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季微棠当时笑着, 眼底却都是愤怒跟苦涩,她跟苏一翎查了很久不知道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以他们现在的能力跟人脉都查不出来, 背后必然有猫腻, 可他们更想不明白,苏云到底招惹了什么人。
从六年前苏云被苏一翎跟季微棠救回来为止,她的记忆始终停在那条巷子里,她恍惚记得自己要去派出所办理申请, 以方便去医院找亲生父母。
流程这种事众说纷纭,每个城市的规则都不太一样, 有的人说只要去派出所写好了申请,医院那边就可以查看档案, 然后找自己当年的出生记录, 说不定有父母的信息, 就算当时的父母用的假名,也有医生护士可以继续调查。
而另外一部分城市则说, 医院死抠门,警察不到场就不给看档案, 说是什么病人隐私,他们要是随便给了, 日后人家父母不想要孩子,过来告他们泄露隐私怎么办?
苏云知道当年自己出生的地方,但她的出生证其实是苏芸的出生证, 而关于她的出生证, 苏家并没有, 他们也始终没告诉苏云她的亲生父母在哪里、到底是谁。
二十岁那年,苏云知道了苏芸的事, 因为苏家在商量怎么接苏芸回来,苏云就这件事问过苏家的人,他们并不知道。
被苏云喊了二十年妈妈的女人这么说:“我们不关心到底是谁生了你,我们只关心你是不是出生在最好的那个时辰,你应该感谢我们不是吗?我们让你过上了最好的生活,你是滨城人尽皆知的小公主,难道你在亲生父母那能得到这样的生活条件?”
“为什么不能?他们能跟你在同一家私人医院生孩子,证明他们的经济情况不差,你们怎么会觉得我在自己家会生活得不好啊?”苏云被苏家这番话给震惊到了,甚至庆幸还好自己不是亲生的,他们这智商,果然只生得出苏芸那样的女儿。
苏家确实拿不出更多的线索来,苏云只好自己想办法找,她就不信医院里没有来访记录,能滨城最好的私人医院生孩子的人家就那么多,就算她父母是好面子花了全部身家进去的,她跟苏芸在同一天出生,足以找到父母是谁。
然而苏云无论怎么想,都只能回忆起自己走进派出所的巷子,她甚至没看到派出所的门口,就直接失去了意识——对在梦中,她才明确记起这一点,她是直接失去的意识,不是被打晕或者吸入了药物。
如果是打晕或者药物,她在昏迷前至少应该有什么不舒服,忽然失去全部意识,以她现在的认知来说,与其说是被普通人劫走了,不如说是有修士出手抓了她。
苏云在梦境里一次次地重复走进那条无人的巷子,试图找到自己失踪的原因,或者找到什么线索都好,比如说影子或者别的东西。
可惜的是,重复了十几次的苏云,再一次站在巷子口,她依旧不知道到底是谁什么人突然到来抓走了她。
此时她停在巷子口,忽然想起季微棠当做睡前故事一样讲给她听的故事,苏一翎跟季微棠是一直跟着苏云的,从她小时候跟到大,除了不能相认,他们尽力给了苏云最好的保护。
不过这种保护并不是二十四小时,他们也要工作,遇上单子的时候就必须离开,想着苏云在苏家的保护之下,至少不会出事。
形影不离地保护是苏云从苏家搬出来之后了,他们说的很多细节苏云还有印象,确定那是只有自己知道的细节,苏一翎跟季微棠肯定打听不来,必须是亲眼见到才能说得这么准确。
在对他们还有防备心的时期里,季微棠就用这种一点点的小故事,慢慢证明他们是苏云的亲生父母,只有亲生父母会做到这个程度,让苏云放下了心防。
而当季微棠说到苏云的毕业典礼之后,语气稍微有点变化,她说:“我跟你父亲呢,看出来你想来找我们,我们很激动,就回了一趟殡仪馆,想打扮得稍微精神一点,我们估摸着你会去那家私人医院,而我们只要跟在你后面,晚一点到就可以了。”
苏一翎跟季微棠真的很紧张,他们看着苏云从讨厌父母的存在到想要看看自己的亲生父母是什么样子,等了两年,他们知道这是唯一一次苏云会诚心接纳他们的机会,无法不紧张。
