至少五人是全都塞进电梯里了,不过其他人看了烧饭师傅跟烧火师傅的个头,还提了箱子,看起来跟□□似的,就不愿意进去。

等人走了,护士站的中年医生才继续说:“这是西城殡仪馆的人,他们对于死者的态度真的非常尊重,以前滨城两家殡仪馆,现在经常来的那家管滨城东边的死者,西城殡仪馆就管西边的,但是偶尔会被家属请过来。”

“那我们怎么都没听过呢?是不是经营不善倒闭了?”年轻医生好奇地问。

“似乎是吧,慢慢就不见了,现在的人都更喜欢快节奏生活,但是你们看西城殡仪馆员工穿的制服,他们连一身衣服都要遵守各种规矩,更别说葬礼了,客人觉得麻烦,不就不找他们了吗?不过,他们都这么多年没出现了,没想到居然还在,看来是没倒闭。”中年医生感慨地说。

医者仁心,哪怕他们最终没能将病人救回来,依旧希望这些真正送病人最后一程的人,可以好好对待病人的尸体。

当年中年医生还是个实习生,他见过几次西城殡仪馆的员工来接人,他们很讲究的,如果是女病人跟小孩儿,就由漂亮的女馆长来接,身后是两个壮汉、一个瘦高男人和一个漂亮的姑娘,如果是男病人,就由男馆长来接,身后的员工不变。

很多人都问过关于谁是馆长的问题,有人按照男女固定的思维,一直觉得苏一翎是馆长,季微棠是副馆长或者老板娘,每次都喊错,而苏一翎跟季微棠每次都不厌其烦地重复,殡仪馆是他们共同出资留给女儿的,一人出了一半的钱,两人都是馆长。

员工们开玩笑可以喊馆长夫人,可不代表别人也可以这么喊,季微棠就算是女性,她也是馆长之一。

在那个女性意识不算完全觉醒的时候,有的人已经从行为上做到了,大概就是尊重每个人,所以才能几十年如一日地尊重死者吧。

中年医生心下感慨,却忽然发现一个问题——这么多年过去了,领头的女孩子明显是苏一翎跟季微棠当年提到的女儿,可身后的员工,怎么没有变老呢?

事情有些不对,不过中年医生没多想,他晃了晃脑子,觉得自己肯定是值班太累看花眼了,隔着那么远,说不定是人家精神好,看着年轻。

另外一边,苏云等人乘坐电梯上到乌家老爷子做手术的楼层,这一片是VIP区域,除了苏家人跟保镖,没人会过来。

保镖看到了苏云等人,顿时紧张地过来围住,其中一个看起来是保镖领导的壮汉沉声问:“几位是?”

“我们是殡仪馆的,乌瑾应该跟你们交代过了。”苏云领着人走出电梯,平静地回答。

“殡仪馆?”保镖领导奇怪地打量苏云等人,心里不太愿意相信,因为他们见过滨城殡仪馆办事的情景,去抬尸体的都是些糙汉子,甚至不会觉得有什么死者为大的想法,而苏云却带了两个女人。

乌瑜远远看到了苏云,直接跑过来,说:“他们是殡仪馆的,苏云,跟我过来吧。”

既然主家二少爷都这么说了,保镖自是没有继续拦着的道理,让苏云等人过去。

现在手术室的灯还亮着,具体要等多久他们也不知道,最迟也就今天晚上。

长长的走廊十分安静,如果没有他们的脚步声,仿佛呼吸都能听见,快走到手术室门外的时候,乌瑜忽然问:“等等,我跟我哥都没告诉你爷爷在哪层楼,你怎么知道的?”

“我算了下时间跟地点,希望你不要介意。”苏云没有隐瞒,如实说。

从乌瑾通知的时候,苏云就推算了一下,如果不是今天,她不会这么隆重地过来,反而会尽量安乌家人的心,既然算出来了,那肯定是要准备好一切的。

乌瑜听了,脚步一顿,他张了张嘴:“那……算了,就这样吧。”

随后沉默地带着苏云走到等候区,乌父乌母跟乌瑾都在那坐着,还有吴叔,他精神不太好,看起来就是强撑着坚持在这等结果的。

其实结果大家都知道的,甚至请来了苏云等人,但依旧希望有什么奇迹出现。

他们没有心力跟苏云打招呼,苏云也不在意,只是带着员工们走到角落里,不仔细看的话,都不会发现昏暗的角落里还有这几个黑衣服在。

苏云看着乌家的人坐在一块脸色麻木地等候,其实刚才乌瑜开口,她知道乌瑜想问什么,他想问老爷子去世的具体时间,好有个心理准备,不过最终还是没有问出口,大概他也明白,在这个时候,问这种话并不应该。

即使医生一次次下了病危通知书,在手术室外问到底几点几分死,是对爷爷的不尊重,纵然之前因为乌姑姑的事,乌瑜心里对爷爷有些膈应,到底有这么多年的感情在,不至于在这种时候非要计较。

