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因为苏云的表情过于严肃, 一时间在场的人也分不清她到底是开玩笑还是真的这么想。
乌家人都不想在乌姑姑这么重要的日子还去管那对父子的事,知道胖儿子不是出意外而是自己离开就放心走了,自己离开的话, 后面讹不到他们身上, 就算将来贼心不死,也有监控作证。
苏云看人都到齐了,就直接说要送乌姑姑回殡仪馆,而且最好晚上乌瑾跟乌瑜留下, 天黑后路肯定不好走,就不安全了。
“我今晚要在殡仪馆留下?为什么?”乌瑾十分诧异, 按照他了解的流程,接下来应该是留一天给殡仪馆对尸体做准备, 然后他们去参加葬礼就可以了。
“事情我已经跟阿姨说了, 你们在路上商量就行, 天气炎热,车内空调不够冷, 对乌姑姑的身体不好,还是得尽快送停尸房。”苏云没直接回答乌瑾的问题, 跟他们打过招呼就准备上车回去了。
眼下正是夏天,猪肉放一个小时都会臭, 别说乌姑姑这都等了快一整个白天了。
考虑到天气确实炎热,乌瑾也不执着非得现在要个答案,而是跟着上了乌家的车子, 里面是僵硬着身体在抱牌位的乌瑜。
那边乌母会把事情都跟乌瑾、乌父说明白, 她是个靠谱的母亲, 会他们商量好的。
而苏云这边,他们上车后换了下位置, 让苏云坐在乌姑姑的尸体旁边,烧火师傅照旧是开车的,这种轮子超过了四个的车必须要有B级以上的驾驶证才可以开,现在殡仪馆里只有两位师傅有A级驾照。
苏云上车后放好了乌姑姑的手臂,没有掀开白布查看,而是重新点了三根香插在香炉里,这回没有断。
车子慢慢行驶,很快到了高速公路上,这家医院距离殡仪馆距离不算特别远,却因为两个地方都在城郊,要是不走高速,就只能走小路,那颠簸得能把尸体给摇散架。
后面的路途中,尸体没有再出现任何问题,香也安安稳稳烧到了殡仪馆,中间没有出现断裂或者熄灭的情况。
回到殡仪馆时已经下午五点过,夏季白天长,下午五点天还很亮,金色的阳光照在身上,看着就感觉十分安全。
两趟车一前一后到达,乌父乌母都是第一次来西城殡仪馆,他们只知道殡仪馆占地都不会小,却没想过苏云居然真的继承了这么大一家殡仪馆,因为之前都听说她的殡仪馆没什么生意。
况且,滨城的大多数人都只知道一家滨城殡仪馆,根本不知道还有西城殡仪馆的存在,这个殡仪馆大概只有老一辈的人还记得了,所以乌父乌母觉得这么没名气的殡仪馆,那应该是很小很普通的,像古时候的小义庄一样。
殡仪馆就这么几个人,烧火师傅得开车回车库,所以苏云提前安排了烧饭师傅等候,林琅不知道做好棺材没,反正人没到门口迎接。
苏云招呼烧饭师傅过来抗担架,同时去检查乌瑜端着的牌位,直接问他:“乌瑜,你路上没松手没换人吧?”