本来苏一翎跟季微棠想让烧火师傅他们送衣服来就算了,看对照着视频看了半天,感觉什么都不满意。
他们希望在苏云见到他们的时候,他们光鲜亮丽、衣着得体、精神饱满……所有可以放在父母身上夸奖的词,最好都能用上。
于是在凌晨的时候,苏一翎跟季微棠直接开车回了殡仪馆,连夜找出他们觉得最得体的衣服、首饰,还是被艳鬼提醒了,才想起来,他们得带证件。
此时他们才想起来,证件锁在了银行保险柜里,跟他们额外存放给苏云的财产一起,那是他们可以用来证明苏云身份的东西,当然要好好保存。
没办法,苏一翎跟季微棠子只能又去了一趟银行,以高级VIP客户的身份在插队预约,早上行长直接来给他们开保险柜,以为他们要提钱呢,结果他们盛装打扮进去,就带了一个文件袋出来。
那个文件袋里是早早就为苏云准备好的身份证明,只要她愿意回来,苏一翎跟季微棠立马就可以给她一个全新的身份,甚至给她一笔不输于苏家的遗产跟人脉。
可偏偏就是因为要去拿这份档案,他们跟苏云错过了。
苏一翎跟季微棠紧赶慢赶,没想到苏云也提早去了派出所,等他们回到苏云的出租屋这边,苏云的家里没人,派出所没人,他们又带着档案袋赶去医院,发现医院这边也没人。
一时间两人陷入了恐慌,好像又回到了二十二年前,他们的孩子被宣布死亡的时候,真的好像一下子精气神都被抽走了。
随后他们互相安慰自己,万一是苏云有事去做别的事了呢?于是他们开始寻找,按照苏云的命格、生辰八字去找,找了好几天,才在滨城一座废弃码头里找到了已经死亡的苏云。
在他们赶到之前,苏云的命盘还是活的,在他们赶到前三个小时,苏云忽然就是死了,命盘彻底熄灭,一个时辰后,也就是两个小时后,属于苏云的命盘忽然在另外一个方位亮起——苏家。
季微棠跟苏一翎不至于这时候以为苏云在苏家,而是另外一个更让人无奈又痛苦的可能。
苏云跟苏芸的命格,终究是换了过来,那个本该在二十岁应验的、苏家大小姐的劫数应在了苏云身上,活下来的那个,就可以继承苏云的命格。
那天苏一翎跟季微棠疯了一样冲去码头,只在肮脏的角落里找到不成人形的苏云,她浑身没有一处好的皮肉,眼皮跟眼睛都被挖掉了,但是嘴角挂着很微妙的笑容,身体呈现出一种扭曲的形状,内脏全部消失。
这样的尸体,连最好的入殓师都不知道应该怎么修复,而苏云甚至是笑着死去的。
听季微棠说的时候,苏云浑身都是纱布,她很疑惑:“我是笑着的吗?我怎么会笑着呢?听起来那么疼,我应该……咬紧牙关才对。”
“宝宝,一个人死的时候微笑,有太多原因了,我跟你爸爸来不及研究,我们只知道,鬼差没来,你就还能活。”季微棠悲伤却坚定地说。
那个情况下,苏一翎跟季微棠甚至来不及查找线索和凶手,直接带走了苏云,他们的一身本事,还没传给苏云,没想到竟然用在了这个地方,他们不至于像苏家那样找个人来给苏云以命换命,那是最愚蠢又最恶心的做法。
季微棠跟苏一翎是用了无数的天材地宝,填了不少老本进去才重新给苏云做了一个新的身体出来,还给她去阎王爷那买了新的命格跟属于活人的身份,她现在的身份是被天地承认的活人。
可是那种灵魂困在一具破烂不堪身体里慢慢被修复的痛苦,不是常人可以忍受的。
一开始新接上的眼睛,苏云每天无论睡不睡,眼睛它就是像针扎一样痛,却流不出泪来,因为还没装泪腺,后来是心脏,她需要一颗人类的心脏,让她全身的血液重新流动起来。
身体缝缝补补,每一次安装新的零件,都是一场漫长的折磨。
苏云疼得已经没有力气的时候,就跟季微棠开玩笑说:“别人一场癌症会感受到的痛苦,我一口气感受了好几场。”
其实苏云也知道,癌症后期并发症出现,全身器官都受到影响,大概就跟她的情况差不多,然而她必须开玩笑,不然迟早会坚持不下去的。
后来她逐渐恢复,难免要说到报仇,苏云反而很疑惑,她问父母:“你们救我的时候,没有发现什么线索吗?”