乌家人脸上的脸色苏云曾经在一些死者家属脸上看到过,出现这种麻木表情的家属才是真的跟亲人有感情的。

有人说,家属在死者葬礼上哭得越厉害的,往往不是跟死者关系多好的,亲人啊,都担心自己太难过,是不是让死者不好走,或者没反应过来呢。

苏云陪着季微棠办过很多关于女性、孩子的葬礼,在那些葬礼上,真正为女性难过的,只有父母、爱人和闺蜜,但可惜的时候,死上百个女性,都不一定碰上一个爱人。

而一些老人家死亡,孩子们也不是难过,叫得比唢呐声还响,有些不满意殡仪馆的安排,甚至偷偷放DJ音乐,觉得这样很酷。

哪怕是苏云接手殡仪馆,办的第一个葬礼,亲属也只在乎钱,根本不在乎死的老人什么样的

现在乌家人的脸色反而能看出,他们算有感情的一家子,中间隔着乌姑姑一层,他们依旧是家人。

在等候途中,保镖和另外的管家送来了午饭,乌父乌母吃不下,乌瑾跟乌瑜吃了一点,又去劝吴叔,受了老爷子最长时间的吴叔沉默地把自己的饭菜吃完,他要好好吃饭睡觉,才能更好地送完老爷子,即使这时候他其实也吃不下多少东西。

乌瑾取了管家的保温盒,送去给苏云:“苏云,让大家吃点吧,可能还要等到下午。”

苏云摇摇头:“不用,我们出单是尽量不进食的,放心吧,我们不饿。”

“那……要不要坐下休息会儿?”乌瑾担忧地问,之前去接乌姑姑的时候,他也发现了,除非是中断了,不然他们不会坐下休息,也不会吃东西,似乎是尽量跟死者保持一个状态。

“不用了,没关系的,其实等的时间不算长。”果然,苏云也拒绝了坐下休息。

其实这条规矩只是让师傅们保持状态,因为吃了饭、休息了,就容易犯困,并且力气一时间没那么足,容易把尸体给摔了,保持稍微的饥饿和精神头,不松气的话,才能一口气扛着尸体回去——古时候的刚才也是要抗,除了上架前吃的饭,后面棺材不能落地,自然不能再吃也不能休息。

种种规矩到如今已经简化很多了,苏云并不觉得这很累,再者说了,员工们不是人,她自己能坚持,就不需要了。

下午三点刚过,医生推开了手术室的门出来,一脸疲惫地通知乌家,他们尽力了,老爷子等会儿麻药过了应该能醒来一会儿,没必要再给他上IUC,直接在病房里,家属有什么的,可以趁那会儿功夫赶紧说。

老爷子出来得晚一点,后面大概又躺了五个小时,终于幽幽转醒,此时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乌家人跟吴叔守在病床旁,苏云就带着人站在外头。

醒过来的老爷子精神看起来还不错,他的双眼看起来好像还跟从前一样炯炯有神,可其实大家都知道,他的时间不多了。

看过一圈人,老爷子似乎有些不太明白:“囡囡呢?她怎么没回家?”

因为手术,老爷子的记忆有些混乱,他忘记了乌姑姑已经先他一步去世了,甚至到最后,他都梗着没去见乌姑姑一面。

乌父擦了擦眼泪,轻声说:“爸,妹妹她……”一时间,倒也不知道应该找什么理由。

当初老爷子没去看一眼,乌姑姑的魂魄来说,她也不会原谅老爷子,如今乌父说什么都不对。

过了会儿,老爷子眼里的光下去一些:“哦,囡囡走了,我想起来了,她大概……很恨我吧?恨我非要让她嫁人,恨我这么多年没去救她回来,可是……跟自己父亲低一下头,又能怎么样呢?”

父母与孩子之间,大概永远是这样的关系,谁都觉得自己没有错,不过是彼此之间的角度、想要的利益不同而已。

老爷子那个年代的人,女性就是在家相夫教子,到了年龄应该结婚生子,女人要讲究三从四德和三纲五常,但凡不这么做,是要被别人戳脊梁骨的。

时代在变化,老爷子跟乌姑姑就是两个时代的碰撞,乌姑姑倒霉,输得一败涂地。

病床边的乌瑜想说,他一向耿直,却被乌瑾拦住了,乌瑾冲他微微摇头,让他在这个时候少说两句,无论老爷子说什么,将死之人,这个时候吵赢了他又有什么用呢?

于是乌瑜闭上了嘴巴,低着头不说话。

老爷子这时把视线转向了乌父:“老大和老大媳妇儿,你们以后……照顾好乌瑾跟乌瑜,他们还小,很多事情不懂,不过……别跟我一样,逼得他们不回家。”

“诶,我知道的爸,他们有主意,也长大了,小妹也说多听听他们自己的意愿,只要不是作奸犯科,我不会拦着的。”乌父哽咽地说。

“好……好……还有老吴,你跟我几十年了,退休了也没让你好好休息,这次,你可以放个长假了……”老爷子说话开始出现停顿,似乎说得很艰难,不知道是无法发出声音,还是思维跟不上了。

医院早就撤了机器,乌家人看不出来,老爷子到底哪里不舒服,心脏是否还在跳动,但肉眼可见地,老爷子逐渐失去了他的生命体征。

在完全不能开口前,老爷子将家里的事情都提到了,包括乌瑾跟乌瑜的工作和人生大事,自从出了乌姑姑的事,他跟两个孙子也亲近不起来,加上为人严肃,孩子都怕他,更不愿意跟他待在一块。

如今能提几句,已经可以证明他对孩子还是上心的。

或许是说完了自己在乎的事情,老爷子的声音一点点沉了下去,眼睛失去光彩、紧闭,等到完全没声音的时候,同时没了呼吸。

晚上二十一点零四分,乌家老爷子走了,病房里传来沉闷的哭声。

门里是老爷子的死亡,门外是等候了多年依旧没等到道歉的乌姑姑鬼魂,她穿着鬼差的制服,静静坐在椅子上,不发一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