乌瑜端了一路,手都快僵了,他忙说:“没有,我一路都是自己端着的,没有放下来过。”
“那就好,现在准备送乌姑姑进棺材,然后再去停尸间,她不算是完全寿终正寝的,所以得停棺三日,这三日里,我们的入殓师会给她上防腐的药剂,同时呢,给她做好入殓,三天后就是葬礼,这样的安排可以接受吗?”苏云大概说了一下流程。
“停棺三日,是要给她散怨气吗?”乌父沉声问。
路上乌母已经跟他们说了乌姑姑并不想直接走的事,而且她答应苏云不管,让乌姑姑想做什么就去做什么。
苏云点点头:“差不多,一般入殓最快也要一天到两天,我这是看天气热,已经压了点时间,乌姑姑如果没什么问题,那肯定正常举办葬礼。”
在医院,那胖男人亲手把乌姑姑的牌位给推倒了,明显就是把乌姑姑当工具来利用,加上乌姑姑亲口所说她是被捡回去的,还被打断了手脚关了这么长的时间,现在气得不想投胎他们都能理解。
于是乌父乌母都答应下来,这三天里他们要去照顾乌家的公司,暂时不能过来,就留下乌瑾跟乌瑜在殡仪馆照看,况且,苏云本来就是希望他们能留下。
同意之后苏云重新点了香,自己在前面引路,后面是端着牌位的乌瑜,接着是担架,最后是乌家的其他人。
进入殡仪馆后忽然凉爽下来,外面三十多度接近四十度的高温完全没有影响到殡仪馆内部,屋内凉快得好像开了二十六度的空调,凉快得有些发冷。
很快,乌家人发现,这个殡仪馆都没有什么人,虽然每一处走廊跟通道都设计了可以扛着棺材过去的宽度,可偌大的殡仪馆除了他们居然一个活人都没有,让人莫名觉得毛骨悚然。
前方苏云跟鬼员工们还在严肃地带着尸体走,乌家人没办法在这时候开口问到底怎么回事,只好跟紧了,避免走神落下后找不到路。
等走出进门的大楼,他们终于来到了一个有阳光的院子,感受到了十度的温差,屋内冷得让人想感冒,外面就热得让人想中暑。
穿过院子后苏云在一栋看起来有些旧了的小楼前停下,这栋小楼门口大敞,可以看到里面胡乱摆放的木板跟一地木屑。
苏云示意身后的人都在外面等一等,她端着香炉走进去。
屋内正对着的墙壁前摆了灵台,上面供奉着后土娘娘,香炉里的线香还没燃尽,蜡烛也在顽强地扑腾着,无论风怎么吹都没灭掉。
灵台前正中的位置摆放了一副刚拼好的棺材,特地用了长凳垫高,没让棺材落地。
苏云将香炉放到后土娘娘前面,又加了三根香才去找林琅,发现人没在,便高声喊:“林琅?你人呢?”
“馆长。”林琅在楼上应了一声,匆忙跑下来,手里还拿着丁兰尺跟手工凿。
“怎么回事?还没做好吗?”苏云轻轻皱起眉头,她知道时间真的很赶,可这么多鬼齐上阵,没道理现在还没做好。
林琅下楼后径直走到苏云身边,余光看见外面的众人,只好压低声音凑到苏云耳边说:“馆长,棺材身子没问题,但棺材盖从你们走后,无论我怎么做,都会裂,要想不裂,只能换木头。”
不同木头制作的棺材对尸体有不同的作用,一般人如果不讲究,那随便做点就行,如果是想好的,那就用楠木,这个木头在地下不容易腐烂。
当然,如果想让尸身不闹腾的,就可以用桃木,直接把鬼魂和尸体都镇压在棺材里,除非是根本不怕桃木的厉鬼,不然可以安稳许多年。
而现在棺材盖一直裂,就是在说即将躺进来的尸体不愿意瞑目,所以不让棺材板盖上。
苏云不赞同地摇头:“那怎么行?乌姑姑人够倒霉了,哪里能让她死后还受这种罪?”
对此,林琅也很是无奈:“可没有棺材盖,晚上容易起尸。”
尤其是乌姑姑这种死得不明不白且刚断气就被人砸了牌位的,怨气不是一般的重。
苏云纠结地看看担架又看看后土娘娘,一咬牙:“人送我这就是我的客户,一切以客户为主,这几天你们轮流守夜,总之,熬过这三天就好了。”
事已至此,既然馆长都坚持要给乌姑姑一个体面,林琅也不好多说什么,只能点头。
随后苏云挥挥手,让鬼员工们将乌姑姑的尸体抗进来,停尸的时候,尸体跟棺材一样不能落地,吸了地气就容易起尸,不一定到尸变的程度,主要是很麻烦,后续的处理可能会对客户不太尊敬。
烧饭师傅跟鬼差阿休放低了担架,让艳鬼跟鬼新娘可以去抗尸体放到棺材里,这时候乌瑾看她们是两个女孩子,有些想搭把手,被林琅拦住。
乌瑾不解:“她们两个女孩子,抗这个是不是太重了?”