因为这句话,让苏一翎跟季微棠都愣住了,他们以为苏云是应激了一时不愿意回忆,结果现在人都快好了,她竟然还是没想起来。
他们后来还去找了心理医生做催眠,但一无所获,好像苏云的人生直接从失去意识穿越到了被亲生父母就下的时间,中间发生的事情跟她无关,她也不曾经历过,所以才出现了空档。
苏一翎跟季微棠有两个猜测 ,其一是苏云因为受到了巨大的伤害,身体跟大脑自动遗忘了这部分的记忆,这种事情并不少见,许多身体受到残缺性伤害的人都会出现这种情况,不遗忘的就会出现PTSD,还不如遗忘。
其二就是,这个苏云不是他们的女儿苏云,是另外一个衍生品,所以苏云没有最重要的死亡记忆。
前一个猜测无法确定是不是真的,后一个猜测在苏一翎跟季微棠做了各种检查后,确定不可能,因为他们去得足够早,鬼差即将到达的时候将苏云的魂魄给拦了下来,人可以假装,十殿阎罗那的记录总不能是假的。
而在苏云恢复健康开始正式学习道术后,苏一翎跟季微棠一块同她学习,温习一些基础知识,有一条知识点引起了他们的注意:记忆、灵魂跟人体都可以切割,最强的切割术,可以做到切其中一部分而不死。
顿时他们就想到了苏云身上,苏云现在的情况不就跟书里一模一样吗?
苏云的尸体微笑着,同时少了死亡的记忆,这说明她是死前被人用了切割术,对方切割了她的器官,因为有切割了部分躯体不死的效果,苏云感受不到疼痛了,当时可能还看到了什么东西,所以露出微笑。
懂这种道术的人想要把记忆一块切掉简直不要太容易,苏云如果是被这么分开的,那她现在记不得就很正常。
苏云在梦中想起这个可能,顿时心跳一轻,鬼使神差得再一次走进了那条巷子,这次她没有想着要去注意自己失去意识前后的线索,而是顺从地让自己昏沉过去,她记得,下一段记忆,是一片在地上出现的、黑色的小花,那是僵尸才有的怨气种子。
梦境中苏云也好像失去了一段意识,过了不知道多久,苏云眼前似乎有了点光亮,耳边出现一个声音。
“她就是你们要找的人,想怎么弄就弄吧。”
“……”
“拜托,你们没给我这份钱,凭什么让我干这份活?”
“……”
“我不管,这种事做多了有损阴德,花钱消灾,当我什么都不懂,任你们骗呢?”