“你们是乌女士现在的亲人,最好从现在开始到葬礼开始,都不能接触到她的尸身。”林琅一板一眼地解释。
“这是什么缘故?”乌瑾不能理解,他不懂这些,没想到来找苏云办一次葬礼,居然能见识到这么多规矩。
趁艳鬼跟鬼新娘收拾乌姑姑尸身的时候,苏云在灵台边画了符,直接贴到棺材头,她走过来说:“是我们这一行的避讳,尸体枉死怨气不散容易变僵尸,而变成僵尸后呢,它们会先攻击自己熟悉的人,比如说亲人、爱人、非常要好的朋友。”
听苏云这么说,乌家人都觉得相较于之前的猜测,变僵尸就太离谱了,跟电影剧情似的。
知道普通人不会信,苏云也不要求乌家人什么都相信自己,只要他们知道什么不能做就行了:“这些叔叔阿姨你们当听个行业规矩,就跟拍恐怖电影总得给关公上柱香一样,求个心理安慰。”
话说到这个份上,再不听就有些作死了,于是乌瑾自发退后了一步,也没再说要去给艳鬼她们帮忙。
艳鬼跟鬼新娘都是熟练工了,很快收拾好了乌姑姑的身体,让她安安稳稳躺在棺材里,看起来跟睡着了差不多,好像睡饱了还会醒过来。
尸体入了棺,端牌位的人就可以放下牌位,接受暂时的香火供奉。
苏云点了香分给乌家人,而鬼员工们全部自发退到远处。
“接下来是停尸三天,叔叔阿姨给乌姑姑上柱香吧,还有乌瑾大哥和乌瑜,我就不上了,我是作为前方引路的,不好上香。”苏云将香都分给他们后,也自觉退到了远处。
乌父乌母举着香,跟乌姑姑说了好一会儿话,他们太多年没见了,原本是一个好好的家庭,因为老爷子一念之差 ,再见就是死别,如今说什么都不是滋味,可不说吧,又舍不下这份情谊。
人类面对死亡过于无助和脆弱,尤其是乌父乌母这把年纪的人了,他们知道世界上的人都是见一面少一面,这次告别后,葬礼再见一面,此后彼此就是通过遗照相见,想一想都觉得唏嘘。
晚上路不好走,乌瑾还是劝了父母在天黑前离开,苏云本来想留他们吃顿便饭的,结果乌瑾说下次吧,今天真的太晚了,这边附近有墓地,就算修了高速回城,依旧会路过大片荒地,世事无常,乌瑾不敢让父母在这个时候冒险。
苏云想着也是,就算是想请吃顿便饭,也可以等葬礼过后,不急于一时,就让烧火师傅送他们一程,哪怕有司机,也坚持让烧火师傅送,说是晚上路不好走,司机对这边不熟悉的话容易迷路。
殡仪馆的日常食物都由烧饭师傅来做,他一个人平时会按照一个活人加五个鬼魂的饭量来做,后来多了林琅,他是个修道的,吃不吃都饿不死他,就没怎么加每天的饭量。
现在多了乌瑾乌瑜,烧饭师傅就拎着大勺来问苏云,晚上的饭菜跟消夜怎么做——殡仪馆福利很好,一天的饭菜是按照早中晚饭加早午晚茶来做的。
苏云想了想,说:“你去问他们自己的,告诉他们说我们这边人少,一顿饭吃多少就会做多少,让他们不许浪费。”
浪费粮食可耻,不管是从前苏一翎跟季微棠管理殡仪馆还是现在的苏云,都从不铺张浪费。
等烧饭师傅离开,苏云去了一趟自己的小仓库,翻出来一盏架子上的莲花灯,灌上灯油后拿去了做棺材的小楼,楼里有冷冻系统,可以当临时停尸间用。
这栋小楼外号棺材楼,平时用来制作各种棺材跟下葬用品,新做好的棺材也是放在这里干晾上漆,久而久之,就被叫棺材楼了。
做棺材需要阴干一段时间,苏一翎早年给棺材楼加了冷风系统,后来发现一些尸体需要停尸,挪来挪去不安全,就又大了马力,现在整栋楼全封闭可以直接冻尸体。
苏云端着灌满油的莲花灯走进棺材楼,在乌家人祭拜后冷风系统已经打开,现在棺材楼只有零上三四度,刚好是太平间的温度。
仿佛没感受到寒冷的苏云走到灵台前点燃了莲花灯,又跟后土娘娘嘀嘀咕咕地说了一阵,求娘娘保佑停尸顺利,冤有头债有主,有问题就去找当事人,别在殡仪馆起尸。
絮叨完,苏云转身准备去吃饭,发现林琅刚好也端了一盏莲花灯过来。
“啊……原来你也有啊?”苏云看了眼林琅的,感觉还是自己的比较贵。
林琅犹豫了一下,还是把自己的莲花灯也点上了:“毕竟是道士,这种基础工具还是有的,比不上老板你那盏,平时用起来倒是还可以。”
苏云打了个哈欠:“到了你这个修为,能用就是很可以了。”
晚饭是在院子里吃的,苏一翎曾经为了女儿回来能在院子里赏月,所以特地在院子里拉了电线,只要苏云想,她可以随时在院子里一边赏月一边吃饭。
乌瑾跟乌瑜第一次来,他们不是害羞的人,平时做生意应酬没少过,就算这些人里只有苏云一个熟悉的人,也没多少紧张。
烧饭师傅手艺好,饭量还估得特别准,刚好每个人都吃得七分饱,完了后就是餐后水果,稍晚一些会有消夜吃。
守夜这种事,一般烧饭师傅跟烧火师傅不参与,他们两个在殡仪馆里干的是体力活,晚上再熬夜就说不过去了,即使是鬼,也不能真的把对方当生产队的驴来使。
苏云在院子里乘凉,喝了口茶说:“今晚你们就两个工作,给客人收拾房间,然后抽个人守夜,是你们自己商量还是抽签,自己决定。”
由于乌瑾跟乌瑜并不想睡一间房,所以还是要给他们收拾两间房,也就是说,今晚得有三个人干活,剩下的人可以休息。
最终艳鬼提议剪刀石头,一轮下来,收拾房间的是鬼差阿休跟林琅,守夜的是鬼新娘,艳鬼美滋滋地准备睡个好觉,准备明天的入殓事宜。
等员工们都去干活了,院子里一下子就只剩下苏云、乌瑾和乌瑜。
大约是位置偏僻,殡仪馆晚上能听见许多虫鸣,有种乡下环境好的地方才会有的白噪音,听得人昏昏欲睡。
乌瑾陪着喝了会儿茶,问苏云:“苏云,你们殡仪馆,就这么多人而已吗?”
晚上吃饭的时候乌瑾才算是把人认了个全,除去送乌父乌母回家的烧火师傅,整个殡仪馆还剩五个员工,感觉连照顾苏云一个人都很捉襟见肘,难以想象怎么看顾这么大一个殡仪馆。
之前乌瑾以为西城殡仪馆很小,所以听乌瑜说了苏云的员工觉得人招得蛮多,结果来这一看,才发现西城殡仪馆非常大,就算按照城中村的地皮价格来卖,占地这么大的殡仪馆都是一笔巨款。
于是显得苏云的六个员工人很少,一个人就得干七八个人的活,十分辛苦,最重要的是,苏云平时跟个吉祥物似的,好像从来不干重活。
苏云知道乌瑾想说什么,回道:“这么多人就够了,你别看这个殡仪馆大,其实我们根本接不到什么生意,所以大家都没活干,根本不用担心被累到。”
“……那你平时怎么给他们开工资?”乌瑾不能理解,苏云这明显都不能开张,居然还没想着怎么赚钱,反而把员工带去高端场所玩!