“……钱……可以……”
“早这么爽快不就行了?得,老板大气,您坐好,看小的给您表演。“
话音落下,苏云恍惚看见了那一片地上的霉菌,一朵朵层层叠叠地绽放,仿佛在肮脏泥地里盛开的花,生命力如此旺盛又繁茂。
随后,苏云腹部猛地一痛,似乎呕出了一口血来——
苏云倒吸一口气,突然从睡梦中惊醒,她脸上全是汗水跟眼泪,双眼布满血丝,她颤抖着抚摸上自己的肚子,仿佛还能感受到那种被人一脚踢断了肋骨的痛处,疼痛袭来的那一刻,她以为,自己的内脏全部都像西瓜一样被踹了个稀巴烂。
天还没亮,苏云缓缓坐起来,她打量着自己的房间,这是她重生后第一次做梦,观察自己的房间有助于帮她确认,自己是在一个安全的环境里。
她已经不是那个躺在废弃码头里无能为力的女孩儿,她现在有能力拧断任何一个蠢货的狗头。
苏云环顾自己的房间,视线最终落在自己枕头旁的白玉骨黑面的折扇上,黑白环龙玉佩像是在呼吸一样交错闪烁着微弱的光,她伸出手拿起折扇贴在自己脖颈处的动脉上,感受着自己依旧存活的象征。
后半夜苏云都没睡,她拿出了罗盘看里面在跑来跑去的人影,她甚至没去确认来的到底是余酩还是赵涂胡,现在她什么都不想知道,她只知道,自己躺在那个废弃码头里的时候,有人花了钱,让绑架她的人,动手虐杀她为乐。
从前没有记忆,苏云对复仇与寻找凶手的事并不热衷,那她来说,是一件完全跟自己无关的事,她为什么要为一件无关的事去拼死拼活?
可是现在不一样,即使醒来后她给自己冲了个热水袋捂着肚子,依旧没能缓解梦境中被踢后的疼痛,其实所谓的疼痛只是幻痛,那是她的记忆带来的虚假感受,却让她很生气。
对她这个人有意见可以当面提,用这种方式整死她,理由也不给一个,她不打回去就不叫苏云。
天亮后,苏云收起了罗盘,换上日常穿的衣服,像是没事人一样走出房间,笑着来到院子里,今天她起得最早,乌家兄弟还没起,昨晚锁了他们的房间,没有打扰自然睡得香。
现在殡仪馆已经在给乌家老爷子准备葬礼,这是迟早要办的事,以乌家老爷子的身份,不可能像乌姑姑和路家那个孙子一样低调,盛大的葬礼意味着很多人来,礼厅更要准备得富丽堂皇。
纵然不太合适,却不能低了身份去,至少所有的花都必须是活的、当天采下来的。
艳鬼这几天都在花房里忙活,争取那些花能在老爷子葬礼那天顺利开放,而且数量只能多,不能少。
由于早早就出来照顾花朵,路过院子时艳鬼看到了苏云,她赶紧走过来:“馆长,你没事吧?”
“我没事啊,怎么这么问?”苏云奇怪地看她一眼。
“唔……你看起来并不开心,是不是下面那个让你不开心了?要不我去教训他一顿?”艳鬼心疼地看着苏云说,其实苏云开不开心很明显,她的眼神掩盖不住杀气就是不开心了。
苏云弯起眼睛笑了笑:“我没有特别不开心,就当是找乐子吧,下面那个不用管他,关他几天,反正又不会死。”
既然苏云不承认,艳鬼就不问了,她轻声跟苏云说今天大师傅准备了什么好吃,等会儿就送来了,如果苏云还有什么想吃的,她现在就可以去通知。
看得出艳鬼很想哄自己开心,苏云想了想,说:“我忽然想吃槐花粉了,这天气好热,能喝到一杯冰的槐花粉,感觉人都轻快了。”
艳鬼一听,立马说:“好,我这就同时大师傅,你等着!做这个很快的!”