“工资的话,很便宜啊,你来办一次葬礼,就够发他们两个月工资了。”苏云美滋滋地说,仿佛已经走上人生巅峰。
旁边一直没说话的乌瑜小声问:“那他们每个月有多少工资呢?”
苏云直接说:“哦,每个人每月三千块,由于殡仪馆是包吃住的,所以开得不高,见笑了。”
一时间乌瑾跟乌瑜不知道应该说什么,这工资说出去实在低得可怜,滨城还是个海边经济发展非常好的城市,三千块在这座城市里,大概是活不下去的。
好半晌,乌瑾委婉地问:“那现在殡仪馆的日常开销,也是在用你的私房钱?”
苏云扫了乌瑾一眼,说:“对,你们别这个表情啦,我私房钱很多的,足够养这个殡仪馆到我老死那一天。”
作为从小就被培养要继承家业的人,乌瑾跟乌瑜不能理解苏云这种咸鱼心态,但如果这是苏云的追求,那他们也无话可说。
稍晚一点,烧饭师傅就送了消夜过来,今晚实在匆忙,所以准备的是炭火烧烤跟一些布丁类甜点,都是年轻人爱吃又不会觉得吃了睡不着的。
差不多晚上十点,苏云就催促乌瑾跟乌瑜回去睡觉,说十一点就是子时,这个时间阴气最重,他们就是睡不着,最好也不要出门。
今晚守夜的是鬼新娘,她哼哼唧唧地去了棺材楼,从前苏云还不是馆长的时候,就知道她胆小,遇上过路僵尸起尸,逃得比兔子还快,根本不像是威名赫赫的鬼新娘。
鬼新娘自己也有理,嘴硬地说:“谁说鬼就不能胆小?人吓人还吓死人呢,鬼吓鬼,当然也很可怕啊!”
苏云吃完消夜,生物钟到了,她回去睡觉前跟鬼新娘交代:“今晚你放心守着,别让后土娘娘前面的两盏莲花灯熄灭就可以了,这个简单吧?”
“那要是熄灭了呢?”鬼新娘纠结地问。
“那你就跑啊,逃命这种事,还用我教吗?”苏云没好气地说。
只能说,有什么样的将军就有什么样的兵,苏云都只会叫人跑,那遇见鬼的时候,鬼员工们自然也是以跑为主。
苏云回到房间洗了个澡,换下那身勒得人被迫板直的殡仪馆制服,穿上自己舒适的睡衣,感觉自己整个人终于活过来了,随后扑到满床的娃娃里去,准备安详入眠。
在她住苏家的二十年里,苏一翎跟季微棠想象着,如果她回来,应该给她什么样的生活,至少不能比在苏家的时候差。
所以,当苏云死后第一次醒来,发现自己居然在一个古香古色又堆满了各种少女心物品的房间时,久久不能回神——苏家人从不给她买娃娃,过了少女心的年纪,苏云已经不需要抱着娃娃入睡了。
可在重新醒来看到苏一翎跟季微棠努力买很多娃娃逗她开心时,苏云才发现,原来疼爱孩子的亲生父母是这样的。
苏云翻了个身,将折扇放到枕头边,随后在一堆娃娃里翻出自己最爱的小黄鸡,一把抱满怀,这只黄澄澄、肥嘟嘟的小黄鸡最合她心意,平时都要抱着睡才能舒服睡着。
然而今晚大概注定是个不眠之夜吧。
美美入睡没多久,苏云就听见了救命声,她从娃娃堆里探出头,伸手去摸自己的手机,迷瞪着眼睛一看,凌晨一点,她才刚睡下没多久。
楼下还在喊,苏云闭了闭眼,直接一个电话打给了林琅,那边林琅的声音清晰,一听就很清醒:“馆长,怎么了?”
“把那个喊救命的给我捆了,我睡得好好的都被她吵醒了!”苏云带着起床气说。
“不是啊馆长,起尸了!鬼新娘在逃命呢。”林琅老实回答。
苏云抱着小黄鸡,十分呆滞:“我千叮咛万嘱咐,别让莲花灯灭了,这都能起尸,是专门来气我的吧?”
林琅不敢大声说话,只能小声哔哔:“……有时候,该起就会起的。”
没办法,苏云认命地起床,披上件外袍,拎着自己的折扇怒气冲冲往外走,鬼新娘刚好跑到这边来,她一把扑到苏云身上嗷嗷哭。
苏云疲惫地叹了口气:“不是让你好好看着吗?为什么还能起尸呢?”
鬼新娘十分委屈:“我看着了,莲花灯没灭!但乌女士自己坐起来了!然后我想把她按回去,结果我发现她在一点点变大。”
“……你要说变丑变凶我能理解,变大是什么意思?”苏云一下子都没反应过来。
“就是从一个缩水的老太太,变成了一个饱满的大美女。”鬼新娘试图用她丰富的形容词来跟苏云描述那个诡异的场景。
苏云听后,恍然:“啊,你这么一说,我忽然想起来,从前乌姑姑是真的很高挑很漂亮的美女,我问乌瑾尺寸的时候,还感慨,那胖男人真的害人不浅,我好好一那么漂亮的姑姑,因为被打断骨头,变得又矮又小。”
说完,鬼新娘忽然抖着声音问:“馆、馆长,是不是……那样啊?”
然后苏云就看到鬼新娘同样抖着的手指指向自己身后,苏云平静回头,看到一张明艳漂亮的脸距离她的脸不到二十公分。
对方其实真的很漂亮,如果她眼睛不是红色的话。
苏云感受到鬼新娘在背后拉着自己的衣服,她咬牙微笑:“新新,你引来的,你自己解决。”
“馆长,要不我们跑吧?”鬼新娘小声建议。
“好主意——”苏云声音都没完全出来,人转身就跑了,一下子在漆黑的走廊里消失不见,连个背影都没留给她。
鬼新娘猛地就跟乌姑姑对上视线了,她继续喊着逃命往前跑,身后是飘着追的乌姑姑。
很快,鬼新娘追上了苏云,她跟背后灵一样贴苏云背上:“呜呜呜……馆长她追过来了,我好害怕……”
苏云送她一白眼:“你别追我了,你也是鬼,害怕什么?上啊!”
然而鬼新娘只会嗷嗷哭:“她刚死的,怨气那么重,我都死多少年了?打不过,真的打不过呜呜呜……”
此时此刻,苏云只想骂一句“废物点心”。
没一会儿,苏云跑出了她住的小楼,路过院子的时候看到了穿着道袍的林琅,她赶紧一个滑铲跑到林琅身后,再反手一推,将林琅推过去,差点跟乌姑姑来了个脸贴脸。
“交给你了!这是你老本行,你一定能行!”苏云人都跑没影了,声音还在。
林琅下意识抬手捏诀,本命剑差一点就插乌姑姑身上,他随后想起来了什么,同样转身就跑,缩地成寸直接来到苏云身边,跟着她一块跑。
苏云看到他跟过来,不能理解:“不是,你不是祖师爷级别的吗?你怎么也跑啊?”
对此,林琅沉默了会儿,解释说:“那是你认识的客户,我一剑下去,她就不能转世投胎了。”
听了这话,苏云脚下一个趔趄,差点摔个狗啃泥,好在被鬼新娘眼疾手快地扶住了。
“你不用剑给她张符不就好了?”苏云两手一摊,显然不能理解林琅为什么要过来追自己,而不是先把乌姑姑给稳住。
“我没带符,只带了剑,馆长,你先拿着剑防身,我回去取一下。”林琅将手中的剑递给苏云,二话不说就消失了。
苏云一脸呆滞地看向手里的剑,雪白剑脊上刻了“问清”两个字,不知道是林琅的字还是剑名。
鬼新娘这时候冒出头来:“馆长,这是本命剑啊,林琅把他老婆给你了。”
手里的剑仿佛还带着林琅身上那种清净的气息,苏云挽了个剑花,无语地看向鬼新娘:“你少看点修真小说,你见过几个道士真把剑当老婆的?毕竟一把剑哪里有真老婆好?”