烧饭师傅那边一听说苏云今天似乎心情不好,想喝槐花粉,立马就找了新鲜槐花出来,当即给苏云做。
在槐花粉来之前,是快递先来了,鬼新娘要布置礼厅,所以她听到了快递小哥的吆喝,出去一看,居然是邮政小包,还有特别大一个箱子的东西。
东西是车绪鸣寄给苏云的,鬼新娘想起来这个是什么东西,赶紧扛去院子给苏云看。
“馆长馆长,邮政小包到了!车大师给你寄的面条!”鬼新娘小小一只,扛着那么大一个箱子还跑得恁快,一下子就到了苏云旁边。
“啊?车大师给我的东西?”苏云疑惑地看过去,她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这是好多天前车绪鸣给她寄的合同跟面条,“真不愧是邮政小包,名不虚传……”
鬼新娘已经找了小刀跟剪刀出来,只要苏云一声令下,她就可以立马拆开:“馆长,别管是不是名不虚传了,只要到了就是好快递!我们看看里面有多少吃的!”
苏云好笑地摆摆手:“行行行,你拆吧,喜欢就让大师傅给你做,还有,刚才阿艳已经去找大师傅说做槐花粉了,你看着挑能搭配的面条吃。”
能不能搭配在鬼新娘这都不成立,食物在她这里只有想吃的和不想吃的,搭配不是问题。
巷子拆开后,最上面的是一份合同,跟之前的一样,已经签好字了,一式三份,下面附赠一张字条,上面写:劳烦苏馆长签完后将其中两份寄回。
寄回去的两份,其中一份留在静灵门,另外一份会拿去公证。
苏云检查过合同,确定没有问题后就签上了自己的名字,顺便盖上私章,这件事本就是商量好的事情,只要合同没问题,当事人不在也可以签。
在苏云签合同的时候,鬼新娘已经将箱子里的东西翻了个底朝天,她眼睛亮得跟灯泡似的,看得出每样都想吃。
“这么开心啊?让我看看都有什么好吃的。”苏云将合同压在茶几上,凑过跟鬼新娘一起看。
数了才发现,车大师的广西师兄是真的实诚啊,说给他们送好吃的面条,就真的每样都送,而且是真空封好的干活包,附赠一份菜谱,说明送来的都是干活,鲜货可以去菜市场购买,然后按照制作方法来做,基本就可以做个大差不差的味道出来。
苏云看着心情都好了,她拍拍鬼新娘的肩膀说:“你把这些交给大师傅,让他看着做,后面给我们当早餐做也行,反正都是干货。”
鬼新娘开心地猛点头:“嘿嘿嘿,好!”
然后鬼新娘就扛着箱子跑了,估计去通知完烧饭师傅,还会在那蹭吃蹭喝一顿才出来。
这一天依旧没有任何意外发生,苏云早上喝到了烧饭师傅做的槐花粉,人吃到好吃的,心情就好,心情好了,思路都清晰许多。
首先是把静灵门的合同给寄回去,这次没用邮政小包,而是最快的顺丰——因为不远处就有个顺丰大件快递站,那个是寄大件的,但因为近,每次殡仪馆都过去寄东西。
关于殡仪馆里来了个不速之客的事,苏云谁都没告诉,假装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乌瑾沉得住气,他在等待意外到来,做好了各种准备,只是担心苏云的人身安全,至于乌瑜,他担心归担心,可不知道是不是对苏云的信任,倒也没有太害怕。
到了晚上,大家正常喝完了晚茶回去睡觉,苏云梳洗过后,换下了睡衣,带着罗盘去往殡仪馆下层。
殡仪馆地下那一层更像是投影,本质上并不存在,这种情况就像皮影戏,真实的一侧依靠光投影到了另外一边,真真假假、虚虚实实,端看操控人的心意。
苏云来到殡仪馆中与那个人对应的位置上,在对方的视角中,好像自己前面出现了一个人影,他猛地举起长剑一戳,却发现长剑穿透过去,苏云却一点血都没流出来,看起来甚至没有受到伤害。
“影子?”男人缓缓收回剑,沉声问。
“没错,我记得,你叫余酩?或者,应该叫你余复岸?啊,你应该还有一个名字,叫楚飞独?”苏云慢吞吞列举了那些被余酩顶替的身份。
余酩脸色沉了下来,死死盯着苏云的影子:“你到底是谁?贫道与阁下无冤无仇,为什么要来杀贫道儿子?现在还将贫道困住在此处?”