除了全真教和受佛教影响的派系,道士都是可以结婚的 ,那叫结道侣,跟普通人结婚有法律不同,道士结婚就是以天地为证、道心为誓,此生若负,不得好死。
小说里背叛来背叛去的道侣,要是放在现实中,怕是要被祖师爷吊起来打。
在苏云教训鬼新娘少看网络小说的时候,乌姑姑追上来了,不过她似乎也畏惧林琅的问清剑,并没有像刚才那样直接靠过来。
苏云看了会儿,觉得奇怪:“新新啊,你在棺材楼真的什么都没做吗?”
“我以我的鬼魂发誓,我真的就是坐在旁边看着她,什么都没做,莲花灯也没灭!”鬼新娘趴苏云肩膀上说。
“那她怎么光追你啊?”苏云不能理解。
鬼新娘也很疑惑:“总不能是因为今晚我守夜,所以她来追我吧?”
事出反常必有妖,苏云小心翼翼地跟乌姑姑沟通:“姑、姑姑啊,咱们有话好好说,您有什么要求,可以提的,我们能办的,尽量办,您看怎么样?”
乌姑姑似乎没听懂,她歪了歪头,露出狰狞的神色,继续冲着苏云扑过来,又被问清剑上残留的紫光逼退。
林琅此时刚好回来,他丢出一张符贴在乌姑姑额头上,随后乌姑姑惨叫一声,身体一点点缩回死亡时的大小,身上的皮肤快速发皱变老,一头乌黑长发也变回发白的模样。
“馆长,你没事吧?”林琅落在苏云身边问。
“没事,你的剑沉死了,下次不要让我拿。”苏云直接将问清剑丢还给他,自己走到乌姑姑的尸体旁边,伸手去摸乌姑姑身体的几处大穴。
鬼新娘跟林琅这时候围过来,等苏云做决定。
好好的尸体突然起尸一定有问题,尤其是他们都点了两盏莲花灯了,鬼新娘坚持说莲花灯没灭,更没什么特殊的事情发生,那乌姑姑一下子尸变就很耐人寻味了。
苏云缓缓站起身,掏出手帕擦了擦手,说:“乌姑姑应该是生前就被人做了手脚,还做得很干净,而且,她不是在追我们。”
鬼新娘心有余悸:“做了什么手脚能这样?而且,她就是一直追着我们跑啊。”
这时林琅否认了鬼新娘的话:“并不是,她只追了你们跑,我被吵醒后就立马去了棺材楼,后面一直是在跟着你们走的,但她从来没回头看我一眼。”
“可是我们今天——”鬼新娘刚要说她们今天没做什么,忽然想起来,她们今天只去了一个地方,那就是医院,接触了乌家人。
苏云摸摸下巴:“有意思,我下午跟叔叔阿姨说,僵尸会最先咬自己亲近的人,因为熟悉的气味可以吸引僵尸,晚上就出现了这样的情况,刚好殡仪馆的房间隔绝气息,乌姑姑找不到亲人,就从新新和我下手。”
假如乌家不是找她帮忙,那乌姑姑在死的第一天不火化就会直接去找乌家人,然后将乌家人全部啃一遍,到时候乌家人死绝了,又是谁坐收渔翁之利呢?
鬼新娘皱起眉头:“馆长,你是说,有人故意找到了乌女士,然后让她死后起尸,就是为了让她去杀乌家的人?”