看他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苏云才是那个十恶不赦的人呢。
苏云轻笑一声:“对啊,我跟你无怨无仇,我为什么要针对你?你不如想想,我叫什么?西城殡仪馆现在的老板叫什么?”
闻言,余酩陷入了沉思,似乎真的在思考,西城殡仪馆的老板叫什么,过了一会儿,他说:“你是季微棠?不对,我见过季微棠,她不是你这样的。”
看脸的话,苏云跟苏一翎以及季微棠都很像,是那种一看就知道是亲生女儿的相似,可身形到姿态,苏云与他们并不怎么相似,因为苏一翎跟季微棠都是温和开朗的人,而苏云从小没在他们身边长大,到底没变得开朗温和,面对自己不喜欢的人时,那种蔑视与高高在上,倒是与苏家人像了十成十。
环境确实会改变人的状态与习惯,苏云从小在苏家长大,尽管努力当个正常人了,也难免沾染了几分不太好的习惯。
苏云轻笑了下,说:“我确实不是季微棠,因为她是我母亲,我叫苏云,不知道余先生对这个名字,有没有印象?”
“苏云?”余酩愣了一下,“苏家那个假千金?”
从苏云的角度,可以看到余酩脸上的疑惑,他是真的有一瞬间的怔愣,并不是作假的。
苏云不动声色地说:“是我,怎么?我是季微棠女儿这件事,很诧异吗?”
余酩脸色古怪地看着苏云的虚影,沉默良久,他缓缓说:“我更诧异于,你居然还活着,而且你关着我的目的,就是想赵涂胡过来不是吗?”
想了一天想不明白的事,在知道苏云的身份后,余酩顿时想明白了,而且他也知道,自己没办法活着离开了。
苏云稍稍向前一步:“不愧是敢在静灵门门主面前截胡的人,你确实有点脑子,不过你也不用这么悲观,你是可以活着离开的。”
“不,不可能了,”余酩十分笃定地说,“我开了口,他们不会让我活着,我不开口,你不会让我活着,左右都是死,你让我怎么选?”
“堂堂静灵门叛徒余酩,你这些年什么都做了,还怕死?”苏云好笑地反问,觉得这余酩年纪大了,胆气也没了。
余酩轻轻摇头:“不一样,我敢跟门主对打,是因为我知道他什么实力,现在让我去跟他对打,我照样不敢,遇见你和你仇家也是,不是一个等级的,碰面就知道自己毫无胜算了。”
苏云语气平静地反问:“所以,你要因为我的仇家,而拒绝我?”
话音落下后,余酩沉默了很久,他在斟酌自己最后要怎么选,过了不知道多久,他艰难开口:“是,你顶多要我的命,但关于你的仇家,我会是第二个你。”
说到这个,苏云就想起来了季微棠对她死亡惨状的描述,还有自己的梦境,完全就是惨不忍睹,对方杀她,或许有什么目的,杀的过程却是以虐杀为乐。
苏云轻轻摇了下折扇:“行,我是好人,倒也不为难你,我只有一个问题,当时是不是……加钱,然后活生生把我的内脏剖了出来?为什么?”
“……其实这种事,你仔细想想就知道了,带上你从前的、现在却属于另外一个‘苏云’的命格。”余酩轻声解释。
在道家中,有一个很有趣的说法,认为人的器官与五行八卦相关,所以将五脏六腑划分了五行,道家认为,人的身体行气是要经过五脏六腑的,而五脏的属性在经过气的时候,自然有一定的规律。
而无论是正统道家还是分出去的邪门歪道,都有以人为阵的道术,生挖五脏做阵眼的不在少数,古时候有些人认为,这样的做法甚至可以交换命格。
苏云想到了这个可能,却觉得不是,因为她现在的命格在苏芸身上,而那个命格,苏家告诉她,是谁当了苏家大小姐,谁就会遇上那个必死的劫数,只有她这么强的命格才能顶住。
思来想去,苏云倒是想到了另外一个可能:“苏家截胡了我的命格。”
余酩眼神一闪,他警惕地盯着苏云的虚影,轻轻摇头:“别开口,苏云,别开口!”