苏云摇着折扇:“八九不离十,有钱人家争权夺势太常见了,之前我就怀疑,乌姑姑到底怎么逃出来又回到滨城的,现在看,是有人特地帮她回来。”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乌姑姑好可怜。”鬼新娘心疼地说,她蹲下去给乌姑姑整理了一下衣服。
“先送回棺材里去吧,这种事,说给乌家人听他们也不会信的,这才第一天呢。”苏云可以想到,接下来是如何鸡飞狗跳的三天了。
两人一鬼合力将乌姑姑送回了棺材楼的棺材里,后土娘娘前面的莲花灯确实没熄灭,鬼新娘没有说谎。
苏云走到灵台前,她检查了一遍莲花灯的灯芯跟灯油,没有发现任何问题。
林琅这时候走过来,悄声说:“馆长,我看乌女士这个样子,应该是趁她刚死但气还没断的时候就把她做成僵尸了,能解决。”
这一手基本上是赶尸人的入门本领,从前赶尸人就是为了将客死他乡的尸体送回家乡去,家人往往会给赶尸人一笔钱作为感谢,那时候讲究入土为安,所以家里人如果真有在外地死亡又不好运输尸体的,可以找到赶尸人,他们会把尸体安全送回家。
后来随着道家分出派系,正派、邪道各自分家,赶尸也跟着分裂开来。
有像林琅跟苏云这样依旧使用莲花灯引尸体的,也有先将尸体弄成僵尸后进行驱赶的,前者需要点本事,本事不够,点了莲花灯也照样驱赶不尸体,后者看使用的人是不是有其他心思。
一般来说 ,如果不是为了练僵尸做些不好的事,单纯赶尸的话,趁尸体没凉之前改造成僵尸,就能让尸体多“活”一段时间,也就是行家常说的,僵尸比人多了一口气。
这口气能撑多久,尸体就能“活”多久,甚至跟普通人没有任何区别。
苏云一开始听了乌瑾说的故事后就怀疑乌姑姑早已死去,回来的应该是魂魄,可是在医院见面了,她去把了乌姑姑的脉,发现那虽然是个死脉,却也没死透,当时一下子没想出来,乌姑姑到底是怎么回事。
现在林琅提醒,苏云倒是想起这许久没人用的赶尸手法了。
在印象里,苏云没见过使用这种手法的赶尸人,只是在书上看到过,传闻,这种赶尸人修为次一点的,就只能让尸体自己走动,只记得自己生前最执着的事,如果刚好最执着的事是回家,那赶尸人不废什么力气就能完成单子。
如果是本事很强的赶尸人,他们制作出来的僵尸会跟活人没什么两样,因为无论怎么检查都跟活人差不多,所以尸体还会自己回家,只要提前留一点钱给赶尸人,尸体就能自己回到家乡给自己安排后事。
乌姑姑的情况就跟书中说得差不多,她确实一个人回到了乌家,并且在医院住到了苏云过去让她签下火化同意书才死,看起来就像是一个赶尸人见她可怜一辈子,所以帮了下忙。
苏云沉默地看了眼棺材里的乌姑姑,将自己知道的说给林琅听:“你觉得乌姑姑身上的手法,像是这种赶尸人做的吗?”
林琅微微点头,又摇头:“像,但又有对不上的地方,这种赶尸人我见过,他们的手法本质上是延续了尸体保存的时间,但是刚才乌女士直接变回了年轻模样,就算是僵尸,也顶多是维持死时的样子,怎么会变年轻呢?”
闻言,苏云思索一会儿,走到棺材边,伸手直接把黄符给揭了,顿时吓了鬼新娘一跳,她立马跳开,惊恐地捂住嘴巴。
没了黄符压制,棺材内的乌姑姑果然又慢慢变回了年轻模样,就像时间往回倒流了二十多年。
乌姑姑眼睛猛地睁开,血红的眼睛盯着苏云,伸出手就要去掐苏云的脖子,然后苏云啪一下又把黄符给她贴回去,下一瞬,乌姑姑就瘪了。
苏云直起腰,重复了两次这个行为,确信乌姑姑是会变大的,她十分惊异地说:“有意思,明天我们问问乌瑾,看他是想要个大的姑姑还是想要这个小的姑姑。”