苏云静静看着他:“为什么?我听说了你当年的事迹,你不像这么没胆子的人啊,难道你因为实力修炼不上去,害怕了?”
听罢,余酩却没有生气,他只是静静看着苏云,良久,他说:“你这样好命的人永远不会明白,我这样修炼能力差、没有天赋的人,当年得到了母僵,意气风发,以为能翻云覆雨,结果出来了处处碰壁的憋屈,我今年六十多岁了,却比不过你父母修炼二十年的修为,我怎么可能不怕?”
曾经的嚣张是知道自己不会死,注定会死的局,余酩可以做到跪得比任何人都快,虽然,他知道自己大概逃不过这一劫了。
苏云听着他的话,露出一丝怜悯:“其实,不是你不行,知道为什么静灵门收的弟子都平平无奇甚至命格很差吗?因为修炼静灵门的功法,一定要是三弊五缺的命,越到后期越需要这样的命格来让道侣弥补,以达成天残地缺的互补之道,可惜,你跟赵涂胡都嫌弃静灵门的人变态,不肯这么做而已。”
“你说什么?”余酩一直冷静的表情猛然龟裂,他可以接受自己的死亡,甚至是为了死亡低头,只求死得好看一点,可他接受不了他曾经以为绝对不会错的选择居然是错的!
余酩目眦欲裂,他恶狠狠地瞪着苏云,终于露出了本来的面目:“我警告你,别说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来骗我,你懂什么?我才是静灵门的弟子!难道我不懂,你懂吗?”
苏云没有被他威胁到,甚至露出笑容来:“是啊,你才是静灵门的弟子,可你怎么学了这么多年,都没看出来?是不是,这本来是应该在你找到僵尸道侣的时候告诉你的秘密,而你因为私自抢走了子母僵,甚至叛出师门,以至于没人告诉你啊?”
这件事其实只要细一想就能猜到了,静灵门那么多门主,每一个都是当辈最强的,而他们这些最强的门主都有一个特点——成为门主之前就与自己的双修对象情投意合此生不渝,甚至是在当上门主之前就确认对方是道侣,无论对方是人是鬼是妖魔。
但凡细心一点,愿意去查看每个门主的上任时间节点,都能发现,他们的修为并不是一开始就很强的,是确认了道侣后随着与道侣相爱的时间越长、修炼速度就越快。
余酩捏紧拳头,一剑剑砍在苏云的虚影上:“不!你骗我!我不信!我不会相信的!你只是想报复我!哈哈哈哈……你随便说,我不会信的,你这辈子都别想知道是谁杀了你,你下半辈子就活在惶恐不安里吧!”
“随便你怎么想,不过我还是要说,你嫉妒静灵门的前门主只带着一个弱小的山精就能坐上门主之位,他们弱小到你觉得一巴掌就能拍死,那个山景每天除了撒撒花唱唱歌,什么都不用做,就是静灵门里人人必须尊敬的门主夫人,你嫉妒啊,嫉妒到恨不得想办法坑死门主,我说的对吗?”苏云笑眯眯地继续问。
“呵,是又怎么样?你现在可以随便戳我痛楚,可我一样不会把我知道的告诉你,一个字都不会说,嘲讽也不会,你这么聪明,慢慢猜吧。”余酩不上当,甚至直接做坐了下来。
苏云静静看着他,说:“我没有必要猜,知道我从前那个命格是什么吗?只要是我想要的,老天会直接送到我面前来,甚至不需要我开口。”
余酩冷笑:“是啊,你也说了,是以前。”
面对余酩的油盐不进,苏云缓缓打开自己的折扇:“是啊,是以前,所以现在,我想要的,它不给,我就掐着它脖子要,我命格这么差都能做到,你做不到,那就是你一个人的问题了,建议你反